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可靠的反恐盟友嗎？ | 譯論中國

中國是可靠的反恐盟友嗎？

本文原載於Foreign Policy

編譯/公仔 & 喜妹

11月13日，法國巴黎發生系列恐怖襲擊，導致至少130人喪生。事件發生後，中國試圖突出其在反恐中的重要作用。當月15日在土耳其舉辦的G20國峰會上，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表示：「中國也是恐怖主義的受害者，打擊以『東伊運』（譯者註：「東伊運」，即東突伊斯蘭運動，是一個以實現新疆地區獨立為目的的武裝組織）為代表的『東突』恐怖勢力應成為國際反恐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不斷增強，這也加大了恐怖主義對中國本土的威脅。11月18日，恐怖組織伊斯蘭國宣布，一名中國人質已被處決。而中國政府對新疆地區在宗教和社會方面施加限制，並有消息稱中國政府對當地人實施國家暴力，這兩件事也引起了高度的人權關切。中國聲稱新疆當地的暴恐事件與國際恐怖組織存在聯繫，但其嚴密的信息管控讓人無從確定這一說法的真實與否。在本期中參館的對話中，專家將就中國在國際反恐中的角色，以及中國認為西方反恐採取「雙重標準」這一觀點展開討論。

安德魯·斯莫爾（Andrew Small），（美國）德國馬歇爾基金會跨大西洋研究員：

中國加入國際反恐的動機確實存在可疑之處。中國政府不願劃清恐怖分子與政治活躍分子和不滿民眾之間的界線，阻礙了與他國開展情報共享等形式的反恐合作。中國政府對新疆地區的高壓手段導致當地局勢惡化，為恐怖主義提供了滋生的溫床。此外，出於政治目的，中國有時會利用其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權力保護某些虔誠軍等恐怖組織的成員。

但是，中國越來越成為恐怖襲擊的目標這點也是毋庸置疑的——既有內憂，又有外患。在中國，恐怖分子不僅襲擊國家機構，也會對平民大開殺戒，例如2014年的昆明暴恐事件。許多此類事件的作案手法都帶有「聖戰」的印記，由此可見犯罪分子即便沒有得到外部的直接支持，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外部的影響。這些人數量較少，在中國大陸的活動能力也有限，但突厥斯坦伊斯蘭黨等武裝組織非常活躍。該組織的影響範圍目前已從最初的巴基斯坦、阿富汗擴展到了敘利亞。長久以來，出於戰略考量，基地組織及其附屬組織的敵對名單始終將中國排除在外，而伊斯蘭國的態度卻很明確，他們一直把中國作為敵人。

今時不同往日，中國現在面臨的局面已經完全不同於十年之前。由於擔心阿富汗成為維族武裝分子的庇護所，中國政府已經加大援助力度，協助該地區實現並維持穩定局勢。目前，北京正在與其他多個國家積極推動塔利班與阿政府展開和談。中國在阿富汗的許多經濟計劃不僅出於經濟考量，也出於同等重要的安全考量。中國政府堅信，這些國家，包括巴基斯坦，只有實現經濟改革，才能解決曠日持久的武裝衝突。

在作出努力的過程中——尤其是推動阿富汗和談方面，北京已經與華盛頓成為了緊密的合作夥伴。

敘利亞的問題比較複雜。中國憎恨伊斯蘭國，但同時不希望看到政權更替，支持俄羅斯的立場，對於衝突中的教派之爭又持有謹慎態度。不過，中國已在默默地為反伊斯蘭國提供支持，包括軍事打擊。一旦中國理清了政治頭緒，其在國際反恐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也不無可能。

僅從對新疆局勢和中國政府在國內開展的反恐行動來看，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中國作為反恐夥伴的可信度。與中國合作開展某些直接的反恐行動必然會大打折扣。但是，如果把視野放寬一點，憑藉巨大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中國有可能在穩定新疆到中東地區的局勢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個趨勢目前已經越來越明顯。

Wei Zhu, 紐約社會科學研究理事會宗教項目負責人助理：

11·13巴黎恐怖襲擊之後，中國官方向死難者表示哀悼，呼籲共同打擊恐怖主義，除此之外，還對西方發表了尖銳的言論。中國主席習近平也強烈譴責西方各國在對待中國和其他國家的恐怖襲擊時採取雙重標準，並把巴黎恐怖襲擊與新疆的襲擊事件聯繫起來，強調國際社會必須共同合作對抗恐怖主義。雖然在處理國內問題時一貫反對他國干涉，但在打擊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上，中國政府卻始終希望能夠把打擊新疆的暴力分子納入西方主導的反恐日程。

必然會有一些心存不滿的維族人加入基地組織或伊斯蘭國等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的維族成員在該組織最近發布的視頻里便有露面，並對不信仰伊斯蘭教的中國人惡語相加。雖然新疆的暴恐活動與國際恐怖組織合作的緊密程度仍值得商榷，中國政府對於新疆的顛覆活動一直採取堅決鎮壓的辦法，尤其是當前其鄰國阿富汗局勢動蕩，中國政府的態度更為強硬。巴黎恐怖襲擊和中國公民樊京輝遇害之後，中國政府或將加大打擊力度。

但中國政府正為其模稜兩可的態度付出代價。西方國家批評中國誇大其實，常常對中國的恐怖主義問題表示懷疑甚至不屑一顧。這次巴黎的慘劇只是再一次提醒中國人，悲劇發生後，他們會為法國哀悼，會痛責兇手，但如果相同的事情發生在中國，例如2014年的昆明暴恐案，西方社會不會給予同等的同情。恐怖襲擊給中國人帶來的恐懼是真真切切的，當中國人得知維族武裝分子的襲擊在西方國家眼中竟不值一提時，他們的沮喪和憤怒也是真真切切的。

雖然，長期以來，中國政府一直認為打擊新疆的暴動是全球反恐的一個組成部分，但其最近的言論卻尤為激烈，中國政府強烈譴責那些不願把新疆也看作反恐前線的人。當其他國家忙於在全球遏制伊斯蘭國的威脅與擴張時，中國政府卻希望通過官方聲明和官方媒體為國內的恐怖主義問題定性，宣揚政府反恐政策的重要性（和有效性）。

目前，中國已堅定地與西方國家站在了同一陣線，共同打擊伊斯蘭武裝分子。西方國家與俄羅斯在敘利亞的合作已經足夠艱難，他們是否會接受中國的加入嗎？這又是否意味著西方國家會在其他問題上做出讓步，比如承認新疆暴動的恐怖主義性質？類似伊斯蘭國的恐怖組織是否真得需要五個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團結一致，統一戰線才能與之對抗？中國已經明確說明了其目標和利益，而中國與西方在反恐上的合作將是日後愈發重要的一個議題。

埃里克·亨德曼（Eric Hundman），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研究生：

中國能否成為美國可靠的合作夥伴？這個問題至關重要。中國是否可靠，不僅會直接影響中美反恐合作的成果，更會影響到兩國在氣候變化，領土爭端和貿易等其他利益交匯點上的合作。但是，中國的可靠性不僅決定於中國的行動，還在於美國對於這些行動的理解。在反恐問題上，美國的理解取決於以下兩個因素：1）中美兩國對於恐怖主義本質認識是否一致；2）美國對於中國反恐的善意動機的信任程度。但由於擔心中國崛起，美國很難能夠把中國視為可靠的反恐夥伴。

斯莫爾剛才指出，中國不願明確區分恐怖主義和其他形式的反抗行為，這阻礙了中美兩國的合作，這實際上也點明了美國不可能信任中國的第一個原因——美國不相信中國會幫助其追擊那些其所認為的真正意義上的 「恐怖分子」。判斷一個人是否為恐怖分子，需要對「真正意義」作一個根本的政治判斷。每個人都同意恐怖分子是壞人，但很難在如何判斷恐怖分子和對待恐怖分子上達成一致。

中國無法與美國就恐怖主義的性質達成一致。這樣一來，兩國在恐作戰方式上更加難以達成一致，兩國在這一問題上的分歧還會牽涉到中美關係的其他重要問題，從而加深了美國對中國的不信任。

也就是說，在美國看來，與中國合作反恐還會牽扯到中美關係中其他日益重要的問題，特別是人權、中國的軍事現代化和中國的霸道行為，因此美國對中國反恐動機的解讀也會影響中美合作反恐的可能性。目前中國處於國際關係理論所說的「安全困境」之中，即美國認為中國以防為主，尋求安全的行為（包括反恐）對其是一種威脅，通過這一國際關係術語即可看出美國目前對中國的信任程度。近來有關東亞地區「安全困境」的研究表明，美國愈發懷疑中國反恐的動機。

這種懷疑不僅會讓美國更加認為與中國合作反恐只會事倍功半，還會讓美國擔心此類合作日後可能會在其他問題上錯幫中國謀得一己私利。舉個例子，由於懷疑中國的最終意圖，美國會認為與中國的國家安全機構合作可能會增強中國的國家實力，最終將會反過來對自己構成威脅。如果美國相信中國不會挑戰它的地位，這種疑慮就會消失，中美反恐合作的前景也會更加光明。然而目前中國仍不肯採取措施打消美國的懷疑，不過即便中國有此意願，美國可能也會誤判會錯意。總之，只要美國仍保持對中國的負面看法，只要兩國在反恐方式的仍然存在分歧，美國就不太可能把中國視為可靠的反恐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