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帕夫利科夫斯基的第二座高峰

冷戰:帕夫利科夫斯基的第二座高峰

來自專欄看完有的聊

雖然2018年剛剛過去一半,但波蘭籍導演保羅·帕夫利科夫斯基執導的影片《冷戰》將會是2018年最好的黑白電影之一,恐怕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不久之前,這部影片剛剛在戛納電影節拿下了通常意義上第三順位的最佳導演獎,成為整個主競賽單元里獲得獎項分量最重的歐洲電影。儘管全片只有不到90分鐘,但極其突出的影像質感還是讓它獲得評審團的青睞,在競爭異常激烈的「大年」突出重圍。

影片講述的是歐洲鐵幕落下、冷戰開始前後一位波蘭男音樂家和女歌手之間的愛情故事。二人為了尋求自由先後前往法國,而後輾轉於義大利、南斯拉夫等國,但又因為種種原因分分合合,最終回到了波蘭。然而出去容易回來難:他們所面對的將會是更加嚴酷的政治環境,而他們之間的愛情和婚姻,也面臨著更加嚴峻的考驗。

如果對導演保羅·帕夫利科夫斯基稍有了解,就很難不把這部《冷戰》與他所執導的上一部電影,曾經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修女艾達》(Ida)進行比較——兩部都是黑白片,都是以波蘭為背景;如果不仔細加區別的話,兩部電影的影像質感好像又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說前者就是後者的姊妹篇。不過,客觀來看,兩部影片還是有很大差別。

比如最顯見的故事和結構。《冷戰》雖然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故事仍然設定在波蘭,但更關心的其實是男女主人公從波蘭前往法國巴黎又回到波蘭的整個過程,也因此,影片有著非常明顯的三段式結構,使得整個故事的確比起前作更加規整。在這之中,保羅·帕夫利科夫斯基有意識地為波蘭和法國兩個故事發生地賦予了兩種區別很大的影像風格和質感,從而明確地區隔出兩種文化、兩種意識形態和兩個陣營,而這種變化正是設定在波蘭一地的《修女艾達》所不可能具備的。

具體而言,影片波蘭部分的影調明顯更豐富,主體色彩灰色暗示了當時波蘭社會轉型之後的壓抑和灰暗氛圍,同時,這部分出現了大量固定長鏡頭,時間和空間完全凝滯在畫框當中,人物完全無法逃離。反觀巴黎部分,移動長鏡頭明顯更多,人物往往存在於畫外,一種自由與浪漫的城市氛圍幾乎漫溢而出。不過另一方面,巴黎部分的影像對比度也更高、黑白分明,人物往往會從環境中剝離出來,這就呈現出主人公與環境的格格不入和強烈的疏離感。所有這些手法都向觀眾表明,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冷戰」固然是影片中最讓人心痛的部分,但導演刻意為之的兩種影像風格之間的差別和割裂才真正把「冷」和「戰」的核心含義表達了出來。

《冷戰》最值得讓人思考之處,是導演保羅·帕夫利科夫斯基並沒有簡單地將波蘭和法國、東歐和西歐進行二元對立處理,而是完整呈現了波蘭藝術家在異國他鄉的生存處境。正如女歌手所說,逃出波蘭的男音樂家雖然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了自由,但卻「不再是個男人了」,生活上變得頹廢鑽營,情感上變得浪蕩曖昧(著實黑了一把法國人),藝術上出現了風格畸變,為了獲得巴黎藝術界的認可,他既改變著自己,也強行改變著自己的愛人。總而言之,那種波蘭民歌中的質樸不見了,那種對音樂的單純熱愛也漸趨消失;脫離文化基底的藝術失去了生命力,流亡異鄉之人更是經歷著創作和生活的雙重煎熬。既如此,到底什麼是自由?哪裡存在著那種「真正的自由」?這是男女主人公最終面臨的問題,也指向了他們始終無法逃離、無處為家的悲劇性結局。

儘管我們很難知道導演在創作《冷戰》時到底在何種程度上參考了自己和父母的人生經歷,但毫無疑問,他對片中男主人公的經歷應該是非常心有戚戚的——他的父母都是波蘭知識分子,他14歲離開祖國,隨後在德國和義大利生活了一段時間,最終定居在英國。帕夫利科夫斯基早年也執導了幾部英國社會語境下的影片,獲得了不錯的反響,但恰恰是一部與之前全然不同的描繪故鄉波蘭的《修女艾達》讓他收穫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殊榮,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他創作序列中的某種轉折。應該說,帕夫利科夫斯基正在有意無意之間找回某些他一直以來失去的文化根基和血脈(比如《冷戰》中出現的破敗教堂就與波蘭導演安傑依·瓦伊達的《灰燼與鑽石》里耶穌像倒掛的教堂一脈相承),而這種民族性或許正是他得以形成自身影像風格,並且最終在國際影壇顯露頭角的最重要原因。

於筆者而言,《冷戰》的出現確實意味著一種影像風格的完善——任何一個觀眾都會被帕夫利科夫斯基對黑白影像的把控所折服——但另一方面,敘事的進一步增強反倒讓帕夫利科夫斯基式電影的情節張力有所減少。在《修女艾達》中,這種張力是存在於大量留白中的——情節的留白、構圖的留白、語言的留白、行動的留白……所有這些留白相輔相成,給予了觀眾豐富的想像空間和思考時間,共同構成了保羅·施拉德所謂的「慢電影」(slow-cinema)的核心能量。而《冷戰》恰恰失之於某種「完整」:一切都清清楚楚,卻已經沒有了任何不可預期,直到結尾二人婚禮處時,那種散見於《修女艾達》各處的震驚才重新出現,但顯然已經為時過晚。

當然,藝術創作正是在尋求內容和形式的平衡中漸趨完善的,帕夫利科夫斯基這一次的探索肯定不能算是失敗。他是從一個座高峰攀上了另一座高峰,而從此開始,他的面前可能再無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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