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教育︱一位訪學媽媽的學前教育考察筆記

06-07

一位訪學媽媽的學前教育考察筆記

由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訪學的機會帶孩子親身體驗了美國的學前教育，儘管如今我們可以從媒體和網路平台看到不少國外的教育模式、教育理念，但百聞不如一見，從自身的認知去探索一個真實的中美教育差異。我們在美國生活的時間不算太長，只有一年半載，但是從一個學者的視角去窺視美國教育制度和政策安排與一般人也許存在一定的差異，此文試圖管中窺豹，分享一些美國學前教育的經歷和體驗。

加州Richmond里士滿Fairmont公立小學的家長諮詢板。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制度安排及其特色：便民惠民和人性化管理

美國的教育主要由三級政府提供和資助，即聯邦政府、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學區）。在小學和中學階段，課程、資金、教學和其他政策都由當地選舉產生的學區委員會決定。教育標準和考核標準通常也由州政府制定。

在美國大部分地區，公民在18歲之前必須接受教育，學生可以選擇進入公立學校、私立學校或家庭學校就讀。在多數公立和私立學校，教育分為3級水平：小學、初中和高中。在教育模式上，美國基本採用6+3+4 的方式，即小學6年（幼稚園TK到五年級）、中學3年（六年級到八年級）、高中4年（九年級到十二年級），不過各學區可以自行制定各級學校的學制，比如有些學區就採取 7+3+3 的方式，有些學校則是 K-8年級全包，實際情形在不同地區存在差異。

我們說的學前教育主要是針對小學以前的兒童，主要包括3歲以前的日托（daycare）、3-5歲的學前班（preschool）和5歲以後的幼兒園（Kindergarten）或過渡班（Transitional Kindergarten，一般稱為TK）。

日托班主要承擔照顧幼兒，培養他們的基本生活自理能力和行為規範的養成，比如吃飯、喝奶、大小便以及與其他小朋友一起互動玩耍等，類似中國的小班和託兒所。

學前班主要針對孩子初級認知能力、表達能力和學習能力的培養，比如字母、數字、季節、唱歌、跳舞、畫畫等內容，美國特別注重在這個階段的戶外活動和集體活動，不少幼兒園都會經常組織團隊外出去動物園、博物館、農場等具有特色的地點場所學習體驗，讓幼兒接觸社會和大自然。

5歲以前的教育都是自費的、私立的。5歲以後，孩子就進入了美國義務教務制的第一年，父母可選擇9月以後讓孩子進入公立或私立的幼兒園，有半天也有全天的。且一周有去四天的，也有去五天的。其中，TK班主要接納9月1日到12月2日這段時間內出生的滿5周歲的孩子入讀的班級，但並非所有州或小學都開設TK班。

幼兒園階段是為未來入讀小學做準備，因此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這個階段老師和家長都會特別重視孩子的閱讀、寫作、數學、科學、藝術（音樂和繪畫）和語言表達的能力，不少幼兒園還會教學西班牙語。儘管美國老師很少給這個階段的孩子留任何家庭作業，但每隔一段時間老師會對孩子開展學業評估，並建議家長在哪些部分需要加強孩子的能力。因此，師生和家長之間的三方互動是學習中至關重要的環節。

學前教育的授課時間上午時段基本都是從8點或8點半到中午11點半至12點，下午時段從12點半到3點半或4點，如果需要讓孩子參加晚托班（after school care）延長至5點左右放學，在私立學校則要另外收費。不論公立私立，學校一般都提供早餐、點心和午餐，公立的全部免費，私立的大多已經包含在學費里。

在入學條件上，美國採取就近上學的原則，以小朋友實際居住地址為準，學區內的學校必須接收學生。一般而言，每個學區都有不少學校，私立的幼兒園尤其多，家長可以根據就近原則或心儀的幼兒園是否有名額入讀來決定，通常私立學校收費貴名額相對更多一些。

大部分美國學前教育的學校採取開放註冊制度，秉持先來先到的原則，有些甚至還要抽籤入學。如果名額滿了家長也可以在waiting list排隊等候，如果有人離開則有機會入讀。各校開放註冊時間都會在學校網站上公布，家長可以通過電話郵件聯繫，也可以前往學校諮詢了解。正因為屬地原則的規定，在美國入讀學前班必須攜帶孩子的出生證明文件和護照、疫苗記錄，家長或監護人的護照及住址證明（可以是房契、租賃合同或水電費的賬單），且必須帶上孩子親身去學校才能報名入讀。這一點對訪問學者，即臨時居住者也同樣方便優惠。

最重要的是符合入讀條件，可以享受到極其便利的手續入讀就近的學校，公立學校入讀需要視乎有無名額空位而定，家長也可以選擇私立學校，提前通過了解其課程，教學理念，師資團隊和費用來進行篩選和報名。手續非常簡單方便，通常符合條件的話報名後一兩天就可以正式入讀。

美國學前教育制度最讓人感到驚喜或受到震撼的就是極其便利的入讀手續和人性化的管理模式。以筆者一個訪問學者身份的「外國人」為例，從網上了解幼兒園信息，到實地報名，到入讀不過兩三天時間。只要攜帶本地居住的證明文件，對本人而言就是房租合同，孩子的出生證、護照、過往的疫苗記錄還有在美國必不可少的保險合同就可以輕鬆入讀。因本人選擇的是一家私立幼兒園，在程序上比公立學校的更為簡便。帶五歲女兒到了學校，了解了名額空缺情況，對方表明有空位，就接納讀書。學校當場審核材料通過後，家長支付80美金註冊費，第二天就可以入讀Preschool了，學費繳納也相當簡單，每個月初收到賬單後可以在網上付費也可以到學校直接繳費。而如果要離校只需提前兩周告知校方就可以終止學習。

除了讓人感動的便捷和省時，更重要的是他們的人性化管理模式。比如在報名時學校會非常細緻地評估兒童的個人情況，詢問家長幼兒出生時的基本情況、食物過敏情況、疾病史，作息規律和個人愛好，包括睡眠、飲食、母語和主要語言等。並且在高度尊重家長和兒童個人喜好和選擇的前提下開展教學。但是尊重和自由不等於不需要遵守規範，美國的幼兒園也高度重視家長的守時、誠信和個人信用，要求家長每天必須準時接送孩子，如果遲到則按照每分鐘一美元的價格付費；每個月必須按時自覺繳納學費，如果晚交會收到大約18美元一天的罰金，三次提醒還不交則取消孩子在本校的入學資格，並且導致家長信譽受損。

此外，作為該地區的居民，儘管只是臨時居民，我們同樣可以享受諸多免費的服務和福利，比如攜帶兒童上游泳課，免費接受流感疫苗接種，免費領取兒童座椅等。

與中國不同的是，美國的教育部只是教育政策研究和諮詢的機構，並非制定執行教育政策和監管學校的機構，而是以撥款或其他援助方式協助地方教育。由於公立學校受到州政府和聯邦政府的撥款，因此受到各州州政府的監管，並要遵守各州議會制定的有關教育的法律。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法律就是1974年美國國會通過的《防止和處置虐童法》（Child Abuse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Act，CAPTA)。虐童在美國大部分州被視為一項重罪，處罰措施則根據各州規定以及案情情節嚴重與否決定。虐童者最高會面臨終身監禁的處罰。加上各類非政府組織、慈善團體、社工和心理輔導機構的積極介入，有效預防和減少虐童案件的發生。

因此，美國的學前教育制度安排是一種以自我約束為前提的尊重，以孩子、家長和學校三方合一的教學模式引導學生在自由、快樂和輕鬆的環境中成長和學習。

美國加州Richmond里士滿Casa Cerrito Preschool幼兒園的上課情形。

課程設置和教育理念的差異

除了制度安排不同之外，中美教育最大的差異在於課程設置和教學理念上。美國的學前班，不論公立還是私立，都設有嚴格的師生比例要求，不同的州對師生比例的要求也各有不同。以加州公立學校中設立的學前機構為例，3歲孩子的班比例為1：8，4歲為1：12，一旦學生達到名額就不能再接納更多孩子入讀，不少中國父母試圖托關係讓孩子插班進入在美國是不行的。

由於幼兒園極小的師生比例，通常由2-3名老師分管一個班大約14-15名學生，老師的任務也有明確的分工，比如一位老師主管教學、一位老師主管生活和行為規範，一位老師主管日常打理事宜等。就私立幼兒園來說，通常園長自身就非常積極投入教學和行政工作中，秉持對幼兒和教育的熱愛，每天會在校門口擁抱每一個入學的孩子，放學的時候也會擁抱每一個回家的孩子，讓他們在愛中成長。

不同國籍的小朋友在幼教老師（少有的男老師）指導下畫畫。

此外，根據美國教育主管機構的要求，所有老師必須擁有專業文憑和教師執照。在一些班級，還會配備助理老師，主要任務是幫助有特殊要求的孩子，例如有殘疾、自閉癥狀或是孩子的母語為非英語等。特別對這類孩子美國的幼兒園老師會提供非常細心的關懷和照顧，有任何的特殊需求他們都會儘可能的提供協助和滿足。

就筆者的孩子而言，最大的特殊性在於母語是中文，而只會簡單的英文。一開始充滿憂慮的心情馬上被老師針對性的教學方式消除。他們會鼓勵來自同一國家的學生多互動表達，並且適度引導非英文國家的孩子聽懂老師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結合手勢和動作來讓孩子明白語言的涵義，不用多久孩子就會懂得意思並且學習英文表達。

在教育理念上，以筆者訪問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地區為例，學前教育的核心理念和目標可以概括為四個E，即Excellence（卓越）、Equity（平等）、Engagement（投入）和Enrichment（豐富）。學校和老師堅守每一個學生都被重視，鼓勵多元和不同的文化，老師對自身和學生都寄予高度的期望，並且互相尊重、誠實守信，鼓勵家長與學校、老師共同努力引導孩子健康成長。

美國的教學高度恪守並嚴格落實這些理念，比如允許孩子在開心的時候叫，不開心的時候哭，如果因自身能力問題比如大小便失禁都不會責罵，而是非常容忍和關切，引導孩子學會自理。但同時對感恩和誠實非常強調，每天吃飯和點心前要感謝為他們準備飲食的老師，入學和放學都會與老師同學擁抱告別，並且必須要求孩子把自己的物品整理擺放好，提升生活自理的能力。反觀中國，不少家庭特別是爺爺奶奶等祖輩會為孩子代勞一切，捨不得他們吃苦受累，尤其不能「吃虧」，這一點是兩國教育理念上極大的差距。

中國學前教育體制的現狀和問題

我國學前教育的發展長期處於劣勢地位，與高等教育、公共教育、職業教育等其他教育相比，學前教育的發展嚴重滯後，發展質量令人堪憂。

首先是學前教育的發展不平衡問題。隨著我國社會對於學前教育重視程度的提高，幼兒園在城市、縣城、鄉村地區都開設了起來。但是由於城市與縣城的家長對於學前教育的關注度更高、經濟條件更好，幼兒園的基礎設施與師資配備也更加完善。而在廣大的鄉村地區，學前教育的發展水平嚴重落後於城市地區，很多幼兒園缺乏辦園資質，也沒有相應的基礎設施與師資條件。城鄉差異造成的發展不平衡極大程度的限制了學前教育的發展。

其次是政府教育投入的不平衡是學前教育發展的另一大原因。長期以來，政府對於學前教育的重視不夠，沒有完全將其納入公共服務體系，公共財政支出對於學前教育的分羹只是杯水車薪。以河南省為例，2016年，學前教育財政撥款共計34.8億元，僅占教育總投入的2.6%，與學前教育在園幼兒數在教育人口總數中的佔比不相稱。

當前學前教育呈現的是社會、市場、政府「三足鼎立」的狀態，依靠社會力量辦園來緩解政府公共服務供給的不足，這對於學前教育的發展又是新的挑戰。公辦幼兒園數量的稀少催生了一批辦學條件差，資質不足的私立幼兒園。在經濟發展落後、政府財力薄弱的部分地區，甚至沒有公立幼兒園，使得學前教育的質量參差不齊。在我國現行的財政法體系中，學前教育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

第三，由於我國學前教育的管理體系建設不健全，引發了一系列「入園難」、「入園貴」的問題。人們對於學前教育的需求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進一步增加，特別是二胎政策開放後，學前教育機構嚴重不足，入學名額競爭激烈，從而導致「入園難」的問題開始普及化和嚴重化。同時，政府監管的不到位也縱容了部分幼兒園的高收費。一些辦園條件好的幼兒園以各種新名義收取額外費用，如贊助費、特長班費等，收費混亂。

與這些幼兒園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辦園條件差的幼兒園，為了應付家長關於「收費高」的抱怨，他們只能通過壓縮成本降低收費來吸引學生，將學前教育做成了微利行業。這也導致了聘用幼師沒有對應的薪資水平，不得不降低要求，導致師資隊伍的良莠不齊。現有的很多幼師沒有從業積極性，教育理念滯後，也沒有能力與水平去教授孩子如何感恩與誠實。更為嚴重的是，部分私立幼兒園的幼師甚至沒有教師資格證，缺乏基本教育知識與素養。

對比兩國學前教育的反思

首先，不論公立私立，必須加強幼兒園辦學資格與辦學條件的相關審核，儘可能簡化幼兒園的入學手續。應在明確學前教育投入主體的權利與義務的前提下，規範資金的使用與分配，結合具體實際優化資源配置。學前教育應注意發展的平衡，公立幼兒園的數量應增加，同時充分利用社會資源開設私立幼兒園。

其次，規範管理體系，加強幼師師資隊伍的建設。建立一系列幼師聘請制度，提高對幼師的選拔門檻，在進行人員招聘時嚴格按照相關流程進行，進一步完善學前教育師資培訓體系，促使幼師德、育全面發展。同時也要加強幼師的心理健康建設，避免幼師將負面情緒發泄在孩子身上，建立幼師與孩子之間的友誼。

然而，最重要的是加快建立學前教育法律體系，用完善的法律來保障學前教育的發展。我國現有的關於學前教育的財政法規建設嚴重滯後，法律法規落實不到位。而美國針對各州的不同情況均有較為完善的法律體系，我國也可以借鑒一二，比如通過立法確認和提高財政投入，明確入園資質和師資條件等。

學前教育是終身教育體系的基礎階段，是國民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學前教育的發展牽動著我國教育事業的整體發展。通過對比中美兩國學前教育體系，我們探討了一些問題與對策。通過政府部門、立法機關和社會各界力量的努力，為幼兒創造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提高學前教育的發展水平。

（感謝同濟大學法學院衛薇同學對本文發表提供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