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天樓詩法講座·辭賦創作入門
作者:錢明鏘 來源:西溪吟苑 2008年12月14日
近年繼「詩詞熱」升溫之後,又出現了「辭賦熱」。新的辭賦作品大量湧現,但真正合格的、優秀的佳作仍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許多作者對辭賦作品的藝術特徵認識不足,對辭賦創作的艱巨性認識不足,輒率爾成篇,結果是出現了不合韻、駢對不工、語言粗糙,甚至不通。條貫紛亂、文氣不順、藝術感染力不強以及全無古代賦的體式、氣勢、韻味……等諸多弊病。近來有許多詩友來電來函,要求我談談辭賦創作方面的問題。所以,我將自己的學習扎記,整理成這篇文章,予以刊載。一、什麼叫賦? 賦是韻文和散文的綜合體。它講究詞藻、對偶、用韻,是一種特殊的文學樣式。馬積高先生在他所著的《歷代辭賦研究史科概述》一書中說:「它是一種韻文(異於駢文、散文),又有較多鋪張的描寫(異於一般的抒情體詩)。」它既不歸於文,又不能列入於詩。其性質是介於韻文和散文之間。所以,有人說,賦是兼有詩和文特點的「兩棲動物」。二、賦的名稱由來 賦字作為一種文體名稱正式出現於戰國末期,最早把自己的詩文稱為「賦」的是荀況。荀況,戰國末期傑出的思想家、文學家、辭賦家。《史記》有傳,或稱荀卿、荀子。《漢書·藝文志》云:「大儒孫卿(即荀卿)及楚臣屈原,離饞憂國,皆作賦以風,咸有惻隱古詩之義。」據此可知,漢代學者視屈原與荀況為辭賦之始祖。荀況有禮、知(智)、雲、蠶、箴五賦流傳於世。為什麼把這種文體稱之為賦,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種認為取諸詩六義「風」、「賦」、「比」、「興」、「雅」、「頌」中的第二義。班固在《兩都賦序》中說:「賦者,古詩之流也……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劉勰《文心雕龍·詮賦》曰:「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所以有人認為賦是由古詩演變而來的,到了後來,才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制。一種認為之所以成為一種文體的名稱,取義於誦讀,與詩六義中的鋪陳無關。范文瀾《文心雕龍注》說:「春秋列國朝聘,賓主多賦詩言志,蓋隨時口誦,不待樂奏也。《周語》析言之,故以「瞍賦矇誦」並稱;劉向統言之,故云"不歌而誦謂之賦』。其實,這兩種意見均有所得,而也各有偏頗。正確的理解應該是介於兩者之間,即認為賦作為一種文體的名稱,兼取鋪陳與誦讀二義。三、賦的起源 歷來關於賦的起源的說法很多,觀點不一。(一)、詩源說。 司馬遷在評論司馬相如的賦作時,曾指出「其雖多虛詞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班固說:「賦者,古詩之流也」。(《兩都賦序》)晉摯虞說:「賦者,敷陳之稱,古詩之流也。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旨,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文章疏別論》)以上說明「詩源說」的原因不僅僅限於創作思想方面賦對於《詩》的取資,同時也還包括賦在創作藝術「假象盡辭,敷陳其志」方面對於詩的廣泛借鑒。(二)辭源說。 班固從創作方面論述了詩賦的關係,從而建立了傳統的「詩源說」,而在創作藝術方面又強調楚辭和賦的關係。他說《離騷》「其文弘博麗雅,為辭賦宗。後世莫不斟酌其英華,則象其從容」。這揭示了楚辭作品對賦的重大影響。而在《漢書·藝文志》的「詩賦略」中,還正式地把「楚辭」中屈原的作品歸入賦類,直稱「屈原賦二十五篇」。(三)綜合說。 清章學誠在《校讎通義·漢志詩賦第十五》中說:「古之賦家者流,原本《詩》、《騷》,出於戰國諸子。假設問對,《庄》、《列》寓言之遺也;恢廓聲勢,蘇、張縱橫之體也;排比諧隱,韓非《儲說》之屬也;征材聚事,《呂覽》類輯之義也。雖其文逐聲韻,皆存比興,而深探本原,實能自成一子之學。」章氏此說,包舉了前人探尋賦源的全部成果。既肯定賦出《詩》、《騷》,又重點指出賦的多種藝術和形式的特點,是取自先秦諸子的散文。近代李嘉言在《關於漢賦》一文中說:「賦在漢代,比較說來,是一種新體。合而論之,它承襲了《詩經》」頌「的歌功頌德,《楚辭》的抒情,荀賦的詠物說理,《楚辭》、《國策》的對偶與四方鋪陳,先秦諸子的寓言隱語等等。」這種「綜合說」在近代也很有影響。(四)賦出俳詞說 近代馮沅君認為「漢賦乃是"優語』(即俳詞)的支流,經過天才作家發揚光大的支流。」(《漢賦與古優》)賦出俳詞,這是近代學者在賦體起源問題上提出的一種新見解,目前尚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
四、賦的嬗變流程
賦有一千餘年的演變歷史,一般都把賦的演變劃分為古賦、俳賦、律賦和文賦四個階段。
第一是先秦兩漢時期的古賦階段。古賦包括四言詩體賦、騷體賦和散體賦。
早在西周時代,周人在政治活動中,已有「賦詩」的行為。這種行為被稱為「賦詩言志」。所謂賦詩就是取詩、用詩;所謂「言志」,就是用詩來表示自己的意志。《國語·周語上》載邵公諫厲王雲「故田子聽政,使公卿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所謂「瞍賦」,就是盲瞍取詩誦讀。在周代,《詩》是配樂歌唱的,而「誦」卻是不配樂歌唱的。所以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引《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
到了戰國時期,「賦」就由「誦讀」的意義逐漸演化為文體之名,於是賦體文學就正式成立了。
戰國時期,最初的賦作家是屈原、荀況、宋玉。
屈原是賦體作品第一個重要作家。《離騷》是屈原騷體賦的代表作。屈原的作品主要是抒情,重在隱喻和象徵手法的運用,其主觀情感的抒發十分強烈。因此漢人將凡是與「詩」一樣抒情言志然而又不能入樂的文學作品,都稱之為「賦」。雖然屈原本人並未稱他的作品為賦。
荀卿的作品,主要是體物,重在描寫刻畫,對象的特徵十分明顯。荀卿開始以「賦」命篇。他的《賦篇》,是最早以賦名篇的傑出代表。但是《賦篇》採用的是以四言為主類似《詩》的句式,其後面所附的《禮》、《知》、《雲》、《蠶》、《箴》五篇,均未名之為「賦」。況且末尾又附有「佹詩」和「小歌」,更不像賦的文體,所以荀卿雖以賦名篇,但不能算是確指賦的文體。
宋玉的賦除了抒情的如《九辯》、詠物的如《風賦》以外,其餘作品《高唐賦》、《對楚王問》、《神女賦》等,主要是敘事,這是與《詩》相當不同的。宋玉的賦題材廣泛,亦重在刻畫描寫;在結構謀篇上多設為問答,在語言形式上是韻散相間,完全是一種新的形式,它已具備了「賦」的雛型。《史記·屈原傳》說:「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勤,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這三人只有宋玉有完整的賦流傳下來。
鑒此,一般認為屈原、荀子的作品,只能說是「賦」的源頭,而不能正式地稱之為「賦」。但是進入漢代,漢人認為最早的賦家是屈原。班固《漢書·藝文志》著錄歷代賦家的著作時首列《屈原賦》,實際上「屈原賦」是指楚辭,楚辭是流傳在楚國的詩歌,漢人將其稱之為賦,昭示著漢賦承接屈原之踵武,表明文體意義上的賦與詩有一定的血緣關係。在《詩經》中,賦指鋪陳,是敘述,是一種寫作技巧。賦提升為文體以後,依舊保存著鋪陳的內含。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中指出:「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所以賦在起源方面與《詩經》的關係再明白不過了。
到了漢代,文體意識空前加強,對舊有文學秩序的不滿,使漢人產生了新的文體要求。左顧右盼,漢人吸收先秦詩文的優長,使賦這一寫作上的技巧獲得新生。鋪陳揚厲、疊致排比、逞辭競麗、韻散相間,漢賦由抒寫個人情懷到為時代的宏麗而作,於是騷體賦嬗變為散體大賦,進而成為漢代最有生氣的文學形式。所以說正式的賦形成於漢代。班固說,賦的創作,「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漢書·藝文志》)
漢初的賦家唯有陸賈、朱建、趙幽王及賈誼四人。陸、朱二人的賦皆不存。幽王賦殊無文彩。故現存漢初的賦作就只有賈誼一家為代表了。
賈誼的《吊屈原賦》直接繼承了楚辭《九章·懷沙》和《賦篇》的體制,由辭向賦過渡,故又稱「騷體賦」。另一篇《鵩鳥賦》,也是賈誼的代表作。其後枚乘的《七發》進一步奠定了漢大賦的體制。他「儷辭連類」體物寫志的寫法,對漢代眾多賦家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到司馬相如作了《子虛賦》、《上林賦》、《姐妹篇》,就更將漢大賦推向了高峰。
司馬相如的賦,是典型的散體大賦,有韻而散化,並發展了枚乘賦的鋪排,誇張手法,使漢初以來的逞辭大賦基本定型。其賦善於描寫帝王苑囿之盛,畋獵之樂,予統治者荒淫奢侈生活以委婉的諷諫,富於文采,但雕飾太過,且堆砌辭藻。司馬相如的賦以《子虛賦》、《上林賦》較著名,《長門賦》亦影響後世。此外尚有揚雄、班固、張衡等三人與司馬相如同稱為當時的「四大賦家」,對後世影響極大。其後還有東方朔、班彪、王延壽、趙壹、蔡邕、禰衡、王粲等紛紛輩出,遂使賦之一體蔚為大觀。漢代的賦,以騷體賦尤其是散體賦最有成就。
第二階段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俳賦。
歷史進入魏晉南北朝時期,時代變了,人們的思想意識,審美觀念都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在賦體文學方面引起了從內容到形式的很大變化,從而使這一時期的賦作呈現出與漢賦不同的面貌。
魏晉南北朝賦作的變化首先表現在形式方面,俳賦佔據了賦體文學的主要位置。俳賦亦稱駢賦。俳者,俳偶也;駢者,駢拇也。都是指賦中字句的偶比對仗。這是散體賦形式格律化的結果。
俳賦在形式上是以四言、六言句式為主,間或雜以五、七言句;它講究對仗,對仗中不但注意意義的對應,還注意詞性要求;賦中要求押韻,但押多少韻,如何轉韻,並不嚴格。就這些特點來看,俳賦同漢代散體賦在形式上的承繼關係,可謂一目了然。簡潔的說,俳賦就是散體賦去掉散文部分,而在韻文部分加以對仗而形成的新賦體。曹植的《洛神賦》就是標準的駢賦。這個時期,以駢體賦居多,漢大賦之體已逐漸讓位於駢體的抒情小賦。
魏晉南北朝賦作的變化,其次表現在內容上。漢代賦家樂於鋪陳京師宮苑、遊獵、歌舞,樂於詠物,在賦中抒寫不幸,傾訴心曲;魏晉南北朝的賦家雖也賦宮室、詠物象,也在賦中寫不幸,但其意識發生了重大改變。魏晉南北朝賦家描寫宮室、遊獵、歌舞和詠物,更多的是一種審美欣賞,同時是對漢賦的模擬,但已失去漢賦的那種豪情。魏晉時期的賦家,對個體不幸命運的傾訴,則較多的從一已角度著眼,較少對這種情況作深刻的歷史思索。但應該指出魏晉以後的賦家,在哀嘆不幸時,現實批判性有所加強,對個體生命的思考有所加深,這是漢代賦家所不及的。
總之,魏晉南北朝上承兩漢,發展了漢賦題材,變換了賦作的意識傾向,在賦體文學的領域完善了新的形式,同樣出現了不少名家,創作了不少名篇。曹植、陸機、潘安、左思、向秀、郭璞、木華、謝靈運、謝庄、江淹、鮑照、成公綏、庚信,都是文學史上有名的賦家。《洛神賦》、《文賦》、《嘆逝賦》、《閑居賦》、《懷舊賦》、《三都賦》、《思舊賦》、《江賦》、《海賦》、《雪賦》、《月賦》、《蕪城賦》、《恨賦》、《別賦》、《笙賦》、《嘯賦》、《小園賦》、《枯樹賦》、《哀江南賦》等,都是著名的賦作。
第三是唐代的律賦階段。
齊梁以後,詩和賦的創作,都趨向於講求對偶聲律。詩至初唐,已有律詩之稱。賦在當時也出現了一些最早用於科舉的命題限韻之作;參照詩的成例,這種應試之賦被稱為律賦。有唐一代,進士考試試賦至少在四十四屆以上。進士科試賦,主要是試律賦,因此律賦在唐代極為盛行。
明代王世貞《藝苑危言》曾論詩律云:「律為音律法律,天下無嚴於是者。知虛實平仄不得任情,而法度明矣。」以律名賦,其基本取義亦如是。這就是說律賦在篇章、聲韻、偶對等方面與律詩相仿,必須遵守一定的規則。在這個前提下,律賦的句式雖不像律詩那樣局限於五、七言,每句之中和兩句之間的平仄安排也不如律詩那麼嚴格,但它限制用韻和字數,講究篇章結構,卻又與律詩以八句為限,注重起承轉合等精神相一致。因此就文學創作而言,律賦與律詩同樣是帶著鐐銬的舞蹈。
從文體演進和發展來看,律賦與俳賦的關係尤為密切。祝堯論其聯繫云:「俳者律之根,律者俳之蔓」(《古賦辨》)把律賦看作是俳賦的進一步延伸和發展。
唐代是律賦形成和興盛的重要時期。律賦在唐代大致經歷了初起、中興和晚變這樣三個階段。
唐高祖元年至玄宗末年(618-755)為律賦的初起階段,時間約同於唐詩的初、盛期。這階段中現存最早的律賦是王勃的《寒梧棲鳳賦》,以「孤清夜月」為韻(見《賦海大觀》第七冊362頁)其它有顏元松、張九齡、徐秀、李蒙、李昂、薛邕、史翙、劉清、王泠然、崔鎮、王維等。
唐肅宗元年至武宗末年(756-844)為律賦的中興階段,時間與唐詩之中唐期大致吻合。唐代自天寶以後,進士試雜文專取詩賦,因而專於此道者漸多,作律賦的風氣逐漸盛行。許多律賦之作不僅出於鄉試、省試、殿試,而且更主要來自試前的所謂「私試」,即為準備應試的習作,因此湧現出一大批以律賦著稱的專門名家,產生了一大批很有特色的律賦名作,開創了唐代律賦創作的全盛局面。
在律賦中興階段,有律賦傳世、較負聲名的作家有顧況、高郢、陸贄、崔損、裴度、韓愈、柳宗元、劉禹錫、元稹、李程、王起、張仲素、白居易、賈鋉、蔣防。李紳、皇甫湜、白行簡、李遠、舒元輿、杜枚、李商隱等。
唐宣宗元年至唐亡(847-906)為律賦晚變階段,與詩的晚唐期相仿。
律賦至晚唐,於題材、風格均有明顯變化,即由中唐時期的「雅正」,步入後期的「纖巧」。這與律賦之作於當時已不再限於應試,而且也用來抒發個人情感表達對社會現實的感慨有關。這階段著名的賦家有謝觀、溫庭筠、宋言、周鍼、王棨、周繇、徐寅、黃滔等。
唐以後,五代也以進士設科試詩賦,作品沿晚唐雕琢過甚的流弊,字句拖沓乏味,格調萎靡不振。其較為人稱者唯江文蔚、李謀、桑維翰數人而已。
宋初律賦在內容、立意、辭藻、篇幅等方面大都步武前賢,猶不失法度。此時律賦作家以田錫和文彥博最負盛名;王禹偁、范仲淹次之。此外還有呂蒙正、張詠、夏竦、路振、孫何、王曾、晏殊、徐奭等。
宋代律賦內容的轉捩,以天聖初宋庠、宋祁「二宋兄弟」為標識。這與帝王為革除浮薄文風而有意提倡尚理崇論有關。但這期間最有代表性的律賦作家當推一代文學宗匠歐陽修。
北宋自歐陽修以後律賦著名的作家有劉敞、蘇軾、王汾、鄭獬、滕甫、張弼、劉輝、秦觀和蘇伯衡等人。
南宋律賦除由北入南的李綱一人外,大都淹沒無聞。
明代律賦最為後人稱許者,僅李維楨和黃輝二人。
清代律賦復興,風格宗唐而又更注重格局技法的細巧。名賦家有李隆萼、吳錫麒、何栻、尤侗、張錫庚、顧元熙、陳沆、龔維琳、鮑桂星、熊少枚等。
第四是唐宋的文賦階段。
什麼是文賦?歷代各有不同的認識。大致有如下幾種:
一、「議論有韻之文」「以論理為休」其「一篇之文,但押幾個韻」。二、疏於藻飾,近乎散文。三、不拘格律,用「散文方法」,有「散文風氣」。四、駢散結合,體裁自由。
為什麼文賦會在唐宋時期出現?
首先,文賦在唐代後期出現,是文學形式由散而駢、駢極而散的客觀規律的一種體現。它與文的先散後駢,復歸於散的歷史進程相適應。這是事物發展物極必反規律所起作用的結果。
其次,文賦的形成又與唐宋古文運動息息相關。唐代古文運動首先從不滿齊梁浮靡文風開始,接著便折入對盛極一時的四六駢體的排拒和對先秦兩漢散文的倡導。此後宋代歐陽修等人上承韓愈、柳宗元的餘緒,又力矯宋初駢體未事雕飾,不堪世用的流弊,在古文創作中形成了大家迭出,名作風涌的鼎盛局面。其中最負盛名的是唐杜牧的《阿房宮賦》、歐陽修的《秋聲賦》、蘇軾的前後《赤壁賦》。
在以上賦作四個階段嬗變流程之中,還出現過俗賦與白話賦。
所謂俗賦,顧名思義,即是指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以通俗、淺顯為其特色。這與其它類型的賦體無不追求典雅華贍恰成截然相反的鮮明對照。在賦的發展史上出現了不少俗賦。如王褒的《僮約》,曹植的《鷂雀賦》、左思的《白髮賦》等。還有從敦煌發現的《晏子賦》、《韓朋賦》、《燕子賦》、《茶酒論》。
白話賦是指稱那些在語體盛行時由白話寫成的賦體作品。這些白話賦都是當、現代作品。如孫峻青的《秋色賦》、楊朔的《茶花賦》、孫蓀的《星雲月》三賦。李汝倫的《祭棍子文》。
近年來中國大陸又出現了「辭賦熱」,各種體式、風格的作品,雜沓紛呈,良莠不齊,尚未形成時代特色,就不再評述了。
名賦賞析
從賈誼《吊屈原賦》看騷賦的文體特徵
一、 原文
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自喻,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1);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2)。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3);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4)。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5)。闒茸尊顯兮(6),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7)。世謂隨、夷為溷兮,謂跖、蹻為廉(8),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9)。吁嗟默默,生之無故兮(10)!斡棄周鼎,寶康瓠兮(11);騰駕罷牛,驂蹇驢兮(12)。驥垂兩耳,服鹽車兮(13);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14)。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15)。
訊曰(16):已矣(17)!國其莫我知兮,獨壹鬱其誰語(18)?鳳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遠去(19)。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20);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21)?所貴聖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22)?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23)。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24)?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25);見細德之險征兮,遙曾擊而去之(26)。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27)?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於螻蟻(28)。
二、注釋:
(1) 嘉惠:恩惠,指皇帝的任命。 俟罪:待罪,此為謙詞。
(2) 側聞:側耳而聞的略語,也含有恭敬卑謙之意。
(3) 造:來到。 托:寄身。 先生:指屈原。
(4) 罔極:混亂無常。 殞(yǔn)厥身:喪命,指屈原「自投汨羅」。 厥:其。
(5) 鴟梟(chī xiāo):貓頭鷹一類的禽鳥。古人常用善鳥(鸞鳳)比喻賢人,用凶禽(鴟梟)比喻小人。
(6) 闒茸(tà róng):闒是小門,茸是小草,這裡是代表無能的小人。
(7) 逆曳:倒托著走。 方正:品行方正的人。 倒植:同「倒置」。
(8) 隨:卞隨,夏末商初人,傳說商湯取得天下之後,想把統治天下的權力讓給他,他認為這是對他的最大污辱,便自投潁水而死。 夷:伯夷,商末周初人,據說他因和弟弟叔齊互讓君位而逃走出國,隱居在首陽山,後來因反對周武王滅商,不吃周朝的糧食而餓死。這二人一直都被認為是道德高尚的人。 溷(hùn):污濁。跖(zhí):春秋時魯國人。 蹻:庄蹻,戰國時楚國人。跖和蹻被歷代統治者污衊為大盜,成為壞人的代名詞。
(9) 莫邪(yé):古代寶劍名。 鉛刀:鈍刀。 銛(xiān):鋒利。
(10) 默默:不得志的樣子,此處指屈原在楚不得志。 生:「先生」的簡稱,此處指屈原。 無故:即無辜。
(11) 斡(wò):轉過來。 周鼎:比喻寶器。 康:空。 瓠(hù):罌,小口大腹的瓦器。
(12) 騰駕:駕馭。 罷(pí):同「疲」。 驂(cān):古代戰車,除在車轅以外的兩匹馬外,再加一匹馬稱「驂」。 蹇(jiǎn):跛足。
(13) 垂兩耳:馬吃力的樣子,馬拉車吃力,便會低垂兩耳。 服:拉車。
(14) 章甫:古代士的階層所用的冠。 履:鞋子。 漸:浸潤變質。
(15) 離:同「罹」,遭受。 咎:禍患,災難。
(16) 訊曰:概括的起首詞。
(17) 已矣:絕望的感嘆。
(18) 其:助詞。 壹鬱:同「抑鬱」,憂悶。
(19) 漂漂:同「飄飄」,高飛的樣子。 逝:離去。 自引:自己引退。
(20) 襲:深藏。 沕(mì):潛藏,「襲九淵」與「沕深藏」的意思相同。
(21) 偭(miǎn):背離,遠離。 蟂(xiāo):鱷魚一類的水中動物。 獺(tǎ):水獺,一種食魚的小獸。 蛭(zhì):螞蝗,一種吸血水蟲。 螾:同「蚓」,蚯蚓。此處用蛭、螾比喻小人。
(22) 騏驥:千里馬。 系而羈:用繩子和絡頭將馬拴住。 夫(fú):語助詞。
(23) 般:紛亂的樣子。 尤:禍患。 夫子:指屈原。
(24) 歷:走遍。 九州:全國。 相:輔佐。 此都:指楚國國都郢。
(25) 仞:古代八尺(一說七尺)為一仞;千仞,言其高。 德輝:道德光輝。
(26) 細德:卑劣的品德。 險征:危險的徵兆。 曾:高。 擊:兩翅擊空,也是高飛之意。
(27) 尋常:古代八尺為尋,十六尺為常。 污:積水。 瀆(dú):水溝。 吞舟:形容魚大。
(28) 鱣(zhān):鯊魚一類的大魚。 制:制服。 螻蟻:螻蛄和螞蟻。
三、賞析
如果說屈原、荀況、宋玉的作品,只是賦的源頭的話,賈誼的這篇《吊屈原賦》應該算是歷史上第一篇正式的賦。賈誼就是用騷體寫賦的第一人。此賦:
(一)從內容上看。
賦是抒情言志的。在本文中,賈誼對屈原的遭遇,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和惋惜,控訴了迫害屈原的那個是非顛倒、毫無公道的社會。作者用鳳凰高逝,神龍深潛和騏驥不可「系而羈」的議論,來表達自己不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污的意志。而從屈原的偉大榜樣中汲取力量與信心。這篇賦情激意切,艾怨曲折,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完全達到賦體文學抒情言志的要求。
(二)從體制來看。
賈誼此作是近文而遠詩、騷的。這一點恰恰透露出賈誼當時要有意區別於詩、騷的初衷。這在漢初文學創作的大環境與作家創作機遇等多種因素作用下,一種「襲荀卿的"賦』的名稱,而用屈原的"辭』的形式」(陸侃如《宋玉》)的一種新型賦體。這種賦體句式整齊又趨於散體化,標誌著屈騷向漢賦體制的過渡。騷賦的基本句式多取自楚辭的成例。少有創新變化。丘瓊蓀《詩賦詞概論》第二編賦之部,曾將楚辭作品的主要句式歸納為三大類:一、以六言句為主,奇句句末必綴「兮」字。如《離騷》、《九章》、《涉江》等;二、以五言、六言為主,每句中必有「兮」字。如《九歌》、《九辯》之首章;三、以四言為主,偶句句末,以「兮」字湊足,如《橘頌》及《涉江》、《抽思》、《懷沙》等三章之「亂」。
賈誼《吊屈原賦》的後半部的句式屬第一類;前半部的句式屬第三類。從此開始,以後騷賦的句式很少象楚辭作品那樣取某類句式而一以貫之。但與辭賦的韻文部分多以四、六言句組成相仿,騷賦的句式也以四、六言為主。
另外,篇首有「序」,篇末有「亂」(「汎」)這也是賦體制的特徵。當然也可以有「序」無「亂」、有「亂」無「序」、或無「序」無「亂」。
(三)從風格上看。
《吊屈原賦》前一段連用許多極為鋪排的排比、對偶句式。第二段多用反詰句和感嘆句式,形成一種鋪張揚厲的風格。在語言運用方面,既能做到辭藻華麗,音節和諧,又沒有過分的雕琢和堆砌的缺點。全文精練緊湊,結尾在戛然而止中,富有深刻的感慨。
(四)從用韻上看。
騷賦用韻比較規律,與辭賦之大多隨性迥然不同。其規律表現在多兩句一韻,一般不論「兮」字在奇句末還是偶句末,都在偶句末押腳韻。《吊屈原賦》首段「沙」(古音suō)、「羅」入歌部韻;「生」「身」入庚部韻(古韻書諸本庚、真通押);「祥」、「翔」入「陽」部韻;「志」、「植」入「寘」韻部;「廉」、「 銛」入「鹽」韻部;(以上「兮」字用之奇句句末,不影響偶句間用韻)「故」、「瓠」入「遇」韻部;「驢」、「車」入「魚」韻部;「久」、「咎」入「有」韻部。(以上「兮」字用於偶句句末,韻腳則在「兮」字前)
(五)從藝術技巧上來看。
運用比喻手法是本文的主要特點。用善鳥仁獸比喻賢人;用凶禽惡獸比喻小人。此乃《楚辭》中「香草美人」慣用的手法。本文繼承了這一優良傳統。同時本文通過對比、誇張的手法,使文章形象鮮明,感情強烈。另外本文亦引用了一些典故,但不冷僻。
以上數點:均是騷賦的文體特徵,是值得我們仔細揣摩體會和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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