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大腦、我們的 IQ,我們的認知,3 歲就已經決定了?
就羅斯高的演講掀起了一場激烈的大討論,這場討論的主題除了如何解決農村孩子的發展問題,最熱烈的恐怕要數嬰幼兒的早教干預問題。這場討論涉及到孩子是否三歲看老,涉及到投資孩子的成本與收益……
我們也許不得不承認:貧窮是智力的敵人,教育是智力的朋友。這個殘酷的結論只能又一次刺激到那些焦慮的城市中產家長,而那些亟需被幫助的農村兒童父母,則繼續沉默無言。
「『1000 天假設』非常簡單——我們的腦子,我們的認知,我們的 IQ,90% 是 0 到 3 歲的發育決定的。3 歲之後有很多其他能力的發展,你的非 IQ 能力會發揮出來。但是到了 3 歲,基本上我們的腦子已經定型了,不能再提高,或者說很難再提高了。」
近期爆紅的斯坦福大學教授羅斯高,在那場「農村兒童的發展怎樣影響未來中國」的演講中,這樣提到。這段內容是羅斯高整個演講邏輯鏈中的重要一環,這一環卻引起了不少的爭議,尤其是在心理學家們和相關從業者中,很多人表示了不同意見。
一位在北大心理系攻讀研究生學位的朋友在看到演講內容後,很快告訴我,這個說法可能存在問題。但因為缺乏數據支持,難以對整個立論進行質疑,所以他也未作深究。但中山大學-加州理工學院聯合培養的在讀心理學博士生俞柏雅,因為在微博上的公開質疑,獲得了媒體的邀約。俞柏雅寫的《三歲決定孩子智商?這個說法不靠譜》一文,刊發在《南方周末》上。
當然,反對者之外,羅斯高並不缺乏堅定的支持者。他的支持者指出:羅斯高在演講中提到決定人類智商的三個因素,即基因、營養和養育。他對營養和養育的強調並沒有錯,因為現階段農村嬰幼兒的營養狀況和養育方法都存在顯著弊端。因此,整個研究的立論是穩固的。
兩個不同出發點的人群就羅斯高的演講掀起了一場激烈的大討論,這場討論的主題除了如何解決農村孩子的發展問題,最熱烈的恐怕要數嬰幼兒的早教干預問題。
在演講中,羅斯高援引 2000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之一,芝加哥大學經濟學教授詹姆斯·赫克曼(James Heckman)的研究結論,國家和家庭投資 0 到 3 歲,回報率最高。
「在 0 - 3 歲,你投資 1 塊錢,有 18 塊錢會回來;3 到 4 歲投資 1 塊,是 7 塊錢的回報;小學是 3 塊錢;大學裡投資 1 塊錢是 1 塊錢的報酬;成人是負的。」羅斯高清楚無誤的表述,又一次刺激到了焦急的城市中產階級,那些亟需被幫助的農村兒童父母,則繼續沉默無言。
被誤讀的假設
在演講中,羅斯高在演講中提到的「1000 天假設」,把這個假設定義為「從出生到 2.5 歲」的時間段,但在學術上,這一概念雖然存在,卻是母嬰領域的嬰兒營養健康時段,具體時段為「從懷孕到 2 歲」的階段。
哈佛大學醫學院營養學教授喬治·布蘭克波恩(George Blackburn)曾表示:「生命早期的營養不良,不僅會導致嬰幼兒體格和智力發育遲緩,還會增加心血管疾病、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患病的風險。」對於生命最初的 1000 天,人的營養情況關乎一生的生長發育、疾病、衰老。不過,這一概念還只是一個被許多營養專家認可的假設,到底能否成為事實,依舊需要更多、更可控的實驗驗證——而因為試驗倫理的原因,我們幾乎無法指望這類的可控實驗得以進行。
當然,羅斯高教授在「1000 天假設」概念上的誤用,並不影響他的最終結論,畢竟他和他的團隊做了數十年的調研,積累了大量數據,手裡可作為論據的武器非常多。例如:6 個月到 18 個月的嬰兒,一半以上的中國農村的寶寶是貧血的,比小學生的貧血比例更高。而在 13 萬學生樣本中,27% 的學生貧血,33% 的學生肚子里有寄生蟲,25% 的學生近視眼。造成這一狀況的一大因素,正是農村兒童營養攝入的不科學。
在演講中,基於「1000 天假設」提出嬰幼兒營養攝入問題後,羅斯高用貝利嬰幼兒發展指數的測試數據進一步表明,農村貧困地區孩子的智商發展緩慢。羅斯高的團隊從陝西南部的山區農村隨機抽樣了 1800 個嬰兒,每 6 個月測一次。24 到 30 個月,已經超過 1000 天,他們發現超過一半的寶寶發展緩慢。
但羅斯高團隊使用的貝利嬰幼兒發展量表(BSID),已經被大量心理學研究證明並不能準確預計嬰兒 3 歲之後的智力發展曲線。也就是說,測量的智商結果只對當下有意義,並不構成對未來的絕對影響。俞柏雅在《三歲決定孩子智商?這個說法不靠譜》中也提到:「多項研究均發現,很多貝利指數嚴重偏低的孩子後來的智商都是正常的。究其原因,正是因為 3 歲以前的嬰幼兒的認知發展不充分,而不同人此後又將經歷不同的成長環境。」
貧窮是智力的敵人,教育是智力的朋友
研究表明,高智商人群的收入狀況更好,健康水平也會更高。因為在統計學上,高智商人群吸煙和酒精攝入的可能性更低,同時參與身體鍛煉和健康飲食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早教項目開展得如火如荼,普通公眾對孩子智力水平提升的渴求,完全都是可以理解的。反過來,羅斯高對中國農村兒童智力發展遲緩的擔憂,也足以引起政府的擔憂,儘管在論述方面,除了經濟學的團隊之外,還應該引入心理學團隊的援助。
智力是一種心智上的能力,它賦予人們指引自己的思維,適應環境以及從經驗之中學習的能力。但智力的概念十分多樣,測量的方式、方法也存有爭議,所以公眾理解的智力概念和心理學中的智力概念,很多時候並不能完全等同。
查爾斯·斯皮爾曼、瑟斯頓等心理學家在長達幾十年的爭論中,推動形成了針對智力測驗數據的權威表述,即需要將智力水平納入三水平層級結構,即頂部的一般智力(流體智力與晶體智力),底部的特殊能力(回憶電影片名、解決邏輯問題、猜字謎),和位於中間的中層能力(記憶、推理和言語技能)。
智力測驗的難題在於,包括中層智力在內的能力常常深植被測試者的社會文化習俗,例如歐洲人認為說話語速快速是高智力的表現,而非洲奈及利亞人則認為高智力的表現是謹慎沉穩且安靜。所以,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智力測試結果會有很大的差異。
但不管爭論向何處發展,一個人的智力最終由遺傳和環境共同決定,這一點早已被達成共識。遺傳的基因因素和後天的環境因素,他們並不是單獨在起作用,而是互相影響共同決定著孩子的智力發展。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表示,有些人生來就是領袖,有些生來就是戰士,有些人生來就是商人。智力的家族基因作用的確十分重要,無論成長環境是否相同,基因相似的人智商水平更接近。
但後天環境對智力的影響同樣不可忽略。今天的普通人,比 1900 年時 95% 的人都要聰明,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研究人員將這一改變歸功於營養水平提升,更普及的教育(學校和家庭)。
不過,「弗林效應」的提出者詹姆斯·弗林(James Flynn)更相信,這是工業和技術革命對日常生活本質特徵的改變所帶來的。具體來說,和我們的祖輩相比,今天的孩子需要在生活中面臨更多的抽象化思考,每天都在做各種智力測試,但半個世紀前或一個世紀前的日常生活,卻並非如此。
如果說遺傳基因決定了智力的區間,那麼後天的環境因素則決定了我們智力所處於的具體位置。研究表明,社會經濟地位(SES)越高家庭長大的人,智力也會越高。但原因不是高 SES 家庭有錢本身可以提升智力,而在於家長可以給孩子提供更多的模擬機會,家庭環境的智能會更為豐富。所以,貧窮是智力的敵人,這句話沒毛病。
智力測驗的創始人、法國實驗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比納相信,貧窮是智力的敵人,教育是智力的朋友。後世的研究者發現,聰明人更喜歡待在學校里,而待在學校里也會讓人更聰明。但值得指出的是,現代學校教育正在面臨諸多的問題,有時候更多的知識在提升學生的應試能力,而不是整體認知能力。所以,什麼樣的教育才能提升人的智力,這又成了另外一個話題。
0 - 3 歲起了哪些作用
1981 年,托斯滕·維塞爾和大衛·胡貝爾因為開創性地揭示了關鍵期在大腦中的運行機制,而分享了這一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通過建立一個貓的視覺系統的實驗模型,他們發現如果貓咪在出生之後就把它的一隻眼睛擋住,幾個月之後摘掉障礙物,這隻貓也永遠失去了雙眼視物的能力。這是因為大腦皮層中本來負責處理來自被擋住的眼睛信息的部位,由負責處理沒有被遮擋的眼睛所接收信息的神經元接管。
維塞爾和胡貝爾還發現,這種視覺適應能力有一個嚴格的窗口期——3 個月,一旦小貓咪出生 3 個月之後眼睛再被擋住,它的視力則未必會喪失。同樣的情況,被科學家延伸到了人類早期大腦發育和生長的解釋。研究表明,我們的嗅覺、學習語言的能力,處理情緒和與他人建立依戀關係的能力,也存在一個關鍵期。
在生命最初的 12 - 18 個月里,人類大腦內存在數十億神經元細胞,這些神經元細胞以我們無法想像的激烈方式排列組合,互相建立聯繫,發展出眾多分支,並形成數萬億的連接點(突觸)。在這些突觸自動選擇「要麼使用我,要麼別理我」的策略下,個體開始不斷適應外界環境。大腦的功能開始得到不斷發展,例如語言、情緒反應和社會認知。
人類嬰兒天生具備區別世界上所有語言中因素和音節的能力。通過語言學習,嬰兒的大腦逐漸適應周圍有本地語言構成的語言氛圍,當然,這是建立在排斥對非母語吸收的條件下發生的。
而與語言系統相似,嬰兒的面部識別系統針對的範圍也非常廣闊,類似於建立一個龐大的識別臉部資料庫,嬰兒能逐漸注意到表情、聲音與具體事件的聯繫——與微笑相伴的咯咯笑聲和平靜舒服的感覺,與恐懼相伴的是憂慮的語氣甚至緊隨而至的痛苦。
一項令人震驚的證據表明,童年時期被虐待被忽視的經驗,會對個體的行為及情緒反應造成長期負面影響。這是因為兒童對於憤怒情緒的判斷能力極強,長期生活在憤怒的環境中,他們的大腦就會習慣隨時發出警示信號,以便提前應對風險。一般而言,為了規避風險,孩子更願意「取悅父母」,掩護自己的身體。沒錯,特別「聽話」、「乖巧」的孩子,內心常常充滿了恐懼。
學習語言、識別面孔,其功能在於感知他人。了解、認識到別人的想法和觀點,是打開通往社會關係和社會交往的大門。這種能力被稱為「讀心術」,也被稱為心智化。儘管心智理論至今還只是一種假說,畢竟我們無法直接觀察到他人的心智,但只有具備了心智理論假設中包含的認識他人動機、信念,乃至預測他們行為,最終去同情或質疑、信任或欺騙的能力,我們才能融入社會,才能與他人建立競爭或合作的關係。
嬰兒降臨人世,最終需要融入具體的人際關係,而信任是最不可或缺的黏合劑。0 - 3 歲階段,是嬰兒與外界建立信任關係的最好時機。假如這一階段母親或者其他親密照料者無法與嬰兒形成良好的互動,那麼嬰兒將會在形成自己世界觀時標明:外界不夠安全。《童年與社會》的作者、美國心理學家埃里克·埃里克松也提出,對於信任或不信任的感知,是人格發展的基礎。並稱信任為「人格發展的關鍵性基石」。
幾乎任何一種被確診為精神失常的情形,背後原因都與人際關係和依戀相關。個體一旦不能與任何人建立穩定的關係,那麼個體就會走向極端。早期照顧環境中被忽視、虐待的兒童,很容易患上「反應性依戀障礙」(RAD),他們在與他人建立社會聯繫方面面臨著巨大的能力缺陷。
例如,在情緒低落時,他們不願意向別人求助;或者,他們難以建立與他人之間的穩定關係,要麼過度理想化——你是全世界唯一理解我的人,要麼過度悲觀化——你一點也不在乎我,這種診斷被稱為「邊緣人格」。更糟糕的是,無法形成正確的依戀關係的人,在兒童上表現為反應性依戀障礙,在成年人身上就是多重人格障礙。來自精神疾病種種打擊,也將許多人排除在幸福生活的門外。
投資孩子的成本與收益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某種程度上,羅斯高的演講有一個很好的出發點,假如他的政策建議——用 80 億在 30 萬的村子做養育課程推廣——得到落實,也會有一個很好的結果。不過,在好的出發點和好的結果之間,論證的過程存在一定的錯誤,因此被一些心理學領域的專業人士逮個正著。
但對 0 - 3 歲農村孩子營養、養育層面的改善建議,不存在大的問題。0 - 3 歲雖然不是智力發育的關鍵期,但卻是這些孩子發展語言、建立社會認知、發展人格和依戀關係能力的重要窗口期。而且,能夠在孩子早期投入更多的父母,也會更加重視之後的教育。
當然,對嬰兒早期的投入幾乎已經成為城市中產階級的共識,只不過在具體的介入方式上,不同知識背景的父母還存在著較大的觀念和做法上的分歧。但相比貧困農村的父母,後者幾乎很難有如何介入的選擇空間,因為城鄉流動的制度溝壑阻礙著這些父母與孩子的相聚。
羅斯高提出讓媽媽回到孩子身邊,一度引起少部分女權主義者的反感,而這種態度除了展示他們對農村境況的毫不知情或者態度漠然之外,並沒有其他意義。羅斯高對國家的政策呼籲,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所倡導的提升兒童的「認知資本」實際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認知資本是當神經增殖和大腦結構發育處於峰值時,投資於兒童的一種新興範式和組織框架。研究發現,通過對營養、衛生、教育、兒童保護和社會福利制度等影響大腦發育的方面進行早期干預,所獲得的經濟回報十分顯著。投資於大腦發育將帶來健康和福祉、教育成效、技能潛能、就業狀況和生活質量等方面的改善。
因此,正如羅斯高援引詹姆斯·赫克曼的研究結論,國家和家庭對 0 - 3 歲兒童的投入回報將達到 1 比 7,回報率十分驚人。那麼,這些投資的具體措施是什麼呢?其實,無非就是讓孩子回到居住在城市父母的身邊,享受平等的教育機會,或者創造就業崗位,讓父母回到孩子身邊,獲得長久的陪伴,以及普及更為科學的養育方法。
從微觀層面看,讓父母回到孩子身邊,引入理性計算並不是最明智的。也許國家層面必須要做成本收益的考量,但父母與嬰幼兒的長久相伴,這是一種人類天性,不該被過度理論化。0 - 3 歲當然很重要,但科學養育的目的並不應該以提升智力或其他各種「力」為目的,而是與他/她建立起一種合適的依戀關係。只有理順了這種關係,孩子才能獲得一種持久的安全感和幸福感,而這也是絕大部分父母的真正目標。
參考文獻:
《童年與社會》:埃里克松著,上海學林出版社 1992 年
《心理學》(第三版):丹尼爾·夏克特等著,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6 年;
《心理學詞典》:楊治良、郝興昌 主編,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6 年
《正常的另一面》:喬丹·斯莫勒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5 年
《認知資本對中國兒童可能意味著什麼》
https://max.book118.com/html/2017 / 0611/113476483.shtm
《三歲決定孩子智商?這個說法不靠譜》
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 = 2309351000354154903827226122
推薦閱讀:
※第十四章 第4步:決定你想成為 哪種類型的投資者
※香港各界擁護支持人大常委會決定
※是什麼決定了,你會和誰在一起?
※女人才是決定家庭溫度的關鍵
※妻子年齡決定男人壽命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