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什麼?梁文道:除了小清新還有胡德夫的廣闊海洋 豆瓣一刻20171120

2017-11-20 00:04 |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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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夫寫的第一首歌,叫做《牛背上的小孩》,出版的第一本書叫《我們都是趕路人》,從牛背下來的小孩,離家,趕路,去了遙遠的城市,從此再也沒有停下來。回頭書寫人生歷程,發現是那個兒時的山谷,墊起了自己的步伐。跳躍的孩子變成了白髮白眉的老人,山谷也和小時候不同,只有記憶永不褪色。

《未央歌》第三期,講述的是這位白髮「小孩」的放牛故事,關於童年,關於台灣,關於最早的民謠故事。跟著民謠之父胡德夫的腳步,鳳凰文化與你一起走進台灣,走進太平洋西邊的大山大地,走進孕育民謠最初的山谷。

著名作家、媒體人梁文道傾力推薦

在他看來,胡德夫代表著台灣的另一面。「胡德夫是開一代風氣之先。我們平常想到台灣,只會想到小清新,小確幸,」梁文道認為,胡德夫的歌讓大陸的聽眾看到一個面對大山大海的壯闊而崇高的景象,「那不是一個『小』字能囊得住的東西。」

胡德夫的歌有自己的天地,《未央歌》第三期,鳳凰文化將帶著各位,尋著民謠之父胡德夫的腳步,走進他的天地。

故鄉的山谷里,有我牽過的牛

胡德夫在阿美族部落出生,已經沒有記憶,在媽媽的排灣族部落長大,爸爸是卑南族,家裡的語言有兩種,文化也有兩種。爸爸覺得,雖然在排灣的部落定居了,卑南的東西不能忘記。所以,卑南的故事,卑南的傳說、歌謠、語言,他都會教給幼小的胡德夫。

不到五歲就上了小學,是同學裡年紀最小的一個。因為媽媽是鄉民代表,開會的時候帶著他,小孩子搗亂,沒有人照顧。於是就託付給校長,想等時間到了再正式讀書。學校沒有幼兒園,校長把胡德夫升了一年級,結果次次考第一,小學六年十二個學期,「一次第二都沒考過」,去台大讀書的時候才16歲。

早早上學的胡德夫,也沒有放下家裡的工作,一邊放牛一邊讀書。學校好玩,上課之外被爸爸訓練,早上四點多起來燒開水,把牛牽到山上去,八點回來上課的時候,把牛綁好,或者騎牛到校門口綁著。中午和下午都要來回幾次牽牛上山。現在的描述還是,「生活是很充實很忙的。」

村莊里養牛的人家不多,只有三四戶,全校只有他一個牽牛上學,心裡非常驕傲。

他從小喜歡看漫畫,跟牛的相處方式不太一樣。諸葛四郎畫的神馬飛岳,是每個男孩的神往。他會按照漫畫里玩遊戲,訓練自己的牛跳水溝跳田埂,所以他的牛跟別的牛不一樣,像戰馬一般。傍晚胡德夫騎牛出去繞一圈,大家都會散開,然後把牛帶到河裡去喝水,非常威風。

他經常騎著牛在山谷里遊盪,想像著漫畫里從一個山跳到另一個山的感覺。他還把自己比喻成山上的戰士,天空中很多老鷹在飛,老鷹帶著小鷹,在天空教它們怎麼飛翔,互相呼喚,躺在地上的小孩跟他們遙相呼應,模仿老鷹的叫聲,遠遠地看著太平洋,這是最享受的童年時光。

在本期的《未央歌》節目中,胡德夫的妹妹說,他以前就是不愛讀書愛放牛,愛去玩,但是一考試就是第一,作業都是叫同學幫他寫。

他還教妹妹騎牛。妹妹騎上去,他在後面打牛的屁股,牛跳起來,妹妹差點摔下去,「嚇死了」。

放牛也會有擔心,擔心牛會牽丟,會曬到。把牛綁在山上,繩子很長,如果勾到東西,就回不到樹蔭底下,台東的夏天特別曬,牛可能會被曬死。所以胡德夫常常趁著課間的時候上山去看牛在不在,把繩子截一節。牛的繩子也可能被割斷,就會跑丟,跑去吃別人的莊稼,麻煩多多。

儘管如此,山上基本都是有趣的記憶。胡德夫還會帶著自己的佩刀跟著大人去打獵,看見蛇也不怕,直接用手抓。

「它的意義就是那樣的景象,十一歲的孩子離開之後,留在腦海裡面,一直離不走了。小時候都認為我是不可能離開這個山谷的,要不是大人作主我是根本不想會離開那個山谷。小孩子那樣的快樂,那麼精彩的部落生活,那麼無邊的一個山岡可以騎著牛馳騁。」

太平洋像巨大的水庫懸在山谷的隘口處,「大武山藏在雲間,天上的老鷹陪伴著我,美麗的歌聲在山谷中回蕩。」

說起山上放牛的童年,描述依舊是「猶若無人之境,自己封自己為王」,山谷構成了生活的底色,也影響了後來的音樂。

後來才慢慢知道,這些山谷裡面的人的命運,跟外面其他原住民的命運,是同樣的,在台灣的社會裡面,是漂流的木頭。

長大以後,關於故鄉,胡德夫寫了很多歌,除了牛背上的小孩,還有《大武山,美麗的媽媽》,《芬芳的山谷》……這都是原住民的孩子,對故鄉土地的頌讚和悲鳴。

赤腳的小孩離開家鄉

在山中奔跑的記憶,到了12歲,戛然而止。這一年,胡德夫離開了部落,去遙遠的淡水上學。

家裡有個大哥,是基督徒,雙目失明,胡德夫從小給哥哥讀聖經,哥哥知道淡水學校在招生,鼓勵他去考試,倔強的爸爸也同意了。整個台東,兩百多孩子里,胡德夫一個人考上了。

去淡江,「是家裡兩個男人的決定」。出了山谷就是遙遠的他鄉,那時候還不懂得「詩和遠方」。背後是流淚的媽媽,自己沒太多感覺,只有些傷感。盲人哥哥帶著他坐火車到淡水,送到學校,然後轉身回家。大武山的小孩,一個人留在了城市。

山谷里的孩子都穿布鞋,因為從小奔跑,腳上起了厚厚的繭子,穿不進皮鞋,胡德夫把皮鞋掛在肩上,走進了校門。

發現學校旁邊一大片草原,激動地寫信給爸爸,說自己找到一大片地方可以放牛,讓爸爸把牛寄過來,爸爸回信說不可能。胡德夫有次走近「草原」,過去一摸,發現草很短,牛根本吃不了,看到有人在打球,才知道那是一片高爾夫球場。邊上課邊放牛的少年心破滅了。

淡江中學是貴族學校,第一年,胡德夫非常封閉自己,講著排灣族口音的國語,與同學難以交流,天天想著回家,不想讀書。常常在學校後面的樹林里,把相思樹叫成家鄉同學的名字,跟它們講話,訴說心裡的苦悶。

校長陳泗治觀察到了胡德夫的狀況,讓他穿軟鞋,囑咐教官等他適應了再讓他穿皮鞋,安排國語老師給他補習,寒暑假給他買火車票回家,快去快回,回學校里給他安排修剪樹木這樣勤工儉學的工作,住在校長家裡,校長在生活上照顧他。就這樣過了六年,直到考上大學,沒跟家裡要一分錢。

每天早上的升旗儀式後,作為著名鋼琴家的陳泗治校長帶領全校師生在大禮堂集合,自己坐在鋼琴下演奏,所有師生拿一本《淡江詩歌》一起合唱歌曲。「這本集子里不僅有基督教聖詩,還有傳統的民謠和校長創作的歌曲。」當全校師生合唱時,那種聲音讓初來淡江的胡德夫非常震撼。打掃琴房時,他常常坐在琴邊模仿校長的樣子彈琴。

校長給了他音樂的啟蒙,三個唱歌很好的原住民孩子和胡德夫組成四重唱,加拿大籍的女老師指導他們,教他們四重唱技巧,對音樂的理解,還有音樂之外的故事。這個學生四重唱組合越來越有名,還參加了台灣教育電台的節目。

離開家鄉前的胡德夫比較少唱歌,因為覺得自己唱得不好,小學同學很多人都唱得很好。唱歌不是特殊的才能,是部落特有的音樂、歌謠、舞步。在喜慶宴會上,大家會聚在火邊跳舞。每個月圓的日子,都會起火,年輕人圍起來跳舞,熱烈地唱歌。別人唱得好,他就聽別人唱歌,此時變得「木訥羞怯」,也不覺得有什麼。

結果他最後成了歌手,引領一代民歌運動,還說自己是「山谷裡面被派出來最爛的歌手在外面唱」。

牛背上的小孩,仍在歌唱

1972年胡德夫寫這首歌的時候,在哥倫比亞咖啡館駐場,身邊是兩個創作才子,李雙澤和楊弦,前者寫了《美麗島》,後者唱了《鄉愁四韻》。對胡德夫來說,寫歌很困難,因為他不識譜,只會哼唱旋律,也不知道從哪裡寫起。

李雙澤說,你常常講你小時候和牛的故事,那就從放牛開始吧。

不識譜的胡德夫,就這樣開始了創作,先在腦海中形成旋律,然後哼唱出來。「溫暖柔和的朝陽/悄悄走進東部的草原/山仍好夢草原靜靜/等著那早來到的牧童……」

歌詞簡單純凈,完全是敘事體,沒有風花雪月,而是講一個童年的故事,輕柔的夢。

「終日赤足腰系彎刀/牛背上的小孩唱在牛背上/那魯灣……」

歌里還有鷹叫,那是胡德夫的「獨門絕技」。《未央歌》拍攝中,他站在故鄉的山谷里,模仿鷹的叫聲,深情驕傲。小時候叫得久了,會得到回應,一排排鷹會飛下來。

童年的他,卻不知道故鄉的苦。族人不僅要承受勞作之苦,還有被現代社會掠奪的不安。山谷雖然美麗,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但土地不屬於他們,行政位階極低。面對核廢料污染、徵用土地、商業侵略的砍伐,居住此地的原住民卻幾乎無還手之力。

「那個時代,這一土地是根本得不到尊嚴的。所以對山谷的懷念,冀望,思念,到後來變成我的歌,會放大,因為它的命運跟台灣的原住民的命運是一樣的,所以我的歌裡面就會出現比較大的描述,而那個力量來自於我對這個山谷的懷念跟擔憂。」

胡德夫深受Bob Dylan影響,「他看到另外的東西,世界上有人在哀號的事情,有人假裝聽不到,包括漂泊在這個土地上哭的哀號,黑人民歌里,他們在美國大地漂泊的時候,受過的哀號。」

這個脈絡里的胡德夫,寫出了《大武山,美麗的媽媽》,和楊祖珺一起參與解救雛妓運動,去街市裡拔刀相助,救出原住民小女孩;領導原住民權益促進會,也寫出了《為什麼》,質問原住民礦工為何頻頻無辜死難。「我就問這個大社會,問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子,為什麼他們就一定要受這個苦,世世代代受這個苦,子子孫孫受這個苦。」

故鄉不再如當初完好。2009年的「八八風災」,颱風莫拉克過境,山上的泥石流衝下來,水漫過大橋,山上偷偷伐掉的樹木都被衝下來,村莊一半被毀,童年騎牛越過的小溪不復存在。風災後,他回故鄉唱歌,支援重建。

胡德夫常常說,「假如沒有離開那個山谷,我會是最幸福的。和我的牛在一起。有很多惦念的事情,這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標記。」到外面的世界,他覺得失去了很多。

他清楚值得頌讚的不僅僅是「牛背」,小孩子守望的是環境,「守望的是他的國度,他的天空。」寫出來的歌也不僅是唱了很好聽而已,而是歌的內容和歌的精神,可以傳承下來的東西。

這首歌,是他和自己的對談,和那個牛背上的小孩對談,雖然,「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的美好時光了。」

牛背上的小孩還在繼續歌唱,新專輯即將推出,新書快要面世,牛背上的少年已經變成老人,但還在繼續講故事。

《牛背上的小孩》

詞/曲 胡德夫

溫暖柔和的朝陽

悄悄走進東部的草原

山仍好夢草原靜靜

等著那早來到的牧童

終日赤足腰系彎刀

牛背上的小孩已在牛背上

眺望那山谷的牧童

帶著足印飛向那青綠

山是浮雲草原是風

唱著那魯灣的牧歌

終日赤足腰系彎刀

牛背上的小孩唱在牛背上

那魯灣……

曾是那牛背上的牧童

跟著北風飛翔跳躍

吃掉那山坡 坡上那草原

看那遨遊舞動的蒼鷹

終日赤足腰系彎刀

牛背上的小孩仍在牛背上嗎

豆瓣時間胡德夫的音頻專欄《民謠與台灣故事——胡德夫的音樂時間》已上線,46期的音頻陪伴,講述自己的作品與背後的台灣故事,分享打動他的東西方經典民謠,獻唱從未公開表演的曲面。

《民謠與台灣故事——胡德夫的音樂時間》現已上線,點擊試聽/訂閱

(全文完)

本文作者「未央歌」,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未央歌」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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