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看風景

06-08

曉荷曾經特喜歡琢磨人生的意義，曾經和朋友討論這樣的話題，並且說得一套一套的，殷切地希望別人能認同。現在想來，人生的意義是說得出的嗎？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特的生命，每個人的人生之路都是不可複製也不會雷同，每個人所理解的意義，便也不一樣了。人生有什麼意義呢，自己認為好，就是好。自己認為不好，就是不好了。好與不好，也沒有標準，自我感覺，而已。近來又和朋友閑聊，又說些關於人生、關於愛情、關於生命意義這樣的大話題，發覺自己愈來愈沉默了。說什麼呢？安靜地活著，過好眼下的日子，寧靜，安然，淡雅，閑適，這是我喜愛的人生。而很多人活得熱火朝天，活得生龍活虎，那是別人喜愛的人生。也許是成熟，也許是麻木，反正無話可說了。安靜地聽著，插句把話。眼睛便飄向窗外門外，我聽到了外面一聲聲的鳥鳴和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心裡和自己說：去看風景吧。是的。不如去看風景。在田野，在河邊，在高山，在竹林，在沙灘，在大海......我心裡的愛和恨，美和丑，都和身邊的一切關聯並消融。廣闊的天地間，人是多麼渺小多麼脆弱，能活著感知身邊的一切，是多麼美好。美好於我，就是存在的大意義。不需要探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追尋，且行且看且歡喜，我的人生之路，就收穫了滿滿的風景。正月初九晚上，下了一場頗大的雪，初十早上一拉開窗帘，潔白的庭院像一枚火苗，「噌」的一下燒得我神思恍惚，想起年前的那場雪我去爬投子山，在山頂看到水庫的時候就想，雪中的水庫會是什麼樣的呢？！那些水，在冰天雪地里，會呈現怎樣的狀態？那棵苦柬樹，那座棧橋，枯草連天的堤壩，重疊起伏的龍眠山......會是什麼樣的呢？水庫是我精神的家園，春夏秋冬，喜怒哀樂，散步休閑，甚至來了遠方的朋友，我都會帶他們看看水庫。看看那一汪碧水，是怎樣的撩人心懷。於是所有的話題，都如水一般，輕逸、靈動、優雅、安寧。而唯一的，我沒見過雪天的水庫。因為雪。我的風景便開始了。意義也便展開了吧。背上相機，沿著龍眠河踩著深可盈腳的雪開始向水庫出發。玉樹瓊枝是沿途的風景，潔白的雪簇擁著碧綠的油菜和麥苗，覆蓋著滿是稻樁的田疇，柳樹在雪中如詩行般飄渺悠遠；天空蒼茫，暗淡的雲影在薄薄的冰面上徘徊映照，遠山如同覆著薄薄的白紗，朦朧清逸；鳥兒成群結隊「呼啦啦」「呼啦啦」地飛，最喜黑色的八哥，在雪地上彈簧般跳躍，飛翔起來如同春水中的小蝌蚪，游弋般的舒展輕緩。我們走的是龍眠河西邊的小徑，腳印不多，狗或者別的動物的腳印一點一點地，如同省略號般引著我們往山的方向往水庫的方向。年輕的男孩女孩騎著單車，身子一起一伏地隨著音樂的節奏邊猜踩車邊搖晃著身子邊肆意地大笑，青春的背影隨著搖滾節奏如春水潺潺的活潑。再忽然，遠處傳來遲志強的「鐵門啊鐵窗鐵鎖鏈」，一抬頭，原來是一老人騎著電瓶車悠悠而來，這音樂也是車載的呢！唉，老得也有味，年輕有激情。再看看自己，雖然沒有音樂相伴，也是伴著鳥聲前行的，即使沒有鳥鳴，這天地間的潔白，這樹枝上房頂上突然撲下的簌簌春雪，這腳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響，這初春的風帶來的清澈空氣帶來的潔凈的風景......都是天籟之音啊。水庫是我沒見過的水庫，遠山起伏著綿延著就到了眼前，向北的山幾乎是白茫茫一片了，向南的黑白相間如水墨點染。最讓人驚喜的是水面，竟然是白的。黑山白水就是如此？！黑山白水啊。真實的黑山白水。除了在圖冊中，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世界。而圖冊中，又怎能看到這雪白的水輕盪漣漪？！水庫是靜寂的，除了我們一行四人，還有一位中年男人在棧橋上和朋友電話聊天，那男人著深灰的夾克，風吹著他敞開的衣襟，頗有憑水臨風之飄逸。我沒見到他的容顏，但一定是優雅的人，那份優雅隨著山風和他電話的聲音，隨著白雪和水，慢慢彌散在山水間，似乎能瀰漫到茫茫天際。在棧橋上前行，遠觀，俯視，看水的線條，看水的潔白，看水的清冷，看著看著，就聽到水行走的聲音緩緩地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又聽到雪化的聲音，簌簌滴答，滴答簌簌.......岸的線條是白雪勾勒的，雪的雪白，沙的金黃，水的湛藍，湛藍的水漾著漾著，到了水庫中間，湛藍就變成銀白甚至潔白了。是雪落在水面的白，還是水面倒影了岸的白，就不得而知了。走上水庫中間的小島上，同行的小丫頭突然趴在偌大的雪地上，伸開雙臂，臉貼著白雪，大呼：是我的！這些雪是我的。這個島都是我的，你們不許踩過去，一踩就有腳印了。紅衣紅臉喜悅的眼神如被覆蓋的雪，唉，這樣的美啊，像種子一樣，永遠地在心裡種下了。不僅僅在孩子的心頭，也在我們的心頭。小島是一個半圓的形狀，幾棵水楊柳，樹葉蕭疏、古意盎然；有墳塋幾座，有石頭數十枚，石頭和沙的顏色相似，金黃而乾淨，應該是枯水期有人來此靜坐留下的。這個小島，一年大多數時日淹沒在水下，只有在這樣的季節才露出她潔凈的容顏。忽然無話可說了，這些潔白，這些安靜，這片無人踩過的雪地，這方潔白微瀾的水，這天地間靜謐安詳重重疊疊的山，枯草潔白，松樹潔白，石頭潔白，白雪覆蓋的墳塋如符號般安然，唉，就是死亡，也因為雪現出如此美好。人生的意義，在此刻是什麼呢？我失去語言了。但是，我分明想努力地竭力地對所有人說：此刻的水庫，真美！美得讓人窒息。真靜，靜得四下里都是風和雪的語言。真白，白得如同我蒼茫遙遠的夢境。但是，我能和誰說呢？誰的心裡都有一座自己的水庫，誰都在尋找這樣一座讓自己歡喜讓自己無言的水庫。還在追尋人生的意義嗎？幾代人，幾千年都無法說明白的問題，不如不去問，不如不去尋，不如去看風景。風景遍布，是我理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