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婦女」與成功學
無論是什麼年代,關於妓女,可以有兩種說法:1,一個女性,為了生存,可以與所有付錢的男性性交;2,一個女人,為了點錢,居然每天跟不同的男人睡覺。兩種說法,意思一致,但語氣迥異。
從生理角度來說,一個雄性沒有固定交配對象,他願意花錢購買交配權,也恰恰有雌性願意出售交配權。這也完全符合市場經濟的供需規律,可謂雙贏,亦可謂自由。這事到底礙著誰了呢?但情況顯然沒這麼簡單,或者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人們不願意如此看待這個問題。幾千年來,人類除了和大自然及同類作鬥爭外,和自己的性慾及與性慾相關的人事作鬥爭也是一大「文明成果」。
不過,就全人類歷史來看,中國倒一直是娼妓業的「王道樂土」。在過去的兩三千年里,基本就沒斷過,否則「婊子」這個詞早就成為了冷僻漢字,不會至今還是一個炙手可熱的漢語辭彙。不過,「婊子」可沒有「妓女」這個詞中性,其強烈的道德情緒和淫蕩氣味到如今唯有「雞」可與之媲美。老實說,「性工作者」這種學術語言雖然頗有國家主席和掏大糞的只是分工不同的尊重意味,但因略顯做作,終歸不符國情,「失足婦女」還是更為正式。在當代意識形態和倫理道德上,妓女不僅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且還具備了落後分子那種需要批判、懲戒、幫扶和挽救的政治關懷。比之以前在掃黃打非運動中一概將之斥為「黃」的兇悍,似乎確實體現了「以人為本」的姿態。
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往的掃黃運動中,那些赤身裸體從床上被揪著頭髮拉出來示眾(通過電視攝像與部分馬賽克的方式)的賣淫女和此番東莞行動中的賣淫女略有不同。就新聞提供的信息可知,東莞的賣淫女絕非街頭流鶯,而是金屋藏嬌般隱匿於各大休閑會所和娛樂中心的「小姐」。其服務品質和價格高度不僅讓正人君子們瞠目結舌義憤填膺,也讓在街巷流鶯和洗頭房裡犯過罪的嫖娼分子嘖嘖稱奇艷羨不已。換言之,東莞的色情行業不僅是生理角度的供銷關係,也算是一種等同於土豪金一樣廣受中國人歡迎的時代奢侈消費。可惜的是,它並沒有超越中國古代的娼妓業,甚至還很低級,仍停留在感官色慾層面。文化名人們長期以來痛悼秦淮八艷那樣的歌舞伎成為千古絕響,此番「東莞標準」的曝光說明他們確有見地。
要說在中國古代,妓女從檔次上分的話,要比現在豐富多了。光在服務對象上,就分宮妓、官妓、營妓和家妓。在服務內容上,既有供男性發泄性慾的普通妓女,亦有提供美學和精神享受的「賣藝不賣身」的千古名妓。在眾多佳話中,賣淫嫖娼可不是露水夫妻那樣的一鎚子買賣,而往往成為拷問人心、人性和命運的悲喜劇。她們在某種意義上屬於男主人公在妻室之外包養的二奶,甚至比二奶更高級,是李香君那樣的紅顏知己和政治伴侶。有時候,男主人公嫖資告罄,妓女們還可以反哺對方,並自掏贖費,甘願追隨嫖客做一名毫無前途的婢妾。可憐杜十娘所遇非人,連這點願望也不能達成,只得怒沉百寶箱。我不知道文化名人痛悼名妓不復是否有叫妓女將他們養起來的目的,但從好逸惡勞坐享其成的角度來說,被養起來的感覺應該不錯。
「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教坊花粉錢之治也。」意思是說,齊國管仲是中國妓女業的締造者,其目的不僅可以維穩(讓閑漢們有的放矢),還可以增加國家稅收。妓女們奉旨賣淫,嫖客們遵命嫖娼,大家都是愛國者,政治正確,道德純粹。不過,管仲身後的兩千多年裡,中國人不再那麼心地單純了。中國人的悖論在於:無論是官府還是嫖客,一方面從妓女身子撈足了好處,一方面又歧視她們及相關的一切;用「不以成敗論英雄」來表達其道學價值觀,卻又用「笑貧不笑娼」來推銷其唯一的苟活哲學--成功學。
曹寇 /文
曹寇:1977年生,南京人,先鋒小說家。著有小說集《操》、《喜歡死了》、《越來越》、《屋頂長的一棵樹》,長篇小說《十七年表》(原名《薩達姆時期的生活》),文史作品《藏在箱底的秘密性史》,隨筆集《生活片》。
推薦閱讀:
※成功者為什麼會成功
※拒絕越多,你就越成功!
※成功男士必須要有的專業形象
※成功女人的九張牌
※人心不足蛇吞像,說的是哥倫布,但這人竟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