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我一個機會,我願意嫁給波拉尼奧

在一片平庸的出版物中,異端總是珍貴的。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就是這樣一個異端。無論是《荒野偵探》還是《2666》,他總是用最樸實的文字寫下最令人震撼的創傷,對拉美,對革命,對流亡,對獨裁,對暴力,對青春,對文學。

羅貝托·波拉尼奧·阿巴洛斯(Roberto Bola?o ávalos,1953-2003),智利小說家,詩人。作品有《荒野偵探》《2666》等。

然而,這個而今世界聞名的小說家,最早是寫詩的。他說「我讀自己寫的詩時比較不會臉紅」。他也說,「寫詩是任何一個人在這個被上帝遺棄的世界上能做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所以,我們來談談波拉尼奧的詩歌吧。《未知大學》來了。

撰文、整理 | 新京報記者 柏琳

「世界活著,而所有生者都無從解救,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命運,是把自己像一首詩一樣燃燒,之後化為灰燼。但世界上所有愛他的人,心裡都點著燈——他們明白,波拉尼奧是一個文學病人。這個病人為一代文學青年寫了一封情書。

對很多讀者來說,波拉尼奧的名字代表著《2666》,代表著《荒野偵探》,也是《地球上最後的夜晚》。他寫了十年小說,但覺得自己拿出去不臉紅的,還是詩歌。

40歲之前,除了寫小說,波拉尼奧什麼都干過——寫詩,革命,吸毒,流浪,生病。《未知大學》就是作為詩人的波拉尼奧的呈現。這是作者20多歲時所寫的詩作,可以看作是一個青年詩人的一場文學漫遊。波拉尼奧2003年死去,但《未知大學》還是作為一份「背叛的遺囑」,漫遊到了我們身邊——8月20日,中文版詩集《未知大學》在上海舉行了首發分享會。

8月20日,《未知大學》上海首發分享會現場。

熱天午後,申城,靜安寺邊的鐘書閣水泄不通。也許整個上海熱愛波拉尼奧的人都來了,來看《未知大學》的譯者范曄和另外兩個男人石劍鋒和btr談波拉尼奧,而這兩個男人因為熱愛小說《2666》,甚至在2011年突發奇想創辦了一座叫「2666」的圖書館。當然,圖書館倒閉了。

有什麼比一群粉絲聚集在一起談論一個逝去的文學偶像更容易場面失控的呢?但這場看似帶有商業宣傳意味的新書首發式,一開始就被粉絲定下了三個「一定」——一定要嚴肅,一定要談論詩歌,一定不要弄成粉絲開大會。

但還是煽了一下情。對談開始前,有一個女粉絲在手機上寫下一句話:「如果給我一個機會,我願意嫁給波拉尼奧。」

波拉尼奧。

有什麼辦法呢,他是波拉尼奧。明知成為詩人意味著失敗,卻要繼續前行。他成了堂吉訶德。

女孩子是會愛上堂吉訶德的。

帷 幕

反抒情——

波拉尼奧是詩人還是小說家?

范曄:波拉尼奧是詩人還是小說家?他成名後吐槽說「評論家對我的小說非常慷慨,如果我要求他們對我的詩歌也同樣慷慨的話,那是太過奢求了,所以我對現狀也算滿意。」

這是為什麼他生前詩集只出過幾個。在西班牙出的大概是三四個集子,有一個是《浪漫主義狗》,《三》出得比較晚,還有《最後的野蠻人》和《未知大學的斷片》,基本上沒什麼反響,大家關注力都被吸引到他的敘事文學作品上。

《未知大學》作者:[智利] 羅貝托·波拉尼奧

譯者:范曄楊玲

版本: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8月

「未知大學」的概念來自科幻小說家阿爾弗萊德·貝斯特的小說《被謀殺的默罕默德》。這本小說的主人公在「未知大學」里任教,這裡有著狄更斯筆下的匹克威克式的人物,這是一個荒誕風格的學習中心。「未知大學」里的人有著典型的共性:他們是天才,為了他們的天才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本部詩作以詩人生前整理的手寫詩稿《未知大學》為中文版詩集的雛形。以主詩集《未知大學》為主體,同時收錄作者此前已出版的另外三部詩集:《安特衛普》(2002)《羅曼蒂克狗》(2000)和《三》(2000)。

有些讀者讀波拉尼奧可能有不適——他跟你想像的西班牙語詩歌不一樣,我們對西班牙語詩歌的印象可能來自洛爾迦聶魯達,還有一部分來自博爾赫斯,所以就發現你看這個也不像,沒有「穿過橄欖林的悲風「」,也沒有聶魯達那種「」我喜歡你的寂靜「」,波拉尼奧是一個反抒情的詩人,不像洛爾迦等人那樣寫詩需要強烈的意象或情感的噴薄,他有相當的敘事性,也有很多現實生活元素,而且會用自我諷刺的手法,和狹義的很甜的抒情調子很不同。

波拉尼奧在墨西哥。

那麼,波拉尼奧的「反抒情」究竟是怎麼表達的?我們來聽一首詩,選自詩集《浪漫主義狗》:

演 奏

「用心聽,聽到一扇一扇門關閉的聲音」

《看望病人》(節選)

那是 1976 年革命已經失敗

但我們還不知道。

我們二十二,二十三歲。

我和馬里奧 · 聖地亞哥走在一條黑白街道上。 在街盡頭,一個好像從 50 年代電影里蹦出來的社

區中,有達里奧 · 加利西亞父母的家。

那是 1976 年他們給達里奧 · 加利西亞做了開顱

手術。

他活著,革命失敗了,天氣很好 雖然雲團從北方來,正越過山谷慢慢逼近。

達里奧靠在長沙發上見我們。

但之前我們已經和他父母聊過,年邁的松鼠先生

和太太,他們從夢中懸停的青翠枝條觀望森林

如何燃燒。

他母親看著我們卻沒有看到我們或者看到了我們

身上

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那是 1976 年雖然所有的門都彷彿敞開,

其實,只要我們留心聽,就能聽見

一扇扇門在關閉。

門 :金屬隔檔,鋼板加固,一扇接一扇關閉在無

限的電影里。

但我們二十二或二十三歲的時候不會被無限嚇到。

……

那是告別前的一年

好像一隻嗑了葯的大鳥

飛過停滯在時間中的

街區死巷。

好像一條烏黑尿液的河環繞墨西哥的主動脈,

被查普特佩克的黑老鼠談論和遊歷,

詞語之河,迷失在時間中的街區的流動之環。

儘管馬里奧的聲音和達里奧如今

動畫片似的尖厲聲音

使我們不幸的空氣里充滿熱度,

我仍知道在那些以預先的憐憫觀看我們的形象里,

在墨西哥受難的透明聖像里,

潛伏著大忠告和大寬恕,

那無法命名的,夢想的片段,多年以後

我們將用不同的名字稱之為失敗。

真詩歌的失敗,我們用血寫成的詩歌。

也用精液和汗水,達里奧說。

也用眼淚,馬里奧說。

儘管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哭。

對這首詩,譯者范曄是這樣解讀的:

「這是一個實有其事的詩歌,如果不分行,當成小說我看也成立。但這裡吸引我的東西是,為什麼我們老說他是寫給青年一代的情書和輓歌呢?因為他寫的確實不是一己的、一個文學青年的奮鬥史。這裡有一代革命孤兒的眼淚。

詩里雖然他們三個人誰都沒有哭,但是聽到有人哭,哭的不是一兩個人的成名與否或者生老病死。這裡不斷提到1968年,1968年在世界範圍內都是重要的一年,這是墨西哥重要的一年。在墨西哥發生一件重要的事情,在墨西哥著名的三文化廣場發生軍警向學生開槍,這一幕對波拉尼奧這一代人來說是很不一樣的關鍵時間節點。1973年智利發生政變,民選總統阿連德帶著鋼盔,拿著卡斯特羅送他的槍來抵抗坦克,抵抗一支軍隊,整個總統府都被打穿了,一個總統戰死在自己的總統府里。所以他也代表了像波拉尼奧這樣一代人的某種民主之夢破滅。

詩里,他說1976年大家都很年輕,都沒有聽到什麼,但說如果用心聽,就能夠聽到一扇一扇門關閉的聲音,因為他22歲,那時不會被嚇到,但實際上今天寫這個詩時,已不是22歲的波拉尼奧,如果用心聽,聽到的是一扇一扇門關上的聲音,這不是一種個人夢想的破滅,而是一代人的寄託的破滅,被拋棄了。如果我們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從來沒有過集體性的夢想的話,就談不上破滅,頂多是小我悲哀,但那一代青年確實有夢想,不管文學寫作還是詩歌寫作,他們是以切?格瓦拉為聖徒的這樣一代人,因此這裡面《看望病人》我每次讀有一種不同的感受。」

波拉尼奧。

旁 白

「文學看起來很像一場武士的戰役」

石劍峰:對他作品的理解和詮釋都要放到個人經歷,尤其是他早年革命和流亡經歷中談。1968年整個世界都是一個年輕人發瘋一樣、或者是在某種理想主義的驅動下,無論是拉美還是歐美都有一批人以各自不同形態在做各自的事情。但是波拉尼奧吸引我,是他用作品重新回溯或者是記錄他們的革命的歷程或說流亡歷程。他跟「歐美68一代」不一樣,那些人中很多都成了成功者,或者可能成為了他們當年反對的那一類人。但是對於拉美的波拉尼奧這一代人不一樣,他成名是去世以後。在他記錄之時,我傾向於他是一個失敗者。

演 奏

「文學看起來很像一場武士的戰役」

btr:《未知大學》里有一段代表了波拉尼奧精神的一種人格宣言——

「文學看起來很像一場武士的戰役。他與怪獸為戰。他通常也知道,他將被會打敗。帶著勇氣,預先知道你將會被打敗但仍出來戰鬥:這就是文學。」

范曄:大家總是問,波拉尼奧為什麼這麼看中他的詩人身份?從文學成就上來看,應該是他敘事文學的成就更高,這個沒異議。這裡面可能要考慮到他對詩人的定義,也就是他心目當中的詩人是什麼。他說詩人是最勇敢的人。面對決鬥,是一個必然的失敗者,命中注定的失敗者,但是失敗並不意味著我要退縮。我明知道失敗,但也要投入其中。

波拉尼奧整個著作中,詩歌最體現這種精神。他有幾個關鍵詞可以置換來使用——詩人、青春、勇敢者。他常說什麼事只有年輕人才能幹,說這樣的詩只有年輕人才可以寫,但是他說的這個年輕人並不是指純粹的物理時間,青春和詩人、失敗者,這幾個詞是互相定義的詞。青春必然是失敗的,因為青春必然過去,理想必然幻滅。青春必然失敗,詩人也必然失敗。

《地球上最後的夜晚》

作者:[智利] 羅貝托·波拉尼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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