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墓出土文房器用與兩宋士風(一)出土器物之大略
硯台之家,傳承和推廣硯文化!
以書寫用具隨葬,在先秦墓葬中即已常見,不過彼時尚不曾出現「文房」的習稱,文房器具———筆墨紙硯之外,尚包括各種清玩———自然也還沒有成為士人愛賞的雅物。「文房四寶」之稱雖然宋代已出現,不過兩宋士人更喜歡的稱謂是「文房四士」或「文房四友」。狹義的文房用具,南宋劉子翚《書齋十詠》中的十事是其大要,即筆架、剪刀、喚鐵、紙拂、圖書、壓紙獅子、界方、研滴、燈檠、榰案木。此十詠也正有附和者,便是劉克莊的《戲效屏山書齋十詠》。屏山,即劉子翚。廣義的文房用具,由南宋刻本《碎金》中《士具》一項所列可見一般,即硯籃、筆墨、書筒、硯匣、笈笥、書架、筆架、糊筒、滴水、裁刀、書剪、書攀、牓子匣、鎮紙、壓尺、界方。對照南宋林洪《文房圖贊》所繪各事,如筆、墨、紙、硯、硯滴、筆架、臂擱、鎮尺、界方、書剪、裁刀、糊筒、印章、都承盤,兩宋文房諸物的品類、名稱、用途以及式樣之大概,已可得其泰半。兩宋士大夫墓葬出土器物的考古發現情況,也與此大體相合。
一、出土器物之大略
以「文房四士」而論,紙最不易保存,因此幾乎不見於考古發掘。硯不易損,因此發現的數量最多。以形制言,唐代流行的風字硯兩宋依然慣用,此外常見的是圓硯,更有宋代特色的則是抄手硯。以質地言,宋硯以端、歙為主,而又有洮硯、紅絲石硯、賀蘭石硯、澄泥硯。
圖一,1:安徽青陽金龜原北宋滕子京家族墓地出土抄手石硯
圖一,2:合肥大興集包綬夫婦墓出土抄手歙硯
圖一,3: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呂仲山妻墓出土抄手賀蘭石硯
江西南豐縣萊溪公社北宋曾鞏墓、安徽青陽金龜原北宋滕子京家族墓分別出土抄手石硯(圖一,1),廣東潮州市東郊劉景墓出土抄手端硯(圖二,1),合肥大興集包綬夫婦墓出土抄手歙硯(圖一,2),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呂仲山妻墓出土抄手賀蘭石硯(圖一,3),揚州市郊城北三星村宋墓出土北宋「仲舉澄泥」銘硯(圖二,2),安徽休寧南宋朱晞顏夫婦墓出土圓形三足歙硯(圖二,3),江西婺源庄門店南宋張敦頤墓出土抄手龍尾歙硯(圖二,4)。形制殊異者,如廣東佛山市瀾石鎮鼓顙崗墓葬出土琴式端硯,江蘇無錫市胡埭楊灣出土琵琶式石硯。
圖二,1:廣東潮州市東郊劉景墓出土抄手端硯
圖二,2:揚州市郊城北三星村宋墓出土北宋「仲舉澄泥」 銘硯
圖二,3:安徽休寧南宋朱晞顏夫婦墓出土圓形三足歙硯
圖二,4:江西婺源庄門店南宋張敦頤墓出土抄手龍尾歙硯
與硯合為一組的是硯盒,亦即《碎金·士具》列舉的硯匣,這也正是它在生活中的情景。硯盒以漆器為多,如江蘇無錫興竹宋墓出土內置抄手歙硯的黑漆硯盒、安徽合肥五里沖村馬紹庭夫婦墓出土內置歙硯的漆硯盒。陸遊《家世舊聞》卷下說到紅絲石硯「匣必用銀,若用漆匣,則氣液蒸潤,未幾輒敗」,既以紅絲硯之特殊而必以銀匣,那麼通常置硯當是用漆匣。
圖三,1:合肥市北宋馬紹庭夫婦墓出土毛筆
圖三,2:常州武進村前鄉南宋墓出土毛筆(上)
圖三,3:常州常寶鋼管廠宋墓出土毛筆(下)
兩宋筆、墨、硯的製作,均有名家,作品甚為士大夫所珍,每每見於題詠。不過筆之保存為難,出土實物很少。出土於合肥五里沖村北宋馬紹庭夫婦墓、常州武進村前鄉南宋墓、常州常寶鋼管廠宋墓、福州茶園山南宋許峻墓的毛筆,是難得的幾個實例。馬紹庭墓出土竹管毛筆5枝,筆毛已朽,筆芯也已炭化,似為硬毫與麻纖維製成柱心,軟毫為披,屬長鋒柱心筆,方處於柱心筆到散卓筆的過渡階段(圖三,1)。常州武進村前鄉南宋墓一號墓出土毛筆一枝,細絲捻就的筆毫,蘆桿製作筆管和筆套(圖三,2)。出自常寶鋼管廠宋墓的一枝狼毫筆,筆管與筆套均為竹製,是保存狀態最好的一例(圖三,3)。
圖四:葉茂實制「寸玉」 墨
當日即為人珍愛的名家制墨,曾發現於馬紹庭夫婦墓與武進村前鄉南宋墓。前者所出為「九華朱覲墨」、「歙州黃山張谷男處厚墨」各一錠。後者為出自四號墓的葉茂實「寸玉」墨(圖四)。原為長條形的墨錠上半段已失,下半段正面模印貼金字,完整的一字為「玉」,上方殘存的字跡,可辯為「寸」。背面模印長方形邊框,框內存「實制」二字,由上方依稀可辨的「茂」字殘劃,可知此墨系南宋著名墨工葉茂實所制。
《碎金·士具》列舉的鎮紙、鎮尺、筆山,雖然起源可以上溯,但都是至宋代而盛行,並且在此際形成特色。鎮紙原是從席坐時代用作押席角的石鎮、玉鎮、銅鎮變化而來,坐具改變之後,席鎮也逐漸改換用途,蘇軾詩「夜風搖動鎮帷犀」,所謂「鎮帷犀」,即鎮押帷幔的犀鎮。若為文房用具,便是用來鎮押紙或絹帛。或舊物利用,或模仿舊式,鎮紙多為造型渾圓的各種「象生」:犀牛、獅、虎、羊、兔,又或蟾蜍、辟邪之類。
圖五:武進村南宋墓出土水晶劍環式鎮紙
圖六,1: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出土白石壓紙獅子
圖六,2: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出土白石壓紙獅子
圖六,3:浙江龍游縣寺底袁村南宋墓出土水晶辟邪鎮紙.jpg
黃庭堅有詩「海牛壓紙寫銀鉤」,宋任淵注云:「海牛,犀也。」則所詠乃犀牛鎮紙。劉子翚《書齋十詠·壓紙獅子》一首曰:「鎮浮須假重,刻石作狻猊。偶以形模好,兒童競見知。」北宋呂氏家族墓地出土一枚白石壓紙獅子,正是詩人所詠「刻石作狻猊」(圖六,1)。又浙江諸暨南宋董康嗣墓出土石雕犀牛鎮紙一對,衢州南宋史繩祖墓出土玉兔鎮紙(圖六,2),龍游縣寺底袁村南宋墓出土水晶辟邪鎮紙一枚(圖六,3),都是可愛當令「兒童競見知」的文房小品。鎮紙又或取用頗見古意的造型,武進村前鄉南宋墓出土一大一小兩枚水晶鎮紙,為劍環式(圖五)。宋人畫作中也可見到鎮紙的陳放和使用,如故宮藏南宋《孝經圖》(圖七)、美國納爾遜博物館藏馬遠《西園雅集圖》(圖八)。
圖七:故宮藏《孝經圖》 局部
圖八:納爾遜博物館藏《西園雅集圖》 局部.jpg
《西園雅集圖》中,與鎮紙同時使用的還有一枚鎮尺。鎮尺也稱書鎮、壓尺,又或界尺。鎮尺可鎮書也可壓紙,《西園雅集圖》中把它描繪得清楚。鎮尺的出現或與寫字做畫使用紙張的大小變化相關。宋代書畫用紙尺幅較前明顯增大,出現乃至幾丈長的匹紙,遼寧省博物館藏宋徽宗《草書千字文》,便是寫於長逾三丈的整幅描金雲龍箋上。梅堯臣有詩報謝歐陽修贈澄心堂紙二幅,起首言道,南唐名品澄心堂紙國破後為宋廷所得,卻因「幅狹不堪作詔命」,遂「棄置大屋牆角堆」,也可見唐宋朝廷用紙大小的不同。發生在唐宋之際的這一變化,與書案由小向大的演變正是同步。
圖一一,1: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出土鐵鎮尺
圖一一,2:江蘇武進村前鄉南宋墓出土木捲軸
圖一一,3:南京江浦黃悅嶺南宋張同之墓出土銅鎮尺
鎮尺如尺,不過中間作出捉手,捉手多取獸形,材料也多為玉、石和銅,並且總是成對。鎮尺初有別號,稱作「由准氏」,見《清異錄》;又稱作「隔筆簡」,見宋《國老談苑》卷一:太宗「以柏為界尺,長數寸,謂之隔筆簡,每御制或飛宸翰,則用以鎮所臨之紙」。可知它是為書寫時作一個界划行間距離的參照,南宋林洪作《文房圖贊》為諸物委以官職,鎮尺即得名「邊都護」,宋人詠鎮尺也多取此意。北宋張方平《謝人贈玉界尺》,「美玉琢溫潤,界尺裁方直。非惟立規矩,亦以端簡冊」。北宋韋驤《花鐵書鎮》:「鐵尺平如砥,銀花貼軟枝。成由巧匠手,持以鎮書為。彈壓全繄爾,推遷實在台。不能柔繞指,方冊最相宜」。考古發現的宋代鎮尺以金屬製品為多,或鐵或銅。陝西藍田北宋呂氏家族墓出土鐵鎮尺(圖一一,1)、南京江浦黃悅嶺南宋張同之墓(圖一一,3)、福州茶園山南宋許峻墓出土銅鎮尺,式樣均與《文房圖贊》中的「邊都護」大體一致。呂氏家族墓地呂大雅墓所出鐵鎮尺,長31.2、寬1.7厘米,通體光素無紋,中有一個蘑菇頭的捉手,正是「鐵尺平如砥」。同墓出土有陶硯。南宋許峻墓的一對銅鎮尺與筆、墨、硯同出,鎮尺中間一個小獸為捉手,正面裝飾兩道精細的回紋———若依《營造法式》卷三十三《彩畫作制度圖樣》列舉的名稱,則當呼作「香印紋」。雖然未如詩人的花鐵書鎮以「減鐵」工藝嵌作折枝花,即所謂「銀花貼軟枝」,但裝飾意匠大抵相同。
窄長如尺的鎮尺之外,尚有造型長方而厚、截面略近方形的一種,分量較界尺為重,唐五代時即已出現,似多用來壓書,故有所謂「壓書界方」之說。《碎金·士具》中列舉的界方,當即此物。北宋彭汝勵《答周考功惠黃絲棕心席、玉面界方》雲「剛嚴碧玉方無玷,潤澤黃絲席有儀」。「剛嚴碧玉方無玷」,自是玉界方之譽。劉子翚《書齋十詠·界方》一題稱它「抄書防縱逸,界墨作遮闌」,則述界方用途甚明。江蘇淮安楊廟鎮北宋楊公佐墓出土一件長方形的「漆鎮紙」,或為與鎮尺功用略近而稍短且厚的界方。
圖九,1:無錫興竹宋墓出土影青瓷硯滴
圖九,2:南京江浦黃悅嶺南宋張同之墓出土方水盂
圖九,3:浙江龍游寺底袁南宋墓出土三足蟾蜍銅硯滴
作為文房用具的水盂,在宋人大約是歸入硯滴、滴水或曰硯瓶一類的。劉子翚《書齋十詠·硯瓶》「小瓶防硯渴,埏埴自良工。懷抱清誰見,聊憑一滴通」,述其要義甚明。既曰「埏埴自良工」,所詠自然是瓷硯瓶。「懷抱清誰見」,言其為葆清潔而須密閉;「聊憑一滴通」,則口流要細小才好。前舉出土歙硯與漆硯盒的無錫興竹宋墓,同出又有一件影青瓷硯滴,它以俯卧的一對小獸為器身,兩獸間聳出鹿角一般的支架,可為捉手也可以架筆,旁側一個小小的注水孔,另一邊有個小短流。通高6厘米(圖九,1)。前舉南宋張同之墓出土近於正方的一件銅水盂,高6.7、口徑6.4厘米,口圓有蓋,其上一個蓮苞鈕,蓋側開出一個小缺口,缺口裡插著一柄銀水匙(圖九,2)。浙江諸暨南宋董康嗣夫婦墓出土石雕水盂,通高4.5、長10厘米。高低前後,峰巒十數,環抱一湖,而成容水之盂,盂有蓋,蓋以龜為鈕,足成水意。蓋緣之端做出一個小竅,當是為了插一柄取水的小勺而又不入灰塵,與張同之墓出土的銅水盂的設計構思一致,不過更以湖光山色秀出清清一泓。南宋万俟紹之有詩題作《方水滴子》,詩曰:「質由良冶就,心向主人傾。外倣片金制,中藏勺水清。兔毫芳露染,龍尾濕雲生。終令雙眸炯,曾窺妙女成。」此所謂「兔毫」,指筆,「龍尾」,指硯。所詠方水滴子,即硯滴。張同之墓出土銅水盂,便正是宋人筆下的方水滴子。兩宋硯滴更為常見的式樣為蟾蜍「象生」。浙江龍游寺底袁南宋墓出土三足蟾蜍銅硯滴一件,高4.8、長8.2厘米,背有一個注水圓孔(圖九,3)。劉克莊《蟾蜍硯滴》:「鑄出爬沙狀,兒童競撫摩。背如千歲者,腹奈一輪何。器較瓶罌小,功於幾硯多。所盛涓滴水,後世賴餘波。」適可為此器作贊。
《書齋十詠》與《碎金·士具》均有筆架一題,《文房圖贊》名作石架閣。拈出「石」來作為姓氏,是因筆架多以石制,《圖贊》所繪「石架閣」,正是群峰聳峙的一屏疊嶂。「石架閣」,山石筆格也。宋置架閣官,掌檔案文書,因戲以此官命之。筆山原是從硯山而來,因此筆架又有筆山之名。山或有池可以為硯,峰巒夾峙又恰好擱筆,硯山、筆山並無一定,而宋人一片深心盡在於「山」,至於可為硯,可置筆,可作硯滴,皆其次也。
圖一〇,1:浙江衢州南宋史繩祖墓出土水晶筆山
圖一〇,2:浙江龍游寺底袁南宋墓出土水晶筆山.jpg
圖一〇,3: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地出土白石雙獅筆架
筆山多選用天然巧石。南宋趙希鵠《洞天清祿·筆格辨》:「靈璧、英石自然成山形者可用,於石下作小漆木座,高寸半許,奇雅可愛。」《百寶總珍集》卷三「靈璧石」條曰:「靈璧石山子立者或有卧者,先看樣範好弱,無石脈顏色、黑如漆者堪好。亦有小塊兒山石峰兒巧者,亦有折斷用膠粘不覺者,子細看之。此物文官多愛。亦有墨染出光假者。英州看石,山峰多者著主。」這是從商業角度講述的意見,雖語言甚村且不很通順,所述情景倒是更為實在。筆山的流行,緣自宋人愛石,當然以峰多形峻者為上選。惟純出天然而可入賞鑒者畢竟難求,因此峰巒造型多為人工,以致出現《百寶總珍集》所說墨染蠟出光的造假者。除卻天然巧石,筆架的取材尚有陶瓷、漆木和銅,而更有水晶。「璞琢窮工巧,書帷適用高。得鄰輝寶墨,棲跡卧文毫。匪月光長在,非冰暑自逃」,乃北宋韋驤詠水晶筆架之句。出自浙江衢州南宋史繩祖墓(圖一〇,1)和龍游寺底袁村南宋墓的水晶筆山瑩澈似冰,恰與詩筆相契(圖一〇,2)。又陝西藍田呂氏家族墓出土一具白石雙獅筆架,造型取了中間高兩邊低的筆山之勢,卻是一對舞爪戲耍而不失威風的小獅子(圖一〇,3)。南宋方一夔有詩詠《太湖石獅子筆架》,道是「憶昔金仙去後遺雙狻,化作雙玉南海邊」,「爛爛眼有百步威,安眠不動鎮書帷」,正彷彿同一物事,雖然二者歲月相隔不止百年。
圖一二,1:南京江浦黃悅嶺南宋張同之墓出土六面銅印
圖一二,2:蘇州虎丘窯廠北宋胡獻卿夫婦墓出土印章與印匣
《書齋十詠》中的「圖書」,即《文房圖贊》中的「印書記」,便是印章,亦即私印。若公章,當名作「牌印」,如《碎金·公用》一項所舉。印章是書信往來、詩翰贈答、寫書作畫之所需,也多見於兩宋士大夫墓葬,有的盛以印匣。南京江浦張同之墓出土一方銅六面印(圖一二,1)。蘇州虎丘窯廠北宋胡獻卿夫婦墓出土一具盝頂石印匣,內里放置青銅名章(「獻卿」)一方(圖一二,2)。《碎金·士具》所列之裁刀、書剪,便是《文房圖贊》中的「刁吏書」、「齊司封」。「糊筒」、「胡都統」,則即漿糊筒。牓子匣之「牓子」,俗亦作「榜子」,即名刺或曰名紙,牓子匣乃用以置放此物。然而無論士人抑或商賈,宋人敘述中的文房諸器,均不見所謂「洗」。作為文房用具的洗,其流行是在明清。至於插筆之用的筆筒,也不見於兩宋,它大約自明代方始蔚成風氣,與竹刻的發達密切相關,興盛之後便有了各種質地的作品。宋徽宗《宣和宮詞》:「寶煙遙洞悉喬松,團墨新翻製作功。預遣丹青模巧樣,百花雲里更盤龍。」又:「紋窗幾硯日親臨,雅玩娛情務討尋。筆格硯屏皆寶制,鎮書唯重褭蹄金。」所云「筆格硯屏皆寶制,鎮書唯重褭蹄金」,自然是皇家氣派,而非士人文房可備。南宋周必大《淳熙玉堂雜記》卷中,記其被宣入選德殿草詔日,見「御前設小案,用牙尺壓蠲紙一幅,傍有漆匣、小歙硯,寘筆墨於玉格」。此為孝宗朝事,恭紀親見,情景當不虛。而士人之文房清雅,似與此相去不遠。前舉墓葬出土器物,正為實證。
兩宋時代由士大夫引領審美風尚,風氣之下,閨中人也不免以才藝相尚。李清照固然是佼佼者,所謂「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詞采第一」(王灼《碧雞漫志》),但「人間俗氣一點無,健婦果勝大丈夫」的女性也並不在少數,比如黃庭堅的姨母李夫人,比如著有《斷腸詩集》的朱淑真。「情知廢事因詩句,氣習難除筆硯緣」(《暮春三首》);「孤窗鎮日無聊賴,編輯詩詞改抹看」(《寓懷二首》),閨秀所結人生「筆硯緣」,與士人不殊。搢紳士大夫之家如此,富室商賈似也從風而慕雅。安徽青陽北宋滕子京家族墓三號墓墓主人為滕子京侍妾,所出《隴西郡李氏墓誌》系滕子京撰文。志雲,「李氏本番禺富家女也,父賈于海,一旦溺,喪其資,獨免於死,遂窮窘」,「李氏尚未笄,體性都雅,稍學詞翰,久聞於人,其父母恥嫁為里婦,願執巾幗於賢士大夫家。時我佐幕征南府,因以得之,自是提挈萬里,周旋一紀,執侍左右」。富商之女李氏的故事,大約不是宋代殊例。喜近翰墨之外,起於宮廷的琴、棋、書、畫諸般才藝,也漸為鄉紳富室所追摹。兩宋夫婦同穴的雙室墓中,文房用具或為女主人的隨葬品,如合肥馬紹庭夫婦墓,漆硯、內置歙硯的漆硯盒,又漆文具盒一具,內置「九華朱覲墨」一錠,毛筆五枝,均出自夫人棺中。前舉呂氏家族墓地呂仲山妻墓出土抄手賀蘭石硯,又武進村前鄉南宋墓五號墓出土一件白玉軸頭的木捲軸(圖一一,2),五號墓的墓主人為女性。雖然實例不多,卻也足見世風。
(文章來源:《考古與文物》2015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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