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之江湖
來自專欄范西迪拾趣
我們理解《笑傲江湖》，除了基於岳不群、左冷禪及令狐沖等的性格外，還需立足於武林格局與歷史進程。
整個武林格局有五檔：一檔：日月教、團結的正派。武林中正邪對立，但正派繁多，魔教只有日月神教一教，足見魔教一教與團結的正派實力相當。但正派實為一盤散沙，只有面臨魔教入侵時方才會統一對外。魔教在東方不敗統治期間，由於東方沉迷於習武繡花，楊蓮亭執掌大權清除異己，削弱了對正派之攻勢，竟帶來了十幾年的和平。正派在沒有外部危機時，亦陷入內鬥。魔教在任我行1.0時代、任我行2.0時代，對正派採取攻勢，正派被迫聯合。二檔、少林、武當以及合併五嶽派少林、武當為武林之泰斗、正派之楷模，其佛道之哲學決定了他們對魔教採取守勢，尋求權力與格局平衡，他們傾向於魔教由東方不敗統治，而非任我行。
合併五嶽派實力不遜於少林武當，左冷禪、岳不群（後期）均致力於統一五嶽派，但二人對魔教採取攻勢政策，將大於少林武當之影響。所以從少林、武當角度講，他傾向於五岳派分裂，如果不能阻止其分裂，則由淡泊權力的令狐沖統治。三檔、峨嵋、崑崙、崆峒、丐幫這些門派歷史上曾經煊赫一時，雖略勝五嶽諸派，但各派處於衰落期，在武林影響不大。丐幫解風、崑崙震山子等武藝高強，但領導無方。他們的目的與少林、武當相同，維持正邪平衡、分裂五嶽，所以他們也助力令狐沖四檔、分裂的五嶽諸派五嶽諸派興起不久，處於上升起。又以嵩山派最強，左冷禪雄心勃勃，意圖統一五嶽。所以他面臨著少林、武當和其餘四岳的壓力，他由於主張對魔教攻勢，與魔教的關係極其緊張。華山派岳不群本意反對並派，以免嵩山獨大；但習得辟邪劍譜並擊敗左冷禪後，其野心與左冷禪趨同。恆山派三定堅定反對並派，三定死後，掌門之位傳與令狐沖。令狐沖吸納了三教九流後，恆山實力不亞於嵩山派、完勝華山派。左冷禪瞎後，嵩山衰落。岳不群獲得五嶽掌門後，名不副實，恆山派成為五嶽最強。衡山派本身不弱，但發生劉正風事件後，莫大先生掌管無方，名存實亡；泰山派在天門道長死後，淪為附庸。五檔、青城派等青城派為末流，掌門余滄海意欲修練辟邪劍譜，稱霸武林，但他志大才疏，淪為笑柄。
接下來講左冷禪、岳不群、令狐沖、方證沖虛等
一、左冷禪
左冷禪是曹操一樣的人物，雄才大略，有大格局觀。金庸借沖虛之口將左冷禪五步走策略闡述出來。
沖虛道：「左冷禪當上五嶽劍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將五派歸一。由他自任掌門。五派歸一之後，實力雄厚，便可隱然與少林、武當成為鼎足而三之勢。那時他會進一步蠶食崑崙、峨嵋、崆峒、青城諸派，一一將之合併，那是第三步，然後他向魔教啟釁，率領少林、武當諸派，一舉將魔教挑了，這是第四步。」……「人心難測。世上之事，不論多麼難辦，總是有人要去試上一試。你瞧，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鑿開了？這懸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左冷禪若能滅了魔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獨尊之勢，再要吞併武當，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幹辦這些大事，那也不是全憑武功。」——《笑傲江湖》第30章密議
他的領袖氣質強大，任人唯才。他團結了嵩山派高手陸柏、丁勉、費彬、鍾鎮、樂厚、湯英顎、卜沉、沙天翁等，形成核心團隊，還籠絡各派的叛逆者如華山劍宗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衡山派魯連榮，泰山派玉磯子、玉磬子、玉音子，同時他籠絡了黑道人物，如青海一梟等。左冷禪與令狐沖頗為相似，三教九流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但他不像令狐，以利相交，難免利盡而疏，他刺瞎後被其他人無情捨棄。
他「陰鷙險刻」、心狠手辣，不施仁義，以力服人，不以德服人；以分化挑撥為計謀，通過削弱四派將四派轉化成附庸以鞏固嵩山派在五嶽的統治地位。但以威相加，這種統治是不穩固的。
他借劉正風事件，打垮了衡山派，但在滅門劉正風後，他逐漸孤立。此後他變本加厲，挑撥劍宗氣宗之爭對付岳不群，挑撥泰山派內鬥，假扮魔教攻打恆山派等行為，讓他徹底喪失四派支持。岳不群被迫修練辟邪劍譜，與左冷禪的淫威有極大關係。正所謂日中而昃，左盟主終於在五嶽派並派大會上為岳不群算計被刺瞎，為五嶽派眾人遺棄。他不愧為宗師，即使一敗塗地了仍設計反轉，於是吸納林平之，意欲在思過崖山洞對岳不群致命一擊，可惜天意弄人，不得其死。
綜上，左冷禪是真小人，以詐計謀天下，但恩威須兼濟，有威無恩，其統治難以持久。
二、岳不群
岳不群，其人是經過複雜的心路歷程，把他成一個謙謙君子蛻變成了真小人。
岳不群其性格有兩面，一是陽的一面，謙和溫順，三觀極正，對正邪之分、氣劍之分這種原則問題極其分明；一是陰的一面，精深算計，步步為營，偽善標榜，假仁假義，外寬內忌，有極強的控制欲且無容人之量（袁紹和劉備的合體）。
對令狐沖，岳不群對其天賦極其欣賞，意欲將女兒許配與他，並由他接任掌門之位。但岳不群欣賞的是馴服的令狐沖。一旦令狐沖失去他的掌控，他將轉為忌恨。師徒二人原來親密無間，在紫霞秘笈事件時岳不群已存芥蒂，藥王廟事件後，岳不群轉向憎恨。五霸岡事件，二人矛盾徹底激化。岳不群是偽君子，他以小人之心度令狐沖君子之腹，把令狐想得太壞。他見到令狐沖劍術超越他時，嫉妒憤恨，他不能容忍他在華山派的權威受到一絲挑戰。
對林平之，岳不群在福威鏢局事件時就早有布局，先誘騙林平之上華山，默許岳靈珊與之交往，以期詐騙其辟邪劍譜。劍譜一旦得手，林平之性命不保了，岳不群可以將女兒嫁與令狐沖。
岳不群如此詐計，有其客觀原因。左冷禪在滅門劉正風、挑撥劍宗氣宗之爭時日益顯現出的雄雄野心使華山派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岳不群其人，為君子之名所累，做事太計較吃相，但在權斗之中你不可能永遠保持吃相。又三觀極正，不願像左冷禪令狐沖一樣與三教九流同流而污，使其不能得到充分的支持。在恆山派向求救時，他竟然獨善其身，這是其沉穩性格決定的，但也寒了恆山派的心。
岳不群有權謀詐計，但他卻連個核心團隊都沒有，華山派諸徒除了離開的令狐沖外，全是三流角色。而華山原劍宗師兄弟，本來是他可以聯合的，但均為左冷禪拉攏。他連老婆寧女俠也不能信任，所有計策都是親力親為，這已經註定滅亡了。
在五嶽並派大會，他徹底撕破了面具，成為真小人（辟邪劍譜令其性情大變也有關係），他擊瞎了左冷禪。結果發現嵩山派群龍無首，華山派實力不濟。恆山派竟成最大贏家，他獲得了虛名的五嶽派掌門，實為孤家寡人。他只能鋌而走險，以思過崖山洞引誘各派高手並伺機擊殺，又以黑道叛徒抓捕恆山派，但這種陰謀難以實現，身首異處在所難免了。
三、令狐沖
令狐沖為小說主角，他是有光環的，不然獨孤九劍、吸星大法、易筋經各種曠世神功都被他機緣巧合的學到（其實我一直不欣賞金庸小說的很多男主人公，機遇太好、人品太好）。除卻光環，他也有不少亮點：洒脫率性、正氣凜然、重義豪爽，當然不乏聰慧狡黠。其人頗懂辯證法，他知道正派有其醜惡的嘴臉，邪教有其善良的一面。這套辯證法令其在三教九流能如魚得水，不像岳不群成為孤家寡人。他既能結交正派的莫大先生、三定、華山弟子、恆山尼姑，還能結交田伯光、桃谷六仙、不戒和尚等人，但不同於左冷禪，他以義以德結交，非常有凝聚力。
作為領袖而言，令狐沖有其團隊。他脫離岳不群單幹，併入主恆山派時，他形成了其核心團隊，包括黑道的老頭兒、祖千秋、計無施，以及恆山派的儀清等；又與任盈盈結合，聯合了魔教向問天，適當時機還懂得聯合任我行，能團結各種力量，他不會太計較吃相，統一戰線運用自如。
同樣是結交魔教，劉正風太計較吃相了，低估了左冷禪的狠、四岳領袖的軟弱，最終為滿門被殺。
令狐沖其人在於野心不大，率性而為。有劉備的凝聚力，但隊伍紀律散漫，註定成不了氣候。他自然為方證、沖虛欽定為五嶽派掌門了。
四、方證、沖虛
真正老謀深算的是少林方證和武當沖虛。
首先，我們要承認方證、沖虛是有其正義一面，慈悲為懷、以德服人，武林泰斗當之無愧。但他們也是有權謀的。看原文
沖虛道：「少林派向為武林領袖，數百年來眾所公認。少林之次，便是武當。更其次是崑崙、峨嵋、崆峒諸派。令狐賢弟，一個門派創建成名，那是數百年來無數英雄豪傑，花了無數心血累積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數，都是一點一滴、千錘百鍊的積聚起來，決非一朝一夕之功。五嶽劍派在武林崛起，不過是近六七十年的事，雖然興旺得快，家底總還不及崑崙、峨嵋，更不用說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絕藝相比了。」——《笑傲江湖》第30章密議
看方證、沖虛的言論，其目的在於維持現狀，維持現有格局與權力之平衡。
東方不敗執掌魔教，魔教內鬥不已，擴張之勢停止，武林消停了十餘年；雄才偉略的任我行復出，將改變攻守之勢（邪攻正守）。這是方證沖虛不能容忍，他們儘可能將任我行、任盈盈、向問天留在少林寺。
五嶽劍派實力竄升，嵩山派日益強盛，五嶽並派勢在必行，攻守之勢亦將變化（正攻邪守），這也是他們不能容忍的。
分裂的五嶽派、削弱的日月教最符合二派利益。所以他們扶植淡泊名利的令狐沖，並在魔教大舉入侵時鼎力相助恆山派，目的均在於維持現狀權力平衡。
五、任我行
任我行才堪稱雄才偉略，他任人唯才，能破格提拔東方不敗，足見其明。相對於左冷禪，他恩威並用，他除了用三屍腦神丹控制教眾外，也懂得施恩，所以向問天對其不離不棄；他將女兒任盈盈嫁與正派出身的令狐沖，可見其不像岳不群拘泥於意識形態。
格局觀上，任教主與左盟主一個級別。
任我行說要將恆山派殺得雞犬不留，決非大言。其實在任我行心中，此刻卻已另有一番計較，令狐沖劍術雖精，畢竟孤掌難鳴，恆山一派，已不足為患。他掛在心上的，其實是少林與武當兩派，心想令狐沖回去，突然向少林與武當求援，這兩派也必盡遣高手，上見性峰去相助。他偏偏不攻恆山，卻出其不意的突襲武當，再在少室山與武當山之間設下三道厲害的埋伏。武當山與少林寺相距不過數百里，武當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這時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恆山，餘下的定然傾巢而出，前赴武當相援。那時日月神教一舉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將少林寺燒了，然後埋伏盡起，前後夾擊，將赴武當應援的少林僧眾殲滅，再重重圍困武當山，卻不即進攻。等到恆山上的少林、武當兩派好手得知訊息，千里奔命，趕來武當，日月神教以逸待勞，半路伏擊，定可得手。此後攻武當、滅恆山，已是易如反掌了。他在這霎時之間，已定下除滅少林、武當兩大勁敵的大計，在心中反覆盤算，料想十九可成。令狐沖不肯入教，雖然削了自己臉面，但正因此一來，反而成就了日月神教一統江湖的大業，心中歡喜，實是難以形容。
所以他繼位不久，即轉變攻守態勢，對正派主動攻擊。奈何天不假年，溘然而逝，令人想起了中世紀的帖木兒大帝。
六、東方不敗
奪權期間、執政前期的東方不敗神機妙算，陰險毒辣，步步為營。從風雷堂副香主出身，為任我行破格提拔，節節高升。任我行任命其為副教主，意欲授與大位。當然任我行也是有圖謀的，他此時痴迷吸星大法走火入魔，授與東方不敗《葵花寶典》，引誘東方修練，以遏制其野心。東方不敗洞若觀火，他又看到任盈盈長大構成其大位威脅，於是先下手為強，與童百熊勾結，大肆排斥異己，誅殺親任我行教眾。最終偷襲任我行，篡奪其教主之位。東方不敗念在任我行知遇之恩，並未殺任我行，將其關在了西湖牢底。而執政中後期的東方修練寶典後，性情大變，開始追逐「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境界，意欲轉為女兒身，並寵信男寵楊蓮亭。蓮弟獨攬大權，誅殺異己，魔教式微，江湖保了十餘年太平，這反而符合了方證沖虛的意願了。七、莫大先生
衡山派作為文藝青年聚居地，在險惡的江湖局勢下難以自存。莫大先生難辭其咎，劉正風的管理能力遠在莫大先生之上，但莫大卻與其交惡。劉正風在危險之際，想到的居然是莫大先生告狀，師兄弟關係實在不堪。
劉正風苦笑道：「定逸師太，這件事說起來當真好生慚愧，本來是我衡山派內里的門戶之事，卻勞得諸位好朋友操心。劉某此刻心中已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師哥到嵩山派左盟主那裡告了我一狀，說了我種種不是，以致嵩山派的諸位師兄來大加問罪，好好好，是劉某對莫師哥失了禮數，由我向莫師哥認錯賠罪便是。」
左冷禪也知道，殺了劉正風，衡山一派即告消亡，莫大難掀風浪。所以才在金盆洗手大會上痛下殺手。
莫大其人孤芳自賞，離群索居，缺少擔當。他頗有正義感，卻不敢正面抗衡惡勢力。莫大隻以偷襲殺費彬；保護恆山派，卻不敢露面。並派大會上左冷禪以費彬之死相責，他即告縮卵。綜上，莫大先生以陰御正，難成氣候。八、恆山三定
恆山三定是值得尊敬的角色。三定一早就看清了左冷禪的野心，堅決反對並派，保持恆山正宗，比縮卵的莫大強得多。
掌門定閑沉著穩健，心細如髮，實為大才；定靜沉穩，胸襟廣闊，不貪權戀棧，拒絕了鍾鎮並派的引誘；定逸則性情火爆，仗義直率。
定閑師太最偉大的地方在於臨終將掌門之位傳與令狐沖，實為一舉三得。
其一令狐沖武功極高，恆山一系悉為女尼，單個戰力不行，全靠劍陣；而三定之後並無強大的繼承人，難免為嵩山吞併，所以傳位令狐沖，可保持恆山實力。
其二令狐沖在三教九流、黑白兩道交流廣闊，可利用其影響力保護恆山。
其三令狐沖與任盈盈有情，可以緩和恆山與魔教矛盾。
定閑師太臨終時摒棄男女之分，傳位男子；摒棄正邪之分，傳位於有魔教勢力的令狐沖，實在眼界開闊，巾幗不讓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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