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猴年馬月』

◎陳璧耀1980年，也就是農曆的庚申年，那一年我國開始發行第一套生肖特種郵票，第一張就是猴票。丙申年猴票已正式發行，這是第四套生肖郵票的開篇之作。時間也過得真快，轉眼已三十六年，值此丙申猴年將臨之際，和大家聊聊與猴年有關的一個成語——猴年馬月。猴年馬月這個成語，我們平時常用，意思也大致都知道，但為何要叫「猴年馬月」，恐怕大多難以說清。幾部大型辭書如《辭源》《辭海》乃至《漢語大詞典》都未收錄，一些成語大詞典如上海辭書版的《中國成語大辭典》也未收錄，商務版《漢語成語大全》雖有收錄，釋義卻很簡單，只說：「不知哪年哪月。比喻遙遙無期。」一本1993年長春版《新華成語詞典》，釋義也是「泛指無可指望的未來歲月」。猴與馬既為生肖，我們平時又習慣以生肖紀年，凡申年就是猴年，何以猴年馬月就會是「不知哪年哪月」，且用來「比喻遙遙無期」或「泛指無可指望的未來歲月」？如果說「遙遙無期」或「無可指望的未來歲月」還只是強調時間久長的話，那麼「不知哪年哪月」就完全是否定有這個時間段了。猴年就是申年，這個時間段是確定的，怎能否定得了？猴年的一輪不過十二年，似乎也說不上久長得「遙遙無期」或「無可指望」。上述釋義似乎有點不合情理，其字面義與內在含義如此矛盾，讓人難以理解。其實，「猴年馬月」原來是寫作「驢年馬月」的。《漢語大詞典》未收「猴年馬月」，卻收有「驢年馬月」，釋義為「不可知的年月」，但沒有古代書證，只引了兩條現代用例，其一是梁斌《紅旗譜》二九：「即便有點希望，又在那個驢年馬月呢？」其二是《新華文摘》1981年第4期：「研究研究，研究到驢年馬月！」這兩條現代例證都是解放以後比較近的用例。劉潔修《漢語成語源流大辭典》也收有「驢年馬月」，釋義為：「以十二屬（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犬、亥豬）紀年，其中並沒有『驢』，『驢年』則純屬子虛；生肖不能用來稱月，『馬月』亦屬烏有，因而『驢年』或『驢年馬月』表示沒有期限。」但是所引例證只有「驢年」，即《五燈會元·四·古靈神贊禪師》的文字：「本師又一日在窗下看經，蜂子投窗紙求出。師睹之曰：『世界如許廣闊不肯出，鑽它故紙驢年去！』」則以「驢年」表示沒有期限或不可知的年月，是早在宋朝就已有了的。生肖的文化，不是中國獨有的，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有，尤其是四大古國，都有此類生肖現象。其中與我國最接近的是印度，除了「虎」在印度是「獅子」之外，其餘完全一樣，包括排序，「猴」在印度也排序第九，稱「獼猴」，也同樣沒有驢。但其他三個古國——希臘、埃及、古巴比倫——卻都有驢的生肖屬相，有的排位第四，在獅子之後，有的排位第五，在蜣螂之後。所以，就這三個古國而言，說驢年那也是有的，而在我國或印度，說驢年便「純屬子虛」了，所以「驢年馬月」就是「沒有期限」的「不可知的年月」。從語言演變的過程看，「猴年馬月」最初應該就是作「驢年馬月」的。因為驢不是生肖，沒有相對應的干支年，用以表示「不知哪年哪月」或「沒有期限」的「無可指望的未來歲月」才是最恰當的。至於人們最終沒有採用「驢年馬月」而選了不恰當的「猴年馬月」，那應該是語言的一種誤用，一種由習非成是而約定俗成的誤用。而這種誤用之最終得以定型，恐怕又和語音的響亮度有關，因為「猴」是開口呼，「驢」為撮口呼，「猴年」念起來確實要比「驢年」響亮得多。至於「馬月」，劉潔修先生認為「生肖不能用來稱月，『馬月』亦屬烏有」的說法，或可商榷。因為古人以干支紀年，同時又以十二地支紀月。在古人的觀念中，一年的開始是冬至，冬至在農曆十一月，古人就以地支首位的「子」與之對應，稱「子月」；因為十二地支是與十二生肖對應的，子屬鼠，所以十一月在民間也有被稱作「鼠月」的。按十二地支順序推算，午馬位居第七，因而五月就稱「午月」，也就是「馬月」了。生肖雖不用來稱月，但因為地支紀月的緣故連類而及，以「馬月」指稱五月應該也是可以理解的，不似驢年之「純屬子虛」。因此，若從字面上說，丙申年的五月就是「猴年馬月」了，大體相當於公曆2016年的6月，已經近在眼前了，並不是「遙遙無期」。但因為「猴年馬月」原是「驢年馬月」的誤用，其字面義早已因誤用而虛化，人們也早已習焉不察，所以「猴年馬月」的內在含義，也便成了「無可指望的未來歲月」，或「遙遙無期」的「不可知的年月」。這在漢語語詞義演變的過程中，是字面義與內在含義相背離的一個典型例子。《現代漢語詞典》試用本未收「驢年馬月」或「猴年馬月」，後來則都以「驢年馬月」為主條，其第6版之釋義為：「農曆用代表地支的十二生肖紀年，其中沒有驢年。驢年馬月用來指不可知的年月（就事情遙遙無期，不能實現而言）……也說猴年馬月。」寧夏版《新編成語大詞典》對這兩條成語的釋義稍詳，釋「猴年馬月」為：「泛指沒有盼頭的遙遠的歲月。參見『驢年馬月』。也作『牛年馬月』。」又釋「驢年馬月」為：「指不可知的年月。我國習慣以生肖紀年，但生肖中沒有驢；馬雖為生肖，但很少有人知道還可用來紀月，所以就用『驢年馬月』泛指不可知的歲月了。後演化為『猴年馬月』。」(本文刊於《咬文嚼字》2016年第2期。我刊郵發代號4-641,歡迎至各地郵局訂閱。也可撥打我社郵購部電話021-60878392訂購。或在淘寶網搜索「咬文嚼字」選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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