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美利堅民族的神話:星戰觀點特輯之一 |精選

來源:IDEAT理想家

撰文:magasa

《星球大戰》系列電影不僅是當代大眾文化的高峰,這個虛構的宇宙也映射了今天的我們所經歷的世界。本周我們將獻出連續六篇「星戰觀點特輯」,從歷史、天文學、電影產業、設計等角度再次重閱這一部不斷自我更新的經典。

美國是一個歷史很短的國家,因此這個國家沒有自己的神話,而中國、歐洲、印度、希臘、埃及這些歷史悠久的地方都有數不清的神話故事。神話的意義並不在於它曾經是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現代社會人們已經不需要通過神話來了解我們和自然之間的關係,神話是一個民族的精神凝聚力之來源,所以美國從未放棄過用各種方式來譜寫新的神話,其選擇的方式不再是遠古人類口耳相傳的口頭文學,而是以高科技為載體的新大眾文化,故事內容也不再是神如何創世那一套。在這個意義上,《星球大戰》就是美國人心目中的國民神話,可以和它相提並論的還有電視劇《星際迷航》,只不過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不及前者。

在《星球大戰》之前,承擔譜寫美國國民神話重任的電影類型是西部片。但是在上世紀的七十年代,西部片剛好衰落了,順應太空時代來臨的科幻片承繼了它的很多功能,這種類型上的變化,並未在根本上改變美國神話的核心元素——擴張進取不停的昭昭天命。也就是說,牛仔和印第安人的衝突,現在變成了絕地武士和黑武士的對決,真實的歷史和西部被換成了「很久很久以前」和「遙遠的銀河系」。

從現代神話的角度而言,《星球大戰》其實就是另一個版本的《魔戒》。盧卡斯和托爾金所仰仗的文化與學術資源自然大相徑庭,他們的藝術野心和想像力也有很大分別,不過在書寫神話時運用的創作方法、搭建的結構框架卻基本沒有二致。

盧卡斯深受東方文化的影響,黑澤明是他最喜歡的導演之一,《星球大戰》的故事原型和黑澤明的《戰國英豪》有三分相似,都說的是一個武士保護公主逃亡。所以《星球大戰》的世界觀中也融合了許多東方文化的元素,使它和傳統的基督教寓言相去甚遠。片中最突出的東方文化化身便是最資深的絕地武士尤達,他像禪宗大師一樣教導盧克運用心靈和精神的力量,他所維繫的絕地武士倫理也具有很濃的東方社會的師徒綱常味道,他對死亡的看法更是如此。

《星球大戰》是現代科幻片的里程碑,甚至說是一個新的起點也不為過。

科幻電影是一種歷史悠久的電影類型,上世紀的30年代和50年代,好萊塢科幻片有過小小的高峰,但直到1968年的《2001太空漫遊》之前,它在電影產業中的地位都是低下和廉價的,人們並不尊重這個類型,認為它上不了檯面,缺少傑作,只是青少年打發時間的消遣。庫布里克的《2001》做到兩件事:一是極大地提高了科幻電影的藝術和哲學水平;二是預示著特效將成為電影製作的核心。這兩件事都對未來的電影產業有非常深遠的影響。

但還差第三件事,那就是讓特效技術驅動的科幻電影成為整個電影產業的龍頭類型,並大大提升電影大片的票房天花板,重新塑造好萊塢的電影製作,使其重新成為文化創意產業的龍頭——辦到這件事的是喬治·盧卡斯的《星球大戰》,它的問世比《2001》晚九年,但劇本的構思其實只差四年。

盧卡斯是庫布里克的忠實粉絲,他從當導演開始就想的是拍科幻片,而且希望拍《2001》結合007的新型科幻片。在他看來,《2001》固然很偉大,但含義太晦澀,這局限了它在大眾文化當中的影響力,所以它希望用《2001》的太空歌劇的方式,講一個更加通俗的以牛仔或武士為人物原型的冒險故事。

我們在《星球大戰》中可以看到約翰·福特的西部片、日本武士片的影響,其實那就是一個農場少年如何成長起來對抗邪惡帝國,充滿個人主義英雄氣魄的故事,並點綴以劍術打鬥、魔法和科技,它在七十年代的陡然亮相,將整整一代人震得目瞪口呆。

當時的影評人和觀眾都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價這部電影,因為它沒有任何先例可供參考,媒體只好反覆用飛俠哥頓、巴克·羅傑斯這些科幻漫畫里的英雄,和經典西部片、海盜片、亞瑟王的圓桌騎士來和絕地武士比較。

《星球大戰》持續的影響力連盧卡斯自己都未曾料到,由這部影片啟動的所有偉大變革中,除了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還有一些只有個中專業人士才有深刻體會。舉個例子,資深錄音師沃爾特·默奇就說:「《星球大戰》打開了那個罐子,從此人們意識到電影不僅僅是要有音效,而且是要有好的音效,因為那也能帶來票房。從來沒裝過立體聲的電影院開始安裝設備,因為它們想放映《星球大戰》。」

凡事都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正因為《星球大戰》的影響力無與倫比,對它的批評也是自它問世以來就不絕於耳,以彼得·畢斯肯德為代表的一種意見,認為《星球大戰》和斯皮爾伯格的《大白鯊》的出現,扼殺了「新好萊塢」企圖拍攝「偉大的美國電影」的努力,它們用一種更符合青少年口味的浪漫奇觀展示取代了嚴肅、尖銳的社會批評電影,後者的例子包括《教父》《法國販毒網》《飛越瘋人院》《計程車司機》《安妮·霍爾》《榮歸》等等。

盧卡斯在《星球大戰》中展示的道德觀比起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歐洲電影和「新好萊塢」來,自然是一種「後退」,它讓正義和邪惡的簡單二元對立重新成為潮流,就像四五十年代「黃金時期」的好萊塢電影一樣。貫穿《星球大戰》中最核心的衝突是善良的人如何抵禦內心黑暗面的誘惑。盧卡斯將這一點渲染得太過誇張,好像一切事物的根源便在於它,以至於政治和軍事上的正面衝突最後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走過場,而幾個關鍵人物抵禦住了或是未能抵禦黑暗面的誘惑,成了決定成敗生死的關鍵。那麼黑暗面到底是什麼?似乎是人內心的某種貪慾。簡而言之,只要一個人內心向善,那就世界和諧,如果貪婪和邪惡奪走了你的靈魂,那就一切完蛋。

中國人沒辦法想像《星球大戰》在美國的影響力,也許可以用《西遊記》來參考,不過《西遊記》從普及率說當然也是家喻戶曉,但它也欠缺粉絲的狂熱崇拜和熱愛。對中國的影迷來說,《星球大戰》的群眾基礎應該還不如《變形金剛》,它在中國更接近於小眾亞文化。

中國電影市場在90年代前並未開放,老「星戰三部曲」未能有大規模上映的機會,不過通過一些小規模的電影展、內部資料場,及地方電視台的盜播,應該也有少量觀眾在80年代就有幸看到過這個電影系列。還有出版社出過盜版的《星球大戰》連環畫。有趣的是,其中一些連環畫大約是因為作者並未看過電影和文字資料,只能根據零星的劇情介紹和海報圖片來改編,最後與原著相去十萬八千里。但仍然有不少科幻粉絲,在讀了錯漏百出的連環畫後,開始憧憬想像電影是什麼樣子。

1999年《星戰前傳》第一部在中國公映,之後的兩部前傳也都相繼上映,但三部票房都未能過億。這是好萊塢面臨的一個兩難問題:對於美國本土市場來說,《星球大戰》的核心魅力是它的歷史傳承和複雜的世界觀設定,但對新興市場來說,只有像《變形金剛》那樣剝掉複雜的文化外殼,儘可能地簡單、透明,才容易在跨文化市場取得成功,這是「星戰」決不會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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