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於河流而止於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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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冰小時候喜歡畫畫,題材卻非現今參加書畫考級的孩子們提筆就來的梅蘭竹菊、翎毛花卉或山水樓台之類,他偏愛的是人物和動物;人物分兩種,一種是在《斯巴達克思》、《希臘神話故事》、《馬拉松》等小人書上出現的古羅馬古希臘戰士;一種則是評書中常有、小孩子們佩服的岳飛、楊六郎等儒將;動物則為公雞、青蛙、大雁和馬。他尤其愛畫馬,常以毛筆蘸墨畫在所能覓得的宣紙、皮紙、白報紙、信箋紙乃至練習本之上。他瞧不起工筆線描巨細無遺、恭謹照錄的風格,喜歡的是要言不煩、遺貌取神的簡筆大寫意,故自創出一種快如疾風的畫法,三兩筆就要勾畫出駿馬奔逸絕塵的姿態,用這樣的速度畫畫其實有點費紙,可他興緻不減,內容由單驥而群馬,畫幅從斗方到長卷,洋洋洒洒,一發而不可收。某次他畫一奔馬,兩條後腿之間夾有一物,我指而問之,答曰:「馬屙尿的東西」。 十一二歲時,正碰上貴陽幻燈機廠低價處理一批積壓幻燈機,他通過姑父購得一台,又從在花燈劇團打幻燈的姑媽那裡要來整卷的透明塑料膜,然後在上面畫出連續不斷的單幅畫面。他是這樣想的:如果按照電影動畫的原理,在每張幻燈片上畫好一個分解動態,搖動手柄,使之快速通過光柱投射到牆壁上,豈不就是一部自製的動畫片了嗎?於是我們可以想像到這樣一個畫面: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某個深夜裡,一個小男孩獨自在閣樓上和他奇妙的新設備一起悄無聲息地忙碌著,目不轉睛地盯住前面光影斑駁的牆壁,期待著奇蹟在下一秒鐘發生……試驗最終當然以失敗告終,但卻絲毫沒有妨礙他別的愛好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他喜書、喜茶、喜簫、喜劍、喜京劇、喜搖滾、喜書法、喜電影、喜說野史、談掌故、述異聞、評字畫、喜古人筆記、宗教哲學、詩歌小說……這些愛好所帶來的種種樂趣,加起來大概不會少於金聖嘆的三十三個「不亦快哉」。戴冰從來就是一個專註於體驗過程的人,對於結果他是不太在意的;而沉浸於過程、悉心體會其中各個微妙的部分,並以此為契機充分舒展開一個人的創造力和想像力,然後沉澱、融化以構成生命的內容,才是他真正想從中獲取的。所以他的愛好看似紛繁龐雜,實則取捨有度,看似率意隨便,其實合於創造性精神活動的內在理由:歸根到底,一切為了表達而存在。於是他最終選擇了文學。 黃永玉曾說:文學之於藝術,猶如鋼琴之於音樂。意思是說文學在所有的藝術門類中佔有總領的位置,一切藝術形式都可以在文學之中找到對應,反之文學也可以成為一切藝術生髮的源頭。正是文學強大的綜合性、無限多樣的可能性吸引了戴冰,使他強烈的表達慾望終於落到一個切實的承載上,在他的精神享受與精神創造之間形成迴路,從而找到了屬於他的、一直持續至今的生命狀態。 戴冰從事寫作最先從詩歌入手,一九八九年轉入小說,單就小說寫作而言,到今天也有二十個年頭了。詩是語言的核心,沒有一種文學樣式,其語言體系像詩歌那樣完全指向內部,構成一個自閉而自足的世界。與詩歌相比,小說則是一門具像藝術,它需要沿著情節走向結局。無論多麼光怪離奇或放誕詭異的小說最終都無法迴避現實世界的邏輯結構,無論作家最後企圖抵達的是什麼,他首先需要按照現實的邏輯去營造生活的表象。戴冰沿著詩的道路進入小說,用他的獨白拉開序幕,年青的語言漸漸繃緊,就像烏雲中隨時準備落下堅硬的密集的雨點,開始顯露沖刷一個未知世界的力量。儘管在他後來的寫作中嘗試過很多跨度極大的寫法,然而這種詩的語言的質地卻始終秘密地保持著。瓦萊里說「生活意味著每時每刻缺少什麼東西——改變自己以達到它——然後,又重新置身於缺少什麼的狀態。我們依靠不穩定為生,通過不穩定的生活,生活在不穩定之中:這就是敏感性的全部內容」,這話立即讓我聯想到戴冰嘗試多種題材的真正緣由,他是一個容易對相同的事物感到厭倦的人。一個作家完成的作品就像界碑,它們用彼此之間的跨度標示了作者靈魂的版圖。通過閱讀戴冰各個時期的小說,不難發現其作品的產生源自於他對「存在」與生俱來的焦慮之感,由此分化出來的幾個原型,在他各個時期的作品之中都曾反覆出現過。 戴冰在其隨筆《祖母的安順》中敘述了童年記憶對其寫作的影響。祖母輩的幾位老人在夜間的閑聊,左右了他兒時的夢境。那些「古樸之極的故事被她們絮絮道來」,「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任憑那些久遠往事的片斷如磷火時斷時續掉進我的耳中。那些時而陰森,時而詭譎的故事在膠汁一樣粘稠的黑暗裡開始發酵,並且自我渲染衍生堆積」,多年之後,這些故事在戴冰心中構築了一個特別的精神場域,成為他許多故事的基調和背景,比如《道裝和尚》,比如《猴魘》,在這些故事裡,我們看到了一個「悠遠詭異,散發著濃重的腐朽氣息同時又充盈著濃重的生之體味的所在」。而且這個場域不斷擴大不斷生長,「彷彿自有它的邏輯,按照它應該是的模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蕪,我預感到它將隨著我的一生不歇息地向著物質的實存前進,最終從想像的迷霧中顯現出來,自有城郭,自有居民,自有風尚,自有四季……」。這種影響隨著時間的流逝日益強大,漸漸成為他近幾年來創作中有意回溯的源頭和反覆闡釋的母題,從《桃花》、《斜視》,《頭髮的故事》等作品可以看出來,其寫作的方向開始由早期的奇縱開闊演變為向著深處緩慢掘進的努力。北島「始於河流而止於源泉」的詩句,我覺得正是戴冰二十年來創作軌跡的最好註腳。 博爾赫斯說:每一個作家都創造了他自己的先驅。那麼戴冰的先驅會是誰呢?我想應該是那一群用全部的寫作奉獻於他們在大地上的居所,將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感到的快樂、痛苦、驚恐、絕望、力量和軟弱細細地研磨成文字,灑在我們靈魂褶皺之處的人們,他們是馬爾克斯、魯爾弗、福克納、聶魯達、高爾基、辛格、麥卡勒斯、沈從文等等一長串揮之不去的名字,而戴冰正帶著他的熱望,以他自己的方式,儘力地想要向著他們的方向回溯。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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