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摩詰經》思想對《壇經》思想之影響(金堯炫)

《維摩詰經》思想對《壇經》思想之影響

[韓國]金堯炫

一、從《壇經》思想形成之背景看《壇經》與《維摩詰經》的相關性

  慧能,生於公元638年(唐太宗貞觀十二年),圓寂於公元731年(唐玄宗先於十九年)。他俗姓盧,出身破落官僚家庭,家境比較貧苦,曾以賣柴為生。後來投靠寺院,為行者,在寺院從事打柴、推磨等勞動。由於他對佛教義理很有領悟,得到了禪宗第五祖弘忍的賞識,傳給他衣缽,後來成了禪宗第六祖。慧能所創造的禪宗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大改革。它不追求煩瑣的宗教儀式,不講累世修行和布施財物,不主張念經拜佛,不研究經典,甚至不講坐禪,主張專靠精神的領悟把握佛教義理,總之,提倡「頓悟」。本文首先從慧能思想形成之背景來探討《壇經》與《維摩詰經》的相關性。

  據《壇經》,慧能生涯可分為三期:一是出家之前;二是從弘忍門下到隱居生活;三是從受戒到圓寂。其中二是慧能大乘頓悟不二法門思想形成時期,三是他宣揚「大乘頓悟不二法門」思想時期。

  慧能在弘忍會上住了8個月,在《壇經·三》中記載:

  慧能於碓房,踏碓八個余月。

  但是,他離開弘忍後,16年(或者5年)時間在哪兒隱居生活,各家說法不同。例如,王維撰《六祖能禪師碑銘》說:

  禪師逐懷寶迷邦,銷聲異域,眾生為凈土,雜居止於編人;世事是度門,混農商於勞侶。如此積十六載。

  又,柳宗元撰《賜謚大鑒禪師碑》說:

  (慧能)遁隱南海上,人無聞名。又十六年,度其可行。

  又,大乘寺本《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記載:

  某甲後至曹溪,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縣避難。

  經逾五年,常在獵中。雖在獵中,常與獵人說法。

  據敦煌本《壇經》,慧能講法的時候,引用過兩部經典經文,是《維摩詰經》和《菩薩戒經》。他不懂文字,只能憑聽經文來理解道理,在《壇經·八、四二》中記載:

  (慧能)為不識字,請一人讀,慧能聞已,即識大意。……吾一生已來,不識文字,汝將《法華經》來,對吾讀一遍,吾聞即知。法達取經到,對大師讀一遍,六祖聞已,即識佛意,便與法達說《法華經》。

  而且他明心開慧,都是聽到別人誦經或講話而得到的。在《壇經》記載:

  忽見一客讀《金剛經》,慧能一聞,心明便悟。

  ……五祖夜至三更,喚慧能堂內,說《金剛經》。慧能一聞,言下便悟。

  這就是說,慧能覺悟得法、接人講話時引用過的經文,是從聽別人誦經和講話而得到的。那麼,慧能在哪聽到佛法呢?筆者認為,有兩個時期,慧能聽到佛法。一是,在弘忍門下修習過程中;二是,在隱居生活中。

  慧能在弘忍會上8個月修行,只在碓房天天勞動,可能沒有機會與別人學習佛經,而且沒離開過後院,在《壇經·八》慧能說:

  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至堂前。

  但是,他在後院,聽到別人誦經的可能性很大。因為,他住的地方是剛入門修行而還沒受戒(沙彌戒或比丘戒)的人,即行者們的住處。他們的主要功課之一是誦經,特別沙彌階段的人著重於誦經來修行,因此他們基本上整天誦來誦去。這樣環境,肯定給不識文字的慧能提醒了很多佛教教理,所以,他作呈心偈而覺悟受法的機會,是從一位沙彌誦經(即神秀的呈心偈)而得到的。在《壇經·八》記載:

  有一童,於碓房邊過,唱頌此偈。慧能一聞,知未見性,即識大意。能問童子言:「適來誦者是何偈?」童子答能曰:「你不知大師言,生死大事,欲傳於法,令門人等各作一偈來呈看,悟大意即付衣法,稟為六代祖。有一上座名神秀,忽於南廊下書無相偈一首,五祖令諸門人盡誦,悟此偈者,即見自性,依此修行,即得出離。」慧能答曰:「我此踏碓八個余月,未至堂前,望上人引慧能至南廊下,見此偈禮拜,亦願誦取結來生緣,願生佛地。」童子引能至南廊下,能即禮拜此偈。另外,16年隱居生活中,慧能與農民、商人或獵人等俗人在一起,隱居期間之行跡,可惜,基本上沒有有關資料。

  在上文中已經提過行者的主要修行方法是誦經。那麼,他們念什麼經典呢?在《頓悟大乘正理決·摩訶衍的第三道表疏》里,摩訶衍認為:

  現令弟子沙彌,未能修禪,已教誦得《楞伽》一部,《維摩》一部,每日長誦。

  在[法]戴密微著《吐蕃僧諍記·史料疏義》記載:「摩訶衍和尚大約是在787年788年間離開敦煌的,在論戰以前,他在吐蕃就已經居住了三、四年的光陰了。」按照此見,摩訶衍是大約在八世紀末的一名禪師,非常接近慧能生活時期。按照這句話,可以推想到:當時,禪宗剛出家修行的沙彌們,在日常生活中都念《維摩詰經》。無論慧能聽過多少經典,然而他畢竟在講話中只引用了《維摩詰經》和《菩薩戒經》:《維摩詰經》是七處;《菩薩戒經》是二處。這表明《維摩詰經》是慧能最喜歡的佛教經典。因為,一般來說,一個人在談話中提出的思想和自己心中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還有在《壇經》中他提到《維摩經》和《凈名經》的兩個經名(《凈名經》與《維摩經》是異名同經)。一般誦經時,要把一部經從頭到尾連續念出來。如果慧能只有聽到別人念經,他就不會知道《維摩詰經》的兩個經名。也就是說,慧能有可能聽過《維摩詰經》的講解。

  另外,《菩薩戒經》也是慧能思想形成的主要來源之一。《壇經》的經名也是從《菩薩戒經》的菩薩戒(無相戒)精神而來的。大乘寺本《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序》記載:

  是時刺史韶牧等,請六祖於大梵戒壇,受(授)無相戒,說摩訶頓法。門人錄其語要,命曰《壇經》。

  慧能為什麼單單重視《維摩詰經》和《菩薩戒經》呢?經分析,這主要是和慧能的長期居士生活分不開。然而慧能長期的居士生活經歷卻長期未被人重視。從佛教戒律來看,慧能在法性寺受戒之前應該是居士身份。在《曹溪大師傳》云:

  儀鳳元年正月十七日,印宗與能大師剃髮落。

  二月八日,於法性寺受戒。……能大師受戒,和尚西京總持寺智光律師,羯磨闍梨蘇州靈光寺惠靜律師,教授聞梨荊州天皇寺道應律師。後時,三師臂於能大師所學道,終於曹溪。

  又,《六祖大師緣起外紀》記載:

  師墜腰石,鐫「龍朔元年盧居士志」八字。此石今存黃梅東禪。

  佛教教團有四部大眾,即比丘(男)、比丘尼(女)、優婆塞(男)、優婆夷(女),前兩者是出家僧眾,後兩者是在家信徒,即居士。慧能在弘忍門下時的稱呼是「盧行者」,他從出家進入寺院後到受戒之前的階段是行者身份。對出家男性來講,受戒有兩種,即沙彌戒和比丘戒。出家之後,如果受戒時不到成人年齡的話,先受沙彌戒(這受戒人不算完整的僧人),到了成人再受比丘戒。如果已經成人的話,直接受比丘戒。慧能出家時已經到成人年齡。關於他出家年齡的記載有《曹溪大師傳》:

  至咸亨五年,大師春秋三十有四(七)……大師其年正月三日,發韶州往東山。……大師出家開法受戒,年登四十。

  在法海等撰《六祖大師緣起外紀》中記載:

  年二十有四,聞經有省,往黃梅參禮。

  在劉禹錫撰《大鑒禪師碑》記載:

  大鑒生新州,三十齣家。等等。如果他在弘忍門下受戒的話,應該能受比丘戒。但是,據以上材料,可知慧能在覺悟受法時期,和隱居生活的十六年期間,只是一位與維摩詰一樣的居士。

  「慧能」這個名字又是從哪兒來的?這是俗名還是法名?這在《壇經》中沒提到過。不過在《六祖大師緣起外紀》有有關的記載:

  有二僧造謁,謂師之父曰:「夜來生兒,專為安名,可上『惠』下『能』也。」父曰:「何名惠能?」僧曰:「『惠』者,以法惠濟眾生;『能』者,能作佛事」。

  按照上文,「慧能」應該是俗名,出家之前六祖的姓名是盧慧能。按照佛教的一般常規,師父給弟子傳法時或者剃髮受戒時,應當為弟子取個「法名」。如果在受法時或者受戒時,慧能得過「法名」的話,在《壇經》或者《曹溪大師傳》等里,應該是有記載的。但是,現存可據資料上沒有這些內容。因此,慧能就是六祖的俗名。後來禪宗的一位大師,即慧能的法孫馬祖道一,也是用他的姓「馬」來作為他的法號。

  那麼,我們又怎麼理解弘忍傳給慧能「衣」呢?「衣」是指「袈裟」,是比丘受比丘戒後,才能穿的「大衣」。按戒律,居士不能用袈裟。據上而結論,可知弘忍未給慧能授過比丘戒,那麼,為什麼弘忍傳給他袈裟呢?對這問題,我們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雖然從佛教威儀形式的戒律來看,以居士身份,不能受袈裟;但是,從「以心傳心」的禪宗說法來看,這是正常的。因為,禪宗認為,佛教是以「解脫」為本的,慧能雖還沒受戒,但既已覺悟解脫,也能受袈裟,也可以稱他是「解脫宗師」。這種精神已經超脫「僧、俗」為二的觀念,體現了「世間與出世間不二」的「不二」境界。由於有此經歷,慧能傳法時,也特彆強調「心戒」,即「無相戒」,超越「僧、俗」為二的形式差別。他主張佛教根本精神是要「當地頓悟成佛」,而不是形式上的戒律,也不是拜佛、誦經、坐禪等宗教儀式。慧能把這種執著於形式的人稱為「小根人」。

  慧能十六年的隱居生活不是普通修行人那樣自願自作的,在《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里,慧能自說:

  某甲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命似懸絲」是指生命就像懸絲一樣隨時都有危險。「命似懸絲」的生活對慧能形成自己的思想是應該有著相當深刻的影響的。慧能在16年里一直過著「命似懸絲」的生活,所以他一定經常體驗「當面生死」之境,由而深刻體會到「一行三昧」修行的重要性。所以慧能在大梵寺初開說法時,就提倡「定慧體一不二」的修行方法,即「一行三昧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慧能把「直心」解釋說:

  《凈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

  慧能認為,在日常生活中,要保持「直心」之境,一旦能達到這種境界,這就可以說是「當處凈土」、「當處道場」。

  筆者認為,在《壇經》中表現出來的慧能思想,基本上都是從這些居士生活經歷基礎上形成的。如果慧能沒有這些長期接觸實際生活的艱難的居士生活經歷,也許沒有如今天這種面目的《壇經》思想。如此來看,我們不難推測到後來慧能宣揚「無相戒」的僧俗不二精神。因此,要研究慧能的《壇經》思想,我們先要了解他的這些特殊背景。總之,慧能雖然通過《金剛經》發心而覺悟,但從上述的內容來看,不難看出對其思想形成影響最深的還屬《維摩詰經》。《維摩詰經》的強烈的居士佛教精神,被有長期居士生活經歷的慧能所深為理解和同情,並發揚為有著強烈的居士佛教精神的《壇經》。但是,《維摩詰經》和《壇經》在居士佛教方面的相關性,很少為人重視和指出。而指出這一點,對於我們理解《壇經》非常重要。

二、《維摩詰經》不二法門思想對《壇經》思想的影響

  在中國佛教史上,《壇經》是影響最大的禪門經典之一。一般認為,它的思想淵源於《金剛經》的般若思想或者《涅架經》的佛性思想。但是,筆者認為,《壇經》思想並非如此,而是由於《維摩詰經》之將「般若性空」和「如來種」(早期佛性思想的一種)思想融合起來,宣揚「人性本凈」、「煩惱即是菩提」的「不二法門」思想。本文把《壇經》思想分為四個方面來探討《維摩詰經》思想對《壇經》思想的影響。

人性本凈

  在《壇經·十四》里,慧能解釋說:

  一行三昧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凈名經(維摩詰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莫心行諂曲,口說法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

  慧能認為,在日常生活中,把精神專註於一境,這就是「一行三昧」。「一境」是指「直心」的狀態,一旦能達到這「直心」境界,就可實現清凈道場和清凈佛土。這就是符合於《維摩詰經》宣揚的「直心道場、直心凈土」思想。

  在《壇經》里強調的「直心」就是《維摩詰經》中的「心凈」。「心凈」是《維摩詰經》的中心思想之一,《維摩詰經》的「不二法門」思想也是在「心凈」思想的基礎上才能成立的,如果有人還沒有「心凈」的基礎,他就不能逍遙於「煩惱即是菩提」的境界。

  慧能認為,本來「佛性常清凈」,但是人有顛倒妄想,因這種顛倒妄想的分別心而執著「妄」、「凈」等差別相,因此不能「心凈」。若能體會到妄凈不二,就可證「心凈」。在《壇經·十八》中,慧能說:

  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言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凈,人性本凈,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凈。不見自性本凈,起心看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卻是妄也。這種思想完全符合於《維摩詰經·人不二法門品》中「垢凈不二」思想。如經中借德頂之口說:

  垢凈為二,見垢實性,則無凈相,順於滅相,是為入不二法門。

  慧能從「佛性常清凈」開始,提到了很多與佛性異名同義的概念,即「直心」、「本心」、「本性」、「法身」、「真如」、「自性」、「法性」、「自心」等。但是他最注重的主張是,人人本來都具有的「人性」是常清凈的。慧能說的「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都是主張「人性」就是「佛性」。「佛性常清凈」說法是慧能的中心思想之一,這也叫「人性本凈」思想。他在《壇經》中,除了「人性本凈」以外,還提到與「佛性常清凈」同樣意思的說法,即「明鏡本清凈、性體清凈、自性本凈、本性自凈、自性清凈、世人性本自凈、自性常清凈、世人性凈」等多種說法。

  慧能的呈心偈,在敦煌本、西夏語本《壇經》中記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

  除了此兩本《壇經》以外,黃櫱希運的《宛陵錄》、《祖堂集》、永明延壽的《宗鏡錄》、惠昕本《壇經》、大乘寺本《壇經》、興聖寺本《壇經》、高麗本《壇經》、德異本《壇經》等,把「佛性常清凈」一句作為「本來無一物」。按照楊曾文先生在《「壇經」敦博本的學術價值探討》中提出的「敦煌原本是最接近《壇經》祖本的」內容。樓宇烈先生,在《讀慧海「頓悟人道要門論」隨記》中曾經說:「《壇經》中慧能呈心偈(得法偈)的後兩句由「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演變為「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其來源就在《宛陵錄》」。

  在「佛性常清凈」說法中,慧能究竟要提倡的「人性常清凈」又落實為人之「平等直心」。而且他進一步認為,「平等直心」就是「功德」。這種「功德」是從「法性」出來的。他說:

  自修身是功,自修心是德。

  而且,慧能把「禪定」和「智慧」完全統一起來認為定和慧是一體的,定慧不二。在《壇經》中,提出了達到「不二法門」境界的方法,即「一行三昧」說。這就是在「定慧體一不二」思想的基礎上,達到「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的「不二法門」境界。他還認為,大乘菩薩精神的「上求菩提」和「下化眾生」是分不開的,「上求菩提」的修行,就是「下化眾生」的菩薩行。

  慧能之「心凈」落實於人之「直心」,落實於「定慧不二」之心,落實於「菩提慈悲不二」之心,他還進一步落實為世間與出世間不二之心。而後者就是他的心中求佛思想。

心中求佛

  在《壇經·三五》中,慧能很明確地闡明無論是此岸或彼岸,若證得凈心,就能達到真正解脫的境界。慧能說:

  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凈其心,佛言:「隨其心凈則佛土凈」。這就是說,咖果有人要解脫,先使自己心成為很乾凈的狀態是必要條件。這裡說的乾淨不意味著垢對凈的乾淨,而是指無分別的直心本凈。慧能說:

  但行直心,到如彈指。……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

  在《壇經》中可看出慧能思想是,凈土和污土、眾生和佛這樣的相對觀念,都是從自己「本心」中產生出來的,這個「本心」不能離開現實環境而存在,於是事物的垢凈也在於「自心」中,如果自心清凈,這就是成佛。但是,有人想要清凈,然而做不到的原因是,因為自心是本來清凈的,再要清凈這樣的心就是煩惱而已。所以,慧能很明確地批評說:

  不見自性本凈,起心看凈,卻生凈妄。世人性本自凈,萬法在自性。

  慧能認為,佛是從自己心中作出來的,如果沒有自己的本性,也就沒有要解脫的佛性,佛性即是人性,人性即是佛性,因此,不要從外邊追求覺悟。

  總之,慧能,首先提倡「涅架佛性」說的「佛性常清凈」。其次把《維摩詰經》「直心是凈土、直心是道場」的「直心」和「隨其心凈則佛土凈」的「心凈」說法統一起來,說明「心、物」不二思想說明心中成就佛土的思想。

  慧能又認為,要向心中求佛,不要執著於向出世間求佛,不要執著於向外求歸依。慧能很強調「破除執著於形象」而「頓悟一切皆空的真理」。慧能不重視佛教傳統的戒律,而特別重視大乘菩薩精神的「無相戒」。可以說,「無相戒」是慧能的佛教戒律。在《壇經·一》中記載:

  慧能大師,於大梵寺講堂中,升高座,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其時座下僧尼道俗一萬餘人,韶州刺史韋琚,及諸官僚三十餘人,儒士三十餘人,同請大師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這裡他給聽眾傳授「無相戒」和講解「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不管是出家僧人和還是在家居士,也不管是否佛教徒,都能受這「無相戒」。這說明「無相戒」已經超越了佛教宗教儀式的一般形式。而且,慧能的戒法已經超越了「僧、俗」等相對觀念在形式上的「是非分別」。他把《維摩詰經》的「世間與出世間不二」思想繼承並加以發展,得出了「僧、俗」不二的看法,也就是說不要執著於僧俗差別,不要執著於一定向出世間去求解脫,不要執著於在出世間中成佛。

  在《壇經》中,慧能傳授了四個方面的「無相法門」。即「無相自歸依三身佛」、「無相發四弘大願」、「無相懺悔」、「無相自歸依」。

  首先,慧能闡明自己的「無相自歸依三身佛」思想。三身佛是指化身、報身、法身。按佛教傳統說法來講:化身是為了普度眾生而顯現出來佛身;報身是長時間修行萬行而成就的佛身,也可以說,具三十二相的莊嚴佛身;法身是本來清凈的佛身。而慧能對「三身佛」的看法則不同。慧能認為「人性本清凈」是法身,「自性變化」是化身,自性「念善」是報身。因此,慧能說:

  從法身思量,即是化身。念念善即是報身。自悟自修,即名歸依也。

  在《壇經·二三》中,慧能傳授「無相自歸依三寶戒」說:

  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凈眾中尊。

  慧能解釋說:

  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離財離色,名兩足尊。自心歸正,念念無邪故,即無愛著,以無愛著,名離欲尊。自心歸凈,一切塵勞妄念,雖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眾中尊。

  慧能最後按照佛經,證明他的「無相」法門觀點:

  經中只即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

  這也是闡明心中求佛的道理。

  在《壇經》中,慧能提到《金剛經》的重要性,認為「但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即得見性人般若三昧」。在《壇經·二八》里,慧能說:

  若大乘者,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觀照,不假文字。

  這裡,慧能主要重視《金剛經》破相,特別是文字相,證平等境界的思想。在《壇經·四三》里,就用《金剛經》這種破相不假文字的思想來解釋四乘法義,他說:

  汝向自身見,莫著外法相,元無四乘法,人心不唯四乘,法有四乘。見聞讀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行俱備,一切無雜,且離法相,作無所得,是最上乘。

  這意思是,修行大乘法門的人,按照《金剛經》的道理,自心覺悟自性。人自己使用自己的智慧,觀照自己本性中已經存在的「般若之智」,不要執著於經文的文字。如果有人只誦經而執著於文字的話,這就是「小乘」。只了解經文的道理而不修,這就是「中乘」。雖然理解道理而依法修行,但是不超越「我空、法空」的觀念,這就是「大乘」。萬法、萬行都無所不通,雖然已經清凈無雜,而不離開一切法相,這就是「最上乘」。這樣,慧能認為求三乘法,都是不究竟的。只有自心覺悟自性,不著一切相,才是真正的求佛乘,才是最上乘。這也是講向內心求佛的道理。

  慧能在《壇經·三五》中說:

  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佛即眾生,自性悟眾生即是佛。

  這就是說,這種「悟」和「迷」就是佛性的覺悟不覺悟。「自性」指個人的心,也叫「自心」。在慧能看來,「佛」不在遙遠的彼岸世、界,而在於個人的心中。「自心」不覺悟,即使是整天念經、拜佛、坐禪、營造佛寺,也不過是凡夫而已。慧能把成佛的途徑,全部轉移到對自己「本性」的覺悟上來,提倡內求於心,這就是他的「頓悟成佛」的出發點。

頓悟成佛

  《壇經》的根本宗旨是闡明「頓悟法門」。在《壇經》中,最多提到的也是「頓悟法門」。在《壇經》里,與「頓悟成佛」有關的說法有:

  「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頓悟菩提」、「本性頓悟」、「一悟即知佛」、「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但行直心,到如彈指」、「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悟則剎那間」、「言下便悟,即契本心」、「自性頓修」、「言下大悟」、「見性剎那即是真」、「悟即眼前見世尊」、「自心頓現真如本性」、「即時豁然,還得本心」、「一念智即般若生」、「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後念悟即佛」、「一時皆現」、「悟人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一聞言下便悟」、「言下心開」。

  慧能的這種「頓悟」思想,很大程度上是針對當時佛教流行的「看心看凈」的修行方法提出來的。慧能在《壇經·一八》中很明確的指出「看心看凈,卻是障道因緣」。到了隋唐時代,佛教已經成立了很多宗派,即天台宗、華嚴宗、凈土宗、慈恩宗等等。它們基本上都提倡「漸修」法門。其中,神秀是弘忍門下的禪師,是慧能的師兄。他的主要禪法也是「看心看凈」的漸修成佛法門。從《壇經》看,慧能特彆強調「頓悟」法門的直接原因則可能是針對神秀的「看心看凈」的禪法。

  在《壇經·一九》里,慧能說:

  此法門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何名為禪定?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內性不亂。本性自凈自定,只緣境觸,觸即亂,離相不亂即定。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故名禪定。《維摩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慧能以一種獨特的觀點來解釋「坐禪」和「禪定」。首先也說明什麼是「坐」、「禪」,他認為對外境無念是名為「坐」,在本性不亂是名為「禪」,這是指「外坐內禪」。其次,他解釋什麼是「禪」、「定」,他認為對外境沒有分別相是名為「禪」,在內心不亂是名為「定」,這是指「外禪內定」。從事實來看,「禪」都有「內」、「外」,但是,「坐」是只有「外」,「定」也是只有「內」。因此,在「禪、定、坐」中的核心概念是「禪」。「禪」統一了「外坐」和「內定」,把「外身」和「內心」完全統一起來。這樣慧能就否定了宗教儀式的根據,也否定了打坐修禪的根據,也否定了漸修的根據,而主張「頓悟成佛」思想。慧能這種禪法完全符合於「定慧體一不二」的「不二法門」思想。

  在《壇經·十三》里,慧能說:

  定慧體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

  又,《壇經·十七》中說:

  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

  維摩經云:「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

  這就完全否定了「定慧為二」說法。佛教傳統說法是「先定後慧」,即首先達到斷絕見聞覺知的人定狀態,然後發出來真正的智慧。這種說法與「離開煩惱而得到涅架」的思想是一脈相通的。而慧能認為,「定」和「慧」不能分開而說的,它們是精神的兩面。「定」是「慧」的本體,「慧」是「定」的作用。自性雖然有「見聞覺知」的意識活動,但是沒受到萬境的污染,而自由自在。這就是《維摩詰經·佛國品》宣揚的「自性,對於外境能好分別一切法相,而內於真空上如如不動」的「內外不二」思想。慧能的「定慧體一不二」思想,特別對「臨濟禪」有相當深刻的影響。臨濟宗的「參話頭」方法是不離意識而保持無雜念的禪定狀態,這就是玄覺在《證道歌》中所說的「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追求「平常心是道」的境界。

  這種思想還根據於《維摩詰經·弟子品》中,維摩詰批評舍利弗說:

  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

  這把「道法」和「凡夫事」、「煩惱」和「涅槃」統一起來。這種思想,慧能也繼承了,並發展為「即煩惱是菩提、變三毒為戒定慧」不二法門思想。慧能又強調「心不住法即通流」時,引用了《維摩詰經》里「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的一句話。

  在《壇經·三O》里,慧能闡明「自心頓現真如本性」時,又引用過《維摩詰經》的「即時豁然,還得本心」說法,他說:

  不悟即是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故知一切萬法,盡在自身中,何不從於自心頓現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凈』。識心見性,自成佛道。《維摩詰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即時豁然」是指「頓悟」,「還得本心」是指「得契本性」。「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就是「頓現真如本性」的意思。「即時豁然,還得本心」這句話出於《維摩詰經·弟子品》,其原文為:

  我(富樓那)昔於大林中在一樹下為諸新學比丘說法,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富樓那,先當入定觀此人心,然後說法……。時維摩詰即入三昧,令此比丘自識宿命,曾於五百佛所殖眾德本,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這裡,維摩詰認為,要「先當人定觀此人心,」確定此人有大根器,然後才能使大根器者「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因為能了解他人的根源或者「根之利鈍」,才能正確地引導他人,因而他人立即豁然開悟而恢複本心。在《注維摩詰經·弟子品》里,僧肇解釋「先當人定觀此人心」說:

  大乘自法身以上,得無礙真心,心智寂然,未嘗不定,以心常定,故能萬事普照,不假推求,然後知也。小乘心有限礙,又不能常定。凡所觀察,在定則見,出定不見。

  按照僧肇的說法,這種有大根器的人,即自法身以上的大乘菩薩,雖在日常生活中,但「心常定」。這與慧能宣揚的「定慧體一不二」思想完全是一樣的。慧能也繼承這種「上根之人」之「心常定」思想,宣揚「上根人」「頓悟成佛」的思想。而且慧能提出「迷是眾生,覺悟是佛」的理論,進一步發揮「上根人」的理論。在《壇經·三O》里,慧能說:

  愚為小人,智為大人,迷人問於智者,智人與愚人說法,令彼愚者悟解心解。迷人若悟解心開,與大智人無別。故知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

  慧能用「迷、悟」來說明「眾生、佛」的區別。在《維摩詰經》里,「大乘心、小乘心」的根器差異根據是是否已經「殖眾德本」,這要求長時間的積累眾德。但是,慧能把長時間的「殖眾德本」,發展成為「一念之間」,這就完全取消了人們解脫根器上的區別。慧能的這種思想是繼承又發展了《維摩詰經》的頓悟思想。

不二法門

  筆者認為,「不二」思想是慧能的核心法門。因為,按照《壇經》的內容,慧能講法時,大體上都是以「不二」法門作為中心思想。從具體思想來講,《壇經》法門可分為「定慧不二、一行三昧、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坐禪(禪定)、無相戒、摩訶般若波羅蜜(最上乘)、頓悟成佛、佛性常清凈·人體本凈、般若三昧、唯心凈土、世間與出世間不二、三科三十六對」等思想。其中,最關鍵的思想又可概括為「人性本凈」、「心中求佛」、「頓悟成佛」、「不二法門」等。這前三點上文已有述論,其實,這三點也都可看成廣義的不二法門精神的體現和表現。「人性本凈」之「凈」最終必須表現為:使心在任何一組二元相對的差別相上,不執著,不分別,體征「不二」之實相。「心中求佛」也落實在:在心證得「不二」之世界實相時,世俗之土變成佛土,世俗之人變成佛。「頓悟成佛」思想是「不二精神」在修證方法上的體現。徹底的不二精神要求在修證領域,不能有定慧的分別相,不能有修行階次地位的分別相,也不能有決定不變的大小根器的分別相,如果在修證時不著這些二元的分別相,也就是不二修證法門,這不二修證法門也就是頓悟法門。本段將要論述「不二法門」在其他領域中的體現,即「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僧俗不二」、「三十六對不二」等思想。

無念為宗說

  慧能宣揚「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說時,首先從「佛性常清凈」思想來說明「無念、無相、無住」的意思。其實,還進一步解釋「無念」的內容。但是,慧能的「無念」、「無相」、「無住」最終還必須從「不二法門」來闡明本思想的真面目。而一般僅從般若性空思想來闡發此「三元」是不完全的。在《壇經·十七》里,慧能說: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何名為相?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不念,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但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

  在這裡,慧能首先說明是以「相而離相、念而不念」的「無相、無念」作為「無住者為人本性」的基礎思想。其次,還解釋「人性本凈」是指「念念無住、離一切相、於一切境上不染」的境界。

  慧能還進一步闡明「無念」說:

  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

  這裡,慧能把常清凈之佛性真如作為「念之體」。這兒,「念」這一活動,被統一於真如,被看成是「真如」這一體之「用」。因此,念之能所差別就沒有,這已經為通向不二法門鋪平了道路。「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這一句話,對後來禪宗影響頗大。慧能的呈心偈中的「佛性常清凈」後被改作為「本來無一物」,這句話對臨濟宗「看話禪」有著相當深刻的影響。慧能最後,從「不二法門」說法來闡明本段思想的真面目:

  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

  《維摩經》云:「(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

  慧能認為,在日常生活當中,雖然有「見聞覺知」等活動,但是心能不執著於一切現象而自在。這裡引用的「(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思想,就與《維摩詰經》別處的「不斷煩惱而入涅架」說法一樣,都體現了《維摩詰經》不二法門精神。

  慧能提倡的「四乘法」中「最上乘」法是指「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慧能首先從「一念」說法來說明「般若」,然後用「即煩惱是菩提」、「定慧等」、「變三毒為戒定慧」的「不二法門」思想來闡明「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慧能解釋「般若三昧」時,首先提出「若識本心,即是解脫」,並指出「解脫」就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也是「無念」。其次,宣揚這「無念」是「於六塵中,不離不染」的「不二法門」境界。他最後指明這不二法門是「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的「無念頓悟」法門。

僧俗不二

  慧能宣揚的「不二」思想最突出的表現之一是把《維摩詰經》的「世間與出世間不二」思想,進一步發展為「僧、俗不二」。

  宗教在印度和中國在社會上的地位很不同。印度的宗教和中國相比,受政治的影響不多。而中國的佛教,基本上都是在國家統治管理下發展起來的。每時代統治者是否重視佛教,與當時佛教興衰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從歷史上看,中國禪宗的發展也是與當時執政身份的士大夫密切關聯著,他們往往以在家的居士身份,與禪師們交往。因此,中國的居士佛教就相當發達,山林佛教也因之帶有強烈的居士化佛教精神。中國佛教這種濃厚的居士佛教精神來自何處?最大的來源之一,可能是來自《維摩詰經》的主人翁「維摩詰」大居士。

  小乘聲聞與大乘菩薩,同樣修「空觀」,然而卻大異其趣。小乘人只證得「我空」,而「厭怖生死,欣樂涅架」;大乘行者,不僅證得「我空」,還證得「法空」,所以能「不厭生死、不樂涅架」。大乘禪不僅認為生死和涅檠不二,還認為動靜不二。大乘禪觀的特點,不偏重於靜坐,而在於活潑的修定,不論行住坐卧,或是語默動靜,無不可修行人定。這就是維摩詰批評舍利弗在林中宴坐(靜坐)之所以,因為在維摩詰心中的禪觀是:

  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粲,是為宴坐;

  這樣維摩詰實際上已經初步提出了僧俗不二的道理。慧能則把它進一步發展。慧能把大乘佛教講的「一切皆空」,歸之為心中一切相空,把空觀引向內心的世界,在此基礎上提出「自性真空」說。慧能的所謂佛在心中,不是說佛性作為一種實體住在心中,而是說「自性真空」。這也是《維摩詰經》說的「空亦空」的道理。「佛性」之清凈中,沒有修行而成的「佛果」,也沒有業障纏繞的「眾生報」。「煩惱」就是「菩提」,「世間」就是「出世間」。有人達到這樣的「不二法門」境界,就可以稱他是變「眾生」而為「佛」,也可以說,他是即「佛」的「眾生」。

  在《壇經·三六》里,慧能說:

  菩提本清凈,起心即是妄;凈性在妄中,但正除三障。……邪見是世間,正見出世間;邪正悉打卻,菩提性宛然。

  慧能認為,自己心中有「邪見」,這就是「世間」;自己心中有「正見」,這就是「出世間」。但是慧能進一步提倡「邪、正」不二的道理,即已經超越「邪見是世間俗法、正見是出世間佛法」的差別觀念,這就是菩提性本來清凈的境界。他認為,頓悟自己本性不是用出世間法來破除煩惱分別的邪見。因為本來清凈的菩提不是離開妄想而存在的。如果有人從出世間法來破除煩惱而要作凈心,這也就是顛倒妄想。從此可以看出慧能關於世間領域和出世間領域之不二,比維摩詰走得更遠。

  《維摩詰經》不僅論證世間也符合出世間的道理,還提出出世間甚至不能脫離世間而存在,出世間如同蓮花一樣,只有長在世間的污泥中,才能開出更好的花。在煩惱中覺悟本性的這種思想,在《維摩詰經·佛道品》里,很明確地提到:

  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何等為如來種?文殊師利言:有身為種,無明有愛為種,貪恚痴為種,四顛倒為種,五蓋為種,六入為種,七識處為種,八邪法為種,九惱處為種,十不善道為種。以要言之,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皆有佛種。……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

  繼承這些思想,慧能很明確地闡明在修行解脫上沒有「出家、在家」的區別。在《壇經·三六》中,慧能說:

  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惡之人;在家若修行,如東方人修善。但願自家修清凈,即是西方。

  為「不失本宗」而宣揚「三十六對」不二法門時,慧能還進一步提倡「僧、俗」不二思想。慧能的這種法門對中國佛教有著相當深刻的影響,使中國佛教具有濃郁的居士化佛教特徵。

  總的來說,《壇經》是先主張要證得常清凈的「佛性」,然後提出「無住為本」說來規明「佛性」不是絕對的,永恆不滅的實體,「佛性」就是對「念」之「體」的相對說法。最後,慧能宣揚人的心性本來清凈,在此「人性本凈」狀態下,沒有「眾生」與「佛」,「僧」與「俗」,「煩惱」與「菩提」等差別相,這就是無所分別而平等一如的「不二法門」境界。

三十六對不二思想

  慧能為了「不失本宗」,提出「三科」和「三十六對」思想,這是禪師引導學人覺悟的一種指導法門。慧能是從不二思想角度來解釋「五蔭」、「十二人」、「十八界」「三科」思想的。在《壇經·四五》里,他說:

  自性含萬法,名為含藏識,思量即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是三六十八。由自性邪,起十八邪,若自性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善用即佛。用由何等,由自性。

  慧能闡述運用「三十六對」的方法,解釋說:

  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於性相,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慧能防止人們執著於「有、無」、「是、非」等兩邊,因此指出得到「不二法門」解脫境界的道路。慧能將「三十六對」具體分為三:一、關於外境無情,有五個對法;二、關於語言法相方面有十二個對法;三、關於自性起用方面有十九個對法。筆者認為,修行人在修行過程中,逢到的困難、迷路和障礙之中,最容易逢到而最難突破的是執著於外境或執著於法相、或執著於我相等的障礙,有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這種執著的病痛。因此,慧能把執著現象分為這三個方面,而讓弟子們作為接人的「活句法門」,這是慧能對《維摩詰經》「不二法門」思想的繼承和進一步發展,後來成為禪宗修行和說法的指南。

  慧能「三十六對」的三個方面的具體內容是:

  一、如果有人執著於外境(即外物),用「外境無情」的對法來解縛,他在這裡提到五個對,即是:

  「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暗與明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

  二、如果有人執著於哲理、道德等法相,用「語言法相」的對法來解縛,慧能在這裡提到十二個對,即是:

  有為無為、有色無色對,有相無相對,有漏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長與短對,高與下對。

  三、如果有人執著於心理作用方面,用「自性起用」的對法來解縛,他在這裡提到十九個對,即是:

  邪與正對,痴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常與無常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體與用對,性與相對,有請無親對。

  關於這三十六對,慧能說:

  解用通一切經,出入即離兩邊。……如何自性起用三十六對?共人言語,出外於相離相,入內於空離空。著空即惟長無明,著相即惟長邪見。……謗法,直言不用文字。既雲不用文字,人不合言語,言語即是文字,自性上說空正語言,本性不空迷自惑,語言除故暗不自暗,以明故暗;明不自明,以暗故明。以明變暗,以暗現明,來去相因。這些說法的意思是,佛教一切經論,說到最終都可以歸結為:列出眾生所執的妄相,並破除這些妄相。而所有的妄相最終又都可歸結為很多對二分對立的相,大致說來,即慧能所列的三十六對。而破除這些妄相,就又可歸結為破除這些二分的對立,即歸結為不二。因此,慧能講三十六對以及破除三十六對,就是講禪宗的根本法門是破除二,歸於不二。而不二又無所破,這就已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領域,只可實證了。這就大同於《維摩詰經》之不二法門。

  從哲學思想的角度看,《金剛經》和《維摩詰經》都是宣揚「般若性空」的「中道不二之門」,但從實踐精神的角度看,這兩部經典有所不同。《金剛經》著重於精神方面的解脫,而《維摩詰經》著重於闡明一種從自己生命存在的當處開始,不離開現實生活的修行解脫法門。慧能繼承而發展的主要是《維摩詰經》的這種精神,後來道一禪宗一派主唱的「平常心是道」等概念(在日常生活當中解脫的精神)是與此一脈相承的。慧能《壇經》的心性本凈、內心求佛、頓悟成佛和不二法門精神,都主要來自《維摩詰經》。而且,這四種精神的核心——不二法門精神,以及居士佛教精神,都與《維摩詰經》相一致。怪不得,慧能在《壇經》中最多引用《維摩詰經》。慧能《壇經》和《維摩詰經》的重要關係長期不被人重視,他的居士佛教精神,他重視實際生活的精神,他重視人民大眾的精神,也因之不被人重視。

  (原載《北大禪學》1999年第3期)

  ◎本文轉自:顯密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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