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羅什傳（白話文）

羅什由此道化流佈於西域，名聲傳播於中國。當時符堅在關中稱王，有車師前部國王以及龜茲國王的弟弟一起朝見符堅，符堅接見了他們，兩位國王遊說符堅道，西域地方盛產珍奇寶物，二人並請派兵前往平定，以求西城諸國得以歸附中國朝廷。到了符堅建元十三年歲次丁丑的正月，太史奏道：「有星在外國分野上出現，該當有德行高深的智慧之人入輔中國。」符堅道：「朕聽說西域有一個鳩摩羅什，襄陽有一個僧人道安，豈不就是所謂的智人？」因而符堅立即派使節前往西域求取羅什。到了建元十七年二月，鄯善王、車師前部王等又遊說符堅，請他發兵西征。十八年九月，符堅派遣驍騎將軍呂光、陵江將軍姜飛，率領車師前部王及車師王等，領軍七萬，西去討伐龜茲及烏耆諸國。臨出發時，符堅在建章宮給呂光錢行，對呂光道：「帝王順應天命而治理國家，因為我素以愛護蒼生為本，豈是貪圖其土地而要攻伐西城，確實是因為懷想有道之人的緣故啊。朕聽說西邊的國家有一位鳩摩羅什，深為了解佛法的特質，擅長熟悉陰陽之術，乃是後學的宗師，朕十分想念此人。賢哲之人是國家的大寶，你若克定龜茲，立即用驛馬將鳩摩羅什快速送來。」呂光的軍隊尚未到達龜茲，羅什就對龜茲國王白純說：「國運衰落了，該當遭逢勁敵。帝王所居地方的人從東方前來時．應當恭敬迎接，不要對抗其鋒芒。」白純不聽從勸告，與之開戰，呂光因而擊破龜茲，殺掉了白純，立白純之弟白震為國主。呂光得到羅什後，沒有估量其智慧與氣量，見他年紀尚輕，便把他當做普通人來戲弄，強迫他娶龜茲國王的女兒為妻．羅什拒不接受．言辭十分哀苦懇切。呂光道：「你這位有道之士的操守並未超過你死去的父親，如何可以拒絕？」於是呂光又讓他喝下美酒，把羅什與國王的女兒一起關在密室里。羅什被逼迫到了這樣的程度，因而違背了自己的節操。呂光有時還命羅什騎牛和頑劣不馴的馬，想要使他從馬上墜落。羅什懷平常心忍受著恥辱，沒有一點異樣的面色，呂光於是很慚愧，停止了這些做法。呂光回軍時走到半路，將部隊駐紮在山下，將士業已休息了，羅什說：「不可在此停留，在此必然會發生困窘，應當轉移至隴上。」呂光不予採納。列了晚上果然下起大雨，洪水陡起，水深數丈，死的人有數千之多，呂光這時方才暗地裡覺得羅什確實神異。羅什對呂光說：「這是兇險危亡之地，不應滯留。我推算運命揣測氣數，應該趕快返回，中途必有福地可居。呂光聽從他的建議，到達涼州時，聽到符堅已被姚萇所窖的消忽，呂光命三軍將士都身披縞素，全體人馬一起開到涼州城南，呂光於是便在關外稱王，建年號為「太安」。太安元年正月，姑臧颳起大風，羅什道：「這是不祥之風，理當有奸賊叛亂，但卻不須費力，叛亂自會平定。」不久梁謙、彭晃相繼叛亂，不久即被消滅。到了呂光龍飛二年，張掖縣臨松地方的廬水胡人沮梁男成和他的堂弟沮渠蒙遜反叛．推舉建康太守段業為主，呂光派他的庶子秦州刺史太原公呂纂率軍五萬前去討伐。當時的輿論認為段業等人不過是烏合之眾，而呂纂素有威猛的聲譽，按情勢必然全部平定。呂光以此諮詢羅什，羅什說：「我審視此次出征，沒有看到什麼有利之處。」不久呂纂在合梨被擊敗。稍後郭馨作亂，呂纂命大隊人馬輕率前進，又為郭馨所敗，呂纂本人僅隻身逃脫。呂光的中書監名叫張資，其人文書風格溫潤典雅，呂光很器重他，張資患了重病，呂光便儘力謀求要救治他。此時有一位外國名叫羅叉的有道之士說：「我能治張資的病」呂光很高興，給了羅叉豐厚的賞踢。羅什心知羅叉是在欺作，便告訴張資說：「羅叉做不了這件事，不過徒增煩惱和費用罷了．冥冥之中的運數雖然隱藏不見，但可以用事情來試探。」於是羅什便用五色的絲線打了繩結，將它燒成灰末，投進水中，羅什說假如這些灰燼浮出水面復原成為繩結，張資的病就治不好了。片刻工夫，灰末聚起浮出，復原成繩結的本來形貌。不久張資的病經再次治療仍無效果，幾天後就死掉了。過了不久，呂光也去世，其子呂紹繼位。數天後，呂先的庶子呂纂殺掉呂紹自立為王，建元為「咸寧」。咸寧二年，有頭豬生仔，一個身體三個頭，從城池東廂地區的水井中又出來一條龍，到大殿前盤屈而卧，第二天早晨消失，呂纂認為這是祥瑞，使給大殿起名為龍翔殿。不久又有一黑龍升騰在當陽宮九宮門上，呂纂便改九宮門為龍興門。羅什奏道：「近幾天來不斷有潛龍出遊，豕妖顯異。龍這個東西屬於陰類，或出或入是根據時勢而定的，現在屢屢出現，則一定是災禍，必然會有下人犯上作亂的變故，應當克制自身修持德行，以應答上天的儆戒。」呂纂不予採納，在與羅什下棋為戲時，他吃掉了一個羅什的棋子，說：「砍下你這個胡奴的頭。」羅什答道：「無法砍胡奴的頭，胡奴倒將要砍人的頭。」這番話是有深意的，但呂纂終究未能明白。呂光的弟弟呂保有個兒子名叫呂超，呂超的小名便叫胡奴，後來呂超果然殺掉呂纂並斬下了他的頭，立其兄呂隆為主，此時人們方體驗出羅什話中的意思。羅什在涼州停留了多年，呂光父子既不弘揚佛教，羅什便積聚涵化自己深奧的見解，沒有做什麼宣化，而符堅已死，兩人竟也未能相見。直至姚萇竊據關中，因為聽到了羅什的高名，便虛心邀請他，諸多呂氏之人認為羅什足智多謀見解非常，害怕他去為姚萇謀劃計略，遂不許羅什東入關中。姚萇死後，其子姚興繼位，再次遣使懇請。姚興弘始三年三月，發生了樹木異根而連枝相生在大庭之中、逍遙園中的蔥變成了茝的事險，人們都認為這是美好的祥瑞，並說智慧之人應當入關了。到了這年的五月，姚興派遣隴西公碩德率軍西伐呂隆，呂隆軍隊被打得大敗。九月呂隆上降表投降歸順，這時姚興方才請得羅什入關，羅什於當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到達長安。姚興待之以國師之禮，對他甚為優寵。姚興與羅什相對談話，常常終日挽留，兩人研究細微務盡極致，拄往盡年忘倦。從漢明帝時起佛教大法開始東入中國以來，歷經魏、晉二代，翻譯的經、論浙漸多了起來，但是支謙、竺法護等人所譯出的經文，有很多疑問和不通的地方。姚興年少時即通達崇奉佛教，專志於講經說法。羅什既來到長安住下，姚興便請他到西明閣以及逍遙園中，翻譯各種佛經。羅什對經典大多能夠背誦，研充經義無不透徹窮盡，進而又能通曉漢語，因此音譯和意譯都能通暢而不滯澀。羅什博覽舊有的經典後發現，其文義頗多錯誤，而這些錯誤都是由於先前的翻譯丟失了原文的本旨，與梵文本不能相對應的結果。於是姚興和僧人僧碧、僧遷、法欽、道流、道恆、道標、僧睿、僧肇等八百餘人，共同秉承羅什所宣述出的佛經意旨，並又命他譯出《大品經》。羅什手持梵文本，姚興手執舊有的經文，兩人互相校對，凡是羅什譯出的新文與舊有經文相異的地方，其意思無不周密暢達，大家都很心服，沒有人不欣喜讚歎。姚興更認為佛教大道精深厚重，以行善為本，實在是逃脫苦海的津筏，駕馭世界的規範。因此他更加屬意於一切佛教經典，同時也留心小乘禪定之學，並撰寫了一部《通三世論》，用以昭示因果循環之理，從王公貴族到平民百姓，皆都欽佩稱讚姚興的風範。大將軍常山公姚顯、左將軍安城侯姚嵩二人，都十分信服萬事萬物相緣相生之理，屢屢請求羅什在長安大寺講解新譯佛經，因而羅什又接續譯出了《小品》、《金剛波若》、《法華》、《維摩》、《思益》、《首楞嚴》、《持世》、《佛藏》、《菩薩藏）、《遺教》、《菩提無行》、《呵欲》、《自在王》、《因緣觀》、《小無量壽》、《新賢劫》、《禪經》、《禪法要》、《禪要解》、《彌勒成佛》、《彌勒下生》、《十誦律》、《十誦戒本》、《菩薩戒本》、《釋論》、《成實》、《十住）、《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共三百餘卷。這些譯經都能通暢地發明精深的理論，發揚闡述出精微的旨趣。在那個時候，四方遠處對佛教義理有研究的士人，即使遠隔萬里也雲集長安，其盛況宏偉而影響深遠，至今仍為人們所景仰。建康龍光寺僧人竺道生智慧穎悟達於細微，構造玄趣超脫文字束縛．但常常害怕出言有誤，便來到關中請羅什參決。廬山僧人慧遠學貫群經，廓大恢弘前聖的教化，但因為距佛祖時代已遠，疑問太多，因而也寫信諮詢羅什，其語見於《慈遠傳》。早先有一僧人名慧睿，此人才學見識都很高明，常常跟隨羅什傳譯書寫佛經。羅什經常為他論述西方的文辭體式，商討其與中國文辭的同異之處，羅什說：「天竺國的風俗非常看重文章的寫作，文辭的音節韻致，要能伴以音樂為最佳。其人覲見國王，必須歌碩王德，禮見我佛，也以歌唱讚歎為貴，經典中的偈頌，就是那些歌贊的樣式，但是把梵文改為漢文，便失去了原文的美煥，雖然得到了大意，但文體上卻相隔得太遠了。這就像自己嚼了飯再餵給人一樣，不僅僅是失去了飯的美味，而且是要令人嘔吐的。」羅什曾經作了一首偈頌贈給僧人法和，道：「心山生長出光明的本德．流風餘韻散布到萬里四方。我就像悲哀的鸞鳥棲息在孤桐之上，我清亮的聲音響徹九天。」他一共作了十首偈頌，文辭比喻都與此類似。羅什十分喜好大乘教義，立志要教演推廣，常常嘆息道：「我如果撰寫一部大乘的《阿毗曇》，絕非迦旃延子所能比。但現在身處秦國，有精深見解的人太少，困頓在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因此很黯然地停止了工作。羅什僅僅為姚興撰寫了《實相論》二卷，並注釋了《維摩》經。羅什撰文出言成章，從來不修改刪節，其文辭比喻柔美雅麗，無處不有玄奧之旨。羅什為人精神意態爽朗通脫，秉性高傲出於常人之上，其隨機領會的能力，很少有人能與之相匹。羅什性格仁厚，以博愛為心，虛心而善於教人，終日無倦。姚興常常對他說：「大師聰明絕倫而悟性高超，天下沒有第二人，如果一旦去世，怎麼可以使法種無人繼嗣。」因此姚興便找來十位歌舞女伎，逼羅什接受。自此以後，不讓羅什住在僧舍，另外建造了一處官署供其居住，並給予豐厚的供給。因此羅什在每次講經說法之前，都要先講一個比喻說：臭泥中生了一朵蓮花，只採蓮花即可．不要把臭泥取上來。當初羅什還在龜茲國的時候，曾跟從卑摩羅叉律師學習律學，卑摩羅叉後來進入關中，羅什聽說後十分高興，對他極盡師道之禮。卑摩還不知道羅什被逼虧節之事，使對羅什說：「你在中國應有很大的重複相續的因緣，不知你的受法弟子有多少人？」羅什答道：中國境內經、律經典尚未齊備，新出的經、論等大多是我所翻譯，有三千學徒，都跟從我受學佛法，但是我的煩惱和障礙極其深重，因此沒有資格接受老師的尊敬。」另外杯度在彭城，聽說羅什在長安，因而嘆道：「我與這個人戲別了三百年的時間，至今音訊不通而不能相見，只有希望來生相遇了。」羅什未去世時，已經稍稍覺得身患之病可能無法治癒，便口誦三遍神咒之語，命自己的外國弟子背誦以救性命，弟子們還沒來得及進行，羅什已經覺得病情更加危急了。於是羅什強撐病體與眾僧告別道：「我們因為佛法而相遇，但卻未能彼此盡心，眼見將要身赴來世，心中哀傷不可言說。我自認為很愚昧昏暗，聊且從事經典的翻譯，所譯出的經論共有三百餘卷，其中只有《十誦》一部沒有來得及刪除煩蕪，但保存了本旨，應該不會有錯誤漏失。我希望我所翻譯的經典能夠流傳後世，大家一起來弘通發揚。今天我在眾人前發下精誠的誓言，如果我所傳譯的經典沒有謬誤，那就讓我身死焚屍之後，舌頭卻並不燋爛。」羅什於偽秦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卒於長安，這一年是東晉的義熙五年。羅什死後，即在逍遙園按外國方法，以火焚屍，薪火滅後身形爛碎，結果唯有舌頭未成灰燼。此後有一個外國僧人來中國，說道：「羅什所熟悉的經典，翻譯出來的尚不到十分之一。」起初羅什或名鳩摩羅耆婆，因為外國起名字大多以父母之名為基礎，羅什的父親名鳩摩炎，母字耆婆，所以兼取父母之名為鳩摩羅耆婆。但是羅什去世的時間，各種記載不同，有的說是弘始七年有的說是八年．有的則稱是十一年。考察七與十一，也許是字誤，但有關譯經的目錄中，也還有十一年的記載，所以如果隨聲附和這三家的說法，那就無所取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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