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勝利法與面子哲學

  精神勝利法是權威人格在精神世界的體現,特別是否定人格在精神世界的體現。精神在遇到挫折時往往不同行為一起敗下陣來,它尋求新的支援,繼續保持勝利的姿勢,這就是「精神勝利法」——「打不贏則抒情」。災民社會永遠的命運挫折生成了永遠的精神勝利。梁漱溟認為中國人是向內求道的,比西方文化向外求道要深刻(16),這真是歷史的誤會;向內求道不過是「精神勝利」而已。   精神勝利法是魯迅先生最偉大的理論貢獻之一,恐怕再沒有比這個詞更能表現中國人的人格特徵了。多年來,它安慰著災民的心靈貧困,使人的精神沒有同生活一起被災變埋葬。它為防止中國人的精神疾病——雖然它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疾病——立下了「汗馬功勞」。中國人的確沒有西方人那麼多的精神病,也沒有那麼高的自殺率,這要歸功於精神勝利這個法寶。   中國人的精神勝利法不勝枚舉,但常見的基本上不出以下幾個公式的范臼:   1、雖然你A,但我B。   A 自然是事實,而且顯然是我不如人的事實,B是是杜撰的,或是「精神文明」。這個判斷很難證偽,因為它是純主觀的。這種例子不勝枚舉。阿Q說:「雖然你打了我,但是兒子打老子。有人說:「雖然我飢餓貧窮,但是我道德高尚」,或「雖然你有物質文明,但是我有精神文明」。文革時有口號說:「雖然苗比草好,但是社會主義的草比資本主義的苗好」。   2、雖然你現在A,但是我過去也A或將來A或將來會更A。   「我」的A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想像,或在事實基礎上的誇大。如:美國建國才200年,而我們歷史悠久,地大物博;成吉思汗也打敗過列強並打到了多瑙河邊。儘管現在我們貧困,但我們將來是要進入共產主義的,你們等著嫉妒吧。季羨林先生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盛洪先生已經在積極準備,準備讓中國文化「為萬世開太平」,救世界文明於即倒。最經典的是:我們有四大發明,雖然是過去。胡風把這種心態說得很透:「象現在的一些學者那樣,只是誇說我們古人卜的卦怎樣神妙,做的夢又怎樣離奇,想又這引起外國人的恐懼,雖然美其名曰建立『自信心』或『大國之風』,但其實不過是『中落之胄』即破落戶的一副可憐相。他對自己的實力一無所恃,也一無所信,只好誇耀祖先的光榮,猶如破落戶,被人輕視,又無謀生能力,只好訴說祖先的富有或顯貴,希望在人前討一點信用,保住一點地位。」(17)   3、雖然現在你比我強,但你是從我這裡(過去)學來的;雖然我比你差,但是是你影響我的。   魯迅把這種論調稱為「古以有之論」。什麼文官制度、科學自由民主人權,後現代主義存在主義,早是我們玩剩下的了。你們的宇宙飛船用的是我們中國人發明的火藥驅動的;登月計劃有中國人參加。「不知道,沒有中國的印刷術,西方人印一首詩大約需要多少時間。」(18)「世界上的一切解放運動,無一不沐浴著中國思想的陽光。世界上的一切和平進步,無一不得惠於中國的功德。」(19)希特勒先生在《我的奮鬥》中也曾說:「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人類文化、一切藝術、科學和技術的果實,幾乎完全是亞利安人的創造性產物。」(20)對這種這完全是大言不慚的「愛國主義」,福斯特挖苦說:「『德意志萬歲』,說穿了只是欠文化教養的官僚之夢」(21)事實上,「古以有之論」在中國不過是引起注意的精神勝利法,它的功能是通過「解釋」落後的外在原因來「戰勝」落後:要是沒有你們的殖民主義我們今天早就象美國一樣稱霸世界了,而且比它神氣。   4、雖然我有缺點,但你也有,或至少你過去也有,或雖然我有這個缺點,但你有另外一個的缺點。   當中國發生自然災害的時候,總能在媒體上發現國外某些地方也遭了災。在人權問題上,經常援引的辯護邏輯是:我們對不起中國人,但你們歷史上也對不起過中國人;中國有人權問題,哈哈,美國也有人權問題。(發現對方的「問題」並不激起我們的同情,而是讓我們興奮:發現能證明我們不是唯一的壞人的證據的興奮)而且他們有同性戀、愛滋病以及臭蟲。   5、酸葡萄心理——我根本不在乎也不喜歡你那個優點。   慈僖說,火車有什麼好,轎子既安全又舒服。   6、雖然我很差,但還有比我更差的。   謝謝非洲!   7、連別人都說我們好了,連別人都說他們自己不好了。   拿破崙的「睡獅」論安慰了多少國人啊,儘管它是在「黃禍」的意義上使用這個概念的,他告誡歐洲人將來有一天中國人會象捏死蒼蠅意義捏死他們。於是我們摩拳擦掌等待著這一天。李約瑟是好人,他都被我們的科學「迷」住了。後現代主義在亞洲也贏得了稀稀落落的掌聲,就是因為它激烈批判了西方主流意識形態,並恭維了他們並不理解或並不誠實地理解的「東方主義」或「亞洲價值觀」。他們把西方社會的文化批評當做西方制度存在缺點的證據,其實,允許文化批評正是西方制度的優點。   8、「以惡驕人」。我這麼不幸,你有嗎?我這麼兇殘,你敢嗎?我這麼愚蠢,你能嗎?   比如,《中國可以說不》用一種奇妙的邏輯反覆論證了這樣一個奇妙的命題:由於我們的民族在歷史上不斷流血,充滿痛苦,所以我們民族具有未來先進的民族特徵。用作者的口吻講,就是:我們牛逼,因為我們痛苦。「中國便是野蠻的好。」(22)這可真是天下奇論。「沒有國家歷史觀念,沒有思想深度,沒有痛苦感受,會是未來先進的民族的特徵?……需要滌清瀰漫在我們周圍的普遍的怨恨情緒,以面向未來的心情歌頌工地一般的中國。需要駐止流水之上抗逆的腳步(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以痛楚後的清醒來審視中國社會中的不公正、愚昧、瘋狂和欺詐,因為上述一切黑暗和即將照耀我們前程的光明一樣豐富著我們大中國民族的感情。」(23)作者要歌頌「工地一般的中國」,因為這「工地」上充滿著「不公正、愚昧、瘋狂和欺詐」;作者不僅自己「歌頌」,還要滌清「普遍的怨恨情緒」,讓這「普遍的怨恨情緒」變成普遍的對怨恨的歌頌。作者還要是要歌頌「上述」「黑暗」,因為「黑暗」能夠「豐富」我們大中國民族的感情。按此邏輯,希特勒先生就如此這般地「豐富」著猶太人的感情,日本侵略者如此這般地「豐富」著南京人民的感情,五千年的災民暴政如此這般地「豐富」著中華民族的感情!這個民族主義者為什麼鼓吹中華民族必須象狗一樣生活他才覺得中華民族感情豐富了?才體現了「未來先進的民族特徵」?作者嘲笑美國人膚淺、無知,因為美國歷史短,「美國人太年輕」,可是隨即又自豪地聲稱:中華人民共和國才40年,年輕而充滿活力。一個民族的歷史長短與其優秀與否有必然聯繫嗎?然而究竟是歷史長一些好呢,還是短一些好呢?只有作者自己才明白了。「嬌滴滴的美國人」,心靈如此脆弱,如此「缺乏底蘊」:新加坡人拿鞭子抽美國佬的屁股,「整個美國民族的心都抽緊了」。因此,作者認為,阿Q看殺人表演喊彩曰「嚓嚓,痛快」才好,那體現了民族的堅強。為了讓作者不斷「堅強」,感情日益「豐富」,有必要不斷打他的屁股,讓他居住在「欺詐、愚昧、瘋狂和黑暗」之中。「美國國防部長佩里居然以這樣的口吻威脅中國:『誰也不要忘記了,美國的海軍是世界第一。』我以這樣的口吻來奉勸美國:『誰也不要忘了,中國的人口是世界第一。』」(24)顯然,一切炫耀武力的做法都是令人鄙棄的,但炫耀人口並非光彩。魯迅就這種論調批評說「我們是四萬萬人,你能把我們滅絕么?……以自己的醜惡驕人;至於口氣的強硬,卻很有《水滸傳》中牛二的態度。」(25)現代牛二們更「牛」了,因為中國已經有13億人口了!作者無非想說:我們不怕死人,因為我們人多,我們死得起。人口種多有如此妙用為何又為「計劃生育政策」辯護呢?   精神勝利法是一種自卑精神而不是進取精神,特別是它是極端反人道主義的,因為別人的不幸或弱點的存在是證明他的優點的唯一證據,於是他樂與發現人類的不幸,並嘲笑苦難和弱者,甚至幸災樂禍。它也關注世界範圍內的人道災難,但其動機與一些人道組織的完全不同;它的目的是發現「也」存在行兇者而取得內心平衡,而不是發現受害者以施以援助。  精神勝利法的另一個著名的例子是在外國譯著的中文序中「戰勝外國作者」,這是極端卑鄙的。通常的做法是對作者進行「立場分析」來「壓倒」作者,而後就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告誡讀者「批判地閱讀」。他這樣戰勝了外國人,彷彿雖然我們什麼也寫不出來,但我們仍然比你們正確,比你們更了解事務的「本質」。這已經形成了八股,幾乎所有的外國著作與中國讀者見面都無一幸免於難。這是典型的文化流氓作風,它把中國人打扮的象一個死不認帳的文化竊賊。   如此做作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講面子」。「講面子」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精神勝利,它是一種虛榮心,而且是不可能滿足但必須顯得已經滿足了的虛榮心。既然事實上虛榮心沒有得到滿足,它就對別人的看法異常敏感,於是它強迫要求別人尊重;強制別人尊重,這就是面子哲學的主要內容。它得到的不是尊重本身,而是尊重的形式。這種有缺陷的尊嚴進一步強化了它對形式的苛求。毫無疑問,越是缺乏自尊和自信的人,越是愛面子。面子哲學通過禮儀實現,因為它強調這個形式,並只能寄託於形式。於是,對各種形式主義的儀式的重視,就成了災民社會的普遍追求,在民間,婚喪嫁娶大肆鋪張,在政府,慶典盛大,甚至喪事作喜事辦。由於缺乏實質內容,儀式活動必將墮落為一種經濟行動:收取禮品和記錄奉獻者與反對者的名字以便回報。面子哲學淪落到這一地步,已經在形式上因而是完全的否定了自身,道德徹底墮落為「形式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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