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多麗絲?萊辛:諾獎得主的兩幅肖像(中國青年報 2007-10-17)
封底人物她早在30年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卻與其失之交臂。她的作品被譽為「女權主義的《聖經》」,然而她本人卻對「野蠻女友」式的女權大加指責。她的文筆犀利而尖銳,然而她為人卻體貼、隨和—— | ||||
多麗絲?萊辛:諾獎得主的兩幅肖像 | ||||
2007-10-17 | ||||
本報記者 楊芳 | ||||
上周四中午,88歲的多麗絲·萊辛陪著生病的兒子回家,剛下計程車就發現街道兩旁站滿了攝影師。 「又拍肥皂劇了!」這位英國「祖母級」作家嘟囔了一句。她所居住的倫敦北部的漢普斯特德地區,歷來受電視劇製作商的青睞:在這一排排外表上看上去並不惹眼的磚瓦小樓中,不僅大詩人約翰·濟慈曾經住過,還有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故居。 不過,這一次的主角是老太太本人。在記者的一片尖叫聲中,老人懵懵懂懂獲知自己成了2007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成為有史以來第11個獲此殊榮的女性作家。 「噢,我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這位文壇宿將先是一臉驚詫,隨即恢復了往日的幽默,「30年來,我的名字每年都出現在候選名單上。你不可能每年都對它保持興奮。」 相比奪獎熱門人物68歲的義大利作家克勞迪奧·馬格里斯,以及以電影《人性的污點》為中國讀者所熟知的美國作家菲利浦·羅斯,多麗絲·萊辛的名字的確有些陌生。英國《衛報》隨後的調查顯示,只有25%的英語文學專業的大學一年級學生聽說過這個名字。而歷來在歐洲被視為諾貝爾文學獎「風向標」的英國博彩公司「立博」,也把這位老奶奶拒於預測名單之外。 「這次他們大概是覺得,這個人已經夠老了,很快就要死了,再不給她,以後也許就沒有機會了吧!」上樓休息了片刻,萊辛坐在自家門口對記者說。 這位新鮮出爐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一向以襯衣長裙示人,以至被媒體形容為「古老的波希米亞風格」。這次也不例外,藍色碎花襯衣搭配深藍色長裙,一頭捲髮挽在腦後,如同一位「慈祥的鄉下老媽媽」。 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瞿世鏡形容她是「勞動人民」。1989年,作為英國學術院的客座教授,他拜訪過萊辛。與之前他所接觸的「如紳士淑女般」高雅的作家不同,多麗絲·萊辛的衣著簡單而樸素。這與她尖銳犀利的筆調截然不同。 多麗絲·萊辛被公認的代表作是1962年出版的《金色筆記》。這部作品打破了以往採用時序的寫作方法,分五個小節記敘了兩位單身母親安娜和莫莉的故事。各個小節之間有一串安娜的「筆記集」,分別記錄了離異女作家安娜的非洲經歷、政治生活,以及一篇正在構思的小說和私人生活。 這一系列的故事與作者本人的經歷十分吻合。1919年英國人萊辛出生於波斯(如今的伊朗),她的童年在南羅得西亞(現在的辛巴威)度過。14歲輟學後,她先後當過保姆、接線員和白領工人。 這位面孔頗似英格麗·鮑曼的姑娘,早年熱衷於參加反對殖民主義的左翼政治運動。由於尖銳批評南非和南羅得西亞的種族隔離政策,上世紀50年代,她被禁止踏入這兩個國家。 一如作品中叛逆的女主人公,萊辛也不甘於像大多數女人一樣「無言地成為別人的妻子和母親」。因此,幾乎所有「壞女人」的標籤——私奔、第三者、與親人的不倫之情——她和她筆下的女性都有涉足。 「一整代女人,嘴裡談論的與她母親的時代沒有任何差別,」她說,「當女性成為母親時,她的個體生活彷彿就停止了。」 近乎90年的人生中,唯一不曾中斷的就是寫作。由於中學學業終斷,她只能自學。從倫敦打包寄來的書籍成為她的教材,其中有狄更斯、吉卜林的小說,以及拿破崙的掌故。為了讀書,萊辛甚至主動加入一個左翼社團,因為其成員可以擁有大量的書籍。 1949年,30歲的萊辛帶著一個兒子移居英國,據說一貧如洗,全部家當就是皮包中的一份小說草稿。這正是使她後來一舉成名的《青草在歌唱》,該書因揭露非洲殖民地的種族壓迫和種族矛盾引起強烈反響。 由於傾向「左翼」,上世紀50年代,這篇處女作被介紹到中國時被翻譯成《野草在歌唱》。譯者介紹說:「萊辛的誠懇、樂觀主義,以及那種想要用藝術促進社會進步、國際友誼和世界和平的願望,使她獲得了廣大讀者的敬愛。」 其後,萊辛便長久消失在中國讀者的視野之外。直至上世紀90年代中期,馮亦代還曾撰文說:「除了讀過若干她的短篇小說的譯文外,她的長篇似乎還沒有翻譯出版過。」在這篇文中,他甚至把萊辛誤認成美國女作家。 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黃梅也是在美國讀書期間「認識」了萊辛。作為女性研究的主要對象,其作品被列為必讀書目。 而萊辛本人只把寫作看做是「通向自由的道路」。至今,這位多產作家已經出版了數十本著作,包括小說、詩歌和劇本等等。今年年初,她的小說《裂縫》問世。年近9旬的萊辛,津津有味地涉足起了科幻。 這位「現實主義」大師從不發愁沒有創作素材。鄰居中那個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希望把自己培養成淑女的母親、一同長大十分固執的好友——各種各樣的女性都可能成為她筆下的主人公。這些主人公無一例外地「獨立、自由、不過分依賴男性」。 也因此,多麗絲·萊辛成為女權運動的偶像人物。她的《金色筆記》被奉為「女權主義者的《聖經》」,被譽為波伏娃的《第二性》在英語文學界的姊妹篇。 瑞典皇家科學院在授獎詞中特意點到這部作品,稱:「這個表述女性經驗的詩人,以其懷疑主義精神,火一樣的熱情和豐富的想像力,對一個分裂的文明作了詳盡細緻的考察。」 但萊辛對這些褒獎往往嗤之以鼻。她尤其警惕別人扔過來的所謂「女權主義」的帽子。每當有人跑來告訴她「你的作品改變了我的人生」時,她常常譏諷道:「如果你自己不想改變,一篇作品怎麼會讓你改變?」 7年前,萊辛接受《泰晤士報》採訪,直言不諱指責當下女性的自以為是,並對她們詆毀男性感到憤怒。「看她們在電視中對男性多麼粗魯和傲慢。我反對所有打擊男人的行為。」她認為女權主義已經演變成一種宗教,從而「浪費了婦女的潛力」。 萊辛並不諱言這種批評包括曾經的她本人。由於其作品中的男人大多懦弱粗鄙,因而她常常受到男性讀者的抗議,認為她「希望毀滅所有的男性」。 在與瞿世鏡見面時,萊辛多次強調,因為「婦女解放只是人類大主題中很小的一部分」。事實上,除了性別歧視外,她還關注種族歧視、弱勢群體歧視等問題。 這位居家老太太談起世界形勢,絲毫不遜政治家。她把年輕一代稱為「文明野蠻人」,因為他們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但卻擁有無止境的物質慾望。她希望中國能夠走出一條不同於西方的工業化道路來。 「小說家竟然有這樣的視野!」這讓瞿世鏡很是驚訝。作為全國政協委員,他從此開始關注環境保護、醫療改革等社會問題,並以敢言著稱。據他稱,這都是來源於和萊辛會面的啟發。 1995年,多麗絲·萊辛應中國作協邀請與另一對英國作家來訪。在社科院外文所舉辦的座談會上,她幾乎一言不發,風頭完全被另一對作家蓋過。 唯一令在場的黃梅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深邃而明亮」的雙眼。時隔多年,這位萊辛研究者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任何細節。「我只記得另一對來訪者的談話了。」她略顯尷尬地說。而翻開當天的日記,黃梅也只發現了萊辛留下的一頁地址。由於後來轉而研究18世紀的英國文學,她再也沒有關注過萊辛的動向。 曾經登門拜訪過萊辛的《世界文學》雜誌社原編委鄒海侖,也因身體緣故與萊辛失去了聯繫。他印象中的萊辛平易近人,「剛到她家,她就端上來一碟巧克力餅乾和一杯熱乎乎的咖啡,讓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唯一仍與老太太保持來往的只剩瞿世鏡。每年他都會收到來自英倫的聖誕賀卡。「決不是那種敷衍的問候」,「而是發自內心的祝福」。他形容這個身高只有1.6米的老太太體貼入微。「她送我幾本書,擔心我坐飛機超重而要求郵寄;她知道我研究一位女權主義作家,主動給我一張那名作家的新書發布會門票……」 瞿世鏡反對將萊辛的獲獎視為「爆冷門」。事實上,早在30年前,《金色筆記》的作者就曾入圍諾貝爾文學獎,只是與之擦肩而過。即便在今年的一次晚宴上,某位諾貝爾獎評委還曾走來對萊辛說:「你永遠都不會獲得諾貝爾獎,因為我們不喜歡你。」 「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這是萊辛的口頭禪。她住過波斯的農房、羅得西亞的牧場、南非的木屋以及倫敦的公寓。她曾親眼目睹了種族隔離、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主義和大英帝國的衰落等種種社會變革。 「然而這一切都消失了。」這些經歷使她看淡了一切,「我活得太久了,已經看透了這種輪迴。」 雖然並未退出文壇,但她早已遠離了江湖。居住在倫敦北部漢普斯特德地區那棟偏僻的小樓里,多麗絲·萊辛每天早晨6點起床到野外喂鳥,然後擺弄自己種植的花花草草。偶爾,她還會坐在低矮的沙發里,喝一罐「健怡可口可樂」。 再過幾天,這棵文壇不老松將迎來自己將她88歲的生日。她把諾貝爾文學獎比作「糕餅外面裹著的那層酥皮」。她坦然接受了早已遺忘如今又蜂擁而至的媒體:「我已經獲得了所有的獎,所以我很高興能最終實現大滿貫。這些獎加起來就像一把同花順!」(本報北京10月16日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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