從周杰倫到黃俊郎，隔了幾座方文山？

這兩天，周杰倫的新歌《不愛我就拉倒》正式推出，被網友們親切地評為「抒情土搖」。

▲《不愛我就拉倒》MV

新歌的編曲延續了周杰倫一貫的風格與水準，但歌詞中一句「哥練的胸肌，如果你還想靠」卻引起了一片嘩然。許多有抄寫歌詞習慣的歌迷，面對這句話久久無法下筆。

風起於青萍之末，宜防患於未然。

新歌發布後沒過多久，大批粉絲湧入方文山的微博，呼籲方文山幫周杰倫寫詞，甚至願意為此眾籌。

▲微博評論

其實粉絲們知道周杰倫也寫過許多高質量的歌詞，像《星晴》《稻香》和《晴天》這類作品，還兩次被提名為金曲獎最佳作詞人。

但相較於杰倫飄忽不定的作詞風格，粉絲們可能更需要方文山這種穩定發揮型的選手。畢竟，方文山從出道至今，一直堅持對作詞理論的研究，還從中國詩詞中不斷汲取養分，甚至創立了一種新的詩歌風格，並稱之為「素顏韻腳詩」。

然而，在這場歌詞風波的角落，有一個名字也常常被提及，卻少有人注意：黃俊郎。

阿郎的故事

黃俊郎，朋友們習慣叫他阿郎，是農家子弟出身。

▲黃俊郎

不同於阿郎本人的低調，他為周杰倫所作的歌詞，如《以父之名》《牛仔很忙》《夜的第七章》《逆鱗》等作品，均有很高的知名度。

阿郎大學畢業之後為了保持寫書與畫畫的熱情，拒絕「三點一線」的工作，一度貧困潦倒，曾在大雨中被房東把所有行李扔出家門。

面對欠債的父母和不斷勸他找工作的親戚，阿郎也感到絕望。就在這時，他遇見了生命中最關鍵的轉折——方文山決定幫他出書，並介紹他給周杰倫寫歌詞。

與一般人被提攜後的小心翼翼不同，阿郎常常公開說，他不喜歡作詞，作詞對他來說只是一項工作而已。「我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別人硬塞給我的，我知道他們都是為我好，但這真的要人命。」

然而，雖然嘴上這麼說，阿郎為周杰倫所寫的那些歌詞，卻被許多歌迷列為經典。不似「周氏情歌」的青春悸動，也不似「方文山體」的古風濃郁，阿郎的詞，有一塊完全屬於他自己的絕對領域。

阿郎寫歌詞是很用力的。比如在創作《夜的第七章》時，他就花幾千塊買了石楠煙斗、手杖、高帽、手槍、斗蓬等物品，讓自己可以代入維多利亞時代偵探的生活，而且這首歌里的每一句歌詞，幾乎都與福爾摩斯的某一個案件相應對：

1、1983年小巷 12月晴朗

1893年，華生太太去世，假裝死去的福爾摩斯結束了西藏之行，正在波斯、喀土穆等地旅行；

2、夜的第7章，打字機繼續推向接近事實的那下一行　　

《身分案》中福爾摩斯通過打字機打出的字條上殘缺的「e」和「r」推斷出溫迪班克就是安吉爾；

3、貝克街旁的圓形廣場

圓形廣場：倫敦名勝特拉法爾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中斯台普吞（羅傑·巴斯克維爾）在這裡坐上了2704號車夫約翰·克雷屯的馬車；

4、盔甲騎士臂上　　

《三個同姓人》中華生介紹，1902年6月，福爾摩斯拒絕了騎士爵位(Knighthood)的冊封；

5、鳶尾花的徽章 微亮　　

鳶尾花（金百合花，即香根鳶尾）被認為是上帝的天使所賜予法國國王的聖物，法國王室以鳶尾花徽章作為象徵；福爾摩斯具有1/4的法國血統，他的祖母是法國美術家吉爾內的妹妹（《希臘譯員》）；

6、無人馬車聲響　　

《孤身騎車人》中，福爾摩斯與華生在薩裡邊界的鄉村發現維奧萊特·史密斯的空馬車，斷定史密斯小姐遭到不幸；《血字的研究》中，福爾摩斯跟蹤嫌犯「索葉太太」的馬車，後來卻發現只剩空空的馬車，嫌犯已經中途跳車溜走；

7、深夜的拜訪

《歪唇男人》一案中凱特·惠特尼深夜拜訪華生，請求他去大煙館尋找自己失蹤兩天的丈夫；　　

8、邪惡在維多利亞的月光下　　

柯南·道爾在《最後致意》的《序言》中稱：「福爾摩斯開始他的探案生涯是在維多利亞朝晚期的中葉，中經短促的愛德華時期。」　　

9、血色的開場　　

福爾摩斯與華生共同辦理的第一個案件是《血字的研究》，英文為The Study on Scarlett，直譯為暗紅色（血色）研究，福爾摩斯和華生見第一面時，福爾摩斯正在做血色蛋白質沉澱實驗；　　

10、消失的手槍

《雷神橋之謎》中吉布森的兩隻手槍消失了一隻；　　

11、焦黑的手杖

《紅髮會》中福爾摩斯用手杖敲打人行道；　　

12、融化的蠟像誰不在場　　

《空屋》和《王冠寶石案》中福爾摩斯使用蠟像誘騙敵人；

13、珠寶箱上 符號的假象　　

《四簽名》中的大宗阿格拉寶物乘在一個沉重箱子里；　

14、矛盾通往 他堆砌的死巷

《諾伍德的建築師》中，福爾摩斯發現二樓走廊比一樓的短六英尺，從而發現建築師奧德克築在走廊盡頭的一個完美的密室；　　

15、證據被完美埋葬

《米爾沃頓》中，福爾摩斯和華生非法進入米爾沃頓家，燒毀了米氏掌握的用來敲詐別人的書信等證據；　　

16、那嘲弄蘇格蘭警場的嘴角上揚　　

福爾摩斯常常嘲笑蘇格蘭警場的官方偵探辦案無力；　　

……

—節選自知乎「無語淪陷」

▲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圖片來源：刺客信條）

看似多重線索的堆砌，卻沒有造成歌詞邏輯的混亂，聽眾即使無法一一對應出福爾摩斯的案件，依然能從這首歌詞中感受到破案過程的緊迫與兇險，以及那種隻身赴險的落寞與凄涼。這是黃俊郎的功力。

如果你聽過周杰倫《將軍》這首歌，你可能會認為作詞人是一個常年遊盪於路邊老人堆里下象棋的老江湖，氣勢開闊的排兵布陣，「屏風馬、當頭炮」信手拈來，還有提著鳥籠站在一旁觀棋不語的老人。然而，阿郎本人並不是下象棋的好手，他只是在寫這首歌詞之前，花了一年半載的時間，把象棋理論書籍和古譜都研究了一遍。

當頭炮

純粹出於我禮貌的開場

屏風馬

神華內斂才能以柔克剛

第二十六著炮五進四

只是在試探性衡量

三十三著車二平七的出手

你恐怕就暗箭難防

這一場不流血的仗

只有自尊會受傷

成王敗寇的鐵則

跟現實沒啥兩樣

提著鳥籠的老頭

站在一旁拍我肩膀

我猜他想的應該和我一樣

——《將軍》節選

而阿郎最有名的作品，是《以父之名》。這篇以黑手黨懺悔贖罪為主題的歌詞，由於跟曲調配合極佳，構建了濃烈且富有層次的畫面。林夕就曾經說過，「好的歌詞和曲調是水乳交融的。」

微涼的晨露 沾濕黑禮服

石板路有霧 父在低訴

無奈的覺悟 只能更殘酷

一切都為了通往聖堂的路

吹不散的霧 隱沒了意圖

誰輕柔踱步 停住

還來不及哭穿過的子彈就帶走溫度

——《以父之名》節選

歌詞中對「動靜畫面」的調度具有極高的水準，亦給黑手黨死生一線的生活賦予了一種莊嚴的慈悲。進一步說，歌詞對「黑」這個意象的運用也十分巧妙，從黑色禮服到黑色簾幕，再到視覺上完全的黑，彷彿在宣示著一種反心靈雞湯：有光的地方，必有陰影。

除了以上這些作品，阿郎也能通過《喬克叔叔》《牛仔很忙》這類略為「西化」的歌詞，顯示出自己的英美文學功底；而像《逆鱗》，則開創出了周杰倫歌曲中難得的一股霸氣。

若談到情歌，阿郎曾經為電影《尋找周杰倫》的主題曲填了一首詞，叫《軌跡》，也是許多歌迷心中的經典。

我會發著呆　然後忘記你

接著緊緊閉上眼

想著那一天 會有人代替

讓我不再想念你

我會發著呆　然後微微笑

接著緊緊閉上眼

又想了一遍　你溫柔的臉

在我忘記之前

——《軌跡》節選

▲《尋找周杰倫》

儘管寫了這麼多優秀的歌詞，阿郎在公眾場合經常避開討論作詞，這點與方文山形成巨大反差。如果說阿郎喜歡處在暗面，那麼方文山必定是那個陽光燦爛的人。

詞話人間

方文山的詞是有歷史血脈的。

詞，作為一種文學體裁，在隋唐時期開始興起，並在宋朝達到全盛，史稱「曲子詞」。

詞的產生，主要是為了配合宴樂樂曲的演唱，像我們所熟悉的「蝶戀花」「破陣子」「青玉案」等詞牌，均代表了各自的曲調。詞人把一個個字按照平仄和押韻的規則填進去，再通過優伶、歌伎唱出來，這便是現代作詞的源頭。

▲《白香詞譜箋》

宋代勾欄這種民間娛樂場所的興起，給藝人們提供了發揮才華的空間；而官府對宵禁制度的解除，亦從時間上延長了大眾的娛樂享受。因此，以勾欄畫舫為商業依託，宋代詞人便成為一種相對正式的職業而存在。

其中比較有名如「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的柳永，所作的歌詞傳唱度極廣。這背後的原理，可以用今日方文山的一句話總結，即「歌詞要尋找情感的最大公約數」。

可以看出，無論是柳永或方文山，所寫的歌詞不會特意選取刁鑽晦澀的辭彙，而是更偏向於用最日常的語言，去搭建意想不到的畫面。就如方文山最有名的《青花瓷》：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炊煙裊裊升起 隔江千萬里

——《青花瓷》節選

除了「炊煙裊裊」略為文藝之外，其它辭彙均樸素平實，然而意境卻十分悠遠。一時間，江景、天色、房屋、草木、人物、甚至心情，都恰到好處地融洽到一起。而這裡面的「最大情感公約數」，便是許多人都曾有過的，欲蓋彌彰的相思之情。

▲江景

另一方面，方文山寫詞在意象、韻律、辭藻上對古代詩詞有一定程度的繼承。堅持這種風格的詞人不在少數，但像如此執著、如此認真的人，可能只有方文山了。

青花瓷：簾外芭蕉惹驟雨 門環惹銅綠 而我路過了江南小鎮惹了你

蘭亭序：心事密縫繡花鞋針針怨懟 若花怨蝶 你會怨著誰

伽藍雨：容我再等 歷史轉身 等酒香醇 等你彈 一曲古箏

——方文山歌詞中的三惹、三怨、三等

現在方文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參與各類活動與公務，已不像當初一心一意地寫歌詞；而一向低調的黃俊郎，如今更將全部心思放到了出書上面。

於是，像《不愛我就拉倒》這類即興的作品，周杰倫或許會本能地想「自己上」。

比較細心地粉絲會發現，雖然大家一邊哭喊著方文山回歸，一邊嘲笑「麥造倫」的歌詞，但絕大部分人都會在最後補上一句：「沒辦法，誰讓他是周杰倫，支持！」

或許我們都很清楚周杰倫大致是一個怎樣的人。

周杰倫作詞偏校園風，用詞看似簡單輕快，卻不容易模仿。要知道，人在少年時期是不會去特意注重文法或內涵的，重要的是心情，不是邏輯。所以看待周杰倫的歌詞，若以賞析地角度去剖析，未免就顯得有些小題大做。

你還在拿著放大鏡研究歌詞的時候，那個少年早就跑在前面叫你快跟上了。

周杰倫伴隨了一代人的成長，但他自己對音樂的許多態度卻沒有改變，他依舊是那個隨性而發的人。

就像這首《不愛我就拉倒》在抖音上被瘋狂引用，而抖音上的用戶大多數是年輕群體。從這個角度來說，在保持少年心性這一點上，還是周杰倫同學做得更好。

▲從左到右：方文山、黃俊郎、周杰倫

想像一個班級：方文山是班裡的好學生，寫得一手漂亮文章；黃俊郎則是那個一言不發坐在課室角落，成天寫寫畫畫的男孩；而周杰倫是天天逃課翻牆的壞學生，因為不常待在教室，總能看見更多顏色不一樣的天空。

你更喜歡誰寫的歌詞？

撰文 | 花木僧@知中ZHI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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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壹伴編輯器」提供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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