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煙霾：MH370的危機衝擊波

在吉隆坡機場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上，幾個中國記者拼了一輛旅行社的包車，正趕去探訪MH370機長的豪華別墅。突然，窗外傳來一陣刺耳的轟鳴：一輛摩托車從一邊鑽了出來，蛇行著連續超越數輛汽車，揚長而去。

一路上，這樣的場景不斷重複。這讓來自早已「禁摩」的中國大城市的記者們非常驚訝：馬來西亞的摩托車居然可以開上高速，而且開得這麼迅猛，這麼不守規矩，彷彿藐視一切與安全有關的規則與約束。

「我好像理解為什麼馬航飛機會突然不見了。」一位記者喃喃自語。

但事實是，此次失聯之前，馬來西亞航空一直保持著很好的安全記錄。不過，與之相對比，這裡的摩托車則貢獻了2/3的交通事故，1/2的車禍死亡人數。

這些數據卻並沒有影響到摩托車的出行便利。馬來所有高速公路都開闢了摩托車車道，儘管車主們並不會停留在這些劃定的範圍里。

旅行社的華人司機告訴我們，「這是政府在照顧馬來人。」開摩托車的大部分是佔全國人口55%左右的馬來人，擅長經商的華人則更多都有自己的汽車。為了獲得選票，照顧擁有更多不怎麼富有人群的馬來民族，執政聯盟國民陣線維持了摩托車可以上高速的政策。

然而，從1957年執政起就秉持著「馬來人優先」政策的國民陣線，近年來卻正在逐漸失去選民，甚至包括很多馬來人，由於政府腐敗、居民生活成本上升等問題，開始轉而支持以反對黨人民公正黨為首的人民聯盟。當地許多華人表示：原本代表華人利益加入國民陣線聯盟的馬來西亞華人公會（簡稱「馬華」），已失去大部分華人的支持。

連日來，我們遇到的華人都對MH370失聯事件有著複雜的情緒。他們積極地關心搜救的進展，很多人在馬華的組織下擔任服務家屬和媒體的志願者；他們也會批評政府的搜救工作緩慢、信息不透明的問題，但看到中國大陸的批評聲音，又想替自己的政府辯護一下。

「最近的一周馬來西亞發生了四個大件事，真是好集中。」一名在企業擔任高管的華人志願者說。他指的是，3月7日，反對派領袖安華(Anwar bin Ibrahim)在參加議員選舉前夕被判「雞姦罪」入獄5年；第二天，3月8日，馬航MH370失聯；就在同時，馬來西亞因為乾旱的問題，出現了城市供水緊張；此外，因為山火的原因，整國連續多日陷入煙霾之中。

在中國記者們看來，這樣的空氣質量放在北京已經是好天氣了，所以，當被志願者遞上贈送的口罩時，他們大多會感到莫名奇妙。而對於本地人來說，這樣的煙霾已經非常嚴重。

籠罩著MH370的「煙霾」則更為嚴重，9天過去了，飛機的下落依然沒有清晰的線索。而馬來西亞正在變化的政治氣候，也因為這一該國前所未有的國際性事件，被國際社會透過「煙霾」關注到。

「你不要看到馬來西亞好像一直很穩定的表象，其實內部有很多的問題都被掩蓋了。」 言辭中，這位華人志願者，既擔心著自己國家的命運，又有著問題能被外界關注到或許將有助於解決的期待。他與當地多數馬來華人一樣，勤奮，中產，希望中馬友好。

捉襟見肘的危機應對

3月8日清晨，61歲的馬來西亞首相納吉布（Najib Tun Razak）接到了自己妻子的電話，告訴他說，馬航的一架飛機不見了。自此，納吉布所領導的政府遭受了一場嚴峻的考驗。

幾乎所有人都在批評馬來西亞政府的表現：信息前後矛盾，各個部門協調不力，在請求和協調國際援助上表現出猶豫與力不從心。

作為馬方新聞發布會的主要發言者，國防部長、代理交通部長希山慕丁借這次機會被全球認識。起初，他臨危不亂的自信表現，深得馬國民眾讚賞，然而，隨著搜救和調查的緩慢進展，全球記者此起彼伏地喊叫與追問，讓希山慕丁額頭時常冒出密汗。

「有問題的不是他，而是馬來西亞政府各部門間缺少整體的協調把控，首相需要在整件事中負一定的責任。」反對黨人民聯盟的中堅黨派，人民公正黨副主席西華拉沙（Sivarasa Rasiah）在對話騰訊網時，將矛頭直指首相納吉布。

直到目前，納吉布只是在3月15日的新聞發布會出現，宣讀了一份藉助衛星和雷達信號確認新的南北走廊的聲明。在他出現前，現場主持人宣布首相將不會接受提問，遭到台下記者的大聲抗議：「Why(為什麼)？」

《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引述當地律師的分析稱，失蹤航班引發的危機迫使官員承擔責任，而他們不習慣承擔責任。對於馬方在新聞發布會上迴避問題的表現，「馬來西亞人已經接受了他們的領導人不回答問題的事實。」

而多名當地媒體人士也對騰訊網表示，馬來西亞的媒體被政府新聞管制，這也是馬來西亞媒體無法獲得此次失聯事件核心信息的原因之一。

中國媒體、西方媒體都在批評馬國政府的應對措施，中國的社交媒體更是批評聲洶湧。但中國官方則保持了剋制，中國駐華大使黃惠康3月18日表示，這是人類民航史上罕見的事件，也是馬來西亞獨立以來最重大的國際事件，馬方應對的能力經驗有所不足，一時適應是有難度的，技術上與美國也有很大差距。「但從事件發生以來，馬方一直全力以赴應對，各方面參與的人員都很盡心儘力。」

馬來西亞政治分析家Kahoo Kay Peng對騰訊網評價稱，馬來西亞的應急體制、政府狀態都不習慣去應對這樣的國際大事件，無論是政府的統籌管理能力，還是國際上的形象，都被敲響了警鐘。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江涌表示，馬來西亞在這起已經捲入26個國家的國際事件中，顯示出在外交能力上的力不從心，已經難以起到解決問題、調解問題的角色，只能以扮演弱者的方式請求國際幫助。

馬來政府能力正在遭受來自內外的質疑。

機長引發的明爭暗鬥

3月18日下午，在野的人民聯盟中的人民公正黨副主席西華拉沙來到了新聞中心Sama Sama酒店接受騰訊網等媒體的採訪。在他與媒體對話時，不遠處都站著一位女性。

知情人士說，這位女性來自馬華，馬華作為執政黨國民陣線的成員，當看到反對黨領袖步入處處都是記者的媒體中心，便派出了人員「監聽」西華拉沙的發言。

西華拉沙的高調受訪，意味著反對黨開始就機長的黨員身份開始進行回擊。機長札哈里（Zaharie Ahmad Shah）被認為在登上失聯航班前一天，參加了反對黨最高領袖安華被判刑的聽證會，在失聯調查逐漸傾向於機組劫機的情況下，當地媒體開始暗示札哈里可能為了威脅政府取消安華的判刑而劫機。

當地媒體甚至曝出，機長與安華有著親戚關係。最終，安華也不得不坦承，札哈里是他兒子的姻親。「我從來沒有否認他是我的姻親，我們曾在幾個場合碰面，」安華接受新加坡《海峽時報》訪問時表示，並強調他與札哈里私下並無往來。

而西華拉沙也和騰訊網強調機長不會因為政治訴求而劫機。「我沒有聽他提起過任何訴求，他跟很多馬來西亞人一樣，希望能看到政治改變。他是我們的黨員，我們都在努力以改變這個國家。」

更早出來為札哈里辯護的是雪蘭莪州梳邦區國會議員政治秘書張福明，同樣是一位人民公正黨黨員。他作為機長較為親近的朋友，接受了諸多媒體的採訪，以澄清機長是狂熱政治分子的說法。

圍繞著MH370事件，正出現執政黨和反對黨的明爭暗鬥。反對黨站出來批評政府的危機處理表現，而執政黨則利用本地媒體的影響力，突出機長的反對黨黨員身份，以及與安華之間的聯繫。使得本就處於「煙霾」之中的失聯事件，更顯撲朔迷離。

這只是雙方的鬥爭在最新事件上的表現。長期以來，執政黨國民陣線都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從2008年以來，人民聯盟開始突破國會議員被國民陣線佔據2/3的局面，並在2013年最新的一次大選中，首次獲得了全國過半票數的支持，只是國民陣線仍憑著選區劃分優勢，得以保住國會的簡單多數席位繼續執政。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研究助理鄺健銘分析稱，近年來，對國民陣線執政的不滿，主要集中於國家犯罪率上升、生活成本愈來愈高、貧富懸殊、貪污與黑金政治醜聞不絕等問題。這使得人民聯盟開始獲得包括馬來人、華人在內的越來越多的支持。

然而，如果機長的確因政治訴求而劫機，這對正逐步前進的人民聯盟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如果確是機長劫機但非因政治訴求，人民聯盟也很可能遭遇「有口說不清」的境況。而如果MH370的調查可以排除機長劫機的可能性，則人民聯盟可以借政府失分的機會繼續前進。

某種程度上，MH370，將微妙地左右著馬來西亞政局的走勢。

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飛機在哪裡，機長札哈里是不是劫機者……而這些，如同吉隆坡的空氣一樣，還籠罩在一片煙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