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做錯了什麼?
60年前,法國、聯邦德國、義大利、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六國領導人,在羅馬簽署《歐洲經濟共同體條約》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條約》(後統稱《羅馬條約》),標誌著歐盟的前身歐洲共同體(歐共體)誕生。
歐共體結束了歐洲大陸數百年的戰亂,讓歐洲人享受了和平,且一直以來都曾被視為地區一體化的典範。然而,這一「典範」正在遭遇越來越多的挑戰:經濟不景氣、政治不團結、民粹主義興起、難民危機和恐怖威脅接踵而來??
為什麼歐洲會出現這些問題?歐洲將何去何從?就這些問題,《環球》雜誌採訪了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院長馮仲平。
步子太快
《環球》雜誌:1957年《羅馬條約》成就了歐盟的前身歐共體,一度被視為地區一體化的典範,甚至有人說歐共體會變成「歐洲合眾國」。歐盟現在遭遇到多方面挑戰,問題的根源在哪?歐盟自身在推進一體化過程中是否犯了一些錯誤?
馮仲平:歐洲戰後的故事就是一體化的故事。成立歐共體最初的動力是為了消除戰爭,讓歐洲實現長久的和平。20世紀歐洲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一體化就是要把德國關在一體化的籠子里。二戰結束後,歐洲人覺得解決不了「德國問題」,戰爭就會重新爆發,所以當時有特彆強烈的意願推進一體化。
因此,一體化起初是個「和平工程」或「政治工程」,同時附有經濟上的好處,一開始走得是很穩當的。但是到冷戰結束以後,歐盟發展的步伐邁得太快,從冷戰結束時的12個國家迅速擴大到28個。聯盟內部的國家發展水平差異化增大,利益的訴求也不一樣。新成員國特別是2004年之後加入歐盟的中東歐國家的動機主要是為了經濟上的利益,但是加入了之後,並沒有明顯覺得給它們帶來多大的好處。再加上後來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歐洲內部的凝聚力不斷下降。
歐洲一體化在擴大方面是有失誤的。成員國如果得不到經濟上的好處,它對歐盟的支持度和忠誠度就大打折扣了。
如果說歐債危機擴大了南北矛盾,使南歐國家深陷危機,北歐國家充當「救火隊長」,那麼,難民危機則突出了東西矛盾,西歐國家願意開放大門接收難民,東歐國家則拒絕接收難民。
歐洲出現的問題,其實是整個西方都面臨的問題,即伴隨新一輪的經濟全球化所帶來的壓力和貧富分化的加劇。金融危機以及歐債危機讓固有的矛盾暴露出來並加劇了——經濟層面的衰退必然會傳導到社會層面,出現了極端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上升,然後也必然會傳導到政治層面,形成政治動蕩。這是歐洲出現問題的邏輯線索。
直接帶來的後果就是人們開始反歐洲一體化。反歐洲一體化,實際上就是反全球化。英國「脫歐」就是一個把反全球化思潮變成實際的例子。英國有千萬條理由「脫歐」,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移民問題。
不會解體
《環球》雜誌:英國「脫歐」會不會引發連鎖反應,讓歐盟走向分崩離析?
馮仲平:歐洲曾經有兩個特別大的擔憂:一個是由於歐債危機的爆發和蔓延,歐元區會不會解體,統一的貨幣會不會瓦解;第二個是英國「脫歐」會不會成為第一張倒下去的多米諾骨牌,引發整個歐盟的解體。
英國「脫歐」標誌著歐洲反一體化力量達到了一個高潮。人們很擔憂出現第二個英國,法國會不會(脫歐)?荷蘭會不會(脫歐)?再加上去年11月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人們擔憂很有可能進一步刺激歐洲反全球化的浪潮。
不過,從目前來看,英國「脫歐」沒有出現人們擔憂的連鎖效應,法國大選中馬克龍的獲勝是一個重要標誌。
6月 29日,在德國首都柏林,德國總理默克爾(前右)與法國總統馬克龍(前左)合影
馬克龍的對手、右翼候選人勒龐領導的「國民陣線」,是一個極端的反歐盟政黨,它能夠在法國得到非常高的支持率,實際上反映了法國國內反一體化和反全球化力量之強,但是最後依然被馬克龍打敗了,說明這股力量目前還沒有佔據上風。
法國大選標誌著歐洲一體化並沒有退潮,是歐洲一體化形勢好轉的跡象。
馬克龍是近年來最親歐盟的,或者說是最支持歐洲一體化的政治家。他的上台可能會給歐盟帶來一個機遇,那就是法德重新聯合起來,繼續扮演雙發動機角色,充當歐洲一體化的火車頭。他當選總統以後,立刻訪問了德國,和默克爾討論如何讓歐洲一體化往前走。
歐盟向好還有一個跡象是:歐洲經濟正在轉好。今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及其他各種權威機構對歐元區和歐盟經濟的預測,都是比較樂觀的。歐盟有望實現金融危機以後所有成員國未來連續三年正增長。另外,歐洲的失業率也在下降,2016年開始到今年,失業率都降到了10%以下,達到了危機前的水平。數據傳遞的信號是:歐盟一體化的最危險期已經過去了,現在開始進入了一個反省和調整改革期。
必須改革
《環球》雜誌:如果說歐盟進入了一個改革期,那麼改革的主要方向在哪裡?面臨哪些障礙?
馮仲平:目前看來,歐盟的改革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個是國家層面,一個歐洲層面。
在國家層面上,要重點關注法國、義大利這些國家,尤其是法國。如果說馬克龍不能引導法國進行真正的改革,民粹主義還是會捲土重來,歐盟的前景還是不樂觀。
法國需要進行結構性改革,重振經濟,降低經濟運行成本,提高競爭力,也就是要減少福利,減少公共開支,改革勞動力市場,給企業鬆綁,讓企業重新煥發競爭力。但是法國的問題誰都知道,改革阻力太大。希拉克和奧朗德的改革都以擱置告終。馬克龍當時在奧朗德政府擔任經濟部長,提了一個馬克龍改革方案,最後也沒做成,這說明改革在法國阻力巨大。
幸運的是,馬克龍領導的政黨取得了國民議會的多數席位,保證了他不只有改革的意願,還具有改革的能力。
法國號稱世界上最不願意改變的國家,一改革就有人上街遊行示威。歐洲國家該做的一個功課就是,在經濟全球化面前改革社會福利制度,提高產品競爭力。這個功課別的國家都在做,法國沒做。有評論說,馬克龍和勒龐不管誰贏,得到的都是一個「歐洲病夫」。
5月 22日,在德國柏林,德國財政部長沃爾夫岡·朔伊布勒(左)與法國經濟部長布魯諾·勒梅爾出席新聞發布會。雙方表態將採取措施鞏固歐元區
歐盟層面上的改革,主要是改進歐盟制度層面上的缺陷。馬克龍當選之後訪問德國時,提出要建立一個「歐元區財政聯盟」,這其實就是歐洲現在最緊迫的事情。
為什麼會出現歐債危機,一部分原因是歐盟雖然統一了貨幣,卻沒有統一財政;有統一的央行,但沒有統一的財政部和統一的預算。
在歐盟內部,國與國之間的發展水平存在比較大的差距。正常來講,只有在國與國之間經濟發展水平大致相當的情況下,統一貨幣才是一個比較安全的做法,但歐盟沒滿足這個前提就統一了貨幣,這本身是貨幣制度上的一個缺陷。馬克龍提出要建一個統一的歐元區財政聯盟,就是要避免再發生債務危機。
改革是很艱難的。馬克龍的改革能不能推動,歐元區的改革能不能推動,接下來還要觀察。但是這都是歐盟必須要做的改革,而不是可做可不做的改革。為了歐盟的長遠發展,為了法國的長遠發展,這些改革是繞不開的。
多速歐洲
《環球》雜誌:歐盟也注意到了內部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所以提出了「多速歐洲」的概念,目的是實現分速一體化,你覺得「多速歐洲」從操作層面上能實現嗎?
馮仲平:分速一體化並不是歐盟希望看到的,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這樣做,一體化可能就停滯了。為了避免停滯,就必須採取新的一體化路徑。
歐盟的擴大和內部利益的分歧,決定了它不能夠以同一個速度往前走。歐盟自身並不願意在內部分三六九等,分為核心區或者邊緣區,這也不利於內部團結。
事實上歐盟其實已經是「雙速歐洲」了。例如,一些成員國沒有加入歐元區,也沒有加入申根協定。被迫提出「多速歐洲」,我認為這是一種現實主義的做法。「多速歐洲」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它必須是開放式的,不是形成一個小集體小圈子,應該讓別的國家條件成熟了隨時可以參加。
不過中東歐國家還是堅決反對「多速歐洲」,他們擔心被邊緣化,認為這在分裂歐盟。但我認為,法、德、意是下了決心要做這個事情。
《環球》雜誌:在面臨一系列挑戰之後,歐盟在世界上的影響力是否正在被削弱?
馮仲平:歐盟在國際上的最大的影響力是經濟上的影響力,或者說是經濟話語權。它的經濟地位取決於三大因素:統一市場、統一貨幣、在國際多邊機構中以歐盟的統一身份出現。
經濟事務中歐盟的地位依然是特別重要的。在政治外交安全領域,歐盟的影響力還主要是靠成員國政府間合作。這部分權力它沒有交到超國家機構里,還是在成員國的手裡。不可否認,這幾年歐盟遇到了很多的難題、危機,導致其內部矛盾增加、離心離德,在國際上的聲音的確受到了削弱。未來的影響力將取決於上述改革能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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