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體沛:功利主義惡魔肆虐下的中國教育

雷體沛:功利主義惡魔肆虐下的中國教育

2014-03-09 武連峰-好文共賞

文章來源:雷體沛(浙江工商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教授)供稿

在我們這個功利化已經使人們連靈魂的呼叫都不能發出聲音的環境中,人只有把靈魂賣給功利這個魔鬼,以此獲得一點生存條件來裝扮自己行屍走肉的生活——這已經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共識。

當然,人類的生活與發展離不開功利追求,也不是所有的功利化都與人文價值水火不容,全屬魔鬼性質。我在這裡批判的是當下我們把功利神話,把其抬高到稱霸一切的至高無上的位置的做派,這種過份的、瘋狂的、扭曲的、不講底線的、喪失了文化涵養的功利化,才具有魔鬼性質。

問題是人人都清楚功利化對人的生命意義的剝奪這一點,可悲的是人人都還要這麼去做,去服從功利這個魔鬼的權威。問題出在哪裡?

知識分子本來是社會的脊樑,是人類良知的保有者,可是當社會把功利這個巨大魔鬼釋放出來後,知識分子們便也被牢牢控制在它的魔掌之中。這種控制呈兩種狀況,一種是被動的控制,即不情願被控制可又毫無辦法擺脫;另一種是主動的被控制,處於這種狀況的人是主動把自己交付出去,心甘情願的接受被控。前者被控者還保有著被控的意識,身不由己,身體被魔鬼染髒了,靈魂還相對乾淨。後者被控者則是從肉體到靈魂都被魔鬼染臟,並且身上還自覺不自覺的也散發出這個魔鬼的氣息,因為這類人已經被魔鬼化,也參與到的魔鬼的行列,成了這個魔鬼的跟班和隨從。

這個巨大的、法力無邊的魔鬼究竟是誰釋放出來的?恐怕很難有人說得清了。至少在今天,我們很多人都成了這個魔鬼的幫凶,這已經成了一個不爭的事實。

知識包括內容和形式,知識內容的作用是鑄就人的靈魂的,而知識的形式則指向功利。以考試為目的的教育就這樣屏蔽了知識的內容,孩子們的靈魂無處鑄就——這是我們教育的最大危害。

就以考試為導向的功利化教育方式而言,不知道從什麼時間起,我們的教育領域被考試的方法所佔據。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就被強行拉進這一軌道,小學、初中、高中,這一路考試的上學過程,在孩子們的腦子裡,也就只存在考試這一種思維了,家長,老師,以至於全社會,都參與了讓孩子們走考試通道的集體大攔截。我們知道,考試是功利化的學習方式,我們這一代代的孩子就這樣被強行趕進了這個魔鬼的領域。孩子上學當然是學知識的,知識之所以為知識,就在於它的內容對人的靈魂的鑄造作用,知識的歷史就是人類擺脫神的控制之後開創自我馴化的歷史,在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中,人的自我馴化被稱之為人類的自由意志和智慧的力量。人的自我馴化從兩個方面來進行,其一是馴化人的生存技能,其二是馴化人的靈魂,即鑄就人的靈魂向完善化發展。柏拉圖曾說,即使是以增長人的生存技能為主的科學知識比如數學、幾何學等,與其說是實用,莫如說是為了審美。在柏拉圖看來,把知識實用化是很低級的行為和教育方式。我們以考試為全部目的的教育方式,可以說是偏離了教育的軌道——對人靈魂的鑄就。

毫無疑問,知識是鑄就人的靈魂的,考試的學習方式卻把知識的形式部分從知識中抽取出來,從而把知識的內容屏蔽了,而知識的作用恰恰就在於它的內容,知識失去內容,知識不就是一個空殼嗎。我們今天的孩子們就這樣與知識無緣,靈魂無從鑄就。也許有人會說,知識的形式不就統一在知識的內容之中嗎?是的,本來知識的形式和內容是不可分割的,但是考試的學習方式卻強行把內容和形式分割,丟掉了內容,把乾癟癟的形式交給孩子們,即使涉及內容,也是不談內容,把內容形式化。形式化的學習方式是功利化的學習方式,缺少靈魂鑄就的學習者就這樣變成空殼,生命中沒有靈魂的安放。這樣可悲又可怕的現實,我們又有多少人為此憂慮?我們知道,一個民族的文化繁榮,要靠兩個途徑:一是傳承,二是創新。創新在我們這個國家根本消失有目共睹,傳承的丟失也成了顯見的現實。傳承無疑靠人來傳承,可我們這個教育體制下的人根本就不具備傳承的素養——對傳統文化的了解、理解、把握和研究。因為:以考試為全部內容的傳授與學習的求知方式,其最殘酷的結果就是抽空了知識和文化的內涵使求知者只是停留或只專註於知識形式的空洞外殼,其學習目的所指向的知識內容也就被徹底抽空。知識作為人類生存經驗和生存智慧的積澱,本是人類從荒蠻邁向完美的理想呈現,也就是說是人類在逐漸擺脫其動物的獸性向完美的神性發展的精神呈現,這就意味著,知識是人向更高層面發展的記錄和預言,一句話,知識在於提高人的素養和素質。一個不涉及知識的內容的人,其素養和素質肯定低下——當一代又一代的人只停留於知識的形式部分時,這個民族的文化也就徹底敗落了,一個敗落的民族文化下的民族的國民也就失去了人的正常素養和素質。

孩子們只為考試,不讀書成為事實。學生不讀書還是學生嗎?我曾作為考官參加過浙江工商大學的自主招生,我向每一個考生提出同樣的問題:你讀過哪些書?談談你讀過的讓你記憶深刻的作品。讓所有考官失望的是,居然沒有一個學生說他讀過書,或者讀過有感興趣的書。於是,面試過的學生便將這個提問私下裡告訴了後面將要面試的考生,於是有個後面進來的女生在我提出這一問題時,回答說她讀過《簡愛》,我接著問她:你對這部作品那一段語言最感興趣?或者說最打動你的地方,能否談談?這個學生居然無從回答。我們的教育為什麼發展到如此地步!記得小時候到了上學的年齡,村子裡的長輩們都說某某孩子該讀書了。我的記憶是大人們把上學不叫上學,而稱之為讀書,有時我睡懶覺,父母一看要誤了上學,就大聲呵斥我:還不起床讀書去!上學就是讀書。今天我們有多少孩子記得要讀書?上學取代了讀書,考試取代了讀書。書(知識)就這樣被遺忘,或者說被拋棄。

在大學的講台站了三十年有餘,對於恢復高考以來的學生,感覺深刻的是,一屆不如一屆。這個不如的差別,就是讀書的差別。現在的大學生基本不讀書,因為他們沒有讀書的習慣,從幼兒園一路考試過來,沒有老師在教他們讀書,學到的都是考試的技巧。我們燦爛的人類文化和偉大的民族文化,在我們這個民族已經到了斷子絕孫的地步。文化是靠人來傳承和發揚光大的,一個民族的文化是一個民族的精神之魂。只知考試的人的靈魂丟失了,組成民族的人沒有靈魂,那民族還有什麼靈魂可言!民族的精神萎縮就成為必然。民族精神也同樣到了斷子絕孫的地步。

教育不能堅守自己的職責——鑄就人的靈魂——向世俗妥協,所起的作用更為可怕,因為教育是人之師範,是社會之示範,功利化的教育不就等於給整個社會做了一個功利化的極壞的示範嗎?看來,我們的考試化的教育是最先把自己出賣給這個魔鬼並成為這個魔鬼的最積極的幫凶。

鑒於這種現實,為了對功利化的教育方式有所改變,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十多年來我和幾位有著同樣為此局面心焦的同仁共同開展了一項公益活動,在小學和初中的每個班級安放一個書架,根據不同的年齡層次,在每個班級的書架放上100本左右的圖書,這些圖書是經過國內外各個學科的著名專家學者精心挑選和推薦的,是對孩子們的心靈培養有著重要作用的內容。這就是我們的公益組織「擔當者行動」的項目之一:「班班有個圖書角」活動。我們的目的是從小就培養孩子們的閱讀習慣,讓他們自覺地走進靈魂的自我鑄就的意識中,為把孩子們拉出功利化的考試軌道做力所能及的努力。也許,在這樣一個功利肆虐的社會,我們的努力有點唐吉可德的意味,反過來我們不妨問問自己:唐吉可德伸張正義、為理想的執著難道有錯嗎?一個人在理想中越是想入非非,他在現實面前的行為當然也就越是荒唐,一如唐吉可德。唐吉可德在殘酷的現實中精神抖擻,勇敢戰鬥,他企圖用他騎士的手臂把醜惡的現實扭轉過來,他一路衝殺的目的就是為了將黑暗的現實消除,將理想和光明帶進現實。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難道他不值得我們讚揚和崇敬么?然而,在殘酷的現實中,所有的理想都會成為幻象,所有理想主義者的行為都會成為荒唐和滑稽,這正是我們人類的悲哀,更是我們當下這個功利惡魔橫行的社會的悲哀。唐吉可德的理想行為難道有錯嗎?他的正義行為為什麼反被人們放進了瘋和傻的領域?或許,可笑的更應該是我們這些沉落與功利現實中的人們。要是人人都能像唐吉可德那樣為正義為理想敢與醜惡的現實對抗,我們這個社會還缺少正義和理想么?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公益活動十多年來,得到了國內外很多有良知、有愛心的企業及企業家、基金組織、公益組織和公眾的慷慨資助,為重塑民族靈魂、民族精神做一點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成年人改變不了了,孩子們的心靈還是乾淨的,我們希望在乾淨的靈魂中放入乾淨的東西。

中國的學術界泡沫湧起,就像黑心種植戶用膨大劑膨大水果,就像黑心養殖戶用激素和避孕藥快速催大魚類一樣,我們的學術泡沫就這樣被為了政績的校長們吹大。

今天的大學也一樣被功利化這個魔鬼所統治。學生進入大學,最感興趣的是學生管理系列的有關評分。大學是以學習為主的學習環境,學生和老師之間就形成了唯一的學與傳學的關係。可是我們今天的大學卻有著兩套管理系統:教學管理和學生工作管理。任何學校都要以教學中心,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學校的其他所有工作都應該為這個中心服務。今天的學生們又有多少在課堂上有專心致志的學習興趣的?相反,他們對學生工作管理系列的各種考評和活動,倒是激情滿懷,樂此不疲。孩子們從小就受到功利化的熏陶,目的是為了進入大學,這是孩子們腦子裡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想,沒想到剛剛一走進大學,這殘存的一點理想,也被學生工作管理給剝奪了,功利化的魔鬼對他們的徹底控制到此完成。

課堂和教書育人的教師,就這樣被邊緣化,教師的神聖地位失去,尊嚴失去,不得不在行政化官僚化的指揮棒下疲於奔命,為稻粱之謀放棄自己的堅守。老師在課堂上的激情被不需要也不想要求知的學生給摧毀,老師熱愛教育的教育情懷又被學校行政化官僚化的管理給摧毀。在這雙重的摧毀下,教授也不教授了。老師之所以選擇教師這個職業,是因為他們熱愛教育,這是這個角色的情懷。教師的教育情懷被摧毀,那中國的教育還留存了什麼?

在巴爾扎克的時代,資本主義帶著巨大的財富收買了包括人的心靈在內的整個社會,人性在金錢的包圍中發生變異,徹底物化。今天在我們這個功利化已經到了瘋狂程度的社會,已經把巴爾扎克時代的金錢惡魔豢養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人們用自己的靈魂和良知(出賣靈魂和良知)餵養了它。巴爾扎克筆下的金錢惡魔用它兇猛的威力將人們卷進它的領域,使人喪失理智,喪失道德感與責任感,一句話喪失靈魂。但是資產階級畢竟是從封建貴族手中奪取來的政權,貴族階級在人性上的相對完美,使資產階級不得不有所顧忌——他們在放縱自己的同時又擔憂自己的行為度,因為貴族階級的完美形象就擺在那裡。我們這個社會的功利化之所以比起巴爾扎克的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展示自己的貪婪毫無顧忌甚至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在於我們沒有任何的完美參照及其忌諱。中國歷史上沒有形成過真正的貴族階級,沒有真正的貴族化的政權社會。應該有所顧忌者是從一無所有中走來的,除了原始的本性,沒有任何讓自己看重的東西。資產階級身上還有勤勞和智慧——今天的資本主義的文明大廈,就是靠資產階級的勤勞和智慧創建起來的。就今天人們的心態來看,這種似乎從來就沒有進入過文明歷史的原始本性發展到了貪婪的地步。動物只是在飢餓的時候才覓食、獵殺和掠奪,今天我們的貪婪行為,又有哪一個人只是飢餓的行動與冒險?比起動物,我們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

大學,在任何時代和任何社會都是一片凈土。中國社會在任何一個角落還找得出這樣的凈土么?擔當這片凈土耕耘的老師們被功利的惡魔綁架,凈土無人耕耘,成為莠草蔓延的荒蕪之地,成為功利惡魔施展淫威的領地,老師們填肚子的稻米居然被要求與所謂的科研掛鉤——課題、出書、在劃定了一定級別的刊物刊文……不寫嗎?你的米袋子就會無法應付你飢腸轆轆時腸胃的鳴叫。按標準論價(而不是按質論價)的分配表上一目了然,國家課題、教育部課題、省級課題,分別按不同級別分發數量不同的稻米,文章也按不同級別同樣分發不同的稻米。於是,中國的學術界泡沫湧起,就像黑心種植戶用膨大劑膨大水果,就像黑心養殖戶用激素和避孕藥快速催大魚類一樣,我們的學術泡沫就這樣被為了政績的校長們吹大。以學術為標準的大學評價與排名體系的功利化市場是如此之大,大學的校長們便一個個的不敢落後於人,看準了老師們的米袋子,便一窩蜂地都變成了學術的養殖與種植的推手,把老師們生存的分配牢牢握在手中,於是,老師們的尊嚴和意志便無法抵抗飢餓,一個個的都敗於功利惡魔的手下,炮製出連自己都羞於再讀下去的所謂學術。中國的學術泡沫就這樣形成,不斷膨大。

其實這些所謂的學術,除了作為大學校長的種植戶主與養殖戶主們拿去在那個充滿謊言的功利市場爭相排個名次外,別無任何用處。不是嗎?僅看人文學科,在大學的校長們齊聲看好的學術繁榮的今天,中國能拿得出哪怕是有點思想、有點創建的學術觀點來么?我們能不能找出幾個讓其他民族也肅然起敬、對世界文化具有開創性精神貢獻的人文思想?

在這樣一個功利惡魔橫行的社會,大學的校長們也都身不由己地投身於其中,否則,他就無法穩坐其位。這也是我們出不了教育家的原因——校長們成了功利惡魔的跟班,而不是教育家。教育家是要遠離功利的,是要有獨立的民族精神、自由精神和人類文精神的。教育的目的是指向人類的未來,而不是當下的利益。也許,很多人都不明白,校長應該是教育家的位置,既然不能成為教育家,校長們幹嘛還要賴在這個本該屬於教育家的位置甘當功利惡魔的幫凶?這是因為現代的校長們已經使自己的這個生命都功利化了,功利校長的位置可以給他謀到他想要的利益:名譽、地位、權力、金錢,也許還有美色,總之,作為失去精神的肉體之軀殼所能感覺到的幸福和快樂,他們或許都能得到。所以他們也就不予餘力地推行功利化管理,把作為精神存在的大學變成了功利惡魔施虐的領地。

讓我們來看看這些荒唐的行為——

其一,忽視教學。大學本來是教學的地方,以培養學生的專業興趣為主。由於教學與功利化的大學排名無關,大學的教學也就被嚴重忽視。大學的領導們為了排名的名次,絞盡腦汁投放刺激科研的激素和膨大劑,為的並不是學校的教育本身,而是一個與大學教育精神本身無關的排名,也就是與熱衷於排名的校長的政績有關,一句話,他在乎的是作為領導這個官僚化的位置。在這裡,我引用一段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給復旦學生做報告時說的一段話:

一所大學的影響力就來自於其學生的影響力,學生離開學校後所取得的成就是大學為之驕傲的根本。所 以,耶魯大學校長在新生歡迎會上說過:「耶魯是什麼?你們在座的就是耶魯」。因此,人們稱那些不重視本科教育的研究型大學為「沒有靈魂的卓越」。

遺憾的是,像楊玉良這樣清醒的大學校長太少!人最大的不幸是處於不幸而安於不幸,人之大幸在於處於不幸能清醒於不幸!

其二,把思想量化。思想量化,這是中國大學的校長們的獨創。為了刺激科研,鼓勵多出成果,老師們的分配方式全部按照科研的級別、數量的多少來定量。科研就有了一套大同小異的量化標準,分配的結算也就有了一定的時間限度,這就等於把人的思想放在一定的時間限度里來測量。台灣有位學者黃進興在《哈佛瑣記》曾談到他留學於哈佛時的一個故事,敘述了一個名叫羅爾斯(John Rawls)的教授在哈佛講課的情景。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的羅爾斯,他一生潛心研究《正義論》,也只有這麼一部著作。就是這部《正義論》被公認為是西方政治哲學、法學、道德哲學和社會哲學等領域的「最偉大的成就」和「劃時代的理論」,自1971年出版以來,全世界單單是研究它的論著就超過了5000多部,還被很多大學列為大學生的必讀書之一。

當羅爾斯結束了一個學期的授課的時候,教室里的所有學生立即自發地起立鼓掌。羅爾斯走出教室以後許久,學生們的掌聲依然不衰。作者雙手拍得又紅又痛,忍不住悄悄問旁邊的美國同學,你到底要拍多久?同學回答說:「讓教授在遙遠的地方還可以聽到為止。」

如果羅爾斯是在中國的大學,他肯定會因為飢餓而倒在講台上。一輩子就這一本書,他在科研績效的分配方式中根本就沒有收入,不餓死才怪!

其三,用工科的思維方式來管理人文學科。工科與人文科學的不同在於工科可以將思維轉化為物,而人文科學則永遠存在於人的精神。把人文科學工科化,這也是中國大學的一大獨創。將純精神的東西物化,我們就居然能荒唐到如此地步!比如課題,對工科來說是現實性的緊迫需要,對社會科學來說,也是現實性的緊迫需要,而對人文科學,就不那麼重要了。現在,大學的功利化排名中,沒有區分工科、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區別,將人文科學一股腦地納入了工科和社會科學的衡量標尺範圍。對人文科學來說,課題僅僅是一個想法,或思路,或寫作的規劃,他還在人的腦子裡,就是說,課題還不是成果。但我們的評價標尺和考核分配方式,就已經荒唐到把腦子裡的東西當作成果來計算,把純精神的東西進行物化處理。腦子裡的東西還在腦子裡,就進行了兩次分配(一次是拿到課題時的獎勵,一次是績效時的分配),當課題完成,真正的成果出來後,還有第三次分配。這就是我們的荒唐所在!工科和社會科學的課題本身就是成果,因為它在解決現實性的緊迫問題,人文科學的課題怎麼能算成果並在功利化的評價標尺中還佔有著重要的份額?我們這個社會就是荒唐到了如此地步!人文科學的課題算成果還帶來了另一危害:把純精神的運行進行功利化處理。我們知道,人文科學的寫作過程是思想與精神的探索過程,是思想者的自動與自覺寫作,它來源於精神並在精神領域運行,它不為某個具體的現實服務,它關注的是人的未來問題,即人的存在與發展問題,這就決定了它的思維展示過程即寫作過程是排斥功利的干擾的,當人文的思考與功利靠近,它就被功利所綁架,成為功利的御用之筆,人文也就失去了人文的純精神特徵。所以,人文與功利化的課題無關,把人文納入課題的範圍,是對人文精神的有效摧毀。這正是我們當下的人文科學沒有人文精神的體現。那些從事人文學科的人,在功利的綁架中,一看有利可圖,也都自動放棄了人文追求,想方設法運用本來應該用到人文精神上的智慧,去思考、判斷怎麼能拿到課題。人文學科的人把心思運用拿課題的智慧,無疑是鑽營取利的行為,是把靈魂出賣給功利魔鬼的行為,學校在熱衷於功利化評比中大力鼓勵並刺激了這種鑽營行為。拿到課題的寫作,已經失去了其真正精神的獨立性,何況課題本身就秉持著為當下服務的宗旨,課題的審批機構本身就帶有功利化色彩或者說完全功利化的機構。

其四,只重數量和刊物的級別,不重科研成果的質量。大學的領導們為什麼會成為功利化的有力推手,在於他們自覺地投身於這個功利化的行列。功利化的評價體系是不管質量的,成果所產生的影響,起到的開創性作用,在評價體系中不存在,領導們理所當然是不予理睬的,文章只是在數據中起作用,被數據化,即被功利化——思想在被數據化被量化中失去其精神性的特性。學術被功利惡魔趕出了精神的領域,也就自覺地與功利為伍。至於成果是不是學術垃圾,評價體系中也沒有規定,領導們也是不予理會的。大學排名評價的硬指標只看數量和級別,這才是校長們要關心的。我們的學術垃圾就是這樣催生出來的。

我們可以把人道理解為人文情懷。失去人文情懷就是不人道。中國教育從起點到終點都放棄了人文關懷,把人引向功利化的非人道的軌道。孩子們從開始學習就被不人道地拉進了功利化的魔道,大學的老師們又被強行剝奪了人文情懷,被推向功利化的魔掌。只讓人們關注眼前的東西,理想、未來、永恆這些屬於教育本質的東西從此消失,教育的根基發生了根本性動搖。教育應該是把人推向精神指向未來,而不是像我們的當下這樣剝奪人的精神,讓人成為純粹的肉體,成為失去靈魂的生命軀殼。功利化的教育體制培養出來的人毫無疑問是利己主義者,中國人不缺智慧,而一旦智慧和功利相結合,就是催生出了精緻的功利主義者(我在這裡借用錢理群先生「精緻的利己主義」的概念),可悲是,我們的教育在源源不斷地培養和輸送一批批精緻的功利主義者。中國人的聰明全部體現在這裡!

統治者們維持統治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被統治者引向生存的緊迫和忙碌。先將生存空間劃定,然後把人趕進這個空間。當人們為生存奔忙時,其肩上承擔的對民族的責任也就自動卸下了。今天的知識分子的肩上還有多少擔當?

當然,面對這樣一個功利惡魔肆虐的現實,大學的領導者們也很無奈。話說回來,這個領導也可以不做啊,這樣不就放棄了自己當功利的幫凶的角色了嗎?看來,利益還是高於一切。

在當下,領導者只有讓自己成為勇敢者才能走上教育家的位置。獨立的、不屈服、不妥協的精神才是成就一個教育家的基本素養。校長們尤其是大學的校長們應該清楚,這個位置是教育家的位置,而不是從事偽政治(我說的偽政治是指沒有信仰的盲目的功利化政治行為)的舞台,更不是與功利魔鬼拉親戚關係的場所。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最高教育部門已經認識到了相關問題,從最近發布的一系列指導性文件就可以看出對其中一些偏頗的糾正願望。比如對高考制度的改革,對高校分配中只重科研而忽視教學的現象的糾正要求等等。可是校長們已經習慣了功利化的行事方法,他們的思維已經僵化在功利化的領域,很難扭轉,這將使中國的教育還要承受苦難和陣痛。

(作者簡介:雷體沛,浙江工商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文藝學和西方文學。出版專著有《藝術——生命之光》、《存在與超越:生命美學導論》、《西方文學初步》、《藝術與生命的審美關係》、《西方文學的人文印象》、《尋找完美:西方文學的精神指向》。文章和學術觀點多次被相關刊物轉載和介紹。此外,還發表和出版小說、詩歌等文學作品近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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