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拖」字促改革
一個「拖」字促改革
紀念「南方談話」發表20周年之一
歐陽君山
當前中國的改革,既不能等,也不能急,要懂得拖,然後拖中待變,拖中求變,拖中促變,拖中寸進,最終實現帕累托改進。誰在這裡面等,誰就是自私!誰在這裡面急,誰也是自私!《呻吟語》云:「體解神昏,志消氣沮,天下事不是這般人干底。接臂抵掌,矢志奮心,天下事也不是這般人干底。干天下事者,智深勇沉,神閑氣定,有所不言,言必當,有所不為,為必成。不自好而露才,不輕試以幸功,此真才也,世鮮識之。」能推進中國改革者,當此公也!
——題記
十一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隆重召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再次高舉改革開放旗幟,明確宣示以改革促發展的基調:「改革開放是決定中國前途命運的正確抉擇。必須按照科學發展觀要求,尊重群眾首創精神,大膽探索,以更大決心和勇氣繼續全面推進經濟體制、政治體制等各項改革,破解發展難題。」並代表本屆政府鄭重承諾:「今年是『十二五』時期承前啟後的重要一年,也是本屆政府任期的最後一年。我們要恪盡職守、銳意進取、攻堅克難、決不懈怠,交出一份人民滿意的答卷。」從政府工作報告全文看,「改革」一詞出鏡多達近70次。
這多少讓人一下子「穿越」到20年前的「東風吹來滿眼春」!1992年1月18日,在全國人民的春節喜慶中,88歲高齡的鄧小平同志不顧年邁,「在國際國內政治風波嚴峻考驗的重大歷史關頭」視察南方並發表重要談話——史稱「南方談話」——提出一系列新論斷,以大智大勇再次掀起改革開放的新高潮。1992年也因此而構成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一個重要分水嶺,民間活力出現「井噴」,據稱當年全國至少有10萬黨政幹部下海經商,後被人專門概括為「92派」。2012年會成為另一個1992年嗎?
今非昔比,經過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經濟社會面貌發生歷史性改變,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和第一大貢獻國,但改革開放的任務不是輕了,而是重了,甚至更難了。因為我國的改革開放原本就是循序漸進,先易後難,容易啃的骨頭都啃了,留下來的往往是硬骨頭,難啃,比如通常提到的政治體制改革。更重要的是,新的利益集團和利益分化已伴隨改革開放而成形,尤其貧富鴻溝的存在,往往讓溝兩邊的人同時成為改革的阻力甚至障礙。對這一點,小平同志似有預估,1993年9月跟弟弟鄧墾談話時曾明確表示:「過去我們講先發展起來,現在看,發展起來以後的問題不比不發展少。」
近些年來,對改革的共識似乎越來越稀薄,以至於部分輿論大罵「偽改革」,甚至乾脆斷言「改革已死」。這可能與貧富鴻溝的存在緊密相關,無論城鄉收入差距,還是基尼係數,抑或行業收入差距,我國的數據都高於國際平均水平。國家統計局自2000年公布全國基尼係數為0.412之後,至今再沒有明確公布過。有測算顯示,我國的基尼係數早已超過0.5,遠高於作為國際警戒線的0.4。另據來自世界銀行的數據,美國5%的家庭掌握60%的社會個人財富,而今是東風壓倒西風,中國1%的家庭掌握了41.4%的社會個人財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笑幾家愁!」二十年前的意氣風發可能已是昨日黃花,一去難返矣!
此情此勢,改革應該如何推進呢?「站」是站不得的!在「南方談話」半年前,也就是在「姓社」還是「姓資」的爭論十分激烈的時候,深圳方面希望鄧小平同志為深圳新火車站題詞,原本要求「深圳站」三個字,但小平同志只寫了「深圳」兩個字,無「站」。這明顯不是愛惜筆墨,而是希望深圳作為特區能夠在改革開放中一往無前,義無反顧。深圳沒有站,中國不能站,今天更不能站!用胡錦濤總書記的話講,改革開放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易經》上面有句話,叫「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意思是說,讀歷史,多了解前人的話語、行為和事件,可以涵養心性,能夠增進德性。這個話說得好,宋神宗皇帝在為《資治通鑒》作序時,就作了引用。一個真正有歷史感的人,無論是看問題,還是辦事情,都更容易養就理論上的自信和政治上的成熟。無歷史,不厚重,當前推進改革開放尤其需要歷史厚重感!
不知何故,無論中外,都是「革命」易而「變法」難。在中華歷史長河中,小革命不少,大革命即改朝換代也不少,但大的變法——如果不包括當代由小平同志所開啟、運作但還沒有完結的改革開放——僅有四次,即商鞅變法、王莽篡制、王安石變法和戊戍變法。耐人尋味的是,變法的領導人都沒什麼好下場,商鞅「作法自斃」遭「車裂」;王莽食古不化被砍頭;王安石算「命大」,保全首級;戊戍變法百日而終,光緒皇帝被黜,康有為被放逐。
尤其戊戍變法值得借鑒,不僅因為時間上離得近,更重要的是,當代改革開放以來的精神歷程與洋務運動以後的心路歷程頗有暗合。比方說,洋務運動後鬧過「打倒孔家店」,改革開放後也鬧過「河殤」;洋務運動是器物層面開始,改革開放也是從經濟建設及經濟體制改革開始;洋務運動後有激進變法,改革開放中一度也有激進的政治變革。
1895年稱得上近現代中國的政治改革元年,初春乍暖還寒時候,中日《馬關條約》割地賠款的消息傳到京師,從朝廷內的官員,到在京的舉人,以至外省的疆吏們,乃至普通百姓,一夜之間紛紛關心起國事來,掀起一股向皇帝上書潮,接受並代奏上書的都察院一下子熱鬧未凡,這被歷史學家張建偉稱之為「乙未大上書」!有意思的是,曾被歷史教科書所大書特書的康有為、梁啟超師徒所領導的「公車上書」,的確寫了「書」,但根本沒「上」,據說是康有為在上書之前從小道消息得知自己中了進士。
乙未年的政治熱情高漲,不僅表現在「乙未大上書」,而且也表現在「乙未大結社」。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關心國事難免要糾合志同道合之士,於是組織社團便成為1895年的一大奇觀。據梁啟超所作統計,自甲午到辛亥年間,有章可考的各種公開社團,蓋有160餘家之多。其中最有聲勢、最有內容、最先組織的團體,就是由康、梁師徒所領導並由翁同龢、張之洞所贊助的「強學會」。
就是被認為最保守的既得利益者慈禧太后,這時候也認為變法維新是必由之路。但熱情高漲是一回事,實際作為是另一回事,熱情是不能代替作為的。變什麼法?怎麼變?維什麼新?怎麼維?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自家腦袋搭上不算,更要命的是誤國殃民。不幸的是,滿清政府1898年第一次政治改革——史稱「戊戍變法」,亦稱「百日維新」——似乎就遇上了這麼一對鬧著玩的主:光緒皇帝和康有為。
光緒皇帝無疑是百日維新最主要的推動者,看到虎狼在側,國亡無日,企望有所作為,這是大可褒獎的。無奈光緒皇帝長於深宮,少不更事,欠缺歷練,無深沉厚重,無運籌帷幄,無縱橫捭闔,徒有滿腔熱情,在變法的103天中,頒發的諭旨達280餘件,其中明確具體辦法批准實行的175件,令人難以適從。這不是鬧著玩嗎?
古聖先賢講「修齊治平」,修身齊家在治國平天下之前。不管慈禧是怎麼樣一個人,無知也好,狠毒也好,貪權戀棧也好,其他種種也罷,光緒皇帝如果真要變法維新,首先就應該把自家蹲著的這位老太婆「擺平」!一個老太婆都平不了,怎麼治國平天下?光憑這一點,就可以知道光緒皇帝不可能真正有所作為。倒是慈禧對此洞若觀火,曾對慶親王奕勖說:「由他去辦,俟辦不出模樣再說。」
董事長不成熟,如果總經理成熟,興許也還有幾分戲。不幸的是,百日維新的總經理也不成熟,在操切浮躁上比光緒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一介書生康有為。無可否認,康有為學問做的還不錯,而且得風氣之先,略通西學。但這個人狂傲自負,得理不饒人,一點也不會團結同志,就連最器重他的翁同龢也在日誌里記著「康祖詒狂甚」。
對變法維新,康有為準備怎麼干呢?還真的名副其實,那就是有為——「大有作為」!1898年6月16日,在頤和園東宮門內朝房等待面聖時,康有為碰上了時為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而且是慈禧心腹的榮祿。榮祿知他要面聖,陳述變法主張,於是就問:「我知道法當變也,但一二百年之成法,可一旦驟變乎?」康有為忿然作答:「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即變矣。」這不是要打架嗎?哪是要擔當大任的總經理說的話呢!
年輕的董事長,狂妄的總經理,百日維新的結局難道還待龜卜?結果是法變不了,新維不下,一百天玩完,董事長被黜,總經理放逐,「六君子」喪命,政治改革倒退!在談及戊戍變法時,論者常謂以慈禧老太婆為首的後黨保守頑固,老太婆的確頑固,說頑劣也不過分,光緒皇帝和康有力的確也代表歷史的前進方向,但還是要反問一句:光緒皇帝和康有為就不頑固保守么?
變法維新,其實質是啟蒙人、引導人和轉化人,中華智慧在這方面原本是最拿手的。真不知光緒皇帝尤其康有為是怎麼讀的聖賢書,《菜根譚》云:「人之短處,要曲為彌縫,如暴而揚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頑的,要善為化誨,如忿而嫉之,是以頑濟頑。」誠良言也!光緒皇帝是否流於以短攻短?康有為是否淪為以頑濟頑?
百日維新的流產也導致開明勢力的失落,翁同龢被黜,張之洞被阻,李鴻章和劉坤一靠邊站,大清的內政外交決策大權,落入以慈禧為首的老朽昏庸之手,朝政每況愈下,政治改革迅速倒退,並直接導致「八國聯軍」之禍。直到七年之後,「立憲」的日本在中華東北大地再一次打敗「帝制」的俄國,朝野上下才再一次出現「變法改制」的熱潮,但歷史已無法再給予滿清朝廷機會!
經驗和教訓一再表明,激進只會導致改革的倒退!殷鑒不遠,改革開放後,小平同志親自倡導並啟動政治體制改革,也有一段浪漫歲月,但遭遇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後,也不得不付諸闕如。偉大如小平者,以耋耄之身巡視南方並發表重要講話,也只是談經濟體制改革,再不多言政治體制改革。
什麼是變法?什麼是改革?什麼是轉型?說到底,所謂變法、轉型、改革,就是啟蒙人、引導人和轉化人,一方面要積極和主動,意志明確且堅定;另一方面要忍耐和妥協,手法婉約而漸進。這也正是《大國崛起》要告訴國人的成功經驗,九個國家的興衰史直接或間接、正面或反面都證明,妥協合作支付的社會成本最低,激進往往不能達到目標。該電視片總策劃之一的麥天樞先生曾對劇組編導開玩笑說,如果這部片子能讓中國人記住「妥協」兩個字,就成功了。
這裡面涉及一深層問題:人究竟能不能服?人皆「注目禮人」,每個人都希望被別人注目並尊重,人是不能服的,以力服人不能服,以理服人也不能服。正因為人不能服的,要有忍耐,懂得妥協,要善於啟發和引導人;惟其如此,才可能最終轉化人。《書》云:「必有忍,其乃有濟。」
在大眾的心目中,李敖先生或許算激進的,但飽讀史書的李敖十分反「革命」,說過一句話:縱觀歷史,一個「拖」字定天下!算是吃透人世滄桑。西方經濟學有個概念,叫「帕累托改進」,簡單地說就是:一種行為改變,沒有輸家,而至少有一部分人能贏。如果一種行為剝奪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不管是否帶來更大的整體利益,都不是帕累托改進。所謂「拖」,就是不做非帕累托改進的事,不做有害任一方的事,事情若是有害對方,寧可不做,悠著,如此,自然也就只做帕累托改進的事。當前中國的改革,既不能等,也不能急,要懂得拖,然後拖中待變,拖中求變,拖中促變,拖中寸進,最終實現帕累托改進。誰在這裡面等,誰就是自私!誰在這裡面急,誰也是自私!
這就對改革當家人或者說轉型期領導人提出了人格修養的高標準,一代大儒呂坤《呻吟語》中有段論干天下事的話說得非常好:
體解神昏,志消氣沮,天下事不是這般人干底。接臂抵掌,矢志奮心,天下事也不是這般人干底。干天下事者,智深勇沉,神閑氣定,有所不言,言必當,有所不為,為必成。不自好而露才,不輕試以幸功,此真才也,世鮮識之。
——神閑氣定,智深勇沉,能推進中國改革者,當此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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