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被掰彎了——韓文珺(二十六)
來自專欄天涯巴士
我有多少年沒再想起過住在對面樓上的那個姑娘?那是十四五歲情竇初開時,曾經熾烈燃燒過我的火焰,是我無數個夜晚的終極渴望。居然在即將三十歲的時候,在一個混沌的周日早晨,再一次夢見了她,夢見了那時的自己。
她比我大幾歲,我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她就已經快要高考了。我不認識她,但我媽大概跟她媽打過幾次麻將,算不上很熟,在街上遇見會客氣地打聲招呼那種。
我猜她學習應該不大好,因為我從來沒有從任何人的口中聽到過有關她的信息。如果她很優秀的話,她一定會成為我媽以及她的那些牌友們爭相討論的對象,因為全小區的當了媽的女人都在密切關注著小區里別人家的孩子,特別是即將高考的小孩。她們會把這些孩子逐一進行比較,然後爭論他們當中的誰能在幾個月之後考上大學,誰不能。
她不優秀,應該也不至於太差,因為太差的孩子也會成為焦點,人們總得找個反面的例子作為嘲笑對象。她就像是一個隱形人一樣不被任何人注意,除了我。我最開始注意到她,是因為她走路的姿勢,很怪,總是弓著腰,半低著頭,齊肩的頭髮滑下來,遮住她的半邊臉;她的一隻手緊緊攥著另外一隻胳膊,看起來有些緊張,似乎在躲避著什麼。
我記得她一直穿著那身藍白條的運動校服,褲子很寬大,上衣也鬆鬆垮垮,即使這樣,依然掩蓋不住她正在蓬勃發育著的身體。她的胸部比別人的都要鼓,她每走一步,胸前都會盪起一陣波瀾,劇烈而不受控制。我是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那波瀾恰恰是她的弱點,是讓她感到自卑的原因,她之所以含胸走路,只是不想讓人看到她已經發生變化的身體。
我從來沒能看清楚她的長相,每次相遇,也只是很快瞥上一眼,而後迅速低下頭去,大概還紅著臉,局促地擦肩而過。有一次,我終於鼓足勇氣,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多看了她一會兒,試圖看清楚她的眉眼,然而我的眼神卻不自覺地向下,停留在她努力掩蓋的部位。我的小小舉動立刻引起她的警覺,她把頭埋得更低些,加快了步伐,為了報復我的不禮貌,還狠狠地踢飛了腳邊的石子。
她的這個動作讓我很是吃了一驚,既失落又羞愧。儘管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在那次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多看她一眼。
有一段日子,我內心全部的期待就是能在街角或者小區大門口與她相遇。遇到了,迅速錯身走過,與此同時,內心猛然生出一種難言的狂喜。品嘗著這種狂喜,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沖著上六樓,鑽進我的小屋裡(我小屋的窗戶正對著她卧室的窗戶)。站在窗戶前,看著她推開她的房門,把校服脫掉,一屁股歪在椅子上或者重重地撲倒在床上。
即使在學校了,見不到她的時候,她那略顯微胖的身體,高高鼓起的胸脯以及圓圓的屁股,也同樣能時不時地擾亂我的思維,讓我無法解答出黑板上那些複雜的函數題。
放學回家,吃過晚飯的時間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時間。那些時刻如今回想起來,就如同當時傍晚時分天空火燒雲的顏色,既甜蜜又夢幻感。借著要學習的理由,我把房門反鎖了,拉上窗帘,靜靜站在窗戶邊上,將窗帘的一角掀開,就那麼不知疲倦地望著。等著她房間的燈亮起,看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看她在桌前苦思冥想,看她把頭髮高高綁起來又拆掉,看她什麼都不幹,只是站在窗戶前獃獃地望著外面。她永遠不會發現我的偷窺,因為我隱藏得實在太好了。她更不知道,無數個躁動難眠的夜裡,我也這樣站在窗前,赤身裸體,望著她窗口的方向,學會了品嘗孤獨的快樂。對面那棟黑漆漆的筒子樓始終一言不發,像極了一隻蟄伏的野獸,在盡情地吞噬著我的青春。
夢醒了,再也睡不著,覺得煩躁,躺在床上抽起煙來。
我想我幾乎就要忘了那個女孩,忘了所有曾經讓我意亂情迷過的女孩。可那才是我本來的樣子,總是欲求不滿地渴望著被女人們裝點靈魂。關聖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他瓦解了我,讓我變得不再是我。我又開始感到氣憤,感到恥辱,這感覺就像女人的月經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湧上心頭。我想掙脫這困境,可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承認,每一個糾結萬分的時候,我都想把他大卸八塊,我是有點兒恨他的。
我爸買好了早餐,叫我吃飯。我這才從那無解的糾結情緒里暫時逃脫出來,掐滅了眼,走出門去。
吃飯的時候,收到那女孩的微信,問我願不願意去她們家拜訪一下,說她爸媽很想見我。
我媽說我得去,還要把自己收拾地乾淨利索一點兒,買上不低於兩千塊的禮品。
我說我先不去,想再緩一緩。
我爸說你還緩啥,再緩,煮熟的鴨子都飛了。
我沒再答話,說了不去就是不去,愛飛不飛。
他們了解我的性格,看出我打定了主意,很是不滿,為此又輪流數落了我幾句。
吃完飯,我回自己屋裡躺著,又玩味起早晨的那個夢以及夢中真切的感受,對於女人的感受。心中的疑惑更甚,我這樣的到底算個什麼東西,我到底是喜歡女人還是喜歡男人?女人可以,男人也不是不行。我想到了變色龍,即使是變色龍,也應該有自己的「本來色」吧,我的「本來色」又是什麼呢?
她又發過來一條微信,問我去不去。
我給她回了條,說有工作還沒做完,下午要早點兒回去,就不去她家了,改天。
她說那我請你吃中午飯吧,有一家餐廳非常棒。
對方是想回禮,我不好拒絕,再說我也有那麼一點兒想見她,跟她聊天感覺挺不錯的,於是就答應了。
她說的那家餐廳離我家不遠,走路過去也就十多分鐘。她比我來得早,已經在裡面等了我一會兒。我沒聽我媽那一套,根本就沒有收拾,鬍子拉碴就去了。
她遠遠看見我,站起來沖我招手。我看她還是穿了前一天的衣服,也沒怎麼化妝,十分樸素。看來我們還是挺有默契的。
這一次沒有什麼客套的寒暄,就像老朋友見面一樣,對彼此笑笑就是最好的招呼。她把菜單推到我面前,讓我點菜,嘴裡不停地跟我介紹著這家餐廳的招牌菜,什麼東西是新出的,什麼東西特好吃……
隨便點了幾樣。等菜的時候,她很小心地探問我為什麼不願意去她家,是不是有什麼顧慮。
她這一問正中要害,我當然是有顧慮的,按照家裡的規矩,雙方見過家長、送過見面禮之後就基本算是確定關係了。我可沒想跟她確定關係,目前的情況,也根本不能跟她確定關係。
我結結巴巴地說:「沒啥顧慮,就是還沒做好準備,不,不太敢去。」
她哈哈笑起來。「你怕什麼呀,不是你說的嗎,他們都是普通的老頭老太太,昨天你還給我做思想工作呢,輪到你自己,怎麼就慫了。」
「改天吧,改天好好準備一下再去。」
「只能這樣了。那你下午幾點走?」
「訂了四點多的車票。」
「好吧,那我送你。」
「行。」
菜陸續上來了,拿起筷子的瞬間,說話的慾望也就隨之而來了。我們中國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把吃和說話的樂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越是在吃的時候就越要說得歡,也只有在吃的時候,才能放下矜持,毫無保留地說。
聊了很多,忘了是誰起的頭,她聊了她以前暗戀過的男孩子,我聊了我暗戀過、明戀過的女孩兒。
她說她整個初中都在對她們班一個體育特長生犯花痴,還收藏過一支他掉在地上的圓珠筆。她藏得很好,也沒有跟任何人聊過關於那個男孩的事兒,可是每當別人提到男孩兒的名字,她都有一種被揭穿的感覺。
我說起我的青春啟蒙,那個住在對面樓上女孩,說起來高中時期、大學時期喜歡過的女孩兒,說起結束了我處男時代的張婭姝,我甚至還提到了一兩次「露水姻緣」,用「試著交往過幾天」一筆帶過。總覺得這些事,只有跟女人才聊得開,她們是感情動物,她們更懂感情,所以我一旦說出來就有點兒收不住了。
她沒有很驚訝,只是有些嗔怪:「你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就談過一次真正的戀愛,原來都是騙人的。沒想到你感情經歷這麼豐富!」
「上次是為了給你留個好印象,這次說的都是實話,也就這麼多了,再沒別的了。」
「那你老實說,你有沒有讓你的前女友們墮過胎?」
「沒有,這個絕對沒有。」我放下筷子,向她堅決保證。
她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輕微地點了點頭,然後自言自語道:「這個年紀的男人,沒談過幾次戀愛才是不正常的。」我很高興她這樣幫我開脫。
整頓飯我們都在回顧自己的情史,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也終於有機會被拿出來見見光。
吃完飯,我搶著買了單。時間還早,我提議去不遠處我的高中母校散散步,就當實地緬懷我們逝去的青春歲月。飯桌上的話題還在延續,這讓我們對彼此更加熟悉,也更加放心。
十一月底,天氣已經挺冷了。校園小路兩側的樹葉全都黃透了,還沒有掉光,在枝頭上搖搖欲墜。學生們三五成群,手挽手地走過,他們的說笑聲簡直是這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她很自然地挽著我的胳膊,也許在別人看來,我們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對熱戀情侶。可能,她也是這樣想的。
「你說變色龍本來的顏色是什麼色?」我突然按捺不住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想聽聽她的答案。
「怎麼突然想到變色龍了?」
「就是突然想到了。」我盯著她的眼睛,期盼著她的回答。
「灰色?綠色?」
「不是吧。」
「我也不知道,回頭去網上查查吧。」她很草率地把這個問題踢到了一邊,並不感興趣。
我有些失望,轉頭的一瞬,與她投來的目光相撞,我看到她眼裡的一種情緒正在變得濃烈。
風吹過來,一片片湛黃的樹葉嘩啦啦跌落,下雪一般,落了滿頭滿身。她打了個寒顫,微微轉身,貼在了我的胸膛。我愣了,停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胳膊,將她抱在懷裡。那一刻,我彷彿遇到了許久之前的自己。
對面教學樓的玻璃窗反射出一道太陽光,直直地打過來。我閉上眼,風侵透了我的身體,似乎也讓我變得冷靜。
回去的火車上,她的微信不時發來,叮囑著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沒有回,說什麼都不對,不說是最好的選擇。我多希望火車不要停,就這樣一直駛下去,沒有所謂的方向與終點,不用做出任何一個選擇,永遠在途中,多好。
推薦閱讀:
※做一個驕傲的同性戀——首先別把自己看扁了
※我的性取向給我帶來了什麼?
※Gay 怎麼判斷對方是不是 gay?
※甘肅|男生怎麼在知乎上找男朋友0518
※兩個北大帥哥在美國結婚,14年愛情長跑轟動Gay圈!這才是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