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別把書法太當一回事
浦溪
友人來訪,看見鋪在書桌上的羊毛氈墨汁未乾,狹窄的卧室兼書房裡字帖亂疊,宣紙亂飛,毛筆亂扔,給人一種「筆墨春秋」的假象。友人驚訝地問:你在練書法?
我明白友人的問話包含兩層意思:一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有心「游於藝」;二是你該不會是「附庸風雅」吧?其實,我既非痴心求「藝」,也高攀不上「風雅」。說白了,本人成天浪費紙墨只是興之所至而已。有位年輕的書法愛好者一見我面就問如何成為書法家,如何從唐楷入手追溯二王,晉唐宋明清遍習百家,最終一夜成名。我回話:本人練字不著邊際,既無近期規劃,又無遠期理想;我反問:即使成名成家了,又有幾個人靠它吃飯?還有一個事業頗為成功的朋友誇我的字寫得不錯,並鼓勵我繼續練下去,必有前途。我心裡苦笑,對朋友坦言:如果我有你的社會地位和經濟水平,說不定會把書桌上的毛筆一支不剩地扔入大溪里。此話雖過分了一點,但也說明,書法(包括其他藝術)都被我這個所謂的「文人」鄙薄,還能指望它獲取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的尊重和認可?因此,當我看見有的人塗鴉幾副字,抄錄幾首詩,冠上幾個銜頭就自以為滿腹詩書,儼然著名,沾沾自喜,覺得很可笑。
古人云:翰墨足歡娛。多年來,我沾翰惹墨,樂此不疲的目的除了遣興別無他求。
當然,遣興的前提是能產生快感,而產生快感的條件則是美感。因此唯「練」之方能把字寫美,而求美的過程便有了快感,有了物質上無法滿足的愉悅,所謂「心手雙暢」。許多人談到練字時都會說「甘於寂寞」,恰恰相反,當我握筆揮毫時情趣盎然,心思澄明,一點也不覺得孤悶。還經常看到報刊上介紹書法家的藝術成就時往往會用「臨池不輟」、「退筆成冢」等詞句來描述,往往使我汗顏。我練字,只憑信手拈來,東一鱗,西一爪,既不系統,更不專業;喜歡時徹夜不眠,不喜歡時一暴十寒。對於當代書壇,本人屬孤陋寡聞者,無論如何也融入不了主流、大流,當然也有可能是濁流、污流。見之那些趾高氣昂的書法「大腕」,也鮮知其名頭、來頭、勢頭,以至沒有機會攀高附貴,至今落得名淡音稀。而熱心遊走江湖,到處吆喝,厚黑習氣,招搖撞騙者,更是我所不齒。其初級者,捏著幾隻長鋒狼毫,揣著幾張獲獎證書,掖著幾方朱白印章,龍飛鳳舞,施展伎倆;中級者,印有燙金名片,打著耀眼名號,沽名釣譽,自我膨脹;高級者,或頤指氣使,或故作高深,或惜字如金,或見錢筆開,與書法之格調、藝術之境界、文人之思想相去甚遠。如若僅僅為了追求物利而寫書法,哪怕寫得再筆精墨妙,再翰逸神飛,斷然做不到「灑墨寫幽抱,磊落抒平生」,更遑論「藝以修德」,「文以載道」。
尚有這般現象:一曰少年得志,年紀輕輕就混個中國書協會員,洋洋自得,雖底氣不足,但嬌氣不少;二曰青中年得寵,選個理事、學術委員,媒體上頻頻亮相,筆會上從不缺席;三曰中老年得霸主,稱霸一方,威名四面,認師者眾,順其者昌。結果,名氣越大,字寫越差;銜頭越大,字寫越油;地位越高,字寫越少;潤筆越高,字寫越俗。
常有人問我,家裡是不是掛著書法大師的作品,我說沒有,寒舍陋室,擔當不起。別看有的書法家作品落款時會寫上「某某人補壁」的謙詞,其實在他們心目中,其大作是藝術水平無人能比的稀罕物,是為主人增添光彩的寶貝。我沒有閑錢去買什麼「稀罕物」,又不會死皮賴臉到處求人墨寶;遇到筆會,也是站在遠處靜靜觀看,不敢趨身「撿漏」。再說,一幅墨香全無,散發著銅臭味的「稀罕物」掛在自己家中,不管如何裝裱都美感不起來。就如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卻是個淫婦,如何樂得了。
有一個名氣局限於本地的老書法家想出一本書法集,有人告訴他,最好請書法大師題個「某某書法集」的書名,於是他想起當代書壇一個頂級人物來,此公一二十年前曾到本地參加一個展事,受到本地書法同行的熱情接待。老書法家想,這有何難。於是帶著本地最貴最有名的土特產進京,費盡周折找到了頂級人物,頂級人物助手接待,開價一個字一萬,五個字五萬,老書法家嚇壞了,囁嚅道:題個書名五萬?助手說:算您佔便宜,您要是複姓,再加上取兩個字的名,「某某某某書法集」七個字那就得七萬了。無奈,老書法家回家自署書名。
我們不知道老舍、錢鍾書、路遙、賈平凹、北島等是不是作家協會主席,但知道他們寫過《茶館》、《圍城》、《平凡的世界》、《秦腔》、《回答》等經典之作。以川劇《潘金蓮》、《變臉》和雜文聞名劇壇、文壇的魏明倫倒是有中國劇協副主席的身份,但喜歡他作品的人有幾個知道呢?再說,一個「戲子」出身的草根人物能夠擔任國家級協會副主席,靠的是貨真價實的作品,而非地位、背景、投機、噱頭。在文學界,銜頭與作品相比毫無分量。而在書法界,不提作品水平,只重級別高低。曾聽到這樣的怪事:某省級書協公布書法家潤格,以每平方尺計,主席潤格最高,依次是正副主席、正副秘書長、常務理事、理事……真是荒唐!字之優劣,藝之高低,豈能用職位來衡量!別說主席、副主席是官方(書協表面上屬民間組織)敕封的,即使非官方意識,當選書協領導也不能說明你的字就比普通會員好,比普通書家值錢。甚至有國字型大小書協頭目其作品潤格已趕超明清書法大家,這是藝術之恥,還是人文之墮落,抑或是社會的變態?這些一幅字動輒幾萬幾十萬的書壇貴族,打著「藝術」的幌子,大斂錢財,一夜暴富,其行為與社會上豪取強奪的權貴們毫無二致。與之相反的是,大多數書法家和書法愛好者雖勤於筆耕,鑽研書藝,卻默默無聞,淡泊生活,書法藝術於其來說只是一種精神寄託。
這天遇到一個寫書法的人,剛從中國美院進修回來,問美院深造的結果如何,答曰:結果欠債十幾萬,還是貸款的呢。問為何投資這麼大去學書法,是為了藝術還是為了回報,答曰:當然為了回報。他告訴我,導師都是名家,都是國字型大小書法大展的評委,他們評獎、評展時能落下自己的學生嗎?這讓我想起十年前我到北京參加中國書協舉辦的一個書法培訓。來自全國各地的書法愛好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黑壓壓上千人擠在大禮堂里聆聽書法大腕們指點迷津。一下課,大家爭先恐後圍著導師們或拍照合影,或買字購書,或討要名片,或小聲嘀咕,或從挎包里掏出篆、隸、楷、行、草五花八門的習作請教,畢恭畢敬,頻頻點頭。我一看那陣勢,這不是我呆的地方,在北京逛了幾天,趕緊撤回。從此後,凡是接到有關書法培訓的信函,一概扔進紙簍里。
最近,《南方周末》有篇文章叫《贗品帝國》,披露了整個藝術收藏市場贗品充斥,假貨橫流的混亂局面,令人觸目驚心。同樣,當代書壇也是贗品稱雄,這裡所指的「贗品」是全身金字招牌的書法名人,包括其大筆揮就的「含金量」很高的「墨寶」。
前一陣子有一句叫得很響的話:「筆墨當隨時代。」這是什麼樣的一個時代?追功逐利,斯文掃地,藝術被綁架,道德被摧毀!
我的朋友陳榮芳也喜歡寫幾個字,他常說,他視寫字如K歌。他解釋:別人有錢有勢,有高級洋酒喝,有VIP包廂唱,有……我只能飲飲米酒,寫寫書法,自我消遣,自我陶醉。榮芳兄雖無力像王羲之那樣舉辦「群賢畢至」的蘭亭雅聚,也沒有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幽遠心境,更做不到八大山人「門外不必來車馬」的處世態度,但他「視寫字如K歌」的淡然和閑適,又有幾個書者能比,與女書家孫曉雲將書法當女紅看待如出一轍。
別把書法太當一回事。
當別人為傳統書法、民間書法以及學院派、流行書風爭得臉紅耳赤的時候,我卻靜觀其態,不追風爭寵,我寫我愛;別人諸體皆能,上至甲骨、金、帛、簡、寫經,下至現代抽象無所不通,我只獨鍾於行草書的寄情寓意,酣暢淋漓,將之奉為圭臬;別人處心積慮,傾其全力,花樣百出地製作作品衝擊名目繁多的大賽、大展,我卻少有問津,拒喧嘩聲於門外,不卑不亢,不為功名所累。我心嚮往之:「揮毫對客風生座,載酒論詩月滿篷」。
寫得一手好隸書的陳延周對書壇有自己的觀察和見解,也經常與我探討有關書法藝術的問題。我對他說:對於書法我僅僅是個票友,雖然練了二十多年的字,但也是得其皮毛而已。延周兄說:你也別謙虛,更不用自愧,起碼你的書法水平勝過你的名氣。
偶然一次機會,精於書法篆刻的樊中嶽先生見到我的拙作,對我說:你的字重修養而輕浮華,重性情而輕技巧,這樣挺好,你就走你自己的路子吧。此話甚合我意,也正如蘇東坡所言:我書意造本無法。
當然,按閩南話說,延周兄和樊先生是「呣敢棄嫌」!
閩南話還有一句:「四兩箢仔自己會曉除。」明明知道純屬遣興寫出來的字登不了大雅之堂,又不避淺陋刊印為冊,原由有三:一為自己二十多年塗塗寫寫做個小結,方不負廢紙三千;二是藉機討教行家裡手,方可取法乎上;三者,仍一時興起,出乖露醜,後悔也沒用。
有一首閩南語歌這樣唱:「歡喜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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