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 顏之推《論書》
顏之推(531年-約595),字介,漢族,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中國古代文學家,生活年代在南北朝至隋朝期間。顏之推曾著有《顏氏家訓》,在家庭教育發展史上有重要的影響。是北朝後期重要散文作品;《北齊書》本傳所載《觀我生賦》,亦為賦作名篇。
顏之推《論書》 真草書跡,微須留意。江南諺云:「尺櫝書疏,千裡面目也。」承晉、宋餘俗,相與事之,故無頓狼狽者。吾幼承門業,加性愛重,所見法書亦多,而玩習功夫頗至,遂不能佳者,良由元分故也。然而此藝不須過精。夫巧者勞而智者憂,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韋仲將遺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風流才士,蕭散名人,舉世惟知其書,翻以能自蔽也。蕭子云每嘆曰:「吾著《齊書》,勒成一典,文章弘義,自謂可觀。唯以筆跡得名,亦異事也。」王褒地胄清華,才學優敏, 後雖入關,亦被禮遇。猶以書工,崎嶇碑碣之間,辛苦筆硯之役,嘗悔恨曰:「假使吾不知 書,可不至今日邪」以此觀之,慎勿以書自命。雖然,廝猥之人,以能書拔擢者多矣。故道 不同不相為謀也。 梁氏秘閣散速以來,吾見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嘗得十卷,方知陶隱居、阮交州、蕭祭酒諸書,莫不得羲之之體,故是書之淵源。蕭晚節所變,乃右軍年少時法也。 晉、宋以來,多能書者。故其時俗,遞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觀,不無俗字,非為大損。至梁天監之間,斯風未變;大同之末,訛替滋生。蕭子云改易字體,邵陵王頗行偽字;朝野翕然,以為楷式,畫虎不成,多所傷敗。至為「一」字,唯見數點,或妄斟酌,逐便轉移。爾後墳籍,略不可看。北朝喪亂之餘,書跡鄙聘陋,加以專輒造字,猥拙甚於江南。乃以百念為憂,言反為變,不用為罷,追來為歸,更生為蘇,先人為老,如此非一,遍滿經傳。唯有姚元標工於楷隸,留心小學,後生師之者眾。洎於齊末,秘書繕寫,賢於往日多矣。[評點] 顏之推(531-590),字介,琅邪臨沂人。復聖公顏子三十五代孫,弘都公顏含九世孫,鎮西府諮議參軍顏協第三子。南北朝時期我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詩人、文學家。顏之推才華橫溢,是一位傑出的學問家、詩人。工書。清阮元《南 北書派論》曾評之云:「北朝筆法勁正道秀,往往畫右出鋒,猶如漢隸,惟破體太多,宜為顏之推、江式等所糾正。」著有《顏氏家訓》。據《新唐書.藝文志》載,顏之推注史游《急就章》一卷,著《筆墨法》一卷。 此篇《論書》輯自《顏氏家訓》第十九篇《雜藝》中一節。自來書論叢輯俱以入錄,可見其影響之深遠。人物簡介顏之推原籍琅邪臨沂(今山東省臨沂市),世居建康(今南京市),生於士族官僚家庭,世傳《周官》、《左氏春秋》。他早傳家業,12歲時聽講老莊之學,因「虛談非其所好,還習《禮》、《傳》」,生活上「好飲酒,多任縱,不修邊幅。」他博覽群書,為文辭情並茂,得梁湘東王賞識,19歲就被任為國左常侍。後投奔北齊,歷20年,官至黃門侍郎。公元577年 ,北齊為北周所滅,他被征為御史上士。公元581年 ,隋代北周,他又於隋文帝開皇年間,被召為學士,不久以疾終。依他自敘,「予一生而三化,備苶苦而蓼辛」。嘆息「三為亡國之人」。傳世著作有《顏氏家訓》和《還冤志》等。《顏氏家訓》共二十篇,是顏之推為了用儒家思想教訓子孫,以保持自己家庭的傳統與地位,而寫出的一部系統完整的家庭教育教科書。這是他一生關於士大夫立身、治家、處事、為學的經驗總結,在封建家庭教育發展史上有重要的影響。後世稱此書為「家教規範」。 教育作用與教育目的 顏之推宣揚性三品說,他把人性分為三等,即上智之人,下愚之人和中庸之人。他說:
顏之推石刻像
[1]「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他認為上智之人是無須教育的,因為上智是天賦的英才,不學自知、不教自曉。其次,下愚之人「雖教無益」,儘管教他,都是無效果的,因為「下愚」是無法改變的。顏之推強調中庸之人必須受教育,因為不受教育就會無知識,陷於「不知」的愚昧狀態。教育的作用就在於教育中庸之人,使之完善德性,增長知識。 關於教育的目的,顏之推指出:「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學者為已,修身以求進也。」行道的「道」自然是儒家之道,即儒家宣揚的那一套政治理想和道德修養的內容;「修身以求進」思想淵源於孔子的「修已以安人」,善於「為已」(有良好的道德修養)才能更有效地「利世也」(治國平天下)。從這一教育目的出發,顏之推批判當時士大夫教育的腐朽沒落,嚴重脫離實際,培養出來的人庸碌無能,知識淺薄,缺乏任事的實際能力。他認為傳統的儒學教育必須改革,培養的既不是難以應世經務的清談家,也不是空疏無用的章句博士,而是於國家有實際效用的各方面的統治人才,它包括:朝廷之臣、文史之臣、軍旅之臣、蘺屏之臣、使命之臣、興造之臣。從政治家到各種專門人才,都應培養。這些人才應專精一職,具有「應世任務」的能力,是國家實際有用的人才。顏之推的這種觀點,衝破了傳統儒家的培養比較抽象的君子、聖人的教育目標,而以各種實用人才的培養作為教育的重要目標。 論教育內容 為了培養「行道以利世」的實用人才,顏之推提倡「實學」的教育內容。他認為培養出來的人才必須「德藝同厚」。所謂「德」,即恢復儒家的傳統道德教育,加強孝悌仁義的教育。所謂「藝」,即恢復儒家的經學教育併兼及「百家之書」,以及社會實際生治所需要的各種知識和技藝。 關於「藝」的教育,當然是以五經為主。他認為學習五經,主要是學習其中立身處世的道理,「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但讀書不能止限於《五經》,還應博覽群書,通「百家之言」。此外,他還重視學習「雜藝」。他認為在社會動蕩的非常時期,學習「雜藝」可以使人在戰亂「無人庇蔭」的情況下「得以自資」,保全個體的生存和士族的政治、經濟地位。顏之推倡導的「雜藝」內容相當廣泛,主要包括文章、書法、彈琴、博弈、繪畫、算術、卜筮、醫學、習射、投壺等,這些技藝在生活中有實用意義,也有個人保健、娛樂的價值。但這些「雜藝」「可以兼明,不可以專業」。 值得注意的是,顏之推強調士大夫子弟要「知稼穡之艱難」,學習一些農業生產知識,這與孔子輕視農業生產的態度有所不同。 論學習態度和方法虛心務實 顏之推提倡虛心務實的學習態度,他反對妄自尊大,驕傲浮誇的學風。 博習廣見 顏之推指出:「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 他認為只有儘可能地擴大獲取知識的範圍,並把所學的知識進行比較、鑒別,才能更接近客觀的真理。他提倡既要博覽群書,又要接觸世務,籍以培養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所謂「博學求之,無不利於事也。」 勤勉惜時 顏之推強調學習要刻苦鑽研,勤勉努力,他羅列了歷史上許多動人事例,說明即使遲鈍的人,只要勤學不倦,也可以達到精通和熟練的程度。同時,他認為人的一生都要學習,應珍惜時光,年幼「固須早教」,少年也不可「失機」,晚年如果「失之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他說早年學習「如日出之光」,前途無量;而「老而學者」,雖然如「秉燭夜行」,但總比「瞑目而無見」要好得多。 相互切磋 顏之推讚賞《尚書》中的「好問則裕」和《學記》中的「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的說法,提倡師友之間相互切磋,相互啟明,認為只有在學習上好問求教與切磋交流,才能較快地增進知識而避免錯誤。 論家庭教育提倡儘早施教
顏之推注重家庭教育
[2]顏之推認為家庭教育要及早進行,有條件的還應在兒童未出生時就實行胎教。兒童出生之後,便應以明白孝仁禮義的人「導習之」。稍長,看他「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之時,就該加意「教誨」,該做的事就引導他去做,不該做的就不讓他做。如此教育下去,到9歲以後,自可「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 顏之推認為早期教育之所以重要,至少有兩條原因:其一,幼童時期學習效果較好,得益較大。他說:「人生小幼,精神專利。長成已後,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他根據幼童階段與成年以後的不同心理特徵,說明幼年時期受外界干擾少,精神專註,記憶力旺盛,能保持長久的記憶。而成年人思想複雜,精神不易集中,記憶力逐漸衰退。其二,人在年幼時期,心理純凈,各種思想觀念和行為習慣尚未形成,可塑性很大。顏之推認為這個時期,兒童受到的好的教育與環境影響,抑或壞的教育與環境影響,都會在兒童心靈上打上很深的烙印,長大以後也難以改變。 提倡嚴格教育 顏之推認為家庭教育應當從嚴入手,嚴與慈相結合,不能因為兒童細小而一味溺愛和放任,父母在子女
趙氏家訓集群
面前要嚴肅莊重,有一定威信。他說:「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他認為善於教育子女的父母,能把對子女的愛護和教育結合起來,便會收到良好的效果。相反,如果沒有處理好兩者關係,「無教而有愛」,讓孩子任性放縱,必將鑄成大錯。 注重環境習染 顏之推繼承孔子、孟子等儒家學者關於「慎擇友」的教育思想,十分重視讓兒童置身於比較優良的社會交往的環境之中。他認為家庭教育要注意選鄰擇友,是因為兒童的心理處於發展階段,尚未定型,而兒童的好奇心和模仿性都很強,總在觀看模仿別人的一舉一動,無形之中,周圍人的為人處世給兒童以「熏漬陶」、「潛移暗化」。因此,鄰友對於兒童的影響,有時甚至可能比父母的作用還大。這就是「必慎交遊」的道理。孔子說:「無友不如己者」,擇友確實不是一件易事,賢人是難以找到的,但有優於我者,便很可貴的了。對他就應景仰向慕,與之交遊,向他學習。 重視家庭的語言教育 他認為語言的學習應該成為兒童教育的一項重要內容。在家庭教育中,子女學習正確的語言,是做父母的重要責任。一事一物、不經查考,不敢隨便稱呼。學習語言應注意規範,不應強調方言,要重視通用語言。 注重道德教育 顏之推承襲了孔孟以孝悌仁義等道德規範為主要內容的傳統,十分注意對子女道德的教育。他認為士大夫子弟的教育應該「德藝周厚」,以德育為根本。他指出知識教育是道德教育的基礎,並為道德教育服務。由於德藝二者關係的密切,因此有可能、也有必要通過閱讀記載前人道德範例書籍的途徑來進行道德教育。 顏之推對子女的道德教育,是以孝悌等人倫道德教育為基礎,以樹立仁義的信念為主要任務,以實踐仁義為最終目的。他教育子女為實踐仁義道德的準則,應不惜任何代價,以至犧牲生命。他認為立志尤為重要,士大夫子弟只有確立遠大的志向、理想,才經得起任何磨難,堅持不懈,成就大業。他說:「有志尚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他教育子女以實行堯舜的政治思想為志向,繼承世代的家業,注重氣節的培養,不以依附權貴、屈節求官為生活目標。 重視人之道教育 顏之推根據自己積累的經驗與當時的現實,還特別重視為人之道的教育。他所強調的為人之道,首先是「厚重」(「輕薄」的反義)。他認為「自古文人,多陷輕薄」,歷史上許多文人都由「輕薄」而終為敗累,殘遇殺禍。他認為要吸取這個慘痛的教訓,就必須養成忠君、孝順、謙恭、禮讓這些「厚重」的道德品質。其次,他主張「少欲知足」。如果「不知其窮」的情性任其發展,不加以限制,就是如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的大人物,也會自取敗累,至於一般士庶更不用說了。其三,「無多言」、「無多事」。顏之推欣賞「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的銘言,認為「天道」,原來如此。所以,「論政得失」、「獻書言計」等,都屬於多言性質。同理,也不應該多做事。如果不是你份內的事,你就不必想它,不必做它。至於主持公道,打抱不平,「遊俠之徒,非君子之所為也」。由此可見,顏之推所傳授給子女的為人之道,是他歷官四朝的經驗總結,在政治腐敗、朝政多變的封建專制社會裡,不失為一種在喪亂之世明哲保身,以免「殺身之禍」的處世哲學。然而,在今天看來,這種做人處世方法是不足為訓的,它反映了消極遁世、利己主義的思想情緒,與先秦儒家的積極入世態度也有很大的距離。 顏氏家訓簡介
顏氏家訓(6張)《顏氏家訓》是我國南北朝時北齊文學家顏之推的傳世代表作。他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處世哲學,寫成《顏氏家訓》一書告戒子孫。《顏氏家訓》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內容豐富,體系宏大的家訓,也是一部學術著作。成為了我國封建時代家教的集大成之作,被譽為「家教規範」。全書共20篇。顏之推(531年~591年以後),字介。顏氏原籍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北),先世隨東晉渡江,寓居建康。侯景之亂,梁元帝蕭繹自立於江陵,之推任散騎侍郎。承聖三年(554年),西魏破江陵,之推被俘西去。他為回江南,乘黃河水漲,從弘農(今河南三門峽西南)偷渡,經砥柱之險,先逃奔北齊。但南方陳朝代替了梁朝,之推南歸之願未遂,即留居北齊,官至黃門侍郎。577年齊亡入周。隋代周后,又仕於隋。家訓一書在隋滅陳(589年)以後完成。 顏之推出身士族,深受儒家名教禮法影響,又信仰佛教。但他博識有才辯,處事勤敏,應對閑明,所以在南北胡漢各政權之下,先後都受寵任。他年逾六十的一生中,「三為亡國之人」,行蹤遍及江南、河北、關中,又死在南北統一之後的隋開皇年間,所以經驗、閱歷都較豐富,非南朝或北朝局促一隅的高門士族所可比擬。該書雖流露一些迂腐觀點,但也包含不少有關南北朝社會、政治、文化的細緻的觀察和通達的議論。書中記載的許多情況,有很高史料價值。諸如對南北士族風尚的異同、治學為文之方法,乃至語言雜藝都進行比較,求其得失。談到梁代子弟之脆弱、鄴下讀書人教子之方法,以及江南僑姓之未有力田等等,都是密切有關南北朝史事的。《書證》、《音辭》兩篇,反映了顏之推的學術成就。注釋該書的,有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周法高《顏氏家訓匯注》。該書有鄧嗣禹的英文譯本。 教育思想 作為中國傳統社會的典範教材,《顏氏家訓》直接開後世「家訓」的先河,是我國古代家庭教育理論寶庫中的一份珍貴遺產。顏之推並無赫赫之功,也未列顯官之位,卻因一部《顏氏家訓》而享千秋盛名,由此可見其家訓的影響深遠。被陳振孫譽為「古今家訓之祖」的《顏氏家訓》,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部重要典籍,這不僅表現在該書「質而明,詳而要,平而不詭」的文章風格上,以及「兼論字畫音訓,並考正典故,品第文藝」的內容方面,而且還表現在該書「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時俗之謬」的現世精神上。因此,歷代學者對該書推崇備至,視之為垂訓子孫以及家庭教育的典範。縱觀歷史,顏氏子孫在操守與才學方面都有驚世表現,光以唐朝而言,像註解《漢書》的顏思古,書法為世楷模、籠罩千年的顏真卿,凜然大節震爍千古、以身殉國的顏杲卿等人,都令人對顏家有不同凡響的深刻印象,更足證其祖所立家訓之效用彰著。即使到了宋元兩朝,顏氏族人也仍然入仕不斷,尤其令以後明清兩代的人欽羨不已。 從總體上看,《顏氏家訓》是一部有著豐富文化內蘊的作品,不失為我國古代優秀文化的一種,它不僅在家庭倫理、道德修養方面對我們今天有著重要的借鑒作用,而且對研究古文獻學,研究南北朝歷史、文化有著很高的學術價值;同時,作者在特殊政治氛圍(亂世)中所表現出的明哲思辨,對後人有著寶貴的認識價值。 顏之推一生,歷仕四朝,「三為亡國之人」,飽嘗離亂之苦,深懷忐忑之慮。曾寫了一篇《觀我生賦》,對於自己身經亡國喪家的變故,以及「予一生而三化」的無可奈何情狀,作了痛苦流涕的陳述,且悔恨道:「向使潛於草茅之下,甘為畎畝之民,無讀書而學劍,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樂賤,辭白璧以安貧,堯舜不能辭其素樸,桀紂無以污其清塵,此窮何由而至?茲辱安所自臻?」悲憤之情,溢於言表。 正由於顏之推「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入隋以後,便本著「務先王之道,紹家業之業」的宗旨,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處世哲學,寫成《顏氏家訓》一書訓誡子孫。全書二十篇,各篇內容涉及的範圍相當廣泛,但主要是以傳統儒家思想教育子弟,講如何修身、治家、處世、為學等,其中不少見解至今仍有借鑒意義。如他提倡學習,反對不學無術;認為學習應以讀書為主,又要注意工農商賈等方面的知識;主張「學貴能行」,反對空談高論,不務實際等。他鄙視和諷刺南朝士族的腐化無能,認為那些貴遊子弟大多沒有學術,只會講求衣履服飾,一旦遭了亂離,除轉死溝壑,別無他路可走。對於北朝士族的腆顏媚敵,他也深致不滿。且往往通過插敘自身見聞,寥寥數語,便將當時社會的人情世態,特別是士族社會的諂媚風氣,寫得淋漓盡致。如《教子》篇云:「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語言樸實而生動,一時士大夫的心態躍然紙上。 教育目的 《顏氏家訓》一書不僅對當時諸如「玄風之復扇、佛教之流行、鮮卑之傳播、俗文字之盛興」等多方面作了較為翔實的紀錄,為後人保留了一些很有價值的歷史文獻,還在它的《文章》篇中,通過論述南北朝時的作家作品,反映了當時的文學觀點和他自己的文學主張。顏之推很重視文學。他批評揚雄視文學為雕蟲小技的說法,並從個人立身修養的角度說明文學(包括學問、口辯、作文等文化修養)的重要性。對於文學的功用,顏之推不狹隘地僅僅把它歸結為服務於政治教化和實用,他也肯定文學具有愉悅耳目、陶冶性靈的審美功能,同時也在自己的寫作實踐中表現出了較強的文學審美能力。他的文章內容真實,文筆平易近人,具有一種獨特的樸質風格,對後世的影響頗為深遠。 顏之推以學問廣博著稱。《顏氏家訓》中《書證》篇考據名物,討論語詞訓詁,《音辭》篇辨析聲韻,「斟酌古今,掎摭利病」,都頗具精義,反映出顏氏廣博的學識和較深的造詣。 《顏氏家訓》成書於隋文帝滅陳國以後,隋煬帝即位之前(約公元6世紀末)。自成書以來,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裡,一直被作為家教範本,廣為流布,經久不衰。究其原由,主要是書中內容基本適應了封建社會中儒士們教育子孫立身、處世的需要,提出了一些切實可行的教育方法和主張,以及培養人才力主「治國有方、營家有道」之實用型新觀念等,繼承和發展了儒家以「明人倫」為宗旨的「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教育思想。正由於此,歷代統治者對《顏氏家訓》非常推崇,甚至認為「古今家訓,以此為祖」,以致大肆宣傳,廣為徵引,反覆刊刻,雖歷經千餘年而不佚。流傳至今,它的主要刊本有宋淳熙七年(1197年)台州公庫本,明萬曆甲戌(1574年)顏嗣慎刻本和程榮《漢魏叢書》本,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朱軾評點本、雍正二年(1724年)黃叔琳刻節鈔本、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盧文招刻《抱經堂叢書》本、文津閣《四庫全書》本。今人王利器撰有《顏氏家訓集解》,並附各本序跋、顏氏傳及其全部佚文,迄今為止,最為完備。本書原文即以《顏氏家訓集解》為本,參校其他善本,吸取歷代先賢特別是當今學者的研究成果,也借鑒了其他譯註本的精華,旨在為讀者提供一個較為準確、簡明、實用的古典家教瀆本。當然,《顏氏家訓》畢竟是封建時代的產物,其封建性的糟粕不可忽視,諸如書中對封建綱常倫理的宣揚,對明哲保身的說教,以及對佛教因果報應的迷信宣傳等,都望讀者有以鑒之。 《顏氏家訓》目錄 ●序致第一 ●教子第二 ●兄弟第三 ●後娶第四 ●治家第五 ●風操第六 ●慕賢第七 ●勉學第八 ●文章第九 ●名實第十 ●涉務第十一 ●省事第十二 ●止足第十三 ●誡兵第十四 ●養心第十五 ●歸心第十六 ●書證第十七 ●音辭第十八 ●雜藝第十九 ●終制第二十 節選 序致第一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魏、晉已來,所著諸子,理重事復,遞相模效,猶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復為此者,非敢軌物范世也,業以整齊門內,提撕子孫。夫同言而信,信其所親;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謔,則師友之誡,不如傅婢之指揮;止凡人之斗鬩,則堯、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吾望此書為汝曹之所信,猶賢於傅婢寡妻耳。 吾家風教,素為整密。昔在齠齔,便蒙誘誨;每從兩兄,曉夕溫凊。規行矩步,安辭定色,鏘鏘翼翼,若朝嚴君焉。賜以優言,問所好尚,勵短引長,莫不懇篤。年始九歲,便丁荼蓼,家塗離散,百口索然。慈兄鞠養,苦辛備至;有仁無威,導示不切。雖讀禮傳,微愛屬文,頗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輕言,不修邊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礪,習若自然,卒難洗盪。二十已後,大過稀焉;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追思平昔之指,銘肌鏤骨,非徒古書之誡,經目過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為汝曹後車耳。 教子第二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聖王有胎教之法:懷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聽,音聲滋味,以禮節之。書之玉版,藏諸金匱。子生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及嬰稚,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為,恣其所欲,宜誡翻獎,應訶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爾。驕慢已習,方複製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於成長,終為敗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是也。俗諺曰:「教婦初來,教兒嬰孩。」誠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於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耳。當以疾病為諭,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可願苛虐於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魏夫人,性甚嚴正;王在湓城時,為三千人將,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勛業。梁元帝時,有一學士,聰敏有才,為父所寵,失於教義:一言之是,遍於行路,終年譽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語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雲。 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或問曰:「陳亢喜聞君子之遠其子,何謂也?」對曰:「有是也。蓋君子之不親教其子也,詩有諷刺之辭,禮有嫌疑之誡,書有悖亂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譏,易有備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親授耳。」 齊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聰慧,帝及後並篤愛之,衣服飲食,與東宮相准。帝每面稱之曰:「此黠兒也,當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別宮,禮數優僭,不與諸王等;太后猶謂不足,常以為言。年十許歲,驕恣無節,器服玩好,必擬乘輿;常朝南殿,見典御進新冰,鉤盾獻早李,還索不得,遂大怒,詬曰:「至尊已有,我何意無?」不知分齊,率皆如此。識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譏。後嫌宰相,遂矯詔斬之,又懼有救,乃勒麾下軍士,防守殿門;既無反心,受勞而罷,後竟坐此幽薨。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為靈龜明鑒也。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俛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 兄弟第三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愛先人之遺體,惜己身之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僕為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閑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於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琎,嘗與兄瓛連棟隔壁,瓛呼之數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未著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沒,玄紹以形體魁梧,為兵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幷命爾。 後娶第四 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御孝子,合得終於天性,而後妻閑之,伯奇遂放。曾參婦死,謂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駿喪妻,亦謂人曰:「我不及曾參,子不如華、元。」並終身不娶,此等足以為誡。其後,假繼慘虐孤遺,離閑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勝數。慎之哉!慎之哉! 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媵終家事;疥癬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鬩之恥。河北鄙於側出,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於三四,母年有少於子者。後母之弟,與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於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身沒之後,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黜兄為佣,播揚先人之辭跡,暴露祖考之長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眾矣!況夫婦之義,曉夕移之,婢僕求容,助相說引,積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凡庸之性,後夫多寵前夫之孤,後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婦人懷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勢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與我子爭家,提攜鞠養,積習生愛,故寵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學婚嫁,莫不為防焉,故虐之。異姓寵則父母被怨,繼親虐則兄弟為讎,家有此者,皆門戶之禍也。 思魯等從舅殷外臣,博達之士也。有子基、諶,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見後母,感慕嗚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視。王亦凄愴,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禮遣,此亦悔事也。 後漢書曰:「安帝時,汝南薛包孟嘗,好學篤行,喪母,以至孝聞。及父娶後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泣,不能去,至被毆杖。不得已,廬於舍外,旦入而灑埽。父怒,又逐之,乃廬於里門,昏晨不廢。積歲余,父母慚而還之。後行六年服,喪過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財異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廬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所理,意所戀也。』器物取其朽敗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數破其產,還復賑給。建光中,公車特徵,至拜侍中。包性恬虛,稱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詔賜告歸也。 治家第五 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義而婦陵,則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攝,非訓導之所移也。 笞怒廢於家,則豎子之過立見;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治家之寬猛,亦猶國焉。 孔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然則可儉而不可吝已。儉者,省約為禮之謂也;吝者,窮急不恤之謂也。今有施則奢,儉則吝;如能施而不奢,儉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當稼穡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園場之所產;雞豚之善,塒圈之所生。爰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種殖之物也。至能守其業者,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但家無鹽井耳。今北土風俗,率能躬儉節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梁孝元世,有中書舍人,治家失度,而過嚴刻,妻妾遂共貨刺客,伺醉而殺之。 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於飲食饟饋,僮僕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量,狎侮賓客,侵耗鄉黨:此亦為家之巨蠹矣。 齊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嘗嗔怒,經霖雨絕糧,遣婢糴米,因爾逃竄,三四許日,方復擒之。房徐曰:「舉家無食,汝何處來?」竟無捶撻。嘗寄人宅,奴婢徹屋為薪略盡,聞之顰蹙,卒無一言。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鄴下有一領軍,貪積已甚,家童八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餚膳,以十五錢為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後坐事伏法,籍其家產,麻鞋一屋,弊衣數庫,其餘財寶,不可勝言。南陽有人,為生奧博,性殊儉吝,冬至後女婿謁之,乃設一銅甌酒,數臠獐肉;婿恨其單率,一舉盡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責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貧。」及其死後,諸子爭財,兄遂殺弟。 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 江東婦女,略無交遊,其婚姻之家,或十數年間,未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恆、代之遺風乎?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乘衣服,必貴整齊;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或爾汝之。 河北婦人,織紝組紃之事,黼黻錦繡羅綺之工,大優於江東也。 太公曰:「養女太多,一費也。」陳蕃曰:「盜不過五女之門。」女之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傳體,其如之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如此,而望福於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體有不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使人不忍聞也。 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兒婦。寵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於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報也。家之常弊,可不誡哉! 婚姻素對,靖侯成規。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異。或猥婿在門,或傲婦擅室,貪榮求利,反招羞恥,可不慎歟! 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污,風雨蟲鼠之所毀傷,實為累德。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 吾家巫覡禱請,絕於言議;符書章醮亦無祈焉,並汝曹所見也。勿為妖妄之費。 慕賢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顏、閔之徒,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之。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異縣,微借風聲,延頸企踵,甚於饑渴。校其長短,核其精麤,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時云:「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字。」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簽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云:「君王比賜書翰,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編以實答。子云嘆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於是聞者稍復刮目。稍仕至尚書儀曹郎,末為晉安王侍讀,隨王東下。及西台陷歿,簡牘湮散,丁亦尋卒於揚州;前所輕者,後思一紙,不可得矣。 侯景初入建業,台門雖閉,公私草擾,各不自全。太子左衛率羊侃坐東掖門,部分經略,一宿皆辦,遂得百餘日抗拒凶逆。於時,城內四萬許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許由,讓於天下;市道小人,爭一錢之利。」亦已懸矣。 齊文宣帝即位數年,便沈湎縱恣,略無綱紀;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內外清謐,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無異議,終天保之朝。遵彥後為孝昭所戮,刑政於是衰矣。斛律明月齊朝折衝之臣,無罪被誅,將士解體,周人始有吞齊之志,關中至今譽之。此人用兵,豈止萬夫之望而已哉!國之存亡,系其生死。 張延雋之為晉州行台左丞,匡維主將,鎮撫疆埸,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若敵國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之;既代之後,公私擾亂,周師一舉,此鎮先平。齊亡之跡,啟於是矣。 名實第十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於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於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忘名者,體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干浮華之虛構,非所以得名也。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於崖岸,拱把之梁,每沈溺於川穀者,何哉?為其旁無餘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潔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聲名,無餘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之路,廣造舟之航,則仲由之言信,重於登壇之盟,趙熹之降城,賢於折衝之將矣。 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後之矛戟,毀前之干櫓也。虙子賤云:「誠於此者形於彼。」人之虛實真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偽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讓卿,王莽辭政,當於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萬代,可為骨寒毛豎也。近有大貴,以孝著聲,前後居喪,哀毀逾制,亦足以高於人矣。而嘗於苫塊之中,以巴豆塗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左右童豎,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乃貪名不已故也。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天才鈍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者,遞共吹噓。朝廷以為文華,亦嘗出境聘。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疑彼製作,多非機杼,遂設燕言,面相討試。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韻。眾客各自沈吟,遂無覺者。韓退嘆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云:「珽頭曲圜,勢如葵葉耳。」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治點子弟文章,以為聲價,大弊事也。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頗自勉篤。公事經懷,每加撫恤,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離,或齎梨棗餅餌,人人贈別,云:「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於口。及遷為泗州別駕,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觸塗難繼,功績遂損敗矣。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余價,亦猶蟬殼蛇皮,獸迒鳥跡耳,何預於死者,而聖人以為名教乎?」對曰:「勸也,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而千萬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而千萬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而千萬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聖人慾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不絕於世,豈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祖考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牆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眾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築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者,不達此意,若其與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涉務第十一 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體,經綸博雅;二則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決有謀,強幹習事;四則藩屏之臣,取其明練風俗,清白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六則興造之臣,取其程功節費,開略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於六塗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媿耳。 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諸掌,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不知有戰陳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晉朝南渡,優借士族;故江南冠帶,有才幹者,擢為令仆已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典掌機要。其餘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所以處於清高,蓋護其短也。至於台閣令史,主書監帥,諸王簽省,並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給一果下馬,常服御之,舉朝以為放達。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歕陸梁,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古人慾知稼穡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種之,茠鉏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幾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卒為羈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僕為之,未嘗目觀起一(土發)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安識世間余務乎?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皆優閑之過也。 止足第十三 禮云:「欲不可縱,志不可滿。」宇宙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唯在少欲知足,為立涯限爾。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婚姻勿貪勢家。」吾終身服膺,以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飢乏耳。形骸之內,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窮驕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猶自敗累,況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纔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萬,以擬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仕宦稱泰,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後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高此者,便當罷謝,偃仰私庭。吾近為黃門郎,已可收退;當時羈旅,懼罹謗讟,思為此計,僅未暇爾。自喪亂已來,見因托風雲,徼幸富貴,旦執機權,夜填坑谷,朔歡卓、鄭,晦泣顏、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誡兵第十四 顏氏之先,本乎鄒、魯,或分入齊,世以儒雅為業,遍在書記。仲尼門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顏氏居八人焉。秦、漢、魏、晉,下逮齊、梁,未有用兵以取達者。春秋世,顏高、顏鳴、顏息、顏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齊有顏涿聚,趙有顏最,漢末有顏良,宋有顏延之,並處將軍之任,竟以顛覆。漢郎顏駟,自稱好武,更無事迹。顏忠以黨楚王受誅,顏俊以據武威見殺,得姓已來,無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禍敗。頃世亂離,衣冠之士,雖無身手,或聚徒眾,違棄素業,徼幸戰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故寘心於此,子孫志之。孔子力翹門關,不以力聞,此聖證也。吾見今世士大夫,纔有氣干,便倚賴之,不能被甲執兵,以衛社稷;但微行險服,逞弄拳腕,大則陷危亡,小則貽恥辱,遂無免者。 國之興亡,兵之勝敗,博學所至,幸討論之。入帷幄之中,參廟堂之上,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君子所恥也。然而每見文士,頗讀兵書,微有經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宮閫,幸災樂禍,首為逆亂,詿誤善良;如在兵革之時,構扇反覆,縱橫說誘,不識存亡,強相扶戴: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誡之哉!誡之哉! 習五兵,便乘騎,正可稱武夫爾。今世士大夫,但不讀書,即稱武夫兒,乃飯囊酒瓮也。 養生第十五 神仙之事,未可全誣;但性命在天,或難鍾值。人生居世,觸途牽縶:幼少之日,既有供養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資須,公私驅役;而望遁跡山林,超然塵滓,千萬不遇一爾。加以金玉之費,爐器所須,益非貧士所辦。學如牛毛,成如麟角。華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內教,縱使得仙,終當有死,不能出世,不願汝曹專精於此。若其愛養神明,調護氣息,慎節起卧,均適寒暄,禁忌食飲,將餌藥物,遂其所稟,不為夭折者,吾無間然。諸藥餌法,不廢世務也。庾肩吾常服槐實,年七十餘,目看細字,鬚髮猶黑。鄴中朝士,有單服杏仁、枸杞、黃精、術、車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說爾。吾嘗患齒,搖動欲落,飲食熱冷,皆苦疼痛。見抱朴子牢齒之法,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行之數日,即便平愈,今恆持之。此輩小術,無損於事,亦可修也。凡欲餌葯,陶隱居太清方中總錄甚備,但須精審,不可輕脫。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葯所誤者甚多。 夫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嵇康著養生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徵,而以貪溺取禍,往世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干禍難之事,貪慾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自亂離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侯景之亂,王公將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無全者。唯吳郡太守張嵊,建義不捷,為賊所害,辭色不撓;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登屋詬怒,見射而斃。夫人,謝遵女也。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婢妾引決若此之易?悲夫! 音辭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後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之是非也。逮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淮南,許慎造說文,劉熹制釋名,始有譬況假藉以證音字耳。而古語與今殊別,其間輕重清濁,猶未可曉;加以內言外言、急言徐言、讀若之類,益使人疑。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至於魏世,此事大行。高貴鄉公不解反語,以為怪異。自茲厥後,音韻鋒出,各有土風,遞相非笑,指馬之諭,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核古今,為之折衷。搉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舉而切詣,失在浮淺,其辭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濁而(金化)鈍,得其質直,其辭多古語。然冠冕君子,南方為優;閭里小人,北方為愈。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辯;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而南染吳、越,北雜夷虜,皆有深弊,不可具論。其謬失輕微者,則南人以錢為涎,以石為射,以賤為羨,以是為舐;北人以庶為戍,以如為儒,以紫為姊,以洽為狎。如此之例,兩失甚多。至鄴已來,唯見崔子約、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頗事言詞,少為切正。李季節著音韻決疑,時有錯失;陽休之造切韻,殊為疏野。吾家兒女,雖在孩稚,便漸督正之;一言訛替,以為己罪矣。云為品物,未考書記者,不敢輒名,汝曹所知也。 古今言語,時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異。蒼頡訓詁,反稗為逋賣,反娃為於乖;戰國策音刎為免,穆天子傳音諫為間;說文音戛為棘,讀皿為猛;字林音看為口甘反,音伸為辛;韻集以成、仍、宏、登合成兩韻,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聲類以系音羿,劉昌宗周官音讀乘若承;此例甚廣,必須考校。前世反語,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詩音反驟為在遘,左傳音切椽為徒緣,不可依信,亦為眾矣。今之學士,語亦不正;古獨何人,必應隨其偽僻乎?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為兄侯。然則兄當音所榮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語之不可用者。玙璠,魯人寶玉,當音余煩,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當音為奇,江南皆呼為神只之只。江陵陷沒,此音被於關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淺學,未之前聞也。 北人之音,多以舉、莒為矩;唯李季節云:「齊桓公與管仲於台上謀伐莒,東郭牙望見桓公口開而不閉,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則莒、矩必不同呼。」此為知音矣。 夫物體自有精麤,精麤謂之好惡;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謂之好惡。此音見於葛洪、徐邈。而河北學士讀尚書雲好生惡殺。是為一論物體,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者,男子之美稱,古書多假借為父子;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號,須依字讀耳。 案:諸字書,焉者鳥名,或雲語詞,皆音於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訓:若訓何訓安,當音於愆反,「於焉逍遙」,「於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類是也;若送句及助詞,當音矣愆反,「故稱龍焉」,「故稱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托始焉爾」,「晉、鄭焉依」之類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別,昭然易曉;而河北混同一音,雖依古讀,不可行於今也。 邪者,未定之詞。左傳曰:「不知天之棄魯邪?抑魯君有罪於鬼神邪?」莊子云:「天邪地邪?」漢書云:「是邪非邪?」之類是也。而北人即呼為也,亦為誤矣。難者曰:「繫辭云:"乾坤,易之門戶邪?』此又為未定辭乎?」答曰:「何為不爾!上先標問,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學士讀左傳,口相傳述,自為凡例,軍自敗曰敗,打破人軍曰敗。諸記傳未見補敗反,徐仙民讀左傳,唯一處有此音,又不言自敗、敗人之別,此為穿鑿耳。 古人云:「膏粱難整。」以其為驕奢自足,不能克勵也。吾見王侯外戚,語多不正,亦由內染賤保傅,外無良師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嘗對元帝飲謔,自陳「痴鈍」,乃成「颸段」,元帝答之云:「颸異涼風,段非干木。」謂「郢州」為「永州」,元帝啟報簡文,簡文云:"庚辰吳入,遂成司隸。」如此之類,舉口皆然。元帝手教諸子侍讀,以此為誡。 河北切攻字為古琮,與工、公、功三字不同,殊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稱為纖;名琨,自稱為袞;名洸,自稱為汪;名(素勺),自稱為獡。非唯音韻舛錯,亦使其兒孫避諱紛紜矣。 終制第二十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喪亂,其間與白刃為伍者,亦常數輩;幸承余福,得至於今。古人云:「五十不為夭。」吾已六十餘,故心坦然,不以殘年為念。先有風氣之疾,常疑奄然,聊書素懷,以為汝誡。 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旅葬江陵東郭。承聖末,已啟求揚都,欲營遷厝。蒙詔賜銀百兩,已於揚州小郊北地燒磚,便值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十年間,絕於還望。今雖混一,家道罄窮,何由辦此奉營資費?且揚都污毀,無復孑遺,還被下濕,未為得計。自咎自責,貫心刻髓。計吾兄弟,不當仕進;但以門衰,骨肉單弱,五服之內,傍無一人,播越他鄉,無復資蔭;使汝等沈淪廝役,以為先世之恥;故靦冒人間,不敢墜失。兼以北方政教嚴切,全無隱退者故也。 今年老疾侵,儻然奄忽,豈求備禮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勞復魄,殮以常衣。先夫人棄背之時,屬世荒饉,家塗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內無磚。吾當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隨,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蠟弩牙、玉豚、錫人之屬,並須停省,糧罌明器,故不得營,碑誌旒旐,彌在言外。載以鱉甲車,襯土而下,平地無墳;若懼拜掃不知兆域,當築一堵低牆於左右前後,隨為私記耳。靈筵勿設枕幾,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干棗,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親友來餟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違吾心,有加先妣,則陷父不孝,在汝安乎?其內典功德,隨力所至,勿刳竭生資,使凍餒也。四時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親,不忘孝道也。求諸內典,則無益焉。殺生為之,翻增罪累。若報罔極之德,霜露之悲,有時齋供,及七月半盂蘭盆,望於汝也。 孔子之葬親也,云:「古者,墓而不墳。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於是封之崇四尺。然則君子應世行道,亦有不守墳墓之時,況為事際所逼也!吾今羈旅,身若浮雲,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唯當氣絕便埋之耳。汝曹宜以傳業揚名為務,不可顧戀朽壤,以取堙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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