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被掰彎了——韓文珺(二十二)
來自專欄天涯巴士
車子在綿長的公路上行駛,路邊的景象變了很多,我驚喜於家鄉的新象,目不暇接。偶爾會用餘光瞟向坐在副駕駛位上的他,只見他怔怔望著我,一臉狐疑與獃滯的表情。
「大哥,咱們這到底是去哪兒?我怎麼感覺越走越偏呢。」
路邊的村鎮變化再大,跟大城市相比,仍是一地一天的差別,見慣了都市繁華景象的他,恐怕只覺得一路荒涼。
「放心,賣不了你。」
「就別賣關子了,真特想知道答案。」
他越是著急打聽,我就越不能告訴他,吊著他的胃口,看他猴急的樣子,也是一種享受。
「怎麼瞅著還要往山裡走?」
一路向西,市區越甩越遠,山反而越來越近。
「嗯,是要進山。」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去你們當地的農家樂?」他自作聰明地猜測著。「嗨,農家樂我早就玩兒得不愛玩兒了,沒什麼意思,就是過去吃吃喝喝,頂多再弄個篝火晚會什麼的,俗得要死。」
我沒有回應,仍想保留一絲懸念,他繼續說著:「沒事兒,農家樂就農家樂吧,只要有酒喝就行。有酒也不成,沒有氛圍,畢竟不是酒吧。」
「不是沒氛圍吧,是沒有男孩兒吧?」提起酒吧,腦子裡不禁又想像到他在酒吧里鬼混的爛樣子,心頭生起一股無名之火。「喝酒什麼的都是幌子吧,找男孩兒亂艹才是真事兒吧。」
「你丫有病!」後視鏡中,看到他臉色一變,語氣也跟著虛了起來。
「我說錯了?」
「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為』什麼了我,你就別瞎懷疑了行嗎,根本沒有的事兒,老子有潔癖!你以為老子是個人都能接受嗎?」
「真的沒有?」
「沒有!神經病!」這一次,他說得很堅定。
聽到他親口澄清,我這才有些放心了,也許真的是自己嫉妒心作祟,想太多。
「這麼怕我找別人?你吃醋了吧?」他得寸進尺,笑嘻嘻湊過來,手撫在我的大腿上,望著我的臉反覆問著:「說,是不是吃醋了?」
這問題著實讓我感到窘迫,想想自己的表現,確實有點兒奇怪,極像一個吃錯中的女人。我撥開他的手,禁止他再觸碰我的身體:「別他媽鬧了,開車呢」。
「好,不鬧不鬧。」他重又坐回去,但仍忍不住一直笑:「明明吃醋了,還不承認。」
他自我感覺良好,我要是再不說點兒什麼,就等於默認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辯解道:「吃你的醋?你就別自戀了吧。這輩子,只有別人吃我醋的份兒,能讓我吃醋的人還他媽沒出生呢。」
「哼,不是吃醋,那你管那麼多幹嗎?不是說了嘛,我做什麼跟你沒關係。沒關係你還問。」
「是跟我沒關係,我,我也有潔癖,精神潔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私生活混亂的人,覺得噁心!」
「說得好像你自己跟一處兒似的,你就沒混亂過?」
我一時語塞,回想起自己的那點兒情史,不,更應該說是「床史」,也是可以寫一部蹩腳的連載小說的。在這方面,我其實並沒什麼原則可言,又哪來的資格評判他人。
「要是真有,你會怎麼樣?」他手托著下巴,望向前路,若有所思地探問。「我是說,如果我真的跟別人做了,你會怎麼樣?」
我聽明白了,他沒有必要重複一遍。這個問題像一把石錘猛地一下叩擊在我的心臟,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到任何合適的語言來回答他,更沒有心思跟他繼續玩笑調侃。有那麼幾秒鐘,竟然真的陷在這個問題里,試想著,如果真的發生了,自己會是什麼反應。會生氣?報復?或者揍他一頓?不,誰認真,誰就輸了,最好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我本來想說「你的事兒跟我沒關係」,但是這一次,我說不出口,因為我一直都知道,這句話並沒不像它本身那樣雲淡風輕,這句話說出來,其實像刀子,是會扎人的,就像他的問題一樣。我們實在沒有必要用這樣那樣的假設來不停地刺殺彼此。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再追問,而是扭過頭去,獃獃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反正一直在想我自己——我這個人,既固執又一向矛盾,追求的東西跟想要的東西常常不一致,以至於漸漸分不清楚,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所想所愛,什麼又是生活中的牽強無奈,什麼是真正值得開心的,什麼又是虛假的快樂。分不清楚,這其實是一件挺可悲的事。
過了一會兒,他頭靠著車窗睡著了。睡得很熟,想必這幾天沒少熬夜。
進山後,沿著盤山路又開了半小時的時間,再拐過兩個村子,才終於到達目的地。天已經黑了,村子裡亮起幾盞燈光。
我把車停在門前的一片空地上。不忍心叫醒他,也只有趁著他睡覺的時間,才能好好看看他的臉,這張幾天沒見到又總是出現在我夢中的臉,此時如此恬靜俊朗,乾淨得如同一個天使。我貪婪的看著,好像就這樣痴痴地看著,也能讓我與他融為一體。
門開了,我爺爺從門後走出來。他探著頭,眯起眼睛朝車內看,大概車前燈光太晃眼,他把手搭在眉頭,又望了望,抬高了音量問:「小珺,是你嗎?」
「是我。」我應答著,急忙打開車門,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
「呀,還真的是你,怎麼這時候過來?剛跟你爸通過電話,他說你已經回去上班了,怎麼又跑這兒來了?這大晚上的,路上好走不?」
「嗯,想家了,就過來看看。」
「好好好,進屋說。正跟你奶奶念叨你,你就來了。」對我爺爺來說,我的到來,顯然是個驚喜,他笑得合不攏嘴。
我爺爺七十多歲了,身體還算硬朗,只是耳朵有點兒背,需要很大聲說話他才能聽清楚。我奶奶腿腳有點兒毛病,天天盤腿坐在炕上,下不了地,生活基本上靠我爺爺照顧。我爸想接他們去城裡住,我爺爺不願意,「在老家待習慣了,現在還用不著你們照顧,等我跟你媽誰先走了,就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你們再管吧」,他總是這麼說。
那小子終於醒了,睡眼惺忪從車上下來,見到眼前的情景,一頭霧水。
「這是哪兒?」
「這是我老家,我爺爺奶奶家。這是我爺爺。」
「爺爺?」他這才緩過神兒來:「你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為是去農家樂呢,早知道來看老人家,該帶點兒東西過來的。」「爺爺好,爺爺好。」他忙不迭地打著招呼。
「不用那麼客氣,家裡人沒那麼多事兒。」我也隨口介紹了他:「這是我的同事,跟來玩兒的。」
「好好好,都進屋吧。你們吃飯了沒有?」爺爺推著我們往家裡走。
「還沒。」
「你們進屋,我去廚房給你們煮點兒面。」話沒說完,爺爺已經鑽進廚房裡。奶奶聽到外面的說話聲,透過窗口,大聲喊起我的名字。「小珺來了?小珺快進屋,外頭冷。」
屋子裡,只一張炕、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一台電視機。這套東西十幾年沒有變過,小時候不覺得如何,長大了再看,就覺得極其簡陋,狹小的房間也顯得很局促。電視里正播放著無聊的古裝電視劇,奶奶坐在炕里她的老位置,顯然,她並沒有真的在看電視,只是開著電視,有個聲音,圖個熱鬧。
我一屁股坐到炕沿兒上,奶奶伸手過來,拉住我的手,問餓不餓,冷不冷。他則默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環顧著狹小的房間。奶奶笑眯眯地看看我,又看看他。「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這麼周正?」
「這是我的同事,叫小關。」
「真白凈的小夥子,快上炕來吧,別在底下坐著了。」奶奶招手,讓他也到炕上坐。
他很順從地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奶奶難得見到生人,對他很是感興趣,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從上到下打量著,看得出來,他有些不自在了,在老人面前,沒了平常的張揚勁兒。
「小關結婚了沒有?」
「還沒。我不著急。」
「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咋回事兒,都不著急結婚,聽說城裡的年輕人結婚還更晚,都三十多才結,是啊?」
「好,好像是吧。」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家小珺也不著急。他不著急,家裡人都替他急。」
「那你有對象了沒有?」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猶豫:「算是,有吧。」
「有了好,有了好,有對象了,就離結婚不遠了。我們家小珺三十了,連對象都沒有哪,我老是跟他爸說,孩子自己不找,你們做父母的就該多操點兒心,多託人給他介紹介紹。」在我的家裡,我快三十了還沒結婚這事兒已經屬於一道大難題了。
「今天你爸打電話過來,不是說給你介紹了一個嘛?說那姑娘長得好,家裡條件也好,你相得怎麼樣?」
聽到這話,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一副驚訝的樣子,轉而怒目相視,帶點威脅的意思。
相親這事兒本來不打算讓他知道,沒想到這麼快傳到了老家,奶奶隨口就給透露了出來。我沒有接話,反而他上趕著追問:「相得怎麼樣呀?這麼好的姑娘,你得主動點兒,小心被別人搶了。」
「去!」我使勁兒踢了下他的腿,好讓他閉嘴。
爺爺煮好了面,端著碗筷進屋,催促我們趕緊吃。兩碗清湯麵,各加一個荷包蛋。這是我小時候,餓了,生病了,所能吃到的最樸素也是最豪華的家常「大餐」。他不吃蛋,夾到我的碗里。這一舉動顯得有點兒過於親密,我特意看了看爺爺,生怕他看出什麼端倪。
「你們是同學,在一塊兒上班?」
「不是同學,是同事,是在一塊兒上班。」
「那你們上班都是做些啥,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這個問題,他們都問了八百遍了。
「上班就是做一些網路方面的工作。」我一邊大口吃飯,一邊回答著他們的問題。
「網路?就是電腦啥的唄?」
「是。」
「咱也不懂,不知道那是幹啥的。」
……
吃完飯,陪著二老在炕上坐了一會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兒,他們反覆問著老三樣的問題,我也只好一再重複答案。過了一會兒,我說:「我們去外面轉轉吧,看看有沒有星星。」說完,就拉著他往外走。
「那星星有什麼好看的,屋裡坐吧,外頭冷」,奶奶不解地嘮叨著。
山裡的夜格外靜,院子里,只有窗戶透出來的一束光。光束中,一棵老柿子樹在秋風中慵懶地搖曳。樹上的柿子熟透了,像一盞盞紅紅的燈籠,高高掛著。抬頭看天空,秋天的夜空顯得格外高遠,深藍的天空中繁星滿滿,清冽的銀河懸於頭頂,像一條精緻的絛帶。
「沒想到,真的有星星。」他仰著頭,驚喜萬分。
「沒騙你吧。」
「沒,挺漂亮的。」
倆個人仰頭望了半天。
「我小時候,一到夏天就跑去房頂上睡覺,躺在房頂上,能看一晚上星星。如果是夏天,還能看到很多流星,不知道為什麼,秋天的流星好像比夏天少。」我極力推銷著家鄉的星空,好像它是屬於我的私人財產一般。
「那我們去屋頂上看?」他突發提議。
「好哇。」
這個提議讓我興奮,已經很多年沒有上過屋頂,突然想再像少年一般,爬到高處,仰望蒼穹。
「天黑了,別上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爺爺也跟著出來了,背手站在屋門口,向外巴望,估計他也好奇我們這兩個年輕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吧。
「沒事兒,您進屋去,我們上去看看,一會兒就下來。」
順著梯子爬到房頂,如履平地般輕鬆。沒有了燈光,房頂上更顯黑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他臉部的輪廓。他在屋頂轉了一圈,深吸幾口氣。
「這兒的空氣可真夠新鮮的。」
「嗯,畢竟在山裡。」
「你就是在這個地方長大的?」
「算是,一直到我小學畢業,都在這兒。」
「挺好的,這兒特安逸。」
「在城裡待久了,過來玩兒兩天,覺得還成,長期待著,會很無聊的。」
「主要看跟誰在一起。」
「跟誰在一起,久了,都會膩。」
他想了下,回答說:「的確。」我就知道,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有著驚人的一致見解。我再一次確認,他和我,我和他,我們其實是一類人,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才沒有什麼感情信仰,唯一相信的是一時的感覺,只有一時的感覺是最真實的。
黑暗就像一個罩子,罩住我和他,除了蒼天大地,這個世界裡就再沒有別的人。在這靜謐的罩子里,人內心所隱藏的渴望也在一點兒一點兒不受控地滋長。我想他也有同樣的感覺,當他轉過身來,深切地問「這幾天,你過得好嗎」時,我其實已經難以自持地想要跟他親熱一番了。
「還行」,我還是故作冷靜。
「我挺想你的。」
「哦。」
「你說,這山裡有沒有狼啊?」
「哪來的狼,早好多年前就沒有了。」
「其實狼這動物,我挺喜歡的,狡詐又有耐性,能攻,也能忍。」
「不是吧,你居然會喜歡狼,不覺得太兇殘了嗎。還是狗好哇,該兇猛的時候兇猛,又有溫順的一面。」
「大冷天的,我們是上來討論動物的嗎?」
「不然呢。」
「你不想我嗎?」說著,他就已經湊到我的跟前,像是清冷空氣中的一團火。他的「想」字總是能以最快速度激起我的慾望。這是因為,我是真的想過他,且還在強烈地想著他。這火灼燒著我,再也無法故作理智下去,像一個瘋子一般地抱起他,狂吻了起來。
不敢出聲,兩個人都用力控制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氣息。他摟著我的脖子,享受著我的狂吻,我仍不滿足地去用手在他的身體上找尋著,試圖擁有他的全部,以徹底填補內心的空洞,直到我滿滿地抓住他,才在一陣眩暈之後,獲得平靜。
沒錯,我常常忘記自己想要什麼,只有在極端缺失、極端渴望的時候,才會本能地去攫取。此時此刻,我就是一匹餓極了的狼。但願他是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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