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美邊境，夢想無法安放的地方（第一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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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被遣返和滯留的非法移民人數眾多，許多人住在收容所不得不共用一張單人床。圖為蒂華納收容所工作人員薩拉介紹住宿情況。　　本報記者 李 強攝

　　汽車行駛在墨西哥和美國邊境的科羅拉多山區。突然「嘭」的一聲，底盤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司機烏戈·卡斯特羅倒吸一口氣，又試著踩了幾次油門，車子紋絲不動。他小聲嘀咕：「我們遇上麻煩了。」車輪卡在坑裡，相比我們乘坐的廂式貨車的尺寸，這條已經塌了一半的陡坡太窄了，繼續往山上走已經不可能。

　　記者的位置是在墨西哥西北邊境城市蒂華納，正在前往距離市中心十幾公里的貧民窟。貧民窟位於山頂，是當地的34處移民收容所中的一個。

　　移民問題，墨美關係的核心議題

　　長達3000公里的墨美邊境，一直是非法移民進入美國的主要通道。因為緊鄰美國，蒂華納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非法移民，他們來此是因為懷揣著前往美國的夢想，而在美國新政府嚴厲打壓非法移民的當下，進入美國已經十分渺茫。準備修建邊境牆、加強邊境管控、收緊移民政策……美國總統特朗普就任以來的一系列舉動，讓身居美國的非法移民惴惴不安，守候在墨西哥一側試圖進入美國的人們倍感彷徨。

　　根據皮尤中心的統計，目前超過1100萬的無證件移民居住在美國，其中52%來自墨西哥。而在邊境的墨西哥一側，還有源源不斷來自墨西哥、中南美洲、亞洲乃至非洲的各地非法移民，正在尋找機會進入美國。

　　移民問題，已經成為墨美關係的核心議題。2月23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和國土安全部長凱利訪問墨西哥，就移民問題和邊境牆展開談判，雙方分歧巨大。

　　2月21日，美國國土安全部發布備忘錄，宣稱將加快遣返非法移民的速度。儘管凱利承諾不會大規模遣返非法移民，但即便是在美國現行的移民政策下，墨西哥邊境也承擔著巨大的非法移民安置壓力，當地政府根本無力承擔。

　　蒂華納的民間收容所，成了這些「美國夢」碎裂的人們唯一可以棲身的地方。

　　一張單人床上，要擠兩個成年人

　　卡斯特羅打開車子後備箱，本報記者搭乘的車子里，一大早剛剛採購的大米、豆油、雞肉已經東倒西歪，所幸，雞蛋並沒有破損——這些食物可供山頂移民收容所一周的時間。

　　卡斯特羅是當地移民救助組織「邊境天使」的志願者，這是他第二次來送貨，上一次也被迫停在半路，「那次是夜裡，開車走山路太危險」。

　　一通電話之後，山上開下來一輛小貨車，卡斯特羅把食物搬上車，終於順利抵達目的地。在蒂華納34個民間收容所里，這間位置最偏、條件最差。

　　儘管周遭環境已經預示這間收容所的狀況不會很好，但順著山坡的土路走近之後，仍然讓人觸目驚心。

　　確切地講，這只是一間用木板和鐵皮搭成的棚子，沒有窗戶，陽光從屋頂和四壁的縫隙透進來，在地上灑下一片片光斑。

　　屋裡沒有人，投宿的移民都已進城工作，但房間里依然瀰漫著一股很多人居住的味道，被褥、衣服、生活用品雜亂地堆放其間，一張床上還放著西班牙語—英語字典。

　　「這個房間大概50平方米，住著35個人。」收容所負責人薩拉·洛佩斯指著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床說，「人實在太多了，一個單人床要擠兩個成年人，雙人床則要睡3個人。有的人還得打地鋪。」

　　所謂的「床」，不過是幾根木條釘成的架子而已。洛佩斯自己也只是個小商販，收容所主要依靠捐助運營，相當拮据。那些採購來的食物，也都是市場里最便宜的東西。

　　洛佩斯在1996年建立了這個收容所，專門幫助無家可歸的非法移民，他們要麼是已經被美國遣返，要麼是正打算前往美國。每年，都有25萬至30萬墨西哥人被遣返。而根據美國國土安全部最新的備忘錄，只要是通過美墨邊境進入美國，無論國籍是哪裡，一律將被遣返至墨西哥。

　　「這些年前往美國的墨西哥人一直在下降，更多的非法移民來自中南美洲。」卡斯特羅說，「這個房間里的35個人，全部都來自海地，如果美國政府要按照備忘錄所說的那樣做的話，墨西哥邊境將不堪重負。」

　　與其說是移民，倒不如說更像難民

　　蘇伊甘·弗朗索瓦今年不到30歲，聽名字就知道他來自海地這個法國的前殖民地國家。目前，海地人是邊境最大的移民群體之一。

　　幾個月之前，弗朗索瓦來到了蒂華納，原本以為只需要幾天就能去美國，但現在他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在海地是修理空調的技工，我很努力，但是在海地沒有掙錢的機會，甚至還面臨死亡的威脅。」弗朗索瓦說，「到美國去，我是想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個位於加勒比海的小島國，是全球最貧窮的國家之一，2010年的大地震造成超過20萬人喪生，上百萬人無家可歸，去年的颶風災害，該國80%的沿海地區又被洪水淹沒。貧窮、飢餓、疾病和犯罪，令很多海地人選擇背井離鄉。

　　「到這裡來的這一路實在太『可笑』了，我們時常餓肚子，在田地樹叢里睡覺，野獸就在周圍出沒，還有劫匪和警察。」弗朗索瓦用一種苦澀的幽默形容自己的旅程，「很多同伴死在了路上」。

　　在蒂華納的非法移民都懷揣類似的夢想，有過相似的經歷，漂洋過海、穿越叢林。一些來自非洲的人們，甚至是從厄瓜多出發，一路艱辛穿越7個國家才抵達墨美邊境。

　　2010年海地大地震之後，美國出於人道主義考慮，停止遣返無證件的海地非法移民，這意味著只要海地人成功進入美國，就可以留在那裡。然而從去年開始，美國收緊了這項政策，很多海地人在抵達邊境之後才發現，原本敞開的大門已經關閉，甚至有些海地人一進入美國便立即遭到遣返。

　　弗朗索瓦被迫停下了繼續向北的腳步，像他這樣滯留在邊境的海地移民，光蒂華納一地就有5000人，而在墨美長達3000公里的邊境上，還有10多個城市。

　　「他們來的時候除了一包衣物，幾乎一無所有，一些婦女帶著孩子睡在大街上，有的還懷有身孕。」何塞·安東尼奧是另一間收容所的負責人，他把自己家的地下室騰出來，接納了弗朗索瓦和其他46名海地移民。

　　如今這些海地人大都在蒂華納打零工過活，賣水果、洗汽車、泥瓦工無所不幹。他們收入非常微薄，一個海地洗車工，一天工作12小時，一周6天，收入只有25美元，但即便如此，也比在海地要好得多。

　　「與其說他們是移民，倒不如說更像難民。」卡斯特羅說，「美國和這些國家有著巨大的經濟差距，在那裡可以掙到更多錢，這是移民源源不斷的根本原因。」

　　如今，去往美國的希望愈加渺茫，墨西哥人的接納也讓很多移民改變了主意，決定留在墨西哥尋找生計。前不久，墨西哥政府出台了新的政策，符合條件的移民可以申請在墨臨時居留身份，並從事正式工作。

　　在安東尼奧的收容所里，海地人的法語和克里奧爾語、墨西哥西班牙語混雜，幾個海地小孩正在蹣跚學步，嘴裡時不時還能蹦出幾個西班牙語的辭彙。

　　或許他們將擁有一個與父輩不一樣的人生。

　　（本報墨西哥蒂華納2月28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