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幼兒園教師口述：我學了四年學前教育，卻在工作三個月後辭職

我叫李米，畢業於一所一本師範大學，學的是學前教育專業。我喜歡孩子，高考填寫志願時，立志做一名幼兒園老師。畢業後，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工作只三個月，我就辭職了。

15個人爭一個編製

高考填寫志願時，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考了這麼好的一個大學，卻要選一個這樣的專業？還有的人說的很直接，念這麼多年書，最後要去教小孩兒，圖啥呢？我沒管，不顧眾人的反對，我就這樣確定了自己的專業。我的理由很簡單：第一，跟孩子打交道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孩子們很單純，工作環境簡單；第二，幼師很缺，畢業後考個編製，不難。

在學校四年的時間裡，我學習了各種理論知識，比如兒童發展心理學，普通心理學以及學前兒童教育學，以了解學前兒童身心發展規律等等。當然，我也學了鋼琴、舞蹈、聲樂、美術等方面的技能，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接觸過這些，一切都是從頭學起，大學期間花費了不少功夫。

《幼兒園》，法國畫家讓·喬弗里（Jean Geoffroy），1898年

臨近畢業的時候，和我們班多數同學一樣，我也報名參加了省內公立幼兒園的考試。我們都知道，公立幼兒園有編製、待遇穩定，一開始工資可能不是很高，但每年都會有提升，有了十年教齡後差不多月薪可以上萬，在一個二線省會城市，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孩子上學問題也得到了解決。這樣想一想，都覺得未來是安全而美好的。

私立幼兒園則不一樣，工作累、待遇也差，家長也挑剔。還有一種情況：我的一個同學，雖然進的是公立幼兒園，但沒有編製。她跟我說，過節學校給老師發東西，比如說中秋節發月餅，在編的老師會一箱兩箱地發，沒有編製的則只有一兩個月餅。

不過，招編考試的報名結果出來後，我整個人狀態都不好了，因為報名的人實在太多了。我算了下，差不多是15個人競爭一個崗位，且不只我們應屆畢業生來考，還有畢業多年的。很遺憾，我在這次競爭中連筆試都沒有過。我們寢室有八個人，沒有一個人通過。後來，有同學統計了下，我們整個教育學院150人，最後只有一個人考上了省會的公立編製。

我只能給自己打算其他的出路。當時，我老家的縣城也有招編考試。但我想了一想，我自己好不容易考出來，如果再回去，將來我的孩子還要再走一個我這樣的循環。我在大學所在的城市去應聘了幾家私立的幼兒園，雖然都被錄用，但工資真是可憐到了極點，基本都在2000左右。後來，我打算到北京闖一闖。

我進了北京一家私立幼兒園。幼兒園有11個班，在北京屬於中等偏上規模。作為一名剛畢業的菜鳥，我只能從配班老師做起，輔助主班老師進行教學，帶35個孩子。工資3500，包吃住。我想也挺好，可以邊工作賺錢，邊準備招編考試。

焦慮！焦慮！

工作了之後，我才發現，帶孩子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孩子是很天真爛漫，但一下面臨35個孩子，我一下子手足無措了。比如說，我讓孩子們去洗手，說了很多遍後，依然有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玩玩具；課堂里亂糟糟的，我一遍遍喊「小嘴巴不講話」，嗓子啞了，也沒有孩子搭理我。

我當時很困惑，不知道如何吸引孩子的注意力，我在大學課堂上學到的東西好像都用不上了。我想尋求主班老師的幫助，但是每次都找不到人。正常來說，每次上課，兩個老師應該互相配合，比如說一個老師在講課的時候，另外一個老師應該在下面維持秩序，但每次我上課，她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整個人的時間也被綁定地很死。在學校里，我每天早上7:25上班，中午12:00到2:00休息，下午5:00下班。這樣一算，你肯定覺得還不錯，中午有倆小時休息，晚上下班也早。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中午，我要麼要看孩子午休，要麼就得去參加學校的各種培訓，還要想方設法做環境創作；晚上，我還要想著寫教案，一周寫九篇。每次，我男朋友都在旁邊說，你掙這麼點工資，回來還這麼加班，圖什麼。

紀錄片《幼兒園》劇照

學校提供的培訓並沒有什麼用處，就是一個老師給我們照著教材講，他的目的並不是想讓你學到什麼東西，或者解決你的疑問，只是告訴你這節課你應該怎麼上。我們在學校的時候已經講過很多專業的授課知識了，而且專業性要比他們強。不過，你都必須參加，因為這是與工資掛鉤的。

在這所園裡，和考試一樣，每個老師一個月有100分的基本分值：孩子出勤率如果達不到98%，扣兩分；老師對孩子的態度不好，一旦被發現扣2分；保育員衛生沒有打掃乾淨，也會扣分。第一個月結束後，我去看過招貼欄里地分值，我發現，沒有一個人得滿分。我的分數排名第二，被扣了50多塊工資。

慢慢地我發現，我在園裡成了一個很「神奇」的存在。每次班裡開家長會，園裡發給家長的介紹上，都會標註上我是某一本師範大學學前教育本科畢業的。還有一個同樣被園長掛在嘴邊的，是一個畢業於某二本師範大學的畢業生。也就是說，除了我倆外，園內大多都是大專畢業的。我們成了學校某種意義上的「招牌」，但對我們本身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給基本工資的時候，園長跟我說，說我學歷好，但是沒有經驗，所以只能給這麼多。我就想，反正也是剛開始，慢慢學唄。

我想著去觀摩主班老師的講課，以獲得一些經驗。但是你會發現，她並不關心這些情況，上課只顧著自己講，也不與底下的孩子互動。只有當教室實在亂得不行的時候，她才會大吼上幾句，讓孩子安靜下來。也是在慢慢地觀察中，我才發現，所謂的經驗，就是看你作為一個老師會不會跟家長溝通。

比如說，與我合作的主班老師，她上課就是剛才說的那樣。但每次下課後，她都會逐個在微信里點名孩子父母，告訴他們孩子學了什麼，回家以後要注意複習。有時候，還會提醒家長天氣冷了給孩子加衣服。在家長的眼裡，她是個認真負責的老師。但她將工作都拋給了我，總是催我做這做那，讓我想環境創建的內容，讓我做手工。然後不停地催我，說「你要做不好，整個班裡老師都會被扣工資」。

我發現自己入了坑，很大的坑！幼兒園的生活太讓人心累了，我的心理落差非常地大。只工作了三個月，我覺得自己就要抑鬱了。我最突出的一個表現，就是一旦工作不順心，就回家拍我養的那隻狗。我會使勁拍它的腦袋。現在狗狗看到我第一反應就是撤著身子往後躲。狗都有心理陰影了，這折射出的是我的煩躁。

工作三個月後，我辭職了。我有時覺得很好笑。我苦讀了這麼多年，考了一個很不錯的分數，進入了一本院校，別人眼中的好學校，但最後去了一家私立園。不只我自己，我家人也心裡不滿意。他們覺得公立幼兒園穩定可接受，但待在私立園，還不如回家進個中學教書。

我現在依然很喜歡孩子，但是真的對這份工作有陰影了，現在一回想還是會覺得心很累，自己也永遠忘不了那種身心俱疲的感覺。我現在從事培訓行業，在這份行業里，我看到了未來，看到了只要努力就會有不一樣的收穫，付出與回報能成正比。我認為幼教真的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職業。儘管如此，我還是會對幼教這一職業保持崇高的敬意，做幼師真的不容易。

紅黃藍事件後，社會上出現了很多對幼師質疑的聲音，我還覺得挺難過的。在幼兒園裡，雖然有時候學生反應慢，老師會著急發火，但虐童之類的事情我真的沒有見過。大家也會想一些方法去壓制自己的脾氣。最後，我還是希望，社會能夠對幼兒園教師，給予更多的理解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