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南昌起義》史詩畫卷
2017年05月31日08:33來源:美術報 分享到:
原標題:黎明烽火: 重溫《南昌起義》史詩畫卷
黎冰鴻 南昌起義 200×259cm 布面油畫 1960年 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藏
近日,「繪心藝魂——黎冰鴻藝術回顧展」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行。黎冰鴻(1913-1986年)是在救亡戰火中成長起來的藝術家,早年作品多為戰地寫生、宣傳畫、人物素描、漫畫等,後多作油畫,探索油畫民族化之路,將繪畫技巧歸納為「意、章、形、色、筆」五字訣。
木心曾說,作品就是藝術家公開的隱私。今天,我們除了對《南昌起義》史詩畫卷的重新審視和梳理,面對黎冰鴻先生一生藝術生涯的回顧,我們該如何還原一個真實立體的黎冰鴻在中國現當代藝術教育譜系中的位置?
歷史畫的藝術性是一個耐人尋思的話題。同樣地,我們感受到了黎冰鴻的歷史畫中的獨特與創新,往日里這些被遮蔽的藝術內質,又從何而來?如何被發現?
黎明烽火:重溫《南昌起義》史詩畫卷
《南昌起義》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刻畫、歷史場面的調度、整體色調的處理等方面均極見匠心。它不僅是黎冰鴻本人的油畫代表作,更是新中國黎明時刻的歷史見證。
黎冰鴻的一生,曾經三次創作《南昌起義》。1959年,在新中國成立10周年之際為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現中國國家博物館)創作第一幅;1960年,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創作繪製第二幅,與第一幅基本一致,只是色調略有差別,表現了黎明前的夜晚,領導南昌起義的幾位領導人做最後部署的場景,畫面中五位起義領導人周恩來、朱德、賀龍、葉挺和劉伯承處於靠左的位置,在燈光與台階的烘托下,居於畫面的視覺中心。周恩來位於整個畫面的黃金分割點上,左手叉腰右手舉起,顯示了對起義勝利的堅定信心。周圍的革命軍則手裡持著武器,神情堅定,畫面整體色調偏冷,烘托出嚴肅而緊張的氣氛。畫面中,遠處正微微亮起的天空,預示著起義即將給中國帶來一片光明。
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全山石先生在《黎冰鴻先生的繪畫藝術》中寫道:「作者在創作《南昌起義》之前,對歷史人物的造型、服裝、道具都作了深入細緻的研究,畫了大量的素描和油畫寫生,甚至對起義時的夜色、燈光的色彩和光影效果也作了分析研究,嚴謹的創作態度和樸實的畫法使作品更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中國美術學院教授翁誕憲先生也回憶說,「他的《南昌起義》,我們學畫的時候就非常關注。當時佔主導地位的還是蘇派風格,一般在暗部畫得比較整,沒多少內容。黎先生的藝術風格比較獨特。他的風格是在暗部的內容很多,信息量大,暗部、亮度、質感都有,陰影畫得很透氣、很透明。高光的表達也是很獨特的方式。當時給我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1976年文革結束後,黎冰鴻應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的邀請開始進行第三次創作。他特意到了南昌、井岡山地區體驗生活,訪問了老紅軍、老赤衛隊員及其親屬,收集了當年起義領導者各個時期的照片和資料。畫了數十張8開、16開,以至24開大小不等的油畫習作和速寫、素描等畫稿。起先他以飽滿的熱情創作了一幅尺寸相對較小的紙本油畫《南昌起義》,並參加了1977年春天舉辦的「全國美術作品展」,這次的畫面中增加了人群中幾面迎風飄揚的紅旗,反映了勢不可擋的革命力量。
為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創作的《南昌起義》正稿於1977年才繪製完成,他在正稿完成前還創作了一批小稿。中國美院美術館原館長楊樺林談到了根據主題性繪畫作品來推斷相關的小稿和素描稿的創作年代的問題。「油畫《南昌起義》的情況稍微複雜,因為原先的小稿和素描稿均被定為1959年所作。我們經過反覆比對,發現僅有4幅素描稿與1959年所作的油畫《南昌起義》相關,可定為1959年所作,其餘的均可在1977年創作的油畫《南昌起義》中找到對應的人物,遂都改定為1977年所作。」據悉,黎冰鴻先生聽取當時黨史專家的建議修改了1976年的小稿,去掉了1976年紙本小稿中一面被扔在地上、被折斷、殘破的國民黨黨旗,依然突出表現了起義勝利後的場景,所以這幅作品又名《歡呼勝利》,這也構成了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一段佳話。
除《南昌起義》外,黎冰鴻的軍事題材作品創作,貫穿其畢生。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燒地契》、《秋收起義》、《我們為正義而戰》、連環畫《白衣戰士李蘭丁》、宣傳畫《抗美援朝、救鄰自救》等,到晚年的《黃昏出擊》,每一幅作品,無不殫精竭慮,充分顯示出作者對於人民軍隊的深厚情感和高超的繪畫技巧。
黎冰鴻 南昌起義 200×260cm 布面油畫 1959年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砥礪行路:熱愛生活,記錄時代的現場
作為緊貼時代的藝術家,黎冰鴻畢生都活躍在時代的現場,深入生活、紮根人民,從青年時期直至生命的最後幾年,他留下了很多速寫和寫生稿,現存於世的有400餘件。
相比較正式的主題性創作,他的寫生作品多信手揮灑,極富生活氣息。在大量寫生的基礎上,他還創作了很多富有鮮活時代氣息的作品,如《水電站發電了》描繪的是農村水電建設的場景;《種玫瑰花的姑娘》描繪了典型的保加利亞女孩的形象;《蘇聯畫家梅尼爾科夫》是作者在火車上為藝術家作的速寫;《版納艷陽》則是他在雲南的寫生。
文革後,他更是深入生產、生活一線,創作中表現了時代的脈搏,呈現出了社會主義建設成就和大好河山的秀美風光。如「金山石化建設」系列和「鎮海煉油廠建設」系列,「西北採風」系列,「江南水鄉」系列,真切地反映了中國社會發展的面貌。
除了擅長革命軍事題材及歷史主題創作,黎冰鴻還特別熱愛生活。他創作了很多人物的肖像畫,包括他的自畫像、夫人肖像,以及家人、朋友的肖像等等。今年92歲高齡的黎冰鴻先生的夫人張天虹女士回憶起來依然激動不已。「我認識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美術家,不知道他畫得這麼好,也不知道他過去的生活情況怎麼樣。雖然他的年齡比我大很多,但我非常愛他,他的性格很好。」濃濃的情意不禁令晚輩後學們感動不已。
據中國美術學院教授金一德先生回憶說,「黎先生的畫,他畫的哪怕是手指大的人物速寫,都很注意人物的內心特點。我和他一起帶著學生去煉油廠找一些工人來畫,他不僅畫得很像,且總能把這些工人的特點抓得很准,這是他教學和畫畫的特點。」中國美術學院孫景剛教授也談到這一點,「他有很多才能,我是在他的不太起眼的小肖像里看到的。他對人物的表情有一種特別細膩的深刻把握的能力。」作為黎冰鴻先生的學生、後來的助教,中國美術學院教授汪誠一先生也表示,「我覺得一個藝術家最可貴的東西不是技術。他作畫的動機是什麼,他是怎麼畫畫的,他為什麼要畫,他的激情從哪裡來,他心裡想什麼,這是一個畫家最重要的。」「他是從生活中來,他有很多生活中的體驗。他是從革命隊伍中、從革命的實踐中成長起來的畫家。黎冰鴻先生沒有留學到法國,沒有留學到日本,也沒有在正規的學校學習過,他就是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憑著他的奮鬥精神,善於學習,善於吸收。」
為什麼他的畫能夠如此打動人?中國美術學院教授章曉明補充道,「看看黎先生的作品,對我們來說確實是一面鏡子。他的小幅速寫中,對一些動作的推敲是非常嚴謹細緻的。這可以看出他創作作品時的心是非常沉的,真正沉到裡面去。」
黎冰鴻 南昌起義 125×160cm 布面油畫 1977年 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藏
歷史遮蔽:「作品就是藝術家公開的隱私」
從學術的角度,如何更真實地認識到作品之間的因果,包括它的淵源?如何從黎冰鴻的一生以及他的作品中得到真正的啟發,進行美術史的正確的書寫?
木心說,作品就是藝術家公開的隱私。今天我們需要怎麼重新認識黎冰鴻的藝術特色和成就,或許應該把他放在歷史的語境中來評價。《美術》雜誌主編尚輝說,「黎冰鴻是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代表中國油畫最高水平的畫家之一,尤其是在50年代,在沒有完全接受,或者是部分接受蘇聯繪畫的時期,他看到了法國油畫傳承的原貌。我們會遺忘黎冰鴻的重要原因,首先是因為在50年代中後期,留蘇的學生和馬訓班的學生畢業以後,在全國迅速興起了蘇聯油畫的學習高潮,這讓我們幾乎看不懂或者是忽視對黎冰鴻這樣一類油畫創作的看法。除了黎冰鴻先生,還有北京的衛天霖等等,都是被歷史遮蔽的一代油畫家。」
中國美術學院圖書館館長、藝術人文學院教授張堅也談到了黎冰鴻在整個中國油畫的歷史中被淹沒與遮蔽的地位。「因為他既不是劉海粟的系統,又不是徐悲鴻的系統。他的作品是有現代性的,那種現代性實際上就是一種觀察方式。黎先生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非常在意人的受光狀態。大家可以看到人物的帽檐、臉、鼻尖、肩、胸,高光的位置是用長條的筆觸,是用尖毛狀的筆觸來勾畫。這樣一種觀察方式是表面的,但它有非常強烈的光感,能夠渲染出一種氣氛。如果追溯起來這種方式可以追溯到薩金特那裡。」他接著介紹,「因為印象派是要抑制繪畫的文學性和故事性,整個畫面強調題材的平等主義,不特意地進行敘事。黎先生用這種方法提升繪畫的敘事效果是很有意思的。」
黎冰鴻的確在油畫中國化和現代之路上作出了重要的貢獻,文化部藝術司文學美術處副處長張苗苗談道,「當時有很多油畫民族化的討論,但能形成系統理論梳理的並不多。他的中國式油畫的理論還很具體。比如,他曾經提出中國式油畫不僅是把國畫的筆墨技法用於油畫創作,而是要探索出中國式油畫的精神。在給費以復的一封回信中,他明確提出油畫和中國畫不僅僅是工具和技法上的區別,更重要的是內容、形式、風格上的差異。但是,我們要畫出中國式的油畫,就要在內容、形式和風格上做新的探索。在這個方面,他已經突破了語言和技法本身來追求中國式的油畫。」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關於追求中國式油畫這一點上,有幾位學者觀點竟然如此一致。金一德先生回憶起來,「他強調中西融合,我跟他到海南島學畫畫,他經常講最好是在油畫里把版畫黑白的力量與中國畫的構圖方式融合在一起。再就是要吸收中國民間的藝術,這是他的理想,他畫畫的追求。他畫的《水電站發電了》分明就是用中國的構圖,用一種具有中國特點的形式。」張堅也說,「《水電站發電了》這張畫很有中國畫的意境,裡面的光也非常有意思,實際上是電燈光,電燈光非常溫暖。在歐洲的未來主義繪畫中,電燈光是非常銳利的,用詩人的話來說就是電燈光能夠扼殺月光。但是在《水電站發電了》中,黎冰鴻把中國傳統的詩情畫意和工業化的美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一種傳統的審美趣味融合在工業題材的創作當中,這真的是非常有趣的藝術現象。」
另外,作為黎冰鴻先生最重要的代表作的《南昌起義》,是否學界和美術史論界的研究還存在一些盲區?中國美院美術館副館長余旭鴻新的研究觀點也讓人耳目一新。
歷史畫究竟是不是簡單地還原歷史?創作或觀看歷史畫的時候,怎樣客觀地尊重歷史去還原歷史事件?以及浙派人物畫的起源和黎先生之間有怎樣的關係?如今已有學者提出了諸多有意思的問題並嘗試進行回答,相信這些問題日後更值得學界進一步作出研究、探討與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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