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勇誠：我把偷獵者變成保護者，卻擔心他們老無所依

來自專欄造就Talk

其實，在過去的幾千年，打獵都是人類一門堂堂正正的謀生手段，只是在最近這幾十年，才變成了「偷獵」這種犯罪行為。由於我們國家有了野生動物保護名錄，有了自然保護區，所以你在自然保護區里打獵，或者殺了那些被列為保護的動物都被叫做「偷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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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自雲南，這一生都在做靈長類學研究，真正來說是在研究「滇金絲猴」。我要聊的話題是——請關心「偷獵者」。

過去30多年的研究經歷讓我覺得，非常有必要來談這個話題。

我右邊的這個動物叫滇金絲猴，我這一輩子都在研究它。在我心中，它是世間最美的動物，甚至比大熊貓還美。這張金絲猴的照片約十年前在野外被拍到，被《自然》雜誌用作為2016年8月刊的封面，我們也在其中發表了有關滇金絲猴基因研究的科學文章。

由於我長期在原始森林裡研究滇金絲猴，我跟很多獵人朋友成為知己，他們也給了我很多幫助。其實，在讀大學之前，我也當過獵人，如果沒有打獵的經驗，我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堅持30年。

| 從謀生變成「偷獵」

其實，在過去的幾千年，打獵都是人類一門堂堂正正的謀生手段，只是在最近這幾十年，才變成了「偷獵」這種犯罪行為。由於我們國家有了野生動物保護名錄，有了自然保護區，所以你在自然保護區里打獵，或者殺了那些被列為保護的動物都被叫做「偷獵」。

「偷獵」其實是一個非常新的名詞，這些照片大約攝於上世紀80年代。

那時，當地人獵殺滇金絲猴一為吃肉，二為要皮，三為把它作藥材。

從我1985年開始研究滇金絲猴起，直到1992年才真實地拍到一張像樣的滇金絲猴照片。

以前也拍到過，但有時是一個屁股，有時是一條尾巴，都看不清楚，但1992年這張算是比較清楚的了。那時，由於滇金絲猴長期被人獵殺，所以它見人就跑。而現在，有越來越多的獵人幫助我們，滇金絲猴也越來越不怕人了。

現在，由於當地的村民、獵人都成為它們的保護者，我們對滇金絲猴的研究也就變得更容易了，我們可以非常近距離地觀察、研究它們。

我們可以熟悉它們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可以把每一隻猴子都取上名字，比如這個叫「紅點」，紅點2015年成家，現在已經娶了六位夫人，生了四個孩子。

再比如這個叫「斷手」，斷手原來有四個夫人，現在只剩一個了，它有兩個孩子，還曾是是所有公猴里力氣最大的。

過去，我一直在三江併流地區的雲嶺山脈，大概接近兩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尋找滇金絲猴。那裡的原始森林大概有六千多平方公里，從北到南綿延四百公里。我在那麼廣袤的森林當中，用了十多年時間，把每一群猴子找了出來。

與此同時，我也結交了很多朋友，我的尋找滇金絲猴之旅，也是結交獵人朋友之旅。我在每一個地方都能找到當地打獵最厲害的獵人做嚮導，他們幫助我，成就了我的這個事業。

| 從偷獵者變成保護者

照片里坐在我旁邊的是兩位最優秀的獵人朋友，一個姓張，一個姓余。老張從1989年起跟我上山找猴，那年我們同吃同住了五個月，白天晚上待在一塊，一下山他就對滇金絲猴著迷了。他不但自己不再打滇金絲猴，還告訴所有的獵人不要再打了。

他說，現在山上的獵物已經越來越少，再靠打獵是沒法養家糊口的，還是轉向農耕吧，他希望所有這些打獵的人都變成像他一樣的保護者。但他以前不這樣，他以前會說這個肉很多，個子很大，皮很好，骨頭可以換一百多斤大米。

這個最右邊的人叫老余，我們在雪裡巡山都靠他。他和他的同伴用了二十年時間，讓我們現在可以很輕易地去看到滇金絲猴。

現在我們讓很多狩獵者變成了保護者。照片中間的那位已經80多歲了，他的兒子跟我說，過去他爸一槍一個金絲猴，少說也殺過幾百隻了。但現在，他的兒子用父親傳授的最厲害的獵人知識去對付盜獵的行為，他們都是我們事業成功的保障人。

| 保護者將老無所依

可是今天他們怎樣了呢？我今年62歲，退休了，有退休工資，衣食無憂，可是他們呢？他們啥都沒有！比如說我剛才旁邊的兩位，老張和老余。老張今年66，老余今年64，他們什麼生活保障都沒有。

我覺得，既然我們要把這些狩獵者變成保護者，那麼同時，我們也要關注他們的生活境況。過去，很多人從狩獵者轉變成了農耕者，但還有少數人轉變不了，每個村子裡都有1%到2%這樣的人。

我統計過，一個村子大概是二十萬人，二十萬人中的1%是多少？我們只需要先關注這1%過去狩獵的人。過去，他們是村裡很牛的非常有技能的人，可今天他們已經被邊緣化，變成弱勢群體。

他們在村裡沒有話語權，訴求得不到滿足，所以有時候他們做出一些過分的行為，我們應該理解。因為，只有關心他們，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來幫助我們，成為我們的同盟軍，中國的野生動物保護才會有成功的保障。

| 為何保護滇金絲猴？

我們保護這些滇金絲猴，保護這些野生動物、靈長類動物究竟有什麼用？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現在就想講這個。

首先，我們光是保護滇金絲猴，就可以讓中國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得到保護。也就是說，我們單單保護滇金絲猴，就可以讓全中國5%以上的原始森林得到保護。而保護那些原始森林，在大災大難來臨之時，它們或成為我們龍的傳人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還有呢，滇金絲猴是那麼的像人，你看到它那張嘴絕不會想到它是個動物。據說，黑猩猩98.8%的基因跟我們人類是一樣的，可我老覺得我還是跟滇金絲猴更像一點。

我覺得，我們所有的這些猿猴存在，就表示我們的生態系統是健康的，生物多樣性是豐富的。

如果把全中國分成兩半，一半有靈長類分布，另一半沒有。當你去到圖中每一個有紅點的地方，你會發現，所有有猿猴分布的地方都是永不幹涸的天然水塔，它是周邊生態安全的保障。

再看這張中國靈長類和人口分布圖，我們發現，凡是不適合猿猴居住的地方，也都不適合人類居住。有猿有猴分布的這個地區，可能中國的14億人口有13億都在這邊。

因為我們都是靈長類，靈長類不喜歡的地方，我們人類也不喜歡。我們保護滇金絲猴，就能夠保障生態安全，就能彰顯生態文明。

生態文明程度越高，就是社會對大自然原創的尊重程度越高。原始森林是大自然的原創，滇金絲猴是大自然的原創。

最後我想說，珍愛滇金絲猴或其他的猿猴就是珍愛我們人類自己。溫暖偷獵者的心，才是我們中國自然保護或者野生動物保護的根本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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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Liz

校對：其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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