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嚴法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

聖嚴法師

前言

  《心經》是大乘佛法的心要,也可以視為一部很好的佛學概論。不過要把它解說得深入淺出,卻是很不容易的事。

  首先看這部經的結構。它可分成三個段落:

  第一段是「序分」,也就是一般所謂的「序言」或「序論」,一共有四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二段是「正宗分」,一般稱為「本文」或「本論」,即本經的主要內容,它分述五個觀點:

  一、人類觀:指出人的五蘊—色、受、想、行、識—是空的,因此,人的本身就是解脫自在。共七句:「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二、宇宙觀:包括五蘊、十二處、十八界,講的是人在宇宙之中就是解脫自在。共十一句:「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三、人的三世因果觀:解釋人在生來死去之中就是解脫自在。共六句:「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四、菩薩的境界:這是解脫自在最好的範例。共八句:「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五、佛道:這是菩薩的理想和目的,也就是解脫自在的終極圓滿。共三句:「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最後一段是「流通分」,即一般所稱的「結論」。共十四句:「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心經》在所有的佛經之中,是文字最精簡、組織最嚴密、內容最豐富的一部經,我們既可以因它而理解佛法,深造自得,也可以把它當成修行的法門來用功,更可以為求感應而虔心持誦。原因是這部經主在開顯大乘的「空」義,深廣而微妙,我們可以由此而理解深究佛法。而我們自己若能了解「空」義,信受奉行,也可離卻煩惱;而且持誦本經,使鬼神了知「空」的道理,又能度鬼神得解脫,所以,持誦《心經》可以自利利他,冥陽兩利。

  下面簡單介紹《心經》的來歷。根據印順老法師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說:「此經本是《般若波羅蜜多經》中的心要,在六百卷的《大般若經》里,有《學觀品》,此品有與本經幾乎完全相同的文句,不過不是觀自在菩薩說的,而是佛直接向舍利子說的。此經應該是《大般若經》里的精要部分,古德為了易於受持,特地摘出來單行流通,所以名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東初老人著的《般若心經思想史》也說:「《心經》是六百卷《大般若經》的精要,也是《大般若經》的結晶體。《心經》雖不攝於《大般若經》內,但在《大般若經》第二會第二分《觀照品》第三之二,其異譯為《大品般若習應》第三的一段,頗與《心經》類似。有說這段原文該為《心經》的原型,或說《心經》是根據這段文而組成獨立的經典。於此不特可觀見《大般若經》的精要,亦可窺見《心經》組織的來源。」

  歷來《心經》的譯本很多,自姚秦鳩摩羅什翻譯之後,一直到宋朝的施護為止,可以查考的,一共經過十一次的漢譯工作,前後經過的時間約六百年。現在我們一般講誦流通的是由唐朝玄奘大師所譯的《心經》,全部為二百六十個字。

序論

  【觀自在菩薩,】

  觀自在,在梵文佛經中稱為「阿縛盧枳帝濕伐邏」,在中文佛經中的譯名則有好幾種,大家最熟悉也最常稱的就是鳩摩羅什的舊譯—觀世音,玄奘則新譯為觀自在。

  前面說過,《心經》的原型,在《大般若經》里本來是佛陀向舍利子說法,可是到了公元四五世紀《心經》成立之時,密教正流行於印度及西域各地,觀世音菩薩的大慈大悲,廣大靈感,應化無礙的威神之力,早已成為密教信仰的中心,所以就把觀世音,即觀自在菩薩,奉為《心經》的說法主了。

  菩薩是依德立名的,依般若觀慧而已得自在的菩薩,即名觀自在菩薩。這位菩薩以甚深的般若(智慧)來觀照五蘊,知道五蘊本就是空的。由於證悟了空性,一切的苦難對這位菩薩而言都超越了。我們佛教徒有很多人會念《白衣大士神咒》,此咒的後面是這樣說的:「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怎麼有這樣大的力量呢?是因為咒中稱念了觀世音菩薩名號的緣故。本經的觀自在菩薩,就是觀世音菩薩,所以我們一心念《心經》也能夠「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念的人未能徹底了悟空義,那麼災難只是暫時離開,以後難保不會再來。

  觀自在,觀什麼自在?只要用修行的方法觀照,就能夠得自在。從《楞嚴經》里我們知道,觀世音菩薩的修行法門是耳根圓通,也就是因聽聲音而入三昧,因聽聲音而解脫自在。這個「觀」,可以用耳朵、眼睛、鼻子,也可以用身體。不過從修行的方法來講,用耳朵來「觀」,最容易讓我們去煩惱證菩提。

  我在指導禪七(做七天佛教的功課。—編者注)的時候,如果有人打坐著魔,不由自主地哭笑吵鬧,通常我都教他躺下來,把眼睛合上,心裡什麼都不要想,只用耳朵靜靜地聽,聽四周的聲音,遠處近處各種聲音,不需多久,他就會安靜下來。所以用耳朵聽,是最容易使心安定的修行方法。

  「菩薩」是梵語「菩提薩埵」的略稱,中文的意思是「覺有情」,又譯為「大道心眾生」,即「已發了大菩提心的眾生」。菩提心有大有小,發小菩提心是但求自了,只求自己解脫的小乘人;而發大菩提心,則是發廣度一切眾生的願心,以助眾生得解脫、成佛道為目標,並非是只求個人解脫的大乘行者。

  事實上,唯有不顧自己,只關心別人,只度眾生,不為自利,才是真正自在解脫的法門。為什麼呢?因為他去除了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私心。人的煩惱都是從自我中心的意識而產生的。真正發大菩提心,不為己而為眾生的人,才能真正得到解脫,而且是得大解脫。所以諸位要學佛,就要發大菩提心。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這兩句經文是說:修行甚深的般若法門之時,照見我及我所的五蘊法,畢竟是空的。梵語「波羅蜜多」,是「超度」、「到彼岸」的意思,用現代語來講,就是「超越」。「般若」也是梵語,中文譯為「智慧」。「行深般若波羅蜜多」,就是以深廣的智慧來超越煩惱的障礙。

  智慧可分三等:(一)世間的智慧;(二)出世間的智慧;(三)世出世間的智慧。

  世間的智慧,系指凡夫的聰明才智,亦即以自我為本位而發展出的各種學識經驗和價值判斷。這種出於「我執」的產物,不能徹底究竟,也無法獲得解脫。

  出世的智慧,是指小乘聖者的智慧。能證人無我,能出三界苦,已得解脫樂;不過尚未證得法無我,所以執著離世間而入涅槃,只能自求了脫,不能普度眾生。

  至於世出世間的智慧,乃是大乘菩薩的智慧。既證人空(即人無我),也證法空(即法無我),得大解脫而不離世間,這才真是大智慧、深智慧,這也才能稱之為「般若」。

  菩薩修行,有所謂「六度」法門,又稱作「六波羅蜜多」。即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進、五禪定、六智慧。這六度里,若無智慧度(即般若波羅蜜多)貫串其間,其他五度便不得究竟,所謂「五度如盲,般若為導」就是此意。故智慧為菩薩修行的終極目標,唯有修得智慧,才能度脫一切苦厄,而這個智慧的著眼處,就是先要把五蘊看空。

  什麼是「五蘊」呢?簡單地說,五蘊就是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是吾人身心的總和。色蘊是指生理的、物質的現象,受、想、行、識四蘊是指心理的、精神的活動。

  五蘊皆空的「空」是什麼意思呢?中國人常把佛門叫做「空門」,出了家就叫「入空門」,但許多人不了解「空」的意義。

  就如一首《醒世歌》,開頭是「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冥在其中」,然後說什麼「夫也空,妻也空,大限來時各西東」,「母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末了說:「人生好比採花蜂,採得百花成蜜後,到老辛苦一場空。」這樣子看人生是多麼失望,多麼空虛啊!

  佛法的「空」絕不是教人消極、逃避和否定一切的;相反地,它是從空性中教人正視生命的意義,不斷地努力向上。以下從三個不同層次的比較來說明大乘佛法的「空」:

  (一)頑空:

  這個思想又可分兩種:一是虛無主義;另一是唯物主義。虛無主義者認為世間沒有真實的事物,沒有因,也沒有果;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一切都是現成,所以不需要努力,也不必害怕,反正有的一定會有,沒有的就算再努力也不會有;而該來的一定會來,即使不努力也一定會來。而且有與無,來與不來,皆無實在的價值,生時感到空虛,死後一切歸於幻滅。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思想。

  至於唯物主義,則以物質世界為唯一的真實,一切都依附物質而存在。認為人活在世上的時候,是有的;當人死了,就像油盡燈滅一樣,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應趁有生之年好好努力,就會有收穫。

  這或許有些正面的意義,不過人生無常,如果努力一生等不到收穫就記死了,那豈不冤枉?因此有人認為這世上只有那些運氣好、很聰明的人才需要努力,其他的人則無必要。例如我們對人好一輩子,到頭來卻得不到好報應,那又何必要對別人好?

  甚至心想反正死了以後什麼都沒有了,不需要對未來負責,管他留芳百世或遺臭萬年都與我不相干,追求今生的享樂才是最實際的。因此凡事先下手為強,寡廉鮮恥,不擇手段,為人類造成無止盡的災難。

  (二)偏空:

  是指小乘的聖者所證的「空」。他們觀察思維世間所有的現象,都是暫生暫滅,不停地遷流變化,因緣聚則生,因緣散則滅,絕沒有什麼不假因緣、永恆不變的事物,特別是對人的身心現象—五蘊的無常、苦、空、無我體證深刻,所以舍離五欲,勘破自我而得到了解脫。由於他們對世間有著很強的厭離心,認為世間充滿顛倒、污濁與苦痛,不願留下來受苦,證人空而未達法空,便急急趣入涅槃,了生脫死。這種偏空的思想中,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是對立的,離了生死才能證得涅槃,斷了煩惱方可獲得菩提,明顯表現「獨善」、「出世」的精神。

  (三)畢竟空:

  菩薩用甚深的般若智慧來觀照五蘊,如實證見自己的身心是空的,當下就能夠度脫一切苦厄。何謂「一切苦厄」?我們先說「苦」。苦有三大類:一是身體的苦;二是心理的苦;三是身心交織的苦。身體有生、老、病、死四種苦,這是從生到死之間的四個現象。人,出生了以後就會病、會老、會死,過去生我們記不得了,今生我們還沒有死,可能不知道死苦是什麼滋味,但當我們看過別人死的情況,就可明白死亡不會是一件快樂的事。

  至於心理的苦也有三種:即求不得苦、怨憎會苦和愛別離苦。例如世求升官發財、求婚姻美滿、求子孝孫賢等,能有幾人如願以償?這就是求不得苦。再如世間的事很奇怪,自己所討厭、不喜歡的人,在甲地避不見面了,偏在乙地碰了頭,而且常因情勢所逼,非在一起不可。俗話說「冤家路窄」,這便是怨憎會苦。至於愛別離苦也是人間常有,其中最痛苦的,莫過於親子之愛、夫妻之情,因為生離死別而腸斷心碎,魂牽夢縈。由於凡夫眾生把身心的現象與活動執著為我,在自我意識的驅動下,生生世世地造業,再生生世世地受報。這種生命輪迴,不斷地造業、受報,稱為「五蘊熾盛苦」,這是身心合起來的苦。

  總計上述有八種苦,我們叫它作「八苦」。講記至於「厄」,則是執著五蘊所招感的一切災難。例如:水災、火災、風災、地震、毒蟲猛獸等天災以及刀兵、盜賊、惡政等人禍。刀兵是指戰爭,惡政是指昏暗殘暴的政治,像中國歷史上的夏桀、商紂、秦始皇,以及西方的羅馬皇帝尼祿等所施行的暴政。古人說:「苛政猛於虎」,苛暴的政治比老虎還可怕,以致在亂世里,許多人寧可冒著被老虎吃掉的危險而躲到深山裡,也不願意留在平地受官吏的迫害。我們把身心的現象計執有我,就難免要受這些天災人禍的恐懼和痛苦。

  但願大家能常念「觀世音菩薩」,朝念觀世音,暮念觀世音,念得身心放空,念得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觀念不再生起,那麼就一定可以「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了。

本論

  一、人類觀—五蘊—五蘊皆空—人的本身即解脫自在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即《阿彌陀經》裡面所稱的「舍利弗」。「弗」是梵語,譯成中文就是「兒子」的「子」。「舍利」原本是印度的一種鳥,這種鳥眼睛非常明銳,舍利弗的母親眼睛明銳得像舍利一樣,所以取名為「舍利」。她這個兒子從母得名,所以叫「舍利子」。

  人是由五蘊所成,我們若能如實觀照五蘊本空,那麼,雖有身心的現象,也能夠生活得解脫自在。然而要把五蘊看空,必須用智慧。用智慧看五蘊怎麼看法呢?觀世音菩薩對釋尊的弟子,被稱為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尊者說:「舍利子啊!色之於空,並沒有不一樣;空之於色,也沒有不一樣。色就是空,空也就是色。」

  這裡的「色」,就是五蘊中的「色蘊」,屬於生理的、物質的現象。其餘受、想、行、識四種,是屬於心理的、精神的活動,它們與空的關係,和色蘊完全一樣。也就是在本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下依式寫成「受不異空,空不異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

  想不異空,空不異想;想即是空,空即是想……識即是空,空即是識」。不過為免繁贅,只用「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一句概括了。何謂「色不異空」呢?「色」在這裡是指我們的身體,是由「四大」互為因緣和合而成。一般不懂佛法的人,聽到「四大」就以為是指酒、色、財、氣,其實這是牛頭不對馬嘴。四大乃指地、水、火、風,是物質界的四種特性,因為這四種特性在世間極普遍而作用又極大,所以稱為「四大」。

  地大表現的是堅硬性,如身上的骨骼、肌肉、血管、神經、皮膚、毛髮、指甲等;水大表現的是濕潤性,如血液、淋巴液、唾液、汗、尿等;火大表現的是溫熱性,就是我們的體溫了;風大表現的是流動性,如呼吸和血液循環。

  由這四種特性的物質和合而成的色身,必須每天攝取食物、補充水分,經過消化、分解、吸收以維持體力,而體內的廢物則以糞、尿、汗水的形態排出體外;這些新陳代謝的活動都是一刻不停地進行著。根據生理學者的研究報告:每六至七年,我們身上總數約六十兆個細胞就全部更換一次。也就是說六七年之間,我們身上的所有細胞至少經過一次生死。像這樣剎那剎那不停地變化,幾十年之間,身體組織就變老了,今天生這個病,明天鬧那個痛。當有一天,救治不了,這條命便報銷了。所以凡夫眾生執為實有的這個身體,殊不知從因緣的觀點來看,它是四大和合,一息不停地變化,根本沒有獨存性、不變性與實在性,只是「假有」,暫時的有,空幻而不真實,一旦和合的關係結束了,身體也就隨之死亡、朽壞、消失。這就是「色不異空」的道理所在。可是,倘若僅僅抱持一味「色不異空」的觀念,三世論者會流於小乘聲聞的「偏空」思想,而一世論者則會墮入可怕的虛無主義了。因此下文要緊接上一句「空不異色」。前句以因緣滅故,色不異空;後句以因緣生故,空不異色。色不異空,所以能見有如空,在生死不異,住解脫自在;空不異色,所以能住解脫自在,但不離現實生死界,這就是大乘菩薩了。

  這裡我們要注意到,「空」是因為有「色」才知道有「空」,離開了「色」來說「空」,不是真的「空」。

  例如農禪寺的大殿,本來空無一人,現在卻有這麼多人。農禪寺真的有這麼多人嗎?其實本來沒有,待會兒又不見了。也就是說,本來沒有人,而現在卻有人了,當它有人的時候,的確是真的有人。但是我們知道,等一會兒這些人會散去不見的,由此可見,「色」與「空」本來就是相即而不相離的。同理,我們的色身在

  母親懷我們之前是沒有的,是在「空」中,而現在是活生生的軀體,其實它本不自有,而將來死了,又消失不見了,像這樣即「色」而顯「空」,才是「真空」。

  如果只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可能有些人聽了,以為色與空雖不相離,可是色是有,空是沒有,色與空中竟是有別。所以觀世音菩薩接著告訴舍利子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是說:我們的色身,無非是以四大為因緣而起生滅變易的延續現象,真觀色身的本身就是無常(非不變的)、是無我(非獨存的),合而言之就是空的(非實在的)。反過來說,這無常、無我的空相,絕非一無所有的空,而是因緣而生,宛如存在的身體。如此,色與空,空與色,只是一體兩面的說法,彼此是沒有分別的。

  可惜世俗凡夫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執「色」為有,亦即執著自己實有這個身體,因而纏縛了種種的煩惱不得自在。為什麼呢?例如:我的太太跑掉了、我的錢被盜了、我的房子被燒了、我患了高血壓、我挨了別人一拳、我被毀謗了、我要死了……也許有人認為毀謗是名譽受損,與身體無關,其實人的名譽還是需要有身體作為對象。總之,如果你執著這個身體,放不下、看不透,這些就成了你的煩惱和痛苦。所以這種人被稱為「具縛凡夫」。

  至於小乘行者也是未了達即色即空、即空即色的大乘空慧,固然體證了色身是空,放下了對色身的執著,卻沒有放下對法的執著。所以急欲出離世間,趨入涅槃,這一期生命結束之後,再也無須也不想接受另一個色身。這種一味「耽空滯寂」,我們稱之為「偏空」。

  講完了「色蘊」,接著我們講另外四種屬於心理的精神活動,即「受、想、行、識」四蘊。這四蘊也莫不一一皆如色蘊,是如幻不實,緣起而性空,性空而緣起的。受蘊,「受」是領納的意思,是我們身體的官能,即眼、耳、鼻、舌、身五根,與外在的環境(色、聲、香、味、觸)接觸所產生的種種感覺,可分三種:苦、樂、舍。苦受是不舒服的感覺;樂受是舒服的感覺;舍受則是不苦不樂,純粹是感覺而已。想蘊—是與外境接觸而產生的認識作用,即對於外境的了解、聯想、分析和綜合等心理活動。行蘊—是與外境接觸之後,心理所起的對策。例如你搭乘公車,車內很擁擠,突然被人踩了一腳感覺很痛,這個痛覺,就是「受」。於是你趕緊抬起頭看是誰踩了你,噢!是個急著想找座位的胖婦人,這是「想」。這時,你決定瞪她一眼,還是埋怨她一句了事,或者向她說:「對不起!我的腳把你嚇了一跳。」這種決定處理事情的意志、意願,叫做「行」。

  識蘊是指對外境(色)以及因外境而起的感覺(受)、認識(想)、意志(行)等活動能起了別識知作用的心之本體。所以「識」統攝了一切心理的活動。由於無明所覆,凡夫對於身心自體以及身心所依的外境,有著強烈的愛執染著,而造作種種善惡行為,積聚成為業識,由是依業受報,生死死生不得解脫。所以這個「識」是連貫凡夫生命之流的主體,這個主體絕非如一般神徒所相信的那種永恆不滅的「靈魂」。它不停地積聚業種,也不停地隨緣現行,好比棧房一樣,貨物搬進搬出,變動不已。不僅前生與今世,今生與來世識蘊質量彼此不同,即使一念之間也前後不一了。所以,凡夫眾生的心理的、精神的活動—受、想、行、識四蘊,也和色身—樣是如幻不實,緣起而性空、性空而緣起的。

  因此,經文的「色不異空……亦復如是」,也可以並寫成四句,即「五蘊不異空,空不異五蘊;五蘊即是空,空即是五蘊」。既然五蘊是空,五蘊非我,那麼其他的人,乃至一切眾生,也都無非是緣起幻現,了無真實的自性可得。從如此甚深的空慧之中即能發起大菩提心。

  一位大乘菩薩持一切凈戒,修一切善法,度一切眾生,且如《金剛經》上所說的:「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造作如此大的功德,卻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功德,為什麼?就是因他具備了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的般若智慧。總而言之,心理的活動在凡夫來說叫做「受、想、行、識」,在佛、菩薩的境界則叫做「後得智」,是「大用現前」,是大慈悲、大智慧。而構成身心的「五蘊」在佛、菩薩的境界,就成了化身、神通、慈悲與智慧。

  或許有人以為:我又不是菩薩,聽這些做什麼?諸位居士,我們雖然不是大菩薩,但是既然信仰了三寶,希望將來成佛,就一定要先從學做菩薩開始,曉得菩薩是怎麼看待五蘊的,對自己時存慚愧之心,對菩薩常生仰慕之心,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今生做不到像賢位聖位菩薩那樣,只要願心不失,來生還可以繼續努力。所以我們要發願心,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發畢竟成佛的心。

  二、宇宙觀—五蘊、十二處、十八界—人在宇宙中即解脫自在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上面這一節經文,是宇宙觀的總論。佛教的宇宙觀包括五蘊、十二處、十八界,說明人在宇宙之中就是解脫自在。何謂「宇宙」?古人說:「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所以「宇宙」就是指無限時空中的一切事物。誰能夠知覺時空的存在呢?主要是人類。人類透過多種官能,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動覺、平衡覺的協同活動,再加上經驗,以此認識事物的深度、形狀、大小、顏色、運動以及與自身的相對位置等,因而知覺到空間的存在。同時,人類經驗著外界事物各種持續不斷的變化現象,如晝夜更替、夏去冬來、生命的生死枯榮,乃至自身生理周期現象等,而知覺到時間的存在。人類根據空間與時間的知覺而論究宇宙的原理所提出的觀念,就叫做宇宙觀。

  觀世音菩薩繼續對舍利子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是諸法空相」的「諸法」即五蘊法,包括一切物質與精神;佛法的名詞稱為「色法」和「心法」。前面是以人類身心的五蘊法來觀空,本節則是以時空現象的五蘊法來觀空。從時間的立場來看事物,叫「生滅」;從空間的立場來看事物,叫「增減」;從凡夫的立場來看時空的現象,則有欣喜和厭惡,欣喜的叫做「凈」,厭惡的叫做「垢」。因此從凡夫位所看到的宇宙,無非是生滅、增減與垢凈。然而以佛法的觀點而言,一切都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什麼道理呢?我們依序來說明。世間的事物,從無變有叫做生,從有變無叫做滅。生與滅,以凡夫的知覺而言,是真實而不假的。但是換作佛法的立場,則生與滅其實都是暫時的,不是生了就永遠生,滅了就永遠滅,因為「生」只是由於各種因素的配合而顯現,「滅」也不過是由於各種因素的解散而消失。所以,生,並非真的生;滅,也不是真正沒有了。

  我在美國認識兩位太太,其中一位年紀較輕,生了一個女兒,我向她道喜,她竟然說:「生等於無生。」我讚歎她:「真了不起!你怎麼知道生等於無生?」她說:「現在的小孩到十六歲讀高中時,就不再依著父母,要找他們也不容易了,所以我只是把她生下來養著,將來離開之後,便等於沒有了。」這位太太學佛,學得真是不錯哦!

  另外一位太太快50歲了,她有一個兒子,大學剛畢業,突然患心臟病死去。她痛苦得受不了,一直找我問:「師父!我的孩子在哪裡?你能不能教我修行,修到讓我可以見到我的兒子。只要再見一面,我就甘願啦!」老年喪子的悲痛是可以想像的,特別是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所以我總是安慰她事,現在已經入地獄或轉生畜生道去了,即使牽亡。但每次她都不死心,最後一次又要求我:「師父!能能用你修行的道力,把我兒子找回來讓我見一見?」我就對她說:「以佛法來看,如果你的兒子在生時沒做什麼壞事,死後不是升天,就是再轉生人間。要是做了大壞事,現在已經入地獄或者轉生畜生道去了,即使牽亡魂的人要找他也找不到了。假設他已升天,天人看人間是又臟、又臭、又腥、又亂,他絕不肯回來受罪的。萬一真的有人幫你把他的靈魂召回來,可能那不是你的兒子,而是個魔鬼。」

  她聽了嚇得瞪著眼說:「那就不要找了!」我又問她:「你兒子做過什麼大壞事嗎?」她搖頭說:「沒有。」又問她:「那有沒有做過大善事?」她再搖頭說:「也沒有。」「那麼,可能他又投生人間去了。」她愣了一下,說:「又投生,又變成另一家的兒子嘍?」我舉個例問她:「太太和丈夫離婚,離了婚的丈夫是否還是丈夫?」「不,應該叫做前夫。」「前夫死了沒有?」「沒有,但不再是丈夫了。」我再問她:「你兒子死了又投生,該怎麼稱呼?」她想了想,說:「我的前子。」「前子是不是你的兒子?」「不是。」我說:「既然不是你的兒子,你還要叫他回來,實在沒有道理。這等於是前夫再婚了,而你還要他回來,太不合理。」

  雖然,宇宙之中的物質和生命現象,都是有生有滅,但是若把時間的距離延伸,與因緣配合來看的話,則並沒有真的生與滅。所以,經文告訴我們「不生不滅」。

  「不增不減」是就空間的質量與數量而言,質量有多有少,數量有增有減。舉人口為例,台灣有2070萬人,台北市有將近270萬人,北投一區有20多萬人,人口很多。但是如果來一次瘟疫或戰爭,人口馬上會少,這是增、減。不過,構成我們人體四大(地、水、火、風)的元素是取自地球,人死後四大分離,元素又回歸大地。從地球的物質成分或數量來算,不管人口增減多少,都沒有離開地球,所以地球的質量是不增不減的。

  就生命的精神體而言,地球起初沒有生命,現在地球上的眾生是從他方世界轉移到地球來接受共同的業報的。換言之,由於有共同的因緣而到相同的世界裡來。世界不只是地球而已,佛教所說的世界廣大無邊,眾生在各世界中來來去去,在此處造惡業,到彼處去受苦報;造善業則可能生天,或隨願生西方極樂世界、東方琉璃世界,或再投生人間仍做地球人。因此,從全體空間而言,亦是「不增不減」。

  所謂「不垢不凈」,「垢」與「凈」是我們凡夫對時空諸相所生的執著,產生喜歡的就說「凈」,不喜歡就說不凈,也就是「垢」。俗諺說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就是最明顯的例子。戀愛中的男孩,由於主觀的感情因素,常把對象看成仙女下凡。不過這種主觀也非永遠不變,婚前她是「仙女」,等到婚後,距離感沒有了,吸引力消失了,昔日眼中的「仙女」往往就變成「母夜叉」和「黃臉婆」了。可見同樣的一個人,在不同的時空環境看待相同的人事,感受是會變化的,它是出自人的妄想與執著,並沒有真正的垢與凈。

  所以,五蘊法是空無自性的,沒有時間相,沒有空間相,也沒有所執相。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上面這一節經文,是宇宙觀的別論。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句中的「空」是指「照見五蘊皆空」的「空」性。這是承接了上面宇宙觀的總論而說:「因此在空性之中,是沒有色、受、想、行、識等五蘊的。」既然沒有,就不用害怕、不用逃避,更不會執著它了。只是那些抱著偏空思想的小乘聖人,未能看透這點,急著要離開這個五蘊法的世界,好比儒家說的「敬鬼神而遠之」的做法一樣。殊不知個人雖然躲開了鬼神的纏擾,但是鬼神以及鬼神的作用,在他的心裡永遠還是存在著的。

  既然五蘊法即是空,空即是五蘊法,那麼屬於五蘊法的另外方式的分類—十二處、十八界,自然也是空的,經文說:「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前六項主要是指人類身體的官能,後六項是官能與外界接觸的對象,前後的十二項都屬物質體。眼、耳、鼻、舌、身、意,眼是指視覺神經,耳是指聽覺神經,鼻是指嗅覺神經,舌是指味覺神經,身是指觸覺神經,意是指大腦所司的記憶、分析、思想等功能的神經,總稱為「六根」。六根各別接觸的對象為色、聲、香、味、觸、法,稱為「六塵」。

  六根組成身體,又名「根身」;六塵組成我們生活的環境,又名「器界」。六塵中的法塵,是指語言、文字、思想等種種的符號,即能使我們用來記憶、分析、思想的符號都可以叫法塵。六根與六塵加起來合稱為「十二處」,是五蘊法中的「色法」。那為什麼叫「處」呢?處是指所依託的地方,意思是說:經由依託而能產生另外六種東西的地方,這六種東西,就是「六識」。能使眼睛看到物體、耳朵聽到聲音等而產生認識的作用,即前面說過的,屬於受、想、行、識等心理、精神的活動。所以如果沒有六識的話,就不會有對宇宙和生命的體驗和認識。試想,如果只有六根而沒有六識,那就成了死人或植物人;要是只有六塵而沒有六根,則這個世界對你來講是不存在的。因為既然沒有六根,怎麼知道有六塵?人的六根不起作用,儘管世界仍在,但對死人而言等於不存在。因此,人死了若沒有福報和神通,就根本無從辨識這個六塵的世界,想碰我們也碰不上,所以諸位怕鬼的人,膽子可以放大一點了!

  六識屬於「心法」,即五蘊法中的受、想、行、識。六識中的每一識都與識蘊有關,但五蘊里的識蘊並不等於六識中的意識。眼、耳、鼻、舌、身、意六識任何一識所產生的功能,成為業力,此業力才是五蘊里的識蘊。

  綜合來說,佛教的宇宙觀是推源於五蘊,五蘊的物質部分(色蘊),可分析成十二處;五蘊的精神部分(受、想、行、識等蘊),可分析成六識。把六根界、六塵界、六識界合起來總稱為「十八界」。界,即範圍、界限的意思,表示每一部分各有其一定的概念範圍和功能定義。上面所講的「蘊」、「處」、「界」是佛教宇宙觀的三大科。菩薩用甚深的般若智慧來觀照的結果,五蘊是空,十二處、十八界當然也是空。因為空,故一切「有」能依空而立,這叫「真空妙有」。大乘菩薩就是憑這個不著空、有兩邊的中道智慧,離一切相,度一切眾生。

  三、人的三世因果觀—人在生來死去中即解脫自在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此乃說明十二因緣的流轉和還滅也是離不了空性。

  從無明到老死一共有十二個階段,顯示生命的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流轉的過程,這是佛法里很重要的理論和觀念。佛法講眾生,是包括六道中的一切眾生,而十二因緣則是專從人的立場來看。因為諸佛世尊皆出人間,只有人才能信佛學佛,才能得解脫自在。十二因緣是: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其中「無明」和「行」屬於過去世。「識」屬於過去到現世的主體,故跨越過去世與現在世,乃至未來世。「名色」到「有」屬於現在世,最後的「生」和「老死」屬於未來世。「老死」以後又再「生」,「生」一定又從「無明、行、識……」流轉不已。「無明」為生死的根本,它從無始以來就有,不是上帝給的,也不是因為自己曾經做了什麼壞事。眾生一開始就是眾生,唯其本質可以成佛。如金礦里的金子,本來是夾雜在礦石之中,只要將石頭洗鍊,金子就會顯現,無明如礦中之石,故有無明就不是佛,而是煩惱的眾生。何謂煩惱呢?煩惱就是由貪慾、嗔恚、愚痴所衍生的種種心理現象;再由這些心理現象,表現種種的身心行為,造作種種的善惡諸業,這叫做「行」。

  當一期生命結束了,生前的種種善惡諸業便積聚成一股很強的力量,讓他去感受果報,而投為新一期的生命主體。這個生命主體叫做「識」,和五蘊中的識蘊是同一個東西。當人在轉世投胎的剎那,他的「識」加入。父精母血(即受精卵)而成為「名色」;「名」是指識,「色」是指受精卵。入胎之後,一兩個月之間,胎兒的眼、耳、鼻、舌、身、意等官能即慢慢形成,這稱為「六入」;「六入」也就是「六根」。當胎兒出生之後,他的六根就與外界的六塵接觸,這就是「觸」。觸之後會產生苦或樂的感「受」,於是喜歡的就想追求,不喜歡的就想擺脫,這些一併叫做「愛」。當「愛」的心理活動付諸行為,成為事實,便叫做「取」。在追求或擺脫的過程,不免又造作了種種的善業和惡業,於是,便又有了未來受生受死的果報之身的因,這叫做「有」。所以「有」與前面講過的「識」是一樣的性質,所不同的,「識」指的是今生投胎受報的因,「有」指的是來世投胎受報的因,如此而已。於是,憑著這個「有」,來世又去受「生」,然後「老死」,就這樣,三世因果生死流轉的關係,像一根鏈條,老死以後又生,生以後又老死……永無止期。

  從小乘的觀點看,十二因緣流轉,就是生死不已;十二因緣的還滅,就是了脫生死,不在生死之中,進入涅槃。生死怎麼來的?其根本是因「無明」而生,有生就有老,有老就有死;若沒有「無明」,就不會生,不生,也就沒有老、死,所以小乘要斷無明了生死。然而,大乘菩薩則有更深徹的智慧觀照。如前所述,既然現前的諸法都是空是假,則十二因緣所呈現三世流轉的生命現象,亦不離五蘊諸法的生滅,所以當然也是空的、假的。生死的根本無明既是空的、假的,就不必去斷無明;而從無明以下的行、識、名色到有、生、老死,也都一一是空是假,故也不需去了生死。換言之,當一位大乘菩薩徹見十二因緣的流轉相是空的,那麼十二因緣的還滅,也就跟著不存在了。所以說:「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句中的「盡」,是還滅的意思。因此,對大乘菩薩而言,「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了悟空性之後,既不戀生死,也不厭生死,不被生死所縛,自在於生死之中。

  經文接著說「無苦、集、滅、道」,這是指明三世因果的流轉生死與生死的還滅,也是離不了空性。「苦、集、滅、道」叫四聖諦,是原始佛教的基本教理。「苦」,生命的現象就如苦海,有三類八種,這在前面講「度一切苦厄」的時候說過了。「集」是指苦的原因,人因無始以來的貪、嗔、痴等煩惱,而驅使身、口、意去造作各種善惡業,由此善惡諸業積「集」招感各種苦的果報。一邊接受苦的報應,一邊又造下新的生死之業。所以,造業而受報,受報而造業,周而復始,永無了期。受報是苦諦,造業便是集諦。如果不想再受苦,就要修「道」。在修道過程中,漸漸地不再造苦因,終究才能「滅」苦。

  由此可知,集為苦之因,苦是集之果;道為滅之因,滅是道之果。集與苦為世間因果,道與滅是出世間因果。我們學佛就是要斷除苦因以達到不受苦的目的。「凡夫畏果,菩薩畏因」,前面說集是苦因,然而流轉生死的眾生為什麼會不斷地在造苦因呢?要找出根本原因來對治它才是「釜底抽薪」之道。

  流轉生死的眾生不斷造作苦因的根源,是來自於無始以來的貪慾、嗔恚和愚痴的無明煩惱。例如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拚命貪求,患得患失而不擇手段;娶了太太生不齣兒子,就想再找一個太太來生;恐怕一個兒子不孝順,再生一個才安心。貪得無厭的同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樹立了許多怨家仇人,逞兇鬥狠,報怨復仇,你來我往;再如對事情缺乏正確清楚的認識或判斷等,便使行為上造作殺、盜、淫等身業,嘴巴則造妄語、兩舌、惡口、綺語等口業。所以不斷造業受苦的根本原因來自無明煩惱,也就是沒有智慧!那麼如何去開發智慧呢?必須修三無漏學和六度。三無漏學是解脫道的根本,而六度是菩薩道的基礎,也是三無漏學的開展。

  三無漏學,就是戒、定、慧。六度,就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戒與定是為了得無漏慧,有了無漏慧,才能斷除生死惡業,即不再造生死的苦因。六度中的布施、持戒、忍辱和精進是戒的範圍。從菩薩的立場看,有能力布施而不布施,應該忍耐而不肯忍耐,可以用功而不用功,能舍而不舍,該做而不做等都是犯戒。至於如何持戒清凈,那就要有禪定的功夫。修行禪定的方法有很多種,例如禮佛、拜懺、誦經、打坐、念佛、持咒……心安定才能真正持戒,才願發布施的心;心越安定,煩惱越少,智慧越增長,最後就能得解脫。所以,解脫來自禪定和智慧之力。由持戒而離苦得樂,習禪定而得禪悅,修智慧而得法喜。諸位看,這有多好!能修戒、定、慧的人實在太幸福了。

  依智慧而得自在,依三無漏學而得解脫,固然不錯,但是一個修行人如果心裡這麼想:「哦!我已經得解脫了」,「我已經有大智慧了」,或「我已經成為大菩薩了」,那就有問題了。在空慧的觀照之下,根本是無苦、無集、無滅、無道的,這樣才會不離生死而不受生死的束縛,才是真正的大自在。所以小乘說:「苦、集、滅、道」,大乘菩薩則說:「無苦、集、滅、道」。

  經文接著說「無智亦無得」,這就更有意思了。有人一定會問:既然說沒有智慧可得,那就沒有可以證悟的目標了;沒有目標,我來修行做什麼?在前面的經文里,各位已經知道了諸法是空,既然是空,那麼能觀照的智,和所證得的理,當然也是空,也就是無可執著的了。因此,「無智」才是真智慧、究竟的智慧。「無得」,是說沒有什麼可以得到。有人說修行可得功德,修行可得智慧,修行可證道果,又說什麼四果、五果,乃至七果、八果,如果有果可證,就是一種執著了。現在外邊有人標榜自己已證三果、四果,說自己是聖人,這種人有大問題;把證悟當做一樣事實去執著,有一點宗教的體驗就生狂慧,是驕慢心。所以遵守《心經》告訴我們「無智亦無得」的話來修行才是最正確安全的。我們中國的老子不也說了嗎?「大智若愚。」又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聖嚴法師小傳

  聖嚴法師(1930—2009),俗名張保康,後改為張志德,江蘇南通人。歷任台灣中國文化大學教授,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所長,美國佛教會副會長及譯經院院長等職。台灣法鼓山著名佛教道場創辦人,自喻「風雪中的行腳僧」,曾獲選「四百年來台灣最具影響力的五十位人士」之一。

  2009年2月3日下午四時,聖嚴法師在台北圓寂,信眾紛紛致以最崇高的追思與感念,祝願聖嚴法師德澤人間。聖嚴法師曾留有遺願「在我身後,不發訃聞、不傳供、不築墓、不建塔、不立碑、不豎像、勿撿堅固子」,囑弟子務必以簡約為莊嚴,切勿浪費鋪張。

  聖嚴法師生前曾長期罹患腎病,卻始終婉拒換腎,希望寶貴的器官可以留給「更有用的人」。聖嚴法師對生死的態度是「寂滅為樂」,一向「歡喜看生死」。「虛空有盡,我願無窮。」亞都麗致集團總裁嚴長壽對聖嚴法師的了透生死萬分感佩:其實他可以用很簡單的方法,去延續他的生命,但他選擇面對生死的問題。藉此讓大眾看淡「生」與「死」,是一個了不起的實踐者。

  台灣文化界名人林懷民緬懷聖嚴法師,認為聖嚴法師「在每一個言談之間,他都在說法,師父本身就是一部經典」,並稱聖嚴師父的貢獻主要有兩大方面:一是扮演安穩人心的重要力量,積極推動禪修、社會關懷等活動;二是身為「學問僧」,推動佛教辦學、弘揚佛法,教育意義極為深遠。

  台灣藝人林青霞聽聞師父聖嚴法師圓寂後,在台灣《聯合報》撰文《好美好美……那袈裟飛起像浪花》,以此表達對聖嚴法師的不舍,並追憶與聖嚴法師的因緣際會。林青霞有幸拜聖嚴法師為師,曾在師父的指導下坐禪3天,她說:「我覺得這3天里,學到的比3年甚至10年還要多,最難得的是我找到了內心最深層的寧靜。」聖嚴法師的幾句真言,林青霞在生命里最不可承受的痛時,因為用了它而順利過渡。這幾句真言是: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林青霞稱:「師父是個智者也是個哲學家,我對他是感恩!感恩!再感恩!」

  聖嚴法師於1943年在南通廣教寺出家;1947年到上海靜安佛學院讀書;1949年從軍入伍,由上海到台灣;1959年結束十年軍旅生涯,再度出家,法名聖嚴;1969年,聖嚴法師赴日本東京立正大學求學深造,先後獲得文學碩士、博士學位,成為我國佛教界第一位博士學位獲得者。

  聖嚴法師一生為弘揚佛法不遺餘力,1978年,在美國紐約成立「禪中心」,1979年改名為東初禪寺;1985年,在台灣創辦中華佛學研究所,發行佛學學報及佛學研究年刊;1989年,聖嚴法師創建法鼓山道場,提倡「說好話,做好事,轉好運」,蔚為風潮,法鼓山聲名遠播,分支道場遍及亞、歐、美、澳等洲,弟子遍天下。

  聖嚴法師是國際知名的佛教大師、教育家、學者、作家,特別重視戒行的提倡、禪修的實踐、知見的釐清,以精湛的佛學義理,配合淺易的修持方法,指導禪修,主張以教育完成關懷任務,以關懷達到教育目的。其學術著作包括歷史、禪學、文學、遊學講記等方面,以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近百種。

  聖嚴法師稱自己傳法「是一種理念,不是權術,也非財產」,其一生推崇的理念是「提升人的質量,建設人間凈土」。

  聖嚴法師雖然離開了,但他的大悲大願仍留愛人間,啟迪和引導無數信眾的心靈與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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