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核-06

06-魔術

高山離子芥和環丙嘧啶走過1652層的核糖體廣場時，一大群細胞圍在舞台前。原來是一位新出的，名叫石鯛的魔術師在表演。石鯛全身上下掛著長短不一的纖毛，顯得十分混亂，纖毛擺動時更加顯得不自然，很能迷惑細胞。這也是他當魔術師的原因之一吧。

石鯛一開始表演的是「不可能穿過的核酸環」。他首先向面前的幾位觀眾展示一個雙鏈環狀DNA，兩條鏈都是完好的，而且螺旋地絞在一起。魔術師伸出兩根細長的蛋白鉤子，末端分別勾住兩條鏈，只突然一拉，兩個環就完完全全地分開了。

環丙嘧啶：「這太快了，他應該來不及使用內切酶和連接酶的吧？」

離子芥：「嗯。這兩種酶都需要精確定位，要使用還不容易呢。」

環丙嘧啶：「所以，是趁我們不注意，把雙鏈藏起來，然後拿出分開的單鏈嗎？」

離子芥：「我不太確定。再看看吧。」

石鯛把兩個環狀單鏈揉在一起，再展開時，又是一個雙鏈環狀DNA。他送走一批觀眾，然後另外幾位觀眾擠到他面前，看他重複上面的表演。

這裡的居民都沒有光線感知能力，所以感知距離都很近。再加上有些細胞好奇心重，一定要走到最近看個清楚，才能心服口服。這兩點常常使各類表演者痛苦不堪，他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才能使所有觀眾滿意。但面前這位新出的魔術師似乎沒有一絲倦怠，完美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雙鏈到單鏈再到雙鏈的循環。

終於，離子芥看不下去，想要走的時候，石鯛換了一個節目。

他拿出兩個大液泡，號稱其中一個（A）是碳酸鈉溶液，另一個（B）是氯化鈣溶液。他小心地把每一個大液泡擠成八個小液泡，整齊地排列成兩排。

觀眾見到了新節目，興緻都來了。石鯛將A1和B1擠到一起，用兩根纖毛在接觸面稍稍摩擦幾下，兩個小液泡就融合到一起了，並且產生了不少沉澱。

接下來，他對A2和B2做了同樣的事情，沒有產生沉澱。

環丙嘧啶：「這不可能！它們是從同一個大液泡中分離出來的，根據溶液的均一性，肯定具有同樣的性質。」

離子芥：「你有沒有注意到，A1和B1，A2和B2都是一樣大的？這樣就方便了他調換。也許他號稱是把A2和B2融合時，實際是把A2和A3融合了。」

離子芥通過對他身上纖毛的細微變化的觀察，已經大概看出了魔術的秘密。魔術師平時的運動速度和一般細胞相差無幾，有時甚至故意做慢動作，這樣就迷惑了觀眾，讓他們對魔術師的身體運動放鬆了警惕。其實，魔術師有一套先進的細胞運動蛋白系統，能夠進入快速運動狀態，以快到一般細胞難以觀察的速度做出各種動作。快速運動狀態只持續很短的時間，完成後魔術師會回到原處，恢復原姿態，這樣觀眾就觀察不出明顯的變化，最多也是水流的擾動而已。但是，回到原處時，要想把身上每一根纖毛的姿態精確恢復，這樣複雜的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離子芥才通過部分纖毛姿態的不正常變化捕捉到了魔術師的快速運動。

當他把八組小液泡都分別融合時，四組產生了沉澱，另外四組則什麼也沒有發生。

環丙嘧啶：「沒有產生沉澱的組數是偶數。很可能是用你說的那種手法。」

當石鯛又拿出一個大液泡時，離子芥卻沒有再注意他的動作。因為她看見圍得比較近的幾個細胞側面不知什麼時候被輕輕地刻了一行小字。當一個身上帶字的觀眾從離子芥面前走過時，她看見上面寫的是「五水硫酸銅073」。

離子芥看了看身旁的環丙嘧啶，身上居然也被刻了字！是「五水硫酸銅011」。再看自己身上，居然也有字！是「五水硫酸銅064」。

誰幹的？是有一個細胞趁大家都在注意魔術，低調地在觀眾中擠來擠去，在大家身上都寫了字嗎？還是石鯛動作敏捷，能夠一瞬間在觀眾群中跑一個來回，並且在觀眾身上都寫上字呢？

離子芥推了推環丙嘧啶，低聲告訴她這件事。

環丙嘧啶看了看身上的字，一開始也很驚訝，但畢竟是經常被這樣調戲的細胞，她的反應不是很強烈：「還行。不過現在小學生都知道五水硫酸銅的相對分子質量是250，這個玩笑未免低級了些。」

離子芥則表示很關心這件事是誰幹的，畢竟不少人身上都被寫了字。

環丙嘧啶：「大概就是那個魔術師石鯛乾的吧，要不就是他的助手。不過先別生氣：每個觀眾都有一個不同的編號，這八成是所有表演結束時抽獎用的。你運氣這麼好，可別放棄獎品中途離開了呀。」

這時魔術師已經把新拿出來的大液泡也分成了八個小液泡。

他把八個小液泡分別與那八個有或無沉澱的液泡融合，然後沉澱突然反轉了：有沉澱的液泡里沉澱溶解了，而沒有沉澱的液泡里出現了沉澱。

環丙嘧啶：「這就很奇怪了。這次相互融合的液泡大小不同，如果調換的話很快就會被看出來，那麼……」

「居然在這裡偷懶膽子還不小呢！」面色陰沉的深海鱇在旁邊突然出現，「來，跟我去搜查吧。」

環丙嘧啶：「排班表上今天不是在監控中心待命嗎？而且時間……」

深海鱇：「這麼大的事你不知道？1643層的層主被抓了，我們監控中心所有細胞都派過去了還忙不過來……」

離子芥：「層主被抓？到底是怎麼回事？」

深海鱇：「這是我們的工作，你沒有必要知道。嘧啶，我們快走吧。T小組都去了，就你還沒去。」

好奇的離子芥還想追上去問是怎麼回事，見台上的魔術師正在把剛剛的液泡一個個隨機分發給幸運的觀眾，便知道下一個表演即將開始了。

還是看錶演並且等待表演結束時可能的獎品吧，離子芥決定。層主被抓的事情晚上回去再了解，向鱇問一下，應該就什麼都明白了。

下一個表演是切割活細胞。魔術師拿出一個不規則形狀的纖維素盒子，又從面前的觀眾里選了一個不會變形的細胞，有些費勁地裝了進去。沒有助手，魔術師就親自跑去後台拿上來一捆幾丁質製成的劍，排在台前。那劍是四稜錐形狀的，末端是單分子，十分鋒利。

魔術師石鯛拿起一把劍，神氣十足地緩緩揮舞幾下後，就從纖維素盒子的一個不規則面上直向中心刺入。

接著是第二把劍。當台前的觀眾還在驚呼和跳躍時，離子芥已經開始考慮魔術師用了什麼手法了。魔術師把劍拿起來時，故意做出很慢的動作，讓所有觀眾都不會想到他的動作快到能在劍插入盒子的一瞬間把劍掉包，或者，在關上盒子的一瞬間早就把裡面的細胞轉移走了也說不定。總之，靠快速的動作能夠完成一切看似不可能的魔術把戲。

離子芥開始小範圍的四處搜尋，看看周圍一般觀眾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有沒有丟棄的劍或者另一個纖維素盒子。

轉眼間，石鯛已經把十二根劍全部插入了盒子，盒子前面、後面、左邊、右邊、上面都各有幾根劍。他把盒子慢慢地轉了一圈，向觀眾展示沒有遺漏的地方。插了這麼多劍，即使裡面是一個技巧高超的會變形的細胞，也早就應接不暇而被刺穿了，更何況裡面還是一個永遠圓圓滾滾的、不會變形的細胞呢？

但是，隨著魔術師逐一抽去插在盒子上的劍，重新打開表面已經滿是洞的盒子，一個完整的圓圓的細胞連跳帶滾地出來了。觀眾都歡呼起來，不少細胞都搶著要鑽進纖維素盒子進行下一輪的表演。但是，魔術師解釋說，由於道具有限，只準備了一個纖維素盒子，而盒子上面一旦被劍戳出許多洞就不能再用了，所以，這個節目只重複一次。

石鯛把盒子和劍都慷慨地分發給幸運的觀眾，下一個節目就要開始了。

離子芥感到有些奇怪：盒子被劍戳出許多洞，確實難以再重複使用了；但劍看起來沒有一點損傷，留著以後表演再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考慮到石鯛沒有助手，收拾場地可能會有些困難，所以表演完後把道具都送給觀眾也不失為一種省事的做法。從另一方面來說，他放心地把道具給觀眾，說明道具都很普通，沒有動過手腳，更顯得自己魔術手段高明捉摸不透。

下一個節目是「隔空爆炸」。石鯛報完節目名後，親自小跑到後台搬出很多疏鬆的纖維素方塊——一種廉價的用來搭建臨時結構的建築材料，在舞台左側拼成一個粗糙的小星形十二面體，當做待爆破的目標。不過，疏鬆的纖維素方塊是最末等的建築材料，魔術師的空間幾何看起來又學得不怎麼樣，所以這個空間形體的外觀很糟糕。

就他走到舞台右側，裝模作樣地活動身體準備施法時，舞台上還騰起一片煙霧渲染氣氛。

石鯛：「下面是見證奇蹟的時刻！」

但那小星形十二面體紋絲不動。

石鯛：「請等一下。」

他走到小星形十二面體前面，似乎在檢查什麼東西，然後回到舞台右側，開始發力。過了一會兒，小星形十二面體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魔法失效了。石鯛顯得極為尷尬：「觀眾朋友們，非常遺憾，我的魔法用完了，今天不能為大家表演『隔空爆炸』了。今天的魔術表演到此結束，我們以後有緣再見。」

這時還有意猶未盡的觀眾圍上來問他下一次表演的時間地點，石鯛卻又一次使用了他的「魔法」，一瞬間整個細胞從舞台上消失了。

隨著核糖體廣場上聚集的細胞群散去，離子芥也繼續去逛街了。

1652層三環旁的一個小學門口，一個老師帶著一群學生等待著。「免疫細胞怎麼還不來？」老師抱怨道。

離子芥上前：「你好！我聽說免疫系統今天有特別任務，所以沒有值班的，一會兒可能來不了。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老師：「病毒入侵。」

離子芥：「有學生感染了嗎？」

老師：「由於發現得及時，我們進行了疏散，幸好沒有細胞感染。不過現在205室里漂浮著三粒病毒，我們沒法上課。」

離子芥：「我去看一下吧。我是五椏果的，應該能夠消滅這些病毒。」

買麻藤小學205室是一間臨近「第一真核」外邊緣的房間，窗戶大開著，外面剛好飄過一陣病毒，於是其中三個就飄進了教室。現在，學生早已緊急疏散，房間里流場較弱且穩定，三粒病毒平靜地懸浮在半空中，緊緻精巧而空間對稱的身體讓每一個面對它的細胞生物不寒而慄。

離子芥正站在教室門口觀察著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一個小學生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姐姐，真的可以把病毒消滅嗎？」

離子芥：「當然了！消滅幾個病毒對於我來說還不是簡簡單單……」

但是這句問話，讓離子芥想起了自己小學時的經歷。

那時，一位名叫擬南芥的同學不幸感染了病毒。病毒很快控制了她的細胞核，中斷了正常的生命活動，開始瘋狂地複製自身。擬南芥同學很快失去了對外界的相應，顯出十分痛苦的樣子。

幸好老師及時叫來了免疫系統T小組。T小組由幾個吞噬細胞和一個效應細胞組成。吞噬細胞身體碩大，形狀長得很隨便，張牙舞爪的樣子讓小學生難以親近；效應細胞則小巧得多，質膜內外都和一般的細胞相差無幾，除了囊泡里流動著許多一種不常見的蛋白顆粒。

T小組一到場，幾個吞噬細胞馬上進入工作狀態，相互配合著把感染的擬南芥同學圍得嚴嚴實實。效應細胞則向著圍觀的、驚魂未定而又很好奇的一群小學生走過去。

效應細胞：「大家不要圍觀好嗎？姐姐的操作本來就不是很熟練，如果旁邊還有細胞看著的話，姐姐就更加緊張，容易出錯。」

一個同學問：「姐姐，真的可以把病毒消滅嗎？」

效應細胞：「當然了！我們T小組就是專業消滅病毒的。」

「擬南芥同學可以完全康復嗎？」

效應細胞：「沒問題！所以，聽姐姐的話，不要在這裡看了，回教室好嗎？」

好奇的小學生們本來是一定要看一看效應細胞怎樣給擬南芥同學除去病毒的，但現在效應細胞要求不能看，而擬南芥同學又被吞噬細胞整個圍起來了，即使想看也看不到，便都只好失望地走開了。

但是高山離子芥不同。她那時就有電荷探針，能夠隔著障礙物探測到一定的生理變化。同學們都走了，她卻躲在轉角處，靜靜地感應著發生的一切。

效應細胞見沒有學生圍觀了，就從吞噬細胞的縫隙間鑽了進去。

離子芥還依稀聽到效應細胞安慰擬南芥同學：「不要怕，姐姐馬上就除去你身體里的所有病毒。」

突然，電荷探針一陣顫動。

那是質膜突然破裂的信號。

吞噬細胞圍得緊緊的，他們的膜開始流動。

過了一會兒，吞噬細胞散開了，他們的工作似乎結束了，T小組似乎要回去了。

離子芥從轉角處走出來，想看一下被病毒感染的同學怎麼樣了。

「這位同學，看什麼呢？」效應細胞從吞噬細胞的縫隙間鑽出來，「說過不準看的。」

離子芥：「擬南芥同學呢？」

效應細胞：「嗯……他還需要一段時間康復，我們即將把他帶回去。」

離子芥：「哦。」

後來，隨著學習的不斷深入，離子芥才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當年那個自稱效應細胞的姐姐，真實名稱是細胞毒性T細胞（Cytotoxic T cell），她的囊泡里流動的蛋白顆粒，其實是致命的穿孔素。

現在，離子芥就面對著三粒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的病毒顆粒。

一旦質膜表面受體被病毒欺騙，就走向了毀滅的深淵。

一旦感染，就沒有任何僥倖。

離子芥抓緊時間，調整了自身細胞器層面構造，用液泡構建了一個圓柱體的諧振腔，然後讓所有的線粒體整齊排列在周圍。

微波諧振腔啟動了，離子芥緩慢地掃描著微波束，瞄準線在空間中划出流暢的弧面，連接了三粒病毒所在的點。三個病毒顆粒依次被微波加熱而變形瓦解了。

「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離子芥回頭一看，背後有不少小學生圍著看她清除病毒。

離子芥：「再檢查一遍吧。確認室內沒有其他病毒顆粒後再進去。」

離子芥站在門口觀察了很久，又和老師一起進入教室，徹徹底底地檢查了一遍，最後確認沒有病毒。不過，老師說，供暖管道漏了。

在「第一真核」外邊緣的房間里，供暖是很重要的調節措施。而且現在天氣轉涼了，沒有供暖，居住體驗會很差。

供暖管道是用石蠟密封的，很有可能是離子芥剛才使用的微波產生的瞬間高溫使石蠟密封失效，從而導致泄漏發生。

離子芥：「唉！要是深海鱇在，她會用抗體處理病毒，就不存在誤傷供暖管道可能性了。」

雖然老師一再表示感謝，並表示自己隨後會找修理工來處理，但離子芥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堅持要自己修理供暖管道。

離子芥雖然是五椏果的學霸，也懂得很多戰鬥技巧和場波知識，但對於修理管道這件事，終究還是外行。她只好以笨拙的操作擺弄了半天，中途趁小學生放學又溜到隔壁204室看正常的供暖管道是什麼樣子的，最終才勉強使管道不漏了。

離子芥回到寢室，已經是晚上了。對著自己房間的供暖管道呆坐半天過後，辛勤工作一整天的深海鱇也回來了。

深海鱇：「姐姐大人！我忙了一天也就罷了，你不過逛逛街而已，怎麼也累成這樣？」

離子芥：「別提了。又是清理病毒又是修理管道的……話說，鱇，你那邊到底有什麼重大的事件要處理？」

深海鱇：「是這樣的。1643層的層主違法私養了一群奴隸，本來掩蓋得很好，最近那些奴隸不知怎麼回事相繼獲得了奇怪的能力，一部分就輕易逃脫封鎖跑出來讓這件事敗露了。這是個大案子，光抓了層主還不算完，我們要清點財產、審問同夥、接替工作，還要想辦法安置那些不安分的奴隸。事情太多太雜了，所以我們整個監控中心的細胞都派過去了。」

離子芥：「所以今天沒有細胞監控值班？小學裡病毒入侵都不管？」

深海鱇：「哎呀……那也是沒有辦法的啦……」

離子芥：「不過，讓我去清理病毒的話，還真夠彆扭的。遠程攻擊的話，我得用微波諧振腔……」

深海鱇：「真是不太合適呢。那麼姐姐大人，作為我微不足道的關愛，以後出門時帶一些我的抗體在身上吧！」

離子芥：「不帶。」

深海鱇：「這麼乾脆就拒絕了，姐姐大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鱇的心意……連從小混混那裡繳獲的銅離子都帶在身上，我精心製作的抗體卻遭到殘忍的拒絕……」

離子芥：「銅離子是離子，說到底我還是和離子比較配……行了，鱇，別……我真的不要抗體……早點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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