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的守墓人
一句諾言到底能守多久?對於一個極為守信的人來說,可能是一輩子。然而,信守忠義的佘家,為了先祖的一句祖訓,十七代人守了整整374個年頭…… ——題記 在北京崇文區第59中學校園內佘家小屋的後面,便是青磚矮牆圍起來的明代抗清將領袁崇煥墓園。墓園內有一大一小兩墓,大的墓碑上書「有明袁大將軍墓」楷書,小的只有一塊無字墓碑,則是佘家先祖的墓。佘家先祖的稱謂已無從查考,連佘幼芝也說不上來,但後人一般以佘義士名之。袁崇煥系廣東籍明朝一代名將。天啟六年(1626),在寧遠一役中大挫金軍,努爾哈赤本人亦為袁軍大炮重創身亡。
袁崇煥祖籍廣東東莞,官至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薊遼督師。他構築了關錦防線,幫奄奄一息的明朝抵擋住後金的圍城與進攻。崇禎二年(1629年),袁崇煥敗金軍於北京廣渠門外。但崇禎帝輕信讒言,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將袁逮捕下獄。後被崇禎帝以「通虜謀叛」、「擅主和議」、「專戮大帥」的罪名被判凌遲,死於北京甘石橋。行刑當日,沿途一些誤信他通敵的人一人一口咬他身上的肉,死得極其慘烈。(詳文參看《袁崇煥之死》)佘義士是跟隨袁將軍多年的一位謀士,在袁被害後,他含悲銜憤冒滅門之禍偷偷取回懸於旗杆上的袁氏人頭,埋在自家院中,從此隱姓埋名。佘義士臨終前囑咐家人死後把他埋在袁大將軍身旁,並要求佘家子孫此後不許為官、不許回南方老家,世世代代為袁將軍守墓。
袁崇煥祠
袁崇煥身後150年,清朝乾隆帝為他平了反。同時為他及佘氏修墳以旌氣節。民國初年由康有為出面,各界人士在袁墓旁建立袁祠。建國後,毛澤東主席曾批文指示保護袁墓,不得動遷。當時每年清明,周恩來、宋慶齡、朱德等都前來祭拜袁墓。
問世間「義」為何物
文革開始後,「紅小將」的大鎚便毫不留情地砸爛了袁墓、袁祠。佘幼芝欲哭無淚,那可是佘家人戰戰兢兢守了300多年的袁將軍英靈啊。當時,佘家所有與袁崇煥,與守墓有關的照片、書等都付之一炬,佘幼芝當時搶救出來的唯一一件東西是她父母與外婆的合影。文革後,袁墓已面目全非,墓園被中學闢為操場,原先的文物有的散落學校各處,面對這一切,1978年起,她到處奔走呼籲,以期修復袁崇煥之墓。很多人對佘幼芝的舉動不理解。1990年,佘幼芝因膝關節病入院,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寫過一首詩自勉,內中有這麼一句:「苦守靈園三百載,誰知我氏心中情。」在她的床頭,恭錄著袁將軍的一句話「心苦後人知」。在社會各界的支持下,袁崇煥墓終於重建起來。
1992年4月5日清明節,修葺一新的袁崇煥墓迎來了文革以來第一批祭奠的人們。那天,佘幼芝剪去留了十幾年的髮辮。當初她曾發誓:一天未修復袁墓,一天不剪頭髮。在佘家,有一個專用帳本,上面記載了每一筆海內外捐款的來源和支出,除了用於袁墓的維護與祭祀,這些錢款誰也不能動,而在他們家中,我看到除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外,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當地文物局曾一度要雇專人清掃袁墓,佘幼芝婉言謝絕了:「為修墓國家已經花了不少錢,請人掃墓又得花錢,還是我來掃吧。」
誰來繼續守墓
如今,佘幼芝老人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袁祠的恢復。但如今的袁祠大院里住有十六、七戶人家,光搬遷、安置就是個大難題。另一個叫佘幼芝大傷腦筋的是佘家第十八代計從何出。佘家後人到如今只剩佘幼芝一家六口在此堅守著,佘幼芝的哥哥,即佘家第十七代中的「掌門長子」在文革中便搬走了。不過,佘幼芝感到欣慰的是,女兒焦穎和兒子焦平都明確表示願意繼續守下去。愛人焦老師竭力支持,但他表示,得繼續「考驗」兒女:「因為光守墓僅僅是表面的東西,要把一種精神,一種傳統接下去,教育後人」,「要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把墓交給政府,佘家守墓就在我們手裡終止。」
佘幼芝——堅貞不移的民族氣節之魂一個承諾信守370年。
這是一位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北京老太太,中等身材,衣著樸素,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胸前掛著公交月票牌。她退休前是一位普通的商店售貨員。2002年5月之前,家住北京崇文區廣渠門東花市斜街的袁崇煥祠內的佘幼芝老人,每天早早地就起床,例行打掃祠內器物。如果沒有佘幼芝和她的前輩,今人早就不能在袁將軍墓前憑弔英雄了。 佘幼芝的先祖佘義士死後,葬在自己的上級兼老鄉袁崇煥的墓旁邊。佘家人冒著滿門抄斬的危險,日夜守著光禿禿的袁墓。清朝道光11年,袁將軍同鄉、清朝大官員、書法家吳榮光為袁墓立碑題字。民國初年,康有為召集廣東籍官員和商賈在袁墓處修建了袁祠。 300多年過去了,在佘家人的保護下,袁墓完好無損。為了不辜負先祖的囑託,佘家人沒有回到老家廣東順德,也沒有做官,而是留在北京城裡做老百姓。 1952年,北京市議遷城內墓地。在佘幼芝伯父的請求之下,葉恭綽、柳亞子、李濟深、章士釗四位著名人士聯名上書毛澤東主席,希望將袁崇煥祠墓「特予保全,並加崇飾,以資觀感」。毛澤東主席批示北京市彭真市長,同意袁崇煥祠墓「應予保存」。因此,袁崇煥祠墓不但未遷,北京市政府還撥款修飾。但是,好景不長。1955年,崇文區在袁祠旁建59中學,徵用了佘家的住宅,但為了守墓,佘家人沒有搬去住政府安排的樓房,佘幼芝隨母親搬進了從前的羊圈,2002年搬到金魚池小區之前佘幼芝就一直住在由羊圈改造成的二十平方米的房間里。1964年,佘幼芝就在這間房裡結了婚。 「文革」期間,有人說袁墓里有黃金,因此袁墓被挖開,墓碑被推倒。佘義士的墓碑也被一個工地拿去做了台階。為了安全起見,佘家燒掉了幾乎全部的祖上留下的物品和照片。佘幼芝的堂兄一家搬離佘家院,袁祠里住進了造反派。」焦立江說起往事,深感痛心。
誰知佘家心中情 其實,守墓的職責本不是落在佘幼芝的肩上。「文革」中,佘幼芝的堂兄一家搬走,從此杳無音信。1970年,佘幼芝母親病逝,為袁崇煥守墓的使命就落在了佘幼芝身上,「文革」結束後,佘幼芝決定不惜代價,恢復祖先守墓的事業。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佘幼芝到處奔走並寫信給北京市委宣傳部、市政府、市政協、市文物工作隊和崇文區有關部門,呼籲恢復和保護袁墓祠。1984年,袁崇煥墓和祠被定為北京市市級保護文物。但就在這一年,59中學為了擴大校園面積,提議把袁墓袁祠的相關文物,都遷到龍潭湖公園裡的袁崇煥廟裡,聽到這個消息後,佘幼芝急得徹夜難眠。不過幸運的是,在佘幼芝的努力之下,政府否決了59中的提議,袁崇煥墓和祠原地不動。 焦立江曾經因為妻子的「執著」,與她鬧得不可開交。「以前我也不清楚袁崇煥是什麼人,看見她不顧家地東奔西跑的,我也氣呀。」這個老實的山東老漢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兩人結婚生育兩個孩子以後,佘幼芝仍舊不落家地在外面為保護袁墓祠忙活,有的時候還忘記了給孩子做飯吃。更讓焦立江生氣的是,他倆結婚後一直住在二十平米的羊圈改成的房子里,不但離焦立江工作的小學極遠,而且排水不暢,陰雨天房子里還長蘑菇。再加上旁邊中學的食堂的鼓風機正對著他們家窗戶,油煙熏得一家人睜不開眼。有一次老焦眼睛被熏,疼得半夜起來摸到醫院去看病。老焦極其渴望換間房子住。本來一家人有很多次機會換更大更好的房,但是佘幼芝說什麼都不肯。焦立江覺得妻子不可理喻,兩口子吵吵鬧鬧,最後連離婚分家的清單都寫了。 外面人也認為佘幼芝的腦子有問題。「袁崇煥為你開工資嗎?人家守金子,你守黃土!」面對丈夫的埋怨和外人的嘲笑,佘幼芝覺得非常痛苦,為此她寫了一首詩表達了心中的酸楚:「十年浩劫掘忠魂,盼黨重接墓中人,袁帥舍死保北京,英雄事迹傳美名,獨守陵園思哀情,代代相傳元素(袁崇煥字)情,苦守陵園三百載,誰知佘家心中情。」 「當時讀到『誰知佘家心中情』時,我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理解了,原來她的心情那麼痛苦。她心中只有兩個字:忠義。」焦立江開始理解妻子的苦衷。 功夫不負苦心人。在佘幼芝的呼籲下,1984年,袁墓祠被定為北京市市級保護文物。1990年,袁崇煥的墓碑重新立了起來。1992年清明,政府投資5萬元修復了袁崇煥墓園。
袁崇煥墓和守墓人佘幼芝女士
生死相伴袁將軍墓 2002年,北京有關文物部門為了進一步保護袁墓祠,決定將祠內所有居民遷出。這意味著佘幼芝將不能為袁墓祠像往日一樣每天打掃和維護了。難道佘家從此不得不違背祖訓,佘家和袁墓祠交融四個世紀的歷史,就要做個了結? 2002年5月23日,是佘幼芝老人一生中最為痛苦的一日。這天,佘幼芝極不情願地在搬遷協議上籤了字,然後淚流滿面地離開了祖輩相依四個世紀的袁墓祠,搬到四公里外的金魚池小區。然而,佘幼芝還是沒放棄守墓的祖訓,她不但一直向有關部門申請返回袁墓祠,還不時地回到祠里打掃維護,盡一個佘家人的責任。 回去看到的景象令佘幼芝心裡疼痛不已。袁墓祠邊到處都在施工,院內野草叢生,到處都是塑料袋、煙頭,還有施工單位的建築垃圾。心疼的佘幼芝有時用掃帚掃不出垃圾,只好彎下腰用手指把垃圾摳出來。 「守墓是守我自己的獨特遺產,雖然房子、地是政府的、國家的,但是誰也沒有權剝奪我的這份歷史遺產。我要求一點也不高,我要求在附近,哪怕給我一個半平米的小房,叫我離那兒近一點就行,我出來進去的,我天天能看到它(袁墓)。」佘幼芝老人曾經哭著對媒體記者說。 其實,佘幼芝老人分到的金魚池小區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比她原來住的「羊圈」要寬敞得多;而且,還分到了30多萬元搬遷費。同時區文物局特聘她為袁祠、袁墓的「終身榮譽顧問」,並且還在袁祠裡面為她準備了一間工作室,每月發給她400元車馬費。但佘幼芝老人卻不開心。「給我的30.6萬元搬遷費,我一點都不想要,我只想搬回來,哪怕只給我一間小屋,我只要能守著就行。政府分給我兩居室,我很感謝政府,但我現在老了,每天從金魚池到這裡來有六七站路,我跑不動了。」 2003年,就在佘幼芝和丈夫為返回袁墓祠而努力時,袁崇煥將軍的故鄉,廣東東莞修建袁崇煥紀念館,邀請老兩口去為袁崇煥守衣冠冢。兒子焦平考慮到父母年事已高,表示願意自己過去工作。然而,就在準備過程中,焦平突遇車禍,告別了人世,年僅29歲。 兒子從小就有改姓為佘、為袁將軍守墓的意願。為了完成兒子的心愿,佘幼芝夫婦把兒子的骨灰送到了東莞,埋在袁將軍的衣冠冢旁邊。這是373年後,第二個埋在將軍旁邊的佘家人。
南海吳榮光題寫墓碑:有明袁大將軍墓。小墓為佘義士墓。
佘義士墓,下半截無存。背面原來也刻有字的,不過被水泥抹掉了,僅露出小部分。
誰是十八代守墓人 今年春節,北京的冬天特別冷。佘幼芝老人的腿病犯了,在家躺了一個多月。她的老伴忙著複印一些關於袁墓祠和佘家的史料,準備整理好了送給東莞、順德等地的一些部門和朋友。 雖然一個多月不能下地走路了,但是佘幼芝老人的心情不錯。因為他們的申請終於得到了政府的批准。等暖和一些的時候,佘幼芝和老伴馬上搬迴文物部門在袁墓祠里為他們安排的8平米的小房間,那裡還為老人專設了16平米的辦公室。 「那佘幼芝之後誰來為袁將軍守墓呢?」記者問道。「這個我老伴早就表態過。」佘幼芝的事情被報道過後,佘幼芝失去音信30多年的堂兄和他的兒子曾來找過她,表示願意守墓。 「守墓,是無利可圖的苦差事,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時候自己還要貼上金錢和時間。在人選上,要看哪個後人像佘家先祖一樣,無私奉獻。如果有私心,就是給佘家抹黑!」佘幼芝面對冒出來的後繼者說。現在,在世的佘家人總共還有六口,有佘幼芝的堂兄,堂兄的兒子和孫子等人。到底誰會接班?佘幼芝還在考察。 374年前一個忠義的故事,造就了一個為民族英雄守墓的世家,374年後,守墓人和英雄已經水乳交融成了一段不可分離的歷史。 佘家人最後這樣對記者說:如果後人哪天去袁將軍墓祠拜祭,祠里沒有了佘家人的身影,那麼墓祠修得再好,這段歷史也是殘缺的。少了最可貴的人間真情,再可泣的歷史也會失色。
一塊碑、一座墓,埋葬了一位冤屈的民族英雄。17代人、372年,守定一片忠心耿耿的英雄大義。佘幼芝在最艱難的時候總是拿自己的境遇先祖來比較。佘幼枝:滿門都要死了誰不怕,可我先祖這麼大的危險,這麼大的危險性,說查出來我們九族都沒有了,這麼大的危險性,我們都守下來了,何況是現在了,現在我們倆打離婚,那麼小小的事我可以打離婚,為什麼為了我的事業,為了我們的使命,為了向祖先承諾一種精神。在佘幼芝身上,我們看到了一種幾乎絕跡的屬於古典時代的精神。佘老太君確實讓人感動,令人慨嘆。她守護的是一種理想的古典精神,而她面臨的卻是現實的經濟社會。她要拼盡一身之氣力和毅力,去對抗這個裂變的社會中普遍的荒謬和麻木。但是她的身上的確匯聚了太多的戲劇性。是為了成全她的神聖嗎?上天甚至不惜在她承受了那麼多磨難之後,還要奪走她的兒子。我只能仰望她,給她我的崇敬,因為我深刻的知道,她所做的,我做不到。在此之前,我們忘記了忠義與誠信,失去了中華民族的美德。記得金庸在《碧血劍》里為袁崇煥的後人取名為「袁承志」,為的就是繼承忠義與誠信的遺志。但願我們每個中國人都能成為「袁承志」,將中華民族的美德一代一代薪火相傳,浩氣長存!
袁崇煥手跡「聽雨」
康有為題寫「明袁督師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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