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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紙的溫暖

一張紙的溫暖

楊家厚

班主任終於開始評選貧困生了。

從我上中學開始,每學期開學後的第三個星期里,班裡一定要評選出家庭比較貧困的學生,國家給予一二百塊錢的補助。這個時間不提前也從沒錯後過。從那時起我就清晰而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是一位貧窮的孩子。是的,我無疑是一名窮困生。我家六口人,只有哥哥衛校畢業在鎮衛生院當醫生。前年春天,侄兒從手扶拖拉機上摔下來,當時就不省人事,哥哥硬是要把侄兒一身又臟又破的衣服扒下來,換上身乾淨些的衣服再去醫院。等我嫂子東找西抓尋到一身齊整的衣服,再撕扯到侄兒身上,趕到縣醫院,醫生說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從此家裡多了個殘疾人,灶間多了個藥罐子。我哥的工資本來就被分得七零八落,這下,更是補不住原本就大窟窿小眼睛的這件家庭外套了。我們事後沒誰去責怪我哥,我們每一個人都怕別人看出我們的貧窮來。中國人怕露富,但窮人怕露窮比富人怕露富更強烈,做得更小心翼翼。

這些都是我羞於啟齒的,卻又是我無法逃避的現實。也正是這些讓我生出無限煩惱的根源卻又可以為我每次都能贏得一百多或二百多元的補助。老師講的辯證法我就是結合這些內容理解的,我覺得比老師講的例子容易理解多了。

我用領回的補助給父親買過一雙軍用籃球鞋,給母親買過一件襯衫,給侄兒買過一身六十多塊的牛仔服,剩餘的錢我每次都交給了父親。我從不用這錢給自己買衣服。雖然我是個女孩子,比誰都知道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滋味,但我害怕同學們會說那是用補助的錢買的。那衣服再新,再漂亮,不還是一張我是貧困生的證明嗎?我年輕而敏感的心裡,貧窮才是最破爛不堪的一件外衣。

我對每學期的貧困生評選一直都是矛盾的。期待而又擔憂。期待能領到錢,讓父親臉上的皺紋能有一次舒展的機會。一輩子耕田為生的父親從未拿過用自己汗水換來的以外的錢,我每次把錢拿回家,父親總是像沒見過鈔票似的,一張張翻看,彷彿這錢不是補助,而是我拿回來的獎金。我又害怕評選的到來。我們要當作全班學生的面,上講台講述自己的家庭貧困狀況。後來,改了,讓填表,老師依然還是要逐人念所填情況,然後按學生的投票多少來確定哪些人能夠得到補助。最讓我痛苦的就是這個時候了,老師念別人的,我一點也想不出我們班裡會是誰這麼貧窮。可老師一念到我的,我就覺得全班每一個同學都在盯著我,我的臉騰的一下熱得發燙。我不敢看任何人,又不能低頭,我怕露出讓同學們更為確切的信息。我就那樣故作輕鬆地坐在位上,努力把臉部的肌肉調整成類似微笑的狀態,等老師念完,給自己投上一票。這也是我破天荒為自己投票。選班長三好生,我也希望自己得票多一些,可一想投自己的,多虛偽啊。而為自己投貧困生一票,我一絲猶豫都沒有。因為這一票關係到我剛剛受到的屈辱能不能得到回報。

我是多麼希望能像班裡有錢的孩子那樣,他們不稀罕這一二百塊錢,在老師發下表格時,他們看都沒看一眼,耀武揚威地離開教室,到操場去了。我分明看到他們的眼神里有明顯的輕蔑。就在他們嬉戲打鬧的時候,我們這些孩子,靜靜地在班裡一筆筆書寫自己的貧困。所以在老師念我們所填的表格時,即使沒提名,大家也能猜出可能是哪幾人的。

班主任說,每人拿出一張紙。

我在心裡已經準備好了,再經受一次貧窮帶給我的傷害,然後就可以得到這一次的二百六十五塊錢的補償。

班主任說,每個人都要寫,都要如實填寫。如果覺得自己家庭不貧困,就在你的紙上默寫陸遊的《記承天寺夜遊》,馬上一起交上來。

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看了一眼周圍的同學,大家個個都驚訝,眉宇間寫著疑問。我似乎可以看得見那些原本站起來準備離開的身子又安靜地坐下。

這次填表,我們每個人都交了,連最富裕的學生也交了一張默寫的古詩詞。這一次的評選,班主任也沒有念每個人的情況進行集體投票,而是他一個人決定的。即使這樣我們沒一個人去懷疑他做的有失公平。

相反,我相信每一位領到補助的學生都像我一樣,還額外領到了一份來自班主任老師那節課上用一張紙帶給我們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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