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符救趙 | 信陵君有無利益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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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符救趙,信陵君有無利益驅動?
表面上看,信陵君「竊符」的目的是為了「救趙」,但是,如果對信陵君竊符前後的情況作一番深入的考察,我們就會發現,信陵君「竊符」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救趙」,他對於「竊符」與「救趙」將要帶來的後果,有著自己的思考,對於諸多後果將給自己帶來影響,也有自己的盤算……這些盤算,使信陵君成為了「竊符」的最大受益者。
在《史記》里,「竊符救趙」幾乎是一個完美得無以復加的故事。信陵君光彩照人,雄姿英發,義薄雲天,將後人的視線都給遮擋住了。他藏在自己編織的五彩斑斕的神話之中,保持著自己足夠的神秘,承受著後人源源不斷的敬仰和膜拜,卻拒絕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歷史責任。
無論如何,「竊符救趙」對於趙國、對於魏國、對於秦國都是一件至關重要的歷史事件,同時這也是成就了信陵君千古英名的重大歷史事件。孤立地看,「竊符救趙」是件可歌可泣的歷史壯舉,但如果我們將這一壯舉放置到具體的歷史於境之中,我們就會發現,和「竊符救趙」聯繫在一起的不僅僅是「可歌可泣」、「義薄雲天」,還有信陵君的「欺世盜名」、「訕君買直」,更有魏國的國祚中止、提前滅亡的命運。
魏國是信陵君的父母之邦,是信陵君揚名立萬的地方,因此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魏國的發展史,只有理解了魏國的發展史,我們才有可能信陵君的錯誤有多麼嚴重。
魏國的始祖是畢公姬高,畢公高和周天子同姓。周武王伐紂之後,姬高被封在畢,因此,他的後代就以畢為姓。後來,畢氏後裔封爵中斷,變成了平民。畢氏子孫有個叫畢萬的,侍奉晉獻公。後來,畢萬因有軍功,晉獻公就把魏封給了他。其後十一年,獻公去世,他的四個兒子內訌,晉國陷於一片內亂之中。而畢萬卻人丁興旺,子孫滿堂,因被封於魏,畢萬的子孫又被世人被稱為魏氏,畢萬的兒子魏武子侍奉晉公子重耳。晉獻公二十一年的時候,魏武子跟隨重耳外出流亡十九年,待重耳即位晉文公後,魏武子就升到了大夫的地位。
魏武子生魏悼子,魏悼子生魏絳,魏絳生魏贏,魏贏生魏獻子。魏獻子侍奉晉昭公。昭公去世後,晉國的六卿逐漸強盛起來,而晉公室卻逐漸衰微下去。公元前453年,韓、趙和魏脫離晉國,三分晉地而獨立,是為「三家分晉」。
魏國的國力在魏文侯和魏武侯之時達至強盛。魏文侯禮敬賢人,以子夏、段干木、田子方為師;重用賢士,文臣有李悝、西門豹,武將有軍事家吳起。魏文侯任用法家的李悝為相,李悝以「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為原則實行變法,變法之後,魏國實力大增,成為戰國初期的強國。
然而到第三位君主魏惠王即位之後,魏國的國力卻漸漸衰退。魏惠王,史書上又被稱梁惠王,也稱得上是大名鼎鼎。他的名氣來自於孟軻,在孟軻的著作《孟子》中,就有專門和梁惠王對談的章節。
魏惠王在位時間較長,前後共三十六年。在自己在位的這三十六年又分為截然不同的兩個階段,他執政的前十八年政治相對平穩,與別的諸侯國交戰勝負各半;而他執政的後十八年則運交華蓋,屢戰屢敗。其中兩次慘敗曾被作為著名案例寫進各種教科書:
一次是伐趙,魏軍被齊國的田忌、孫臏用計大敗於桂陵。
公元前354年,魏國派大將龐涓率8萬精兵進攻趙國,包圍了趙國都城邯鄲,趙國苦戰一年,在全線即將潰敗之時,急忙向齊國求救。齊威王命田忌為主將,孫臏為軍師,二人率領八萬大軍救趙。孫臏足智多謀,放棄直接救援趙國的方式,而是趁魏軍主力在外,國內防務空虛之際,率兵直搗魏都大梁。後院失火,魏軍只好「釋趙而自救」。在龐涓回兵的路上,孫臏猛出重拳,給魏國以沉重打擊,趙國之難因而釋去。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圍魏救趙」,其戰役被稱為桂陵之戰。魏國因此走上了衰敗之路,齊國、趙國與魏國堪稱世仇。
桂陵之戰,魏國遭受重創,戰爭的創傷很長之後才得以治癒。經過了好幾年的休養生息,魏國才逐漸恢復元氣,當他們再次向外用兵的時候,卻再一次遭遇齊國的夾擊。
這次是伐韓,魏軍被田忌、孫臏大敗於馬陵。
公元前341年,魏國發兵進攻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援。待韓軍五戰五敗,魏軍也實力大損之時,齊國以田忌為主將,孫臏為軍師,發兵救韓。齊軍再次實施「圍魏救趙」,直驅魏都大梁。魏惠王將攻韓的部隊召回,以太子申為主將,龐涓為將軍,率兵10萬迎擊齊軍。
孫臏利用魏軍急於求成的心態,佯敗東退,利用「增兵減灶」的計謀,有意造成軍力不斷削弱的假相。魏軍不知是計,追至馬陵,結果將軍龐涓中箭,愧而自殺。齊軍乘勝追擊,大敗魏軍主力,俘獲魏軍主將太子申,殲滅魏軍10萬。
伐趙和伐韓的徹底失敗,不僅使魏國和趙韓結下了世仇,更使魏國的實力大減,很快就落到了谷底,到這樣的時刻,魏國已經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證自己不被蠶食了。不久,西邊就出了大事,魏軍被商鞅所率領的秦軍打敗,魏國盡失河西之地。至此,魏國已是朝不保夕,風雨飄搖。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魏安釐王走上了歷史的前台。只是經過一系列的失敗,魏國已經自顧不暇,不復有當年的威風。
趙氏的先人和秦人是同一個祖先,中衍是他們的遠祖,他曾給殷帝太戊趕車。中衍的後代蜚廉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取名惡來,侍奉紂王,後被周人殺死,他的後代就是秦人。惡來的弟弟名叫季勝,他的後代就是趙人。
季勝的後代趙夙事晉獻公有功,被獻公封於耿地(今山西河津南)。趙夙子趙衰事晉文公,他的封地移到了原(今河南濟源西北)。趙衰的後代趙盾、趙朔、趙武、趙鞅皆為晉卿。趙氏的封地最初主要在今山西中部。後來,趙氏的傳人趙襄子滅代,將領土擴大到今山西東北部及河北蔚縣一帶。後來,趙襄子與韓康子、魏桓子三分晉國。趙烈侯與魏文侯、韓景侯被周天子正式策命為諸侯。
如同上文所述,戰國中期,趙與齊、魏經常發生戰爭,連年大戰。公元前354年,魏圍趙都邯鄲。次年,齊救趙,敗魏於桂陵。
魏國開始走下坡路,而趙國則乘勢而上,國力日盛一日。尤其是趙武靈王即位之後,他獨持偏見,置滔滔眾議於不顧,力倡胡服騎射,為趙國的強盛奠定了基礎。等他的兒子趙惠文王即位之後,趙國已經以其實力成為諸侯中的翹楚。
趙國的不幸在於西有強秦,強秦豈會讓趙國平白無故地過舒坦日子?
公元前262年,秦昭王派大將白起攻打韓國,奪取野王城,切斷了韓國上黨郡和國都的聯繫。韓國意欲斷尾求生,獻出上黨以求和。但上黨郡守卻另有主見,他決定向趙國獻城——私下請求趙國發兵取上黨郡,孰料秦兵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上黨。由於長期的親趙宣傳,上黨民眾紛紛逃往趙國,為此,趙國駐兵於長平,以便鎮撫上黨百姓。就這樣,趙國成了秦國的主攻對象,雙方僵持多日,趙軍損失巨大。
趙將廉頗根據形勢,決定高掛免戰牌,堅不出戰,以此來消耗秦軍的銳氣。誰知,趙王后來中了秦國的離間計,改派趙括替代廉頗為將,率兵擊秦。秦軍誘敵深入,大敗趙軍,坑殺四十萬趙軍降卒。噩耗傳來,趙國為之震驚。此為著名的「長平之戰」。經此一役,趙國頓時陷於凄風苦雨,風雨飄搖之中。
三年之後,秦國再次進攻趙國,邯鄲被層層包圍,形勢危急。直到此時,無恥的趙國才想起來向世仇魏國求救。因為趙國的國相平原君趙勝的妻子是魏國著名公子信陵君的姐姐,於是,在向魏國的信陵君求救時,平原君趙勝張嘴就拿信陵君的姐姐說事:「我趙勝之所以自願依託魏國跟魏國聯姻結親,就是因為公子的道義高尚,能熱心幫助別人擺脫危難。如今邯鄲危在旦夕,早晚就要投降秦國,可是魏國救兵至今不來,傳說中的公子能幫助別人擺脫危難的高風亮節又表現在哪裡!再說公子即使不把我趙勝看在眼裡,拋棄我讓我投降秦國,難道就不可憐你的姐姐嗎?」很顯然,所謂的平原君不過是個胸無點墨的小人,他以一副流氓嘴臉在最大程度地刺激信陵君,刺激魏王。他站在倫理的制高點上,半是「懇請」半是脅迫魏王和信陵君可憐自己的姐妹,發兵救趙。無論怎樣,這樣的理由都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平原君也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以善養「士」著稱,有賓客數千人,曾三任趙相。外表雖如此,其實平原君趙勝卻是銀洋蠟槍頭。司馬遷一語中的地說平原君是個「翩翩亂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的人。正是他利令智昏,因貪小便宜而招致長平之戰趙國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
就是這樣一個人,娶的卻是魏國的公主,魏國因此將被動地落入災難。
無奈的魏王只好派將軍晉鄙領兵十萬前去救趙,秦王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裡,馬上派使者奔赴魏國,對魏王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迫於形勢,魏王只好通知前線的將軍晉鄙停止進軍,留在鄴紮營駐防,名為救趙,實為首鼠兩端。根據當時的情況來判斷,我們不能不說這是魏王唯一正確的選擇。因為此時的魏國自保已經有些捉襟見肘,哪裡還有幫助別人的能力?況且,魏國的歷史上曾經有兩次被人圍困首都的慘痛記憶,如果此次貿然出兵救趙,國都再被外敵圍困,豈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自取其辱?前車之鑒,魏王豈能忘記?因此,他令部隊停止了前進,以免顧此失彼,自取滅亡。
「竊符救趙」就發生在如此千鈞一髮之時。「竊符救趙」的主人公是信陵君。
魏公子本名無忌,是魏昭王的小兒子、魏國現任諸侯王魏安釐王的異母弟弟。等魏安釐王即位之後,無忌被封為信陵君。
據說,信陵君無忌最大的愛好是「養士」。當然,在戰國時期,「養士」是種時髦,就如同當前的貪官總喜歡養「小蜜」一樣。「養」首先需要「養」得起,沒有足夠的資本就不叫「養」,而只能叫「聚眾作亂」。據說信陵君養士的規模曾經達到三千人,可以想像,那是一種多麼壯觀的場景。但是,「養士」又和養「小蜜」有著天然的不同,養「小蜜」是為了讓「小蜜」提供性服務,而「士」則是男人,一般只為主人提供政策諮詢,不為主人提供性服務。所以,「養士」有時候就顯得很刺眼,至少,「養士」顯示了主人的政治抱負和遠大志向。「士」是主人的智囊,一個活得好好的政壇人物養一大批「士」來作為自己的智囊總是令人不放心。在魏安釐王看來,信陵君就是這種令人不放心的人。
信陵君喜歡「養士」,喜歡結交天下英雄幾乎到了變態的程度,士人無論有無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謙恭有禮地同他們交往,從來不因為自己富貴而輕慢士人。因此,方圓幾千里的士人都爭相歸附於他,全盛時期,寄居在信陵君門下的食客居然達到了三千人。大家可以想像,三千人是個什麼概念。好端端,你信陵君為什麼要養這麼多士?
信陵君之養士很快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是在各諸侯國內,大家只知道魏國有信陵君,而不知道有魏安釐王。這種局面以致到了十分誇張的地步:當時,各諸侯國因公子信陵君的賢德而賓客眾多,居然連續十幾年不敢對魏國用兵。整個魏國甚至可以說都生活在信陵君的羽翼之下,一個人的作用大到如此程度,無論怎麼看,都不算太正常。
司馬遷曾這樣記載:有一次,信陵君正和魏王下棋,不想北部邊境卻快馬傳來警報,說是趙國發兵進犯,將進入魏國邊境。聞聽此言,魏王十分緊張,立即罷棋,準備召集大臣們商議對策。誰知信陵君卻面帶輕淺的微笑,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淡淡地說:「據我的情報,這只是趙王打獵罷了,說什麼"進犯邊境』,完全不著調啊!」接著,他和魏王下棋如故。
信陵君雖然平靜,魏王卻坐卧不安,心思全沒放在棋上。好在又過了一會兒,探子再報:「果然是趙王打獵,不是進犯邊境。」魏王聽後自然是大為吃驚,信陵君卻只是面無表情地這樣解釋說:「我的食客中有個人能深入底里探到趙王的秘密,趙王有什麼行動,他就會立即報告我,我因此知道這件事。」幾千年之後,透過《史記》,我似乎還能體會到信陵君當時的洋洋得意之情。
但是,他的哥哥魏安釐王的感受呢?你如果是魏王,你難道不因此而畏懼信陵君嗎?是啊,遠在千里之外的趙王,其一舉一動尚不能逃過信陵君的雙眼,遑論魏王?日子如水一般逝去,趙魏兩國也在不時的相互討伐之中過著不太平靜的生活。長平之戰後,趙國很快就迎來了邯鄲之圍。
魏安釐王二十年(前257),秦昭王挾長平之戰的餘威,揮師東下,大敗趙國軍隊,接著進兵圍攻邯鄲。公子的姐姐是趙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多次給魏王和信陵君發來求援急電,向魏國請求救兵。無奈的魏王派將軍晉鄙帶領十萬大軍前往救援。
誰知晉鄙的前腳剛走,秦王的使者後腳就到,秦王的使者聲色俱厲:「秦國馬上就要拿下趙國,識相的請不要自討沒趣!」
認真回憶一下魏趙兩國的關係,我們就會發現,其實,趙魏兩國一直矛盾重重,堪稱世仇,當年魏國就是因為和趙國打仗,被齊國抄了後路,才導致國運衰微,一蹶不振。從戰國的第一梯隊論為第二梯隊。而趙國和秦國之間卻有著很深的淵源關係,魏王沒有理由不看趙國的笑話。
別看趙國求救之時身段放得極低,其實,即使在趙國內部,長期以來對於魏國也都是持利用的態度。
趙國當時最著名的謀士叫虞卿,虞卿是趙國的上卿。秦、趙兩國在長平交戰之時,趙國初戰不利,趙王就召來虞卿等商議對策,有人主和,堅持派出使臣和秦國談判求和的事情。虞卿如此反對說:「一些人主張求和的原因,是認為不求和我軍必敗。可是,目前控制和談主動權在秦國一方。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根本就不具備求和的條件。大王如果聽從我的主張,派出使臣拿上貴重的珍寶去聯合楚、魏兩國,楚、魏兩國想得到大王的貴重珍寶,一定接納我們的使臣。趙國使臣進入楚、魏兩國,秦國必定懷疑天下諸侯聯合抗秦,對此,秦國一定會大為恐慌。等秦國對我們害怕了,趙國和秦國的和談才能進行。」
趙王沒有聽從虞卿的意見,堅持求和,就派出鄭朱先到秦國聯繫。秦國接納了鄭朱。趙王又召見虞卿說:「我派平陽君到秦國求和,秦國已經接納鄭朱了,您認為怎麼樣?」到了此時,虞卿仍然這樣回答:「大王的和談不能成功,趙軍必定被擊敗。據我所知,天下諸侯祝賀秦國獲勝的使臣都已經趕到秦國了。我們派過去的使臣鄭朱是個有著顯貴身份的人,他進入秦國之後,秦王一定會把趙國的貴人鄭朱已經來到秦國求和這件事大加宣揚,讓天下諸侯知道趙國的膽怯,以此來抬高秦國的地位。而楚、魏兩國會因此認為,趙國既然已經派了尊貴的使者去秦國求和,再去救援趙國豈不是開罪於秦國,兩面難以做人,所以他們兩國必定不會前來救援大王。秦國知道天下諸侯不救援大王,趙國就沒有什麼戰鬥力,此時,秦國就更不會和我們妄談和解。」虞卿代表了當時趙國的主流意見。
在魏國請求與趙國結為同盟之時,趙王和虞卿之間也有一段精彩的對話。
趙王:「魏國請求合縱盟約,請您談談您的高見。」
虞卿:「毫無疑問,魏國錯了。」
趙王:「幸好我本來就沒答應它。」
虞卿:「那就是大王錯了。」
趙王:「魏國請求合縱,您說魏國錯了;我沒有答應它,您又說我錯了。既然這樣,那麼合縱盟約是終歸可不可以?」
虞卿:「我聽說小國跟大國一起辦事,有好處就由大國享用成果,有壞處就由小國承擔災禍。現在的情況是魏國以小國的地位情願擔當災禍,而您是以大國的地位辭卻享用成果。我所以說大王錯了,魏國也錯了。我私下認為合縱盟約有利。」
趙王:「精闢啊精闢!」
於是趙魏國合縱盟約成。
站在客觀的立場上看,虞卿的見解無疑是正確的,然而就是這種正確的見解之中,我們可以看到了可怕的真相:第一,即使在危機當頭之時,趙國的主流民意仍然是想著如何利用魏國;第二,在趙國人看來,魏國和趙國結為同盟是魏國吃了大虧,而趙國佔了大便宜。
信陵君自以為得計的「竊符救趙」就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
對於魏國來說,需要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從戰略的角度考慮,救趙到底有無必要?
在趙國人看來,魏國援助趙國是一種失策,這樣的做法只能讓魏國更弱,趙國更強。在潛意識中見,趙國一直對於魏國心存輕蔑。身為趙國的謀士,虞卿就深刻地指出,和趙國聯合,對於魏國來說是一種愚不可及的行為。因為經過桂陵之戰、馬陵之戰,魏國已經在諸侯之中沒有任何戰鬥力,其實力遠遠非比從前。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魏國與趙國聯合無疑是拿熱臉蛋往趙國的冷屁股上去貼,兩國聯合所帶來的好處,往往由趙國一家獨享,而兩國聯合所帶來的危害卻往往只能由魏國一家承擔。
回憶從前,趙國和魏國可謂怨恨甚深,魏國從強盛走向衰落,其直接根源就是與趙國交戰。在歷史上,趙國和魏國幾乎沒有過關係較為密切的時期。
因此,當趙國遭遇危機向魏國求救之時,趙國人根本說不出來什麼像樣的理由,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戰略借口,說來說去也只是讓魏國可憐自己已經嫁到趙國的妹妹。對於一個國家的國運興衰來說,這算得上是理由嗎?這樣的理由說得出口嗎?
即使拋開兩國之間的恩怨,站在魏國的立場上,趙國同樣也是不可救援的。因為此時的魏國也僅僅有自保的能力,根本不具備向外派兵援助別人的實力。此時向外派兵,必將導致內部空虛,自己全線押上,被人抄了後路,這樣的大虧魏國已經吃過兩次了,難道魏國還準備迎接第三次這樣的命運嗎?難道魏王就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痛嗎?如果有一點政治頭腦,有一點大局意識,魏安釐王就不應該發兵救趙。
於是,深知其中利害的魏安釐王痛定思痛,迅速從趙國所設計的倫理陷阱里跳了出來,派人阻止魏國救趙大軍的步伐,命令他們原地待命。
無恥的平原君派來的使臣冠蓋相望,絡繹於途,他們找准了突破口,把所有的火力都對準了喜歡虛名的信陵君。平原君的使者聚集於信陵君的門下,打著信陵君姐姐的旗號,語氣強硬地要求信陵君立即發兵。他們明明知道信陵君沒有這個能力,卻往絕處擠兌他,譴責信陵君徒負虛名,見死不救,心如鐵石,不得好死。這是明擺著的玩人啊,這是典型的涮人啊,平原君這個政治騙子,就是靠這點詐術將信陵君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信陵君卻還屁顛屁顛,樂此不疲。
其實,問題很簡單,是虛榮心害了信陵君,本來他就不具備軍權,他只是一個愛好「養士」的公子,也很難獲得魏安釐王的信任,他只要對平原君說出事實的真相就行了,說出自己沒有能力向趙國派兵就行了,然而,虛榮的信陵君卻感到這話根本說不出口。「有事您說話」,我信陵君畢竟是聲名遠播的魏公子,還有什麼我辦不成的事情嗎?
圖虛名而致實禍啊!接下來我們就看到了信陵君吃力的神態。他一次次請求魏王趕快出兵,又讓賓客辯士們千方百計地勸說魏王。但是,你有千條計,我有老主意,魏王始終不肯聽從公子的意見。公子估計終究不能徵得魏王同意出兵了,就決計不能自己活著而讓趙國滅亡,於是請來賓客,湊集了戰車一百多輛,打算帶著賓客趕到戰場上去同秦軍拼一死命,與趙國人一起死難。此時的信陵君,不是典型的欠揍嗎?不想想自己是什麼玩意,自己有什麼資格和權力讓這麼多人為你的虛榮陪葬?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信陵君頭腦發熱到了何種程度,他有什麼必要和趙國一起死難?他有什麼資格和趙國一起死難?
如果真的這麼死難了,我們仍然會認為信陵君是個真的男人。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人家信陵君畢竟死得其所,至少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好惡為自己的國家帶來危害。
但是,偉大的信陵君卻不是這樣,他走火入魔,開始了一番匪夷所思的折騰。
他不滿足於自己孤身一人帶領一百多輛戰車為趙國死難,太沒面子了!天下人誰不知道,在魏國信陵君是實際上的no.1呢?no.1應該有no.1的風采,no.1應該有no.1的氣度,同時no.1也應該有no.1的陪葬。這是一個需要英雄併產生了英雄的時代,因此,有一個本來一名不文的人出現了,這人就是侯嬴。
侯嬴已經七十歲了,家境貧寒,是大梁城東門的看門人。他和信陵君的交情可謂深矣!
當初,信陵君曾多次聽人說起這個人,於是萌發了將此人收為麾下的念頭。信陵君派人去拜見,並想送給老侯一份厚禮。但是侯嬴拒不接受,弄得信陵君一點脾氣也沒有。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信陵君因此大擺酒席,宴請賓客。大家來齊坐定之後,他就帶著車馬以及隨從人員,空出車子上的左位,親自到東城門去迎接侯先生。這面子也算給足了老侯吧。誰知,侯嬴卻似乎不以為然,只是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帽,就徑直上了車子坐在公子空出的尊貴座位,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
面對此情此景,信陵君卻表現得更加到位,手握馬韁繩更加恭敬。誰知侯嬴卻變本加厲,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我有個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場,希望委屈一下車馬載我去拜訪他。」請留心,侯嬴的這個朋友將來要幫信陵君的大忙。
完全靠自己的直覺,信陵君立即駕車前往進入街市。侯嬴卻磨磨蹭蹭,故意久久地站在那裡,同他的朋友聊天,同時暗暗地觀察信陵君。誰知信陵君的面色更加謙和。與此同時,魏國的將軍、宰相、宗室大臣諸人正等著公子舉杯開宴。
侯嬴擺足了架子之後才隨信陵君上車,入席之後,侯嬴還接受了信陵君的敬酒。直到此時,侯嬴才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今天我侯嬴為難公子也夠勁了。可我只是想成就公子的名聲,故意讓公子車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借拜訪朋友來觀察公子,結果公子更加謙恭。街市上的人都以為我是小人,而認為公子是個高尚的人能禮賢下士啊。」從此,侯嬴就成了信陵君的秘密武器,同時,侯嬴所拜訪的那個屠夫朱亥也因此註定要為信陵君效犬馬之勞。
在信陵君裝模作樣地準備同秦軍同歸於盡的時候,侯嬴、朱亥之流終於找到了攀龍附鳳的機會。他們深知信陵君是個愛面子的人,愛面子的人怎麼肯徑直赴死。即使要死,信陵君也會把戲演夠了才會去死,人生的大幕剛剛拉開,愛演戲的信陵君怎麼會這樣么毫無懸念地去死?這幫亡命之徒開始了一個罪惡的計劃。一個女人就這樣進入了他們的視線,這個女人是如姬,如姬是魏王的愛妾。
原來,如姬的父親被人殺死,如姬報仇雪恨的心志積蓄了三年之久,從魏王以下的群臣左右都想為如姬報仇,但沒能如願。為此,如姬曾對信陵君哭訴,信陵君就派門客斬了如姬仇人的腦袋,恭敬地獻給如姬。
這件事本是宮廷秘聞,但在民間卻傳得轟轟烈烈。大家都知道了魏王的窩囊,都傳頌著信陵君的美名。然而,這段往事卻被侯嬴給記住了,他推斷,信陵君既然幫過如姬如此大的一個忙,她一定願為信陵君效命而死——頭髮長,見識短嘛。侯嬴進而向信陵君分析道:「我聽說晉鄙的兵符經常放在魏王的卧室內,在妻妾中如姬最受寵愛,她出入魏王的卧室很隨便,只要如姬願意儘力,她一定能從魏王的卧室里偷出兵符。如果您利用如姬對您的感激之情,請求如姬幫忙,她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不答應。您能得到虎符也就意味著您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了晉鄙的軍權。掌握了軍權,您北邊可救趙國,西邊能抵禦秦國,這難道不如同春秋五霸一般輝煌的功業嗎?啊!」
很顯然,侯嬴給信陵君畫了一張大餅,成就春秋五霸的功業,哄小孩的吧。但是,信陵君顯然被蠱惑了,他果斷地聽從了侯嬴的計策,請求如姬幫忙。如姬也果然盜出兵符。
但是,僅僅有兵符顯然是不夠的。
在信陵君拿到了兵符準備上路之際,侯嬴再次進言:「請您帶上我的朋友朱亥吧,這是個大力士,必要的時候他將發揮無可替代的威力!」
到了鄴城,信陵君拿出兵符假傳魏王命令代替晉鄙擔任將領。雖然兵符沒有問題,但出於自己的直覺,大將晉鄙仍然感到哪裡有些不對勁,是啊,一個大將統帥著十萬大軍,事關國家的生死存亡,怎麼能夠這麼隨隨便便就被更換?因為根據當時的慣例,凡是公布重大決定,一般都要有兩方以上的人士參與,以顯示其公正和嚴肅。就如同現在一個廳局級幹部上任,怎麼可能讓這名幹部自己拿著任命文件自己去要就職的地方去報到呢?至少應該有組織部門的幹部陪同一起去宣布任命吧。誰知,就在晉鄙猶豫之間,一直在暗中的亡命之徒朱亥已經取出了藏在衣袖裡的鐵椎,照著晉鄙的致命處發起了惡毒的攻擊。名將晉鄙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下。信陵君如願以償地做了十萬大軍的統帥。
如此的魏國,真的沒有理由不滅亡。
於是邯鄲得救,趙國得以苟延殘喘。
以犧牲國家利益為代價,信陵君在各諸侯國贏得了巨大的聲譽,在趙國更是贏得了隆隆美譽。用趙王自己的話說就是:「自古以來的賢人,沒有一個趕上公子的。」是啊,這才是真正的國際主義精神啊。
為此,趙國舉行了盛大的慶功晚宴,趙國所有政治歌手都前來捧場,趙國的首席宮廷樂師編排了大型主題晚會《信陵君頌》來為信陵公子歌功頌德。趙王打掃了殿堂台階,親自到宮門口迎接貴客,並執行主人的禮節,甘當嚮導,領著公子走進了盛大的晚會現場。因為是重大的犯罪嫌疑人,信陵君終於選擇潛藏在趙國,以躲避回國之後可能遭受的懲罰。賣國以求榮,挾「趙」以自重,信陵君果然得到了雙重封賞——趙王將鄗邑給了他作湯沐邑,而魏王也只好把從前信陵君一直垂涎的信陵邑予以奉還。
此時,如果信陵君真的是個男人,就應該主動回國接受自己應該承受的懲罰,只有如此做才稱得上敢作敢當,只有如此做才能洗凈他身上的罪孽,只有如此做才能對得起魏國國民,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一向高風亮節的他卻選擇了滯留不歸,選擇了在趙國作寓公。他留在了趙國,一待就是十年。
但是,信陵君的作為在魏國卻引發了完全不同的反應,原來魏國政壇人士只知道他喜歡養士,喜歡高標自許,但他們實在沒有預料到信陵君居然膽大妄為到如此程度,膽大到可以利用自己的影響讓人潛入王宮偷竊兵符;膽大到可以收買亡命之徒在邊境枉殺大將晉鄙,膽大到可以自己犯了法卻還滯留國外不歸,逃脫懲罰。
久住難為人,很久之後,信陵君才知道離開了自己的祖國,他也就成了徹底一無所有,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沒有了魏國的背景,在趙國,他信陵君就什麼也不算了。過慣了被人捧著的日子,信陵君從來就不甘寂寞,他利用自己身上的光環,拉大旗作虎皮,在趙國繼續招搖撞騙,無限抬高自己的名聲,以至於弄得平原君門下的賓客幾乎全都跑到了信陵君這邊來了。如此的喧賓奪主,如此的大肆張揚,信陵君的所作所為很快就讓趙國的平原君感到了極端的不舒服,二人之間的關係漸漸疏遠,信陵君在趙國也就成了不受歡迎的人。人生若只如初見啊!
另外一個方面,信陵君竊符救趙的後遺症卻沒有因他留趙不歸而消去。秦國從趙國撤兵之後,就把所有的怨恨和憤怒發泄到了魏國頭上,秦國開始大張旗鼓地討伐魏國。是啊,你魏國曾經幫助趙國對抗秦國,秦國今日前來討伐,理由多麼充分。魏王為此事焦慮萬分,萬般無奈,只好引狼入室,就派使臣去請信陵君回國。
危急關頭,信陵君卻仍在擺架子,仍以魏王惱怒自己為借口拖延回國,他故意告誡門下賓客說:「有敢替魏王使臣通報傳達的,處死。」他想以此來抬高身價。由於賓客們都是背棄魏國來到趙國的,所以沒誰敢勸信陵君回魏國。這時,趙國的兩位了解信陵君心理的隱士前去勸解:「公子所以在趙國受到尊重,名揚諸侯,只是因為有魏國的存在啊。現在秦國進攻魏國,魏國危急而公子毫不顧念,假使秦國攻破大梁而把您先祖的宗廟夷平,公子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呢?」這話是說得有點狠,但是卻極其入情入理,信陵君順水推舟,順坡下驢,馬上囑咐車夫趕快套車回國。
魏王見到公子,兩人不禁相對落淚。因為信陵君的胡作非為,給魏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而不法分子信陵君卻在今日以勝利者的身份回到了國內,豈不讓人感慨萬千?
迫於無奈,魏王只好把上將軍大印授給公子,公子便正式擔任了上將軍這個統帥軍隊的最高職務。這個職務可是當年信陵君非了好大的勁才弄到的。
直到此時,信陵君竊符救趙的全部意義才全部顯示出來。其實,「竊符」和「救趙」不應該看成一件事情,而應該分開來看這一重大事件的政治後果。「竊符」,讓信陵君在世人面前樹立起了一個負責任的君子形象,顯示了他在魏國影響力和號召力,顯示了他在魏國的超強的人氣指數。同時,信陵君也以自己「竊符」的大手筆凸現了魏王的窩囊,凸現了魏王的不作為,凸現了魏王的不負責任。「救趙」則更具實際效果,「救趙」,客觀上保住了趙國,實際上卻激化了秦國和魏國之間的矛盾,將本來已經沒有任何戰鬥力的魏國推向了反秦的風口浪尖之上,讓魏國獨自承擔難以承受的生命之重。而魏國一旦陷入危難,信陵君就有了機會,「毀國求名」,這難道不正是說信陵君的嗎?
拜竊符救趙所賜,信陵君果然如願以償地擔任了魏國的上將軍。然而,魏國卻因信陵君的折騰病入膏肓。
魏安釐王三十年(前247),信陵君派使臣把自己擔任上將軍職務一事通報給各諸侯國。諸侯們得知信陵君擔任了上將軍,都各自調兵遣將救援魏國。公子率領五個諸侯國的軍隊在黃河以南地區和入侵的秦軍對抗,將敵軍逐出了國境。有一度,諸侯聯軍曾把秦軍壓在函谷關內,使他們不敢輕易出關。
於是,信陵公子的聲威傳遍天下,各諸侯國來的賓客都進獻兵法,公子把它們合在一起簽上自己的名字,世稱《魏公子兵法》。
然而,竊符救趙的陰影仍在,秦國很快就盯住了信陵君這隻有縫的雞蛋。
為了徹底打擊信陵君的氣勢,秦王破費萬金到魏國行賄,尋找晉鄙原來的門客,讓他們在魏王面前廣進信陵君的讒言:「公子流亡在外十年了,現在擔任魏國大將,諸侯國的將領都歸他指揮,諸侯們只知道魏國有個魏公子,不知道還有個魏王。公子也要乘這個時機決定稱王。諸侯們害怕公子的權勢聲威,正打算共同出面擁立他為王呢。」秦國多次實行反間,並利用在秦國的魏國間諜,故意向信陵君祝賀,祝賀信陵君被立為魏王。三人成虎,更何況是眾口一詞。毀謗之下,信陵君黯然去職,也算是因果相報。
信陵君「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魏安釐王亦薨」。
秦「使蒙驁攻魏,拔二十城,初置東郡。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大梁」。
可以這樣說,「竊符救趙」就是壓垮魏國這隻日益衰朽的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為了自己的私利,為了自己的名聲,鼠目寸光的信陵君無恥地利用了自己影響力,利用了自己的政治資源和長期培養起來的虛偽名聲,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創造了一次迴光返照的機遇,但這次機遇卻是最後的瘋狂,信陵君的愚蠢的慾望,終致害人害己害國。他和什麼狗屁朱亥,狗屁侯嬴這些貌似俠義實則狹隘、貌似大忠實則大奸的沽名釣譽之徒一起,將魏國的國運提前終結。
雖然魏國的滅亡是難免的,但信陵君卻讓魏國提前迎來了滅亡的命運,他給國家帶來的危害和災難不可謂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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