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教直從基本的做人學起,即人間善行而趣向菩提大道
人間佛教的奉行者,理想崇高,行履務實,不好高鶩遠,
直從基本的做人學起,即人間善行而趣向菩提大道。
超 定
印順導師在「人間佛教要略」一文,提出他宏揚人間佛教的理論原則:(一)法與律的合一,(二)緣起與空性的統一,(三)自利與利他的合一。這三大原理,可說涵蓋了全盤佛教,大小空有諸學派的精華,信為當今修學佛法的佛弟子,不論在義解或修持方面,永遠值得遵循的最高準則。向來佛教界,有「以法為師」與「以戒為師」之諍。法是佛說,戒(律)為佛制。約方便與究竟言,知法入法,契悟諸法實相為究竟;戒律是約束個人行為,以及大眾共住的生活軌範。戒律不即是正法,乃適應不同的時空,為減少僧眾修行與佛教流傳世間的障礙而施設的方便。然而在龍蛇混雜、凡聖交滲的僧團中,如舍此方便,無法無天,各行其是,則團體的成員如何得身安心安,實踐正法,達成生死解脫的目標?僧團在缺乏清凈和樂的條件下,而備受社會人士的譏嫌,又如何傳播正覺之音,完成正法久住的神聖使命?緣起的世間相,忽略了戒律的事行,正法的修證與弘揚,無異於緣木求魚,肯定是不會成功的。法與律的合一,藉方便入究竟,重視正法的信解與修證,而不輕忽佛教團體的健全組織,無疑地,這是回歸於佛陀時代,原始佛教的務實精神。
緣起與空性,依大乘中觀思想,二者本是統一的,緣起即性空,性空故能緣起(「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如家喻戶曉的心經名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說明上,即世間存在的事實,依緣起幻有,闡述諸法畢竟空。空不是虛無,而是緣起的如實相。不妨說,緣起與空性,不過是一體的兩面。約對治悉檀說,空是破邪顯正的妙方便。眾生迷空著有,不知緣起無我,無明顛倒故,執著我我所,落於有無、斷常、一異的邪見,故佛說空義以為對治(「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眾生著有的大病既除,無病就是健康,邪破即正顯,不必於破邪之外另立顯正。所以空義是究竟的,空即是諸法第一義。如中論云:「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中道義即第一義、真實義;此第一、真實義,即是空義,非離於空性另有第一、真實義。
緣起與空性,佛說緣起義甚深,緣起空寂性,義復倍甚深。依阿含聖教,緣起側重在有情流轉的事象與所以如此因果的序列性,從現實的生老死、憂悲苦惱、純大苦聚,向上推究,發現生死的根源在於無明與無明相應的行業。惑業苦三雜染,如環無端,無始無終的輪迴。緣起的空寂性,顯示了無明滅,乃至生滅老死滅,憂悲苦惱純大苦聚滅的涅盤寂滅。約修證言,通達緣起的生滅,即得法住智;悟入緣起的寂滅,即得涅盤智。二者的關係:不得法住智,不得涅盤智;不依世俗諦,不得第一義;不明緣起,則無從悟入空性。
中觀義,緣起與空性不二,也即是空有無礙,真俗並觀。究竟圓滿的實證,的確如此;即於初修般若的加行觀,色空不異,色空相即,也是同一原理。但如般若心經所明:於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諸法,觀其空有不異,空有相即之義。接著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蘊、處、界的事象空,十二緣起、四聖諦之理空;不但所觀之理空,能證之智也是空,一切無不歸趣於畢竟空中。這一簡要的經文,顯示了般若的實證,乃是見空得道;空是究竟了義的。唯識論也說:「非不見真如,而能了諸行,皆如幻事等,雖有而非真。」未證真如空性,說緣起諸行皆是如幻如化,自性畢竟空,充其量不過是聞思的工夫,加行過程之一;必須實證真如空性,才能於現實生活中,見聞覺知的一切事物,了知其緣起如幻,不再執為實有。在般若與方便二道上,「般若將入畢竟空,絕諸戲論;方便將出畢竟空,嚴土熟生。」般若道上,無眾生可度,無法可說,無國土可莊嚴;等到從般若道轉入方便道,從空出假,才說「莊嚴國土,成熟眾生」。究竟如實說,無真般若,不足以行正方便;得般若慧,方便與般若,如金磚與金項鏈,二者本質無別。
般若的修證,在學派思想上是無異議的:不得般若,則不證菩提。般若與無明,如光明之與黑暗,明來暗謝;無明即凡夫,轉無明為般若是為聖人。但大乘佛教空有分宗後,把般若劃分為二:共般若與不共般若。龍樹菩薩的空宗,基於佛法一味的立場,三乘同入無餘涅盤,般若證悟實相,大小乘是共通的。所以般若是三乘共法,名為共般若。但在以空為不了義,一空一不空,不以空為究竟的有宗,認為空是方便,空後有一不空者在。於破邪外另立顯正,於三乘共般若外,另立大乘不共般若。其實,般若就是般若,般若是三乘聖人的共法,聖智的證境,如虛空的不可量,運用有限的意識與語文是難以思議的;擬議聖境,何異盲人摸象,離真相何止八萬四千里!
印公導師的『中觀今論』第十章「談二諦」,今試引述以闡明真俗空有的佛法根本論題。二諦,相對而言;凡情所見的常識境界,名世俗諦;聖者所證的特殊境界,是為勝義諦。金剛經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聖者所證之法名無為、空性、涅盤、實相。凡夫妄情所見的有為法才有差別;聖者無為同證,平等空性,怎會有差別?此乃約聖智的深淺,悟入的偏圓而安立其差別。這差別可從聖者對二諦的境界,真俗空有的深淺來說明。如印公說:(一)「實有真空」二諦,(二)「幻有真空」二諦,(三)「妙有真空」二諦。初為鈍根聲聞聖者,次為利根聲聞與菩薩,後者是最高佛菩薩所悟入的境界。為何說鈍根聲聞所見是「實有真空」二諦?勝義畢竟空,乃一切聖者的共同證境。離執而證空,法相的分析有我空法空、我執法執的異名,實則所執與所空的內涵是一致的,有我執即有法執,法執不除,證明我執還存在;通達我空,決不會執法為實有。這裡說「實有」是約從勝義離執的自證出來,回到現實的世俗時,仍然有近似凡夫所見的世俗相,所不同的是不如凡夫的執為實有而已。「幻有」,系從空出假,面對一切世俗現象,當體是空無自性的如幻假有,這是無漏後得智的境界;也即是分無漏智為二:理智見勝義空,事智了世俗幻有。至於「妙有真空」,印公解說:「這是即空的緣起幻有,稱妙有」;與不空論者的妙有,二者不可混同。為了揀別上面見空不見有、見有不見空的「幻有真空」,姑且安立「妙有」之名。世俗諦是緣起幻有,即此幻有的觀照而悟入勝義空。但一真一俗,一空一有,二諦不能並觀。如能向上進修,於一念中頓悟畢竟空的當下即是如幻有,如幻有而畢竟空。既得二諦並觀,空有無礙,世俗與勝義的界限難定,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於無差別中作差別說。緣起的性空,如幻有而畢竟空,是名勝義;性空的緣起,畢竟空而當下即如幻有,而立世俗諦。這是佛法二諦的安立,為方便修證者的進修,而把二諦觀的層次,作如是分別。
在理論上發揮即有即空,即空即有,空有無礙,當然是無懈可擊。談「法與律的合一」,解決了「以法為師」,抑或「以戒為師」之諍。「自利與利他的合一」,具體顯明,也兼帶解答自利與利他孰重的疑難。但緣起與空性,在修學過程中,從「聞思」的散心觀,到「修」位的定心觀,從有漏而無漏,層層深入,步步高升,到達佛菩薩的「妙有真空」二諦的境界,緣起與空性才能徹底合一。根據這一原則證明:人間佛教不是隨波逐浪,迎合流俗,以眼前利益為先的庸俗學派;也非家庭本位,為自己人天福報而修持的人乘正法。人間佛教是從現實人間,本著人人能做的十善行為基礎,以菩提願、大悲心,化人生正行而成悲智相應的菩薩法門。換言之,人間佛教的奉行者,理想崇高,行履務實,不好高鶩遠,直從基本的做人學起,即人間善行而趣向菩提大道。
緣起與性空,如何落實於生活?由於如實的中道,把握不易,不免偏此偏彼。如偏向緣起邊,易起差別見;側重空性邊,易落於一體見。不一不異的中道,佛教各宗,所見略同;本體與現象,依他與圓成,生死與涅盤是一是異?答案是不一亦不異。緣起與空性,世俗與勝義,其最高境界是統一的,無差別的。但在進修者的根性及其歷程,還是難以合一。比如說,做事與修行、或做研究工作:做事的人,面對人與事,本身都是差別的。時時存差別觀去處理一切人事問題,務求各適其適,各得其所,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是差別緣起觀的應用;學術的研究,重在辨異:世間諸行千差萬別,世界與人生,過去與現在,時空的關係,錯綜複雜,本著無常無我的大前提去做問題的研究;但修行原則,與研究、做事都不同,如念佛、持咒、禮拜、修定等法門,務求單純、專一,念茲在茲,鍥而不捨,一門深入下去,達到一心不亂,一念不生的境界。
總之,緣起與性空的理論,衡之於行履,不免有所偏重。認同「人間佛教」理念的同道,務必由近而遠,由淺入深,逐步地求其實現,化抽象的理論而成具體的信行。印公導師提出:「修持心要:信、智、悲」,也即是大乘菩薩的通途:秉承菩提願、大悲心、性空見而行十善。從個人、家庭、公司、社會各角落站在本位,做人處事,運用悲心與智慧,以凈化自己,利益他人。時時處處,本此緣起性空之理為最高指導原則,廣修緣起,深觀性空,當下就是悲智的展現,福慧雙修,自利利他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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