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解謎】38.孔子論《易》與朱熹一致嗎?

【易經解謎】38.孔子論《易》與朱熹一致嗎?

孔子晚年喜《易》,並為闡發和傳承《易》道哲學做出了偉大的貢獻。對此,《史記》有載,《論語》有言,長沙馬王堆西漢早期墓葬出土的帛書有了更加詳實的證據,中國歷代學者都無岐議,現代學術界一致公認。但是,在孔子如何看待《易》經的本質,也就是《易》經到底是哲學書還是卜筮書上,學術界的認識卻不一致。例如,游煥民先生髮表《孔子認為〈周易〉不是卜筮之書》一文①,《文史知識》摘要轉載②後,李學勤先生就發表了不同的意見,認為孔子論《易》的觀點與朱熹是相同的,都認為《易》經的本質就是「卜筮書」。但我以為李學勤先生之論似有疏失,此陳一孔之見以就教。

先生在《孔子、朱熹論〈易〉異同》一文③中,列舉朱熹論《易》為卜筮書的證據有14條,學者論朱熹之語有4條,而舉孔子之語則只有兩條。在這兩條證據中,都存有不確的問題。

第一條,是引《論語·子路》中的一段話: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已矣。」

接著,先生就特地又引《禮記·緇衣》所載,指出《論語·子路》中的「巫醫」二字,應為「卜筮」。認為:「孔子這裡講的『不佔』並沒有否定《周易》卜筮的含意」。但我們則要指出:「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正是講人之不知陰陽平衡之恆道,就絕對作不得醫生之意。因為醫生治病,主要是對症下藥,調理人體陰陽,使之保持陰陽平衡、守恆。中國的古代將述史的、治病的、以及禮官等,都是稱之以「巫」的。且《論語》成書在先,《禮記》成書於西漢,是集先秦古籍之文而成,因此,不能以後引之誤為正,以言先秦古籍為錯,將「巫醫」說成指得就是「卜筮」,此論顯然有欠謹慎。何況,孔子不贊同占卜,就是表明了他反對占卜的明確觀點。

第二條,是引《周易·繫辭》中的一段話:

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務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智),六爻之義以貢。……」

由此條文字之引,先生得出結論說:「《周易》本屬卜筮書,《易傳》所言,仍然不能離開卜筮」。換言之,先生認為,孔子在《周易·繫辭》中的這段話,非但沒有否定《周易》的卜筮性質,而是作了肯定。

然而我們認為,李先生對此段話的引證,未經仔細研究,也存在著重要的疏失。

其一,引文將「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以貢」,視為孔子之語是錯誤的。此段文字,按《十三經註疏》本之載為: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九、地十。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以貢。聖人以此洗(佚)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其孰能與(於)此哉?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是以明於天之道,而察於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

這一段話中,無論是從思想上看,還是從行文語義上說,只有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這一句話,是孔子之言,而其餘則是孔子之前的周易作者之語,這是非常明顯的。這也是許多學者們的認識,如唐明邦主編的《周易評註》中就是作如此標點④。這顯然是後人在這段《繫辭》中引入孔子的話而為稱讚卜筮服務的。抑或後世簡亂造成也未可知。對此,我在本書第三十二節的《繫辭》引文中,也已間接區分。所以,先生引以為據,將「如斯而已者也」之後的「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以貢。……」都視為孔子之語而論,就是一個明顯的疏失。

孔子所言的「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一語,變成現在的白話,就是這樣:

「這部《易》經是作什麼用的呢?這部《易》經就是始以事物為象,喻括天地萬物變化規律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用場」。金景芳、呂紹綱二位先生也說:「『如斯而已者也』是說《易》只是『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罷了,沒有別的什麼東西。實際上孔子是說,《易》是講哲學的。因為哲學正是包括自然和社會知識更進一步作高度的抽象和概括」⑤的。

其二,言孔子肯定卜筮是不符合孔子一貫的思想的。眾所周知,孔子一生反對談神弄鬼,而尊重事物規律。茲引其言論如: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⑥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⑦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子不語怪、力、亂、神。」⑧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己也。」⑨

子曰:「《易》始於太極,太極分而為二(陰陽),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節,故生四時。四時各有陰陽、剛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之象定矣……(故)乾坤者,陰陽之根本,萬物之祖宗也」⑩……

其三,孔子對以《易》卜筮,是持有明確的否定態度的。這不僅在《論語》之中有所體現,而且出土文物之中也有新證。今長沙馬王堆西漢早期墓出土的帛書《周易》之《要》篇,明確地記載了孔子肯定《易》為哲學書,否定以《易》為筮的言論。茲依日本學者池田知久釋補之文⑾引錄如下:

子貢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易》,我後其祝人矣,我觀其德義耳。也幽贊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又,仁行之者,而義行之耳。贊而不達乎數,則其謂之巫;數而不達乎德,則其謂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末也,好之而非也!後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途而殊歸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卜筮而稀也;祝巫卜筮,其後乎!

孔子由《易》至於《損》、《益》之卦,未嘗不廢書而嘆,戒門弟子。曰:「二三子,夫《損》、《益》之道,不可不審察也,吉凶之門也。《益》之為卦也,春以授夏之時也,萬物之所出也,長日之所至也,產之室也。故曰《益》授《損》者,秋以授冬之時也,萬物之所枯也,長夜之所至也,故曰產《損》。道窮焉而變,道變焉益。《益》之始也吉,其終也凶;《損》之始也凶,其終也吉。《損》《益》之道,是以觀天地之變。是以,察於《損》《益》之變者,不可以動以憂喜。故明君不時不宿,不日不月,不卜不筮,而知凶與吉,順於天地之道也。此謂《易》道。」

以上孔子論《易》道之語,清楚地說明,孔子將《易》道本質視之為自然辨證法而孜孜研究,言筮非「本」而實「末」,好筮者向之非「是」,而實為「非」。孔子與巫者都好《易》、研《易》,此是謂「同途」,孔子的研究,認識到《易》為哲學書;而巫者之好,是將《易》作為「卜筮書」,此為「殊歸」。這,難道不是很清楚的么?

舉凡讀過朱熹之書的人,都知道他的所謂「理氣」之說,並非源自《老》、《庄》之著,而是直接從《易》理為說。在這一點上,朱熹的學術研究之路是正確的,是歷史上很多學者所難與之相比的聰明處。然而,他一方面以《易》為根源而建其「理氣」之說,同時卻又教訓別人,說「一部《易》只是作卜筮之書」⑿,不要「棄卜筮而虛談義理」!朱熹自己的所作,與教訓別人之說,為什麼會截然相反呢?搞研究的人只要不是傻子,誰都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因為,他這點小聰明之耍,委實算不上甚麼難以探求的玄妙「天機」!

孔子與朱熹在論及《易》經的本質之性上,是根本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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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見《中國文學研究》1988年第4三者期。

② 見《文史知識》1989年第6期。

③ 見《周易經傳溯源》63~70頁。

④《周易評註》,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16頁。

⑤ 金景芳、呂紹綱:《周易全解》,吉林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97頁。

⑥《論語·先進》。

⑦《論語·雍也》。

⑧《論語·述而》。

⑨《論語·為政》。

⑩《孔子集語》。

⑾(日)池田知久著、牛建科 譯:《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之〈要〉篇釋文(下)》,載《周易研究》1997年第3三期。

⑿黎靖德:《朱子語類》卷66,中華書局1986年版。

⒀朱熹:《晦庵集·別集》卷3《答孫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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