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那個勇斗渣男的雜女

文/簡書作者：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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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讀到香港戰亂，四處逃難，風雨飄搖。但是，戰爭摧毀了一座城市，卻成就了白流蘇刻骨銘心的愛情。然而，歷史上有個女人，她的經歷恰恰相反，她本來擁有幸福甜蜜的愛情與婚姻，一場變亂，讓她顛沛流離，失去了甜蜜的愛情。她便是李清照。

李清照18歲時，與長她三歲的太學生趙明誠結婚。這對原本恩愛的夫妻，因為「靖康之變」而被拆散分離。如果沒有「靖康之變」，李清照能在優雅寧靜中安度一生，詩酒書畫，鑒寶填詞，和她的白馬先生趙明誠過著詩酒人生的美好生活，不用隱居古墓，她比小龍女和她的過兒更逍遙。

李清照夫妻倆常常指著堆積如山的圖書，猜某個典故、某句詩在某書的某一頁，誰猜中了就能喝一盅新煮好的下午茶。詩、書、茶的雅緻，加上酒的醉意，人生夫復何求？

可惜的是，朝廷黨爭愈演愈烈，父親李格非「元祐黨人」的罪名竟株連到李清照身上。偌大的汴京，已經沒有了李清照的立錐之地，就連夫家也容不下她，她不得不隻身離京回到原籍，去投奔先行被遣歸的家人。回到家鄉的李清照寫了許多「情詩」，表達對丈夫的思念之情，這些相思之苦成就了她「婉約之宗」的蓋世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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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非常喜歡李清照的詞，讀得酣暢淋漓，全身通透，眼前有色彩跳躍，感官全面開啟，更有小兒女的情犢初開、興風作亂態。

比如，點絳唇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她的文字濃，稠，像是女性荷爾蒙驅使的寫作，與少女羅衣滲透的涔涔香汗相照應。豆蔻年華閱讀她的時候，內心感情如詞主人一樣，害怕在讀她的時候闖進一位客人，為了不讓人看到自己的遑遽之態，連鞋都來不及穿，只穿著襪子含羞跑開。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可終究是喜歡讀，她借著微醺醉意發泄女兒情，我借著她的詞憧憬愛情，有時候情感竟然就像一仗紅衝天而出，最後卻空勾起一樁傷心往事，讓人惆悵不已——就如《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同樣是用中國字來吟詩作對，字與字排列在一起，讓李清照的詞里有了打動人心的野氣。但是趙明誠則不行，比如閱讀讓他深受刺激的《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後，堂堂鬚眉關門謝客，花了三天時間填了50首詞，並將李清照的這首詞夾在中間，一起送給朋友陸德夫品評。陸德夫玩味再三，選出了三句上乘之作，正是李清照《醉花陰》里的最後三句。

趙明誠或許能在體格上壓倒她，但在文字的字字珠璣上，的確被李清照這個小女子壓倒了。

3

看李清照的圖片，清清瘦瘦的，像個弱女子。但細細品讀其詩作，卻發現她三句話不離酒——《醉花陰》：「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玉樓春》：「要來小酌便來休。」《青玉案》：「明窗小酌，暗燈清話。」

這女子，簡直就像泡在俗務里應酬的男子，酒癮大得很，細細品她的詞，發現大部分作品中都有飲酒的情節，有的是淡飲，有的是濃醉；有的是乘興而作，有的是飲恨而為。

那個時代的女子，飲酒的還是少數。像薛寶釵這類的是不會飲酒的，並且會反對寶玉喝酒。然而，在寶玉喝酒這一事中，林黛玉卻沒有像眾人一樣勸阻，反而有點極力慫恿寶玉喝酒。甚至於她自己，即使體弱多病，連吃螃蟹時也會要燙壺黃酒熱熱地喝上一口，總有「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情調。

想來，愛喝酒的女子，性格中或多或少有橫衝直撞的爽直。當然，也免不了借酒澆愁。李清照的父親被誣陷，丈夫遇難，也許只有借著酒意，她才能對付痞子混子傻子瘋子，才能「沉醉不知歸路」，任人生沉浮，我自顧向前。

「不如隨分樽前醉」，「濃睡不消殘酒」，李清照的詞中帶有酒的芬芳，建構了一種男性詞人所不能達到的一種醉酒的意境與場景。

4

李清照的出生、愛情、才華、半生孤寂與張愛玲都有相似之處。倆人都才華橫溢，經歷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她積極響應張愛玲那句名言：出名要趁早。所以，早在十幾歲，李清照的詩詞歌賦在士大夫中就有了很高的知名度。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是進士出身，官至禮部員外郎，是當時極有名氣的作家，深受當時文壇宗匠蘇軾所賞識，常以文章相往來，母親王氏也系出名門。其父李格非藏書甚多，家庭中的文學氛圍十分濃厚，耳濡目染，從小在書香詞氣里熏陶長大，打下了良好的文學基礎。再加上天資聰穎，「自少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那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她的詞作渾然天成，情真意摯而又婉美颯爽，自成一派「易安體」。她因此常被稱為「古今第一才女」，她的確也配得起這等讚揚，若是男兒身，估計她那顆「野心」，不會止於「錦詞麗文傲視千古」，還會在廟堂之上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李清照的老公趙明誠棄城而逃，這和胡蘭成的漢奸頭銜是一丘之貉。但張愛玲對政治不聞不問，所以對胡蘭成的身份頭銜漠不關心，李清照卻有一顆愛國之心。夫婦二人有一次流亡至烏江鎮時，也就是當年項羽兵敗自刎之處時，她面對浩浩江水，吟下了千古絕唱《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這首詩一改易安詞婉約愁苦的風格，慷慨激昂，諷刺當時朝廷喪權辱國，似乎也暗含對丈夫趙明誠的不滿。這個看上去多愁善感的柔軟女子，內心不但養碟兒和荷花，甚至還養著千軍萬馬，隨時隨地，內心的軍隊呼嘯而出，轉換為鏗鏘有力的詩詞，像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在引吭高歌。這字字有力的詞，如號角般，錘擊著失節的趙明誠的心。

或許是因為愧悔難當，趙明誠鬱鬱寡歡，一蹶不振，不幸病倒，不治而亡，年僅49歲。剩下李清照如一葉孤舟，居無定所，各地漂泊，晚景凄涼，一生無子無女。

張愛玲也半生孤寂，一生無子無女，但張能用文字養活自己，有經濟基礎才有傲骨。李清照飄零半生，無依無靠，那個時候女子無才便是德，更別提用才華變現了，那是天方夜譚，這才會鬧出後來的改嫁遇渣男一齣戲。

5

只聽說過古代男子休妻，卻少聽說女子休夫。

按照人們對忠貞愛情的設想，李清照不應該改嫁，而應該像楊絳先生追憶「我們仨」的幸福生活，將與趙明誠的「二人世界」轉換為文字記載，用獨身和文字，封鎖住美好的愛情。即使，即使婦女改嫁在宋代前期常見，她也不應該改嫁。

然而，她改嫁了，而且不到百日她還休夫了。

這種名人再嫁又休夫的八卦花邊，當然在當時也鬧得驚天動地了。

鳳凰男張汝舟處心積慮娶了李清照，婚後卻發現，本以為是白富美的李清照，其實早已不富了。在李清照南渡的過程中，許多文物已經丟失。當張汝舟意識到李清照家中並無多少財物時，便大失所望，原形畢露，拳腳相加。

遭遇渣男與家暴，這是才女始料未及的。她要反抗，要懲罰張汝舟的野蠻行徑。這時候，她的智慧就顯露出來了。

李清照先是到處搜集張汝舟的材料，發現他有營私舞弊、騙取官職的罪行。於是便一張狀紙，告到了朝堂，揭發張汝舟，並要求離婚。

按照宋代法律規定，妻告夫要判處三年徒刑。儘管如此，李清照還是選擇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大堂，選擇了離婚。如今，一個女人選擇離婚之路都需要掙扎許久，更何況是在封建時代，她的自由自立，需要衝破世俗樊籬，需要背負著「晚年無檢操」的指責與羞辱，然而，她沒有屈服，即使生命在火炭上的烘烤，她也要『滋滋』地翻騰不休。

後經翰林學士綦崇禮等親友的大力營救，李清照在關押九日之後獲釋了。雖然經歷了一場再嫁非人、離異系獄的災難，但是李清照生活的意志並未消沉，詩詞創作的熱情更趨高漲。一改南渡前的溫馨柔婉，而是將個人漂泊流離，孤寂終老的凄苦，揉進了國破家亡的刻骨之痛和黍離之悲。

6

回顧李清照的一生——

豆蔻年華是貪玩有才的美少女，同時也是年少輕狂的美女作家。這美女詞人當時的狂妄氣質不輸於韓寒，她寫過一篇著名的《詞論》，該文不僅毫無顧忌地對她的前輩大家李璟、李煜、柳永、張先、晏殊、歐陽修、蘇軾、王安石、曾鞏、晏幾道、賀鑄、秦觀、黃庭堅等評點優劣，還提出了詞「別是一家」的主張，足見其不知天高地厚。

嫁人後的李清照與老公舉案齊眉，借著老公的寵愛，放肆地「作」，是釋放各種小資情調的「作」女。坊間流傳，她還好賭，「予性喜博」，李清照對宋朝各種博弈都愛，何止愛，還深有研究，「打馬爰興，摴蒱遂廢，實小道之上流，乃深閨之雅戲」（李清照《打馬賦》）。什麼是打馬？我猜類似於撲克「跑得快」。

李清照愛賭，這多因她有一顆賭徒般強悍的心，我願意相信，再婚也只不過是李清照對愛情的一次豪賭。只不過賭輸了，但也輸得毫無遺憾，輸得熱烈。

在女人僅有的狹窄空間里，在眾人口誅筆伐中的包圍圈裡，李清照敢於掙脫命運的藩籬，掙出自己的天寬地闊，她的確是「亂世中的美神」，果然是「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鬚眉」。

回望歷史長河，能將「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嬌羞和「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巾幗豪氣演繹得淋漓盡致的，只有李清照——她是一個集美女、才女、賭女、酒仙於一身，且又有著陽剛之美，能給人力量的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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