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讓我們感到驚訝和有意味的都是詩歌(2)
現在有精英但沒有精英文化
「中國古代有精英文化和民間文化,現在我們有精英,經濟精英或政治精英,但是沒有精英文化。」西川對此感到擔憂。他曾在一次會議上提到:「現在有一個現象,無論哪個階層的文化趣味都是小資的。商人們無論資產多少,官員們無論官職高低,都沒有和自己相配的文化意識。」
這種危機在城市建設上體現得尤為明顯。「比如城市雕塑。中國沒有城市雕塑的傳統,這是古羅馬的傳統。可中國也要弄,有些人還要弄成現代雕塑、弄成分子結構,什麼都弄成一個大圓球,好像只要是圓球就是現代的。沒有審美!」西川說,「一座城市的規劃,需要一個文化委員會的把握;官員的上崗,也應該先經過文化培訓。」
西川寫過一組關於晚清的詩——《萬壽》,其中寫到一個現象:太平天國往西跑,義和團往東跑,都不缺人民緊緊跟隨。「中國人在毀棄自己的傳統和讚揚自己的傳統時,使的力量是一樣的。當一種東西倒掉、另一種東西又沒有建立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歷史虛無感。一些人對古代文化積極回歸,就是因為他必須信個什麼東西,而中國古代的東西都在那兒,可以回去;同樣道理,現代中國人也很容易接受西方自由主義的東西。然而,由於缺乏背後相應的文化精神,大部分中國人接受的自由主義其實只是一部分——私有財產、自由、隱私等等,自由主義里關於責任的這部分,他們不在乎。中國文化的結構問題產生了當下這樣一種混亂。」
把微博寫成《世說新語》
現在大部分中國人,對古詩的自豪感遠遠大於現代詩。西川說:「很多人說起古詩自豪,其實他們只懂古詩里非常皮毛的東西。他們知道的只是《唐詩三百首》,而非《全唐詩》,這很不一樣。中國古代文化的輝煌,背後是什麼東西支撐起這種輝煌,除了上面的冰山一角,下面的東西他們了解多少?」
無論詩歌還是繪畫,任何藝術形式都不是簡單的繼承傳統。「你的靈魂和杜甫的靈魂能不能形成對話關係,不是會背幾首杜甫的詩就行的。因為對話關係里,包含了你對古典文化的真正認識,不僅僅是優點,也包括缺點。只有當你認識到它的缺點時,你才會覺得它是親切的、活泛的。凡是沒有缺點的事物,都是我們沒法靠近的。」西川說。
現代詩歌和古詩已經很不一樣,這種不同除了詩歌本身,還體現在詩人的身份和態度上。中國古代詩人大部分是官員,但是現在,大多數詩人就是詩人,或者也僅僅是一個小官僚,他們對於體制的態度和古人是不同的。西川說:「古代詩人有一點『士』的角色,他可能會對國家的某一個政策有異議,但總體上是行走在一條河流里。現代詩人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知識分子』的角色,所以現代詩人和現代詩的批判色彩會更強烈一些。」
作家寫作時會考慮讀者的分類,有大眾讀者也有小眾讀者,但對西川來說,還多出一個群體——幽靈讀者,他們是古代那些傑出的詩人與文豪。「假設你寫的詩和文章能被蘇軾讀到、被歐陽修讀到、被諸子百家讀到,如果按照他們的眼光,會如何看你的著作?我會盡量讓自己覺得,他們會滿意。我的想法可能和他們不同,但是我要達到的力度和強度、展現出來的創造力,要讓他們瞧得上。他們就是我的幽靈讀者。」
中國古代出現過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文學高峰,那麼,當下的什麼文學形式能被後世奉為經典呢?這是一個眾說紛紜卻一直無解的問題。「段子!」西川給出了一個風趣的答案。
「段子,就是中國古代的筆記文。錢穆說過,什麼形式我們都用過了,只有筆記文我們還沒用透。中國古代的筆記文和當下的微博、簡訊都有相似處,短小而精到。如果你能把微博寫成《世說新語》,了不得。」西川說,「我覺得這種簡短的語言表達,說到底還是詩歌。我對詩歌的理解非常寬泛,不僅僅是分行押韻,凡是能讓我們感到驚訝和有意味的東西,都是詩歌。」
「作為詩人,我說這麼一句——筆記文化的段子化的詩歌,將會流傳下去。」西川得意地摁滅煙頭,結束了這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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