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莊子》：至樂

俗話說，「自古艱難唯一死」，在死亡面前，有幾個不心懷恐懼呢？如果能夠看穿生死，大概才能達到至樂的境界吧。

莊子的妻子死了，惠施去弔喪。看見莊子坐在地上，一面敲盆一面唱歌。惠施非常生氣，責備莊子說：「你與妻子生活了幾十年，和你生兒育女，共同生活，現在她年紀大了，死了，你不難過也就罷了，竟然敲盆唱歌，太不象話了。」莊子說：「不是這樣的，當她剛離開的時候，我也非常的痛苦和難過。可是我仔細想一想，原本她沒有生命，不但沒有生命，而且沒有身體，不但沒有身體，而且連氣也沒有。然後在恍恍惚惚的情況下，變成了氣，氣再變化出形體，形體再變化出生命，現在又變化回到了死亡。生與死的交替就象春夏秋冬的運行一樣。現在，她已經安安靜靜的睡在天地之間，回到了她來源之處，而我在旁邊哭哭泣泣，這不是太愚蠢了嗎？所以我鼓盆而歌，送她一程，祝她一路順風。」

莊子把死亡看作回家，既然是回家，死不僅不是憂傷痛苦的事情，反而是快樂的開始。

莊子問骷髏

有一次，莊子在去楚國的路上，看見路邊有一副空的骷髏頭，莊子用馬鞭敲打它，然後問道：「你是因為貪生怕死，違背常理，才變成這樣的嗎？你是因為國家敗亡，慘遭殺害變成這樣子的嗎？你是因為作惡多端，慚愧自己給父母妻子帶來羞辱，變成這樣子的嗎？你是因為挨餓受凍，變成這樣子的呢？還是活到了自然的壽命，變成這樣子的呢？」說完這些話，莊子就枕著骷髏進入了夢鄉。

到了半夜，莊子夢見骷髏頭對他說：「聽你說話的口氣像個辨士，你所說的那些是活人的麻煩，死了就沒有這些憂慮了，你想聽聽死人的情形嗎？」莊子說：「好。」骷髏頭說：「人死了，上沒有國君，下沒有臣子，也沒有一年四季要做的辛苦事，自由自在的與天地一起渡過春夏秋冬，就是當上皇帝，也沒有這麼快樂。」莊子不相信，說：「我請求天老爺恢復你的形體，給你骨肉肌膚，讓你回到家鄉與父母妻子團聚，你願意這樣嗎？」骷髏頭皺起眉頭，憂愁的說：「我怎麼能放棄超過帝王的快樂，再回人間受苦呢？」

在莊子的筆下，死亡後的世界競比人間還要快樂，可是，那個世界真象莊子所說的那樣好嗎？誰也沒有本事死過一回重新返轉回來，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的真實情況。但是，既然無法了解未來的情況，你又怎麼能否認它一定不是如此呢？

沒讀懂的人就鑽牛角尖了，死後的世界那麼好，那麼死了算了，何必活著受苦呢？莊子的意思不是叫你輕生，而是讓你放棄對死亡的恐懼，對生的執著。

既然生死已經看破，身體的變化又何足在意，莊子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支離叔與滑介叔一起到崑崙的荒野去觀賞風景，那裡曾經是黃帝休息過的地方。忽然，滑介叔的左臂上長出一個瘤，他好象有些吃驚。支離叔說：「你討厭他嗎？」滑介叔說：「不，我怎麼會討厭它，生命，不過是寄居在人間的過客，這樣的生命，其實是泥土塵垢，而死生的變化，就像晝夜的輪替一樣。現在我與你一起觀賞萬物的變化，而變化臨到了我身上，我又討厭什麼呢？」

生命，既然是寄居，說明他終有離開的那一刻。如泥土塵垢一般的生命，是指人的形體，形體就像美麗的鮮花一樣，燦爛過後終化煙塵。既然如此，對人的肉體這具臭皮囊，又何必過於留戀，長個瘤，少只腿，又何必在意。

《莊子》裡面，這樣的寓言故事還有很多，《大宗師》里的一篇尤為精彩。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在一起談話，說：「誰能把無當作頭，把生當作脊柱，把死當作尾椎，誰能明白死生存亡是一體的，我就與他交朋友。」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於是結為好友。

不久，子輿生病了，子祀去看望他，驚奇的說：「偉大呀，造物者竟然把你弄成這副蜷曲的樣子。」子輿彎腰駝背，五臟擠在背部，臉頰藏在肚臍下，雙肩高過高頂，髮鬢朝向天空，氣血不調，面容憔悴。但是他心意悠閑，若無其事，他蹣跚的走到井邊，看見水裡自己的影像，也驚奇的說：「哎呀，造物者竟然把我弄成這個樣子。」子祀說：「你討厭這個樣子嗎？」子輿說：「不，我怎麼會討厭呢？如果把我的左臂變成公雞，我就用它來報曉。如果把我的右臂變成彈弓，我就用它來打鳥烤著吃，假如把我的尾椎變成車，心神變成馬，我就駕著它四處遠遊。再說了，有所獲得，是靠時機，有所失去，就要順應，安於時機而又順應變化，哀樂之情就不能進入你的心中，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解除身體倒吊的人，那些不能自行解除身體倒吊的人，是被外物捆縛住了。萬物不能勝過自然的造化，那是本來如此，我又討厭什麼呢？」

頭、脊柱、尾椎是人身體的最重要的部分，而「無」是頭，「生」是脊柱，「死」是尾椎，意味著死生一體，死生一體，也就無所謂生，無所謂死，就是「無」。死、生、無是一體的呀。

死生是一個整體，有生就有死，這是誰也逃避不了的自然規律。死生如此，得失也一樣，不因得而喜，不因失而悲，這就從身體被倒吊起來的狀態解脫出來了呀。

莊子的比喻非常有趣，他把人的一生，當作被倒吊起來的身體，許多人渾渾噩噩，不得解脫，是被外物所累也。所以，因時變化，隨順自然，才是解脫之道。造物者把我的左臂變成雞，我就用它打鳴報曉，把我的右臂變成彈弓，我就用它打鳥。多麼瀟洒的人生態度。

有了這樣的心態，寢時無夢，覺時無憂，就可以做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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