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成公》精選譯註
成公·王師敗績於茅戎
元年春,晉侯使瑕嘉平戎於王,單襄公如晉拜成。劉康公徼戎[1],將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敗。背盟,不祥;欺大國,不義;神人弗助,將何以勝」?不聽,遂伐茅戎[2]。三月癸未,敗績於徐吾氏[3]。
【注釋】[1]徼(yāo):僥倖。[2]茅戎:春秋時少數民族,主要分布於今山西平陸、河南洛陽市東等地。[3]徐吾氏:茅戎的部落,活動地點不詳。
【譯文】(魯成公)元年春天,晉景公派瑕嘉去主持茅戎和東周的議和,東周的卿士單襄公到晉國答謝晉國為他們議和。東周的劉康公趁議和期間戎族沒有防備想僥倖打敗戎族,準備驅逐進攻戎族。東周的內史叔服說:「背叛盟約而又欺騙大國,這次出兵一定要失敗。背叛盟約,不會吉祥;欺騙大國,不講道義;神靈和人都不會幫助,將用什麼來取勝呢」?劉康公不聽他的話。於是就進攻茅戎。三月癸未日,被茅戎的徐吾氏部落打敗了。
【評析】東周王室本來要與茅戎達成和議,但劉康公卻乘議和之機,向茅戎進攻,結果失敗,使自己因不守信用而遭到懲罰。
成公·楚師侵衛
宣公使求好於楚,庄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1],受盟於晉,會晉伐齊。衛人不行使於楚,而亦受盟於晉,從於伐齊。故楚令尹子重為陽橋之役以救齊[2]。將起師,子重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師眾而後可。《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夫文王猶用眾,況吾儕乎?且先君庄王屬之曰:『無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戶[3],已責[4],逮鰥,救乏,赦罪,悉師,王卒盡行。彭名御戎,蔡景公為左,許靈公為右。二君弱,皆強冠之。
冬,楚師侵衛,遂侵我師於蜀[5]。使臧孫往,辭曰:「楚遠而久,固將退矣。無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陽橋,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斫、執針、織紅[6],皆百人,公衡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
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嬰齊、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說、宋華元、陳公孫寧、衛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於蜀。卿不書,匱盟也。於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日「匱盟」。蔡侯、許男不書,乘楚車也,謂之失位。君子曰:「位其不可不慎也乎。蔡、許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於諸侯,況其下乎。《詩》曰:『不解於位,民之攸塈[7]』。其是之謂矣」。
楚師及宋,公衡逃歸。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數年之不宴,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誰居?後之人必有任是夫,國棄矣」。
是行也,晉辟楚,畏其眾也。君子曰:「眾之不可以已也。大夫為政,猶以眾克,況明君而善用其眾乎?《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
【注釋】[1]公:魯成公姬黑肱。成公元年,與晉盟於赤棘。[2]陽橋:魯地,在今山東泰安市北。[3]大戶:清理戶口。[4]已責:廢除債務。責,同「債」。[5]蜀:魯地,在今泰安市西。[6]執斫:木工。執針:縫製女工。織紅:紡織女工。[7]塈(jì):休息的意思。
【譯文】魯宣公曾派出使者要求與楚國友好,楚莊王死了,魯宣公也死去,兩國沒有達成友好關係。魯文公即位後,接受了與晉國同盟,並會同晉國進攻齊國。衛國人沒有派過使者到楚國,而也接受了與晉國的同盟,跟隨著晉、魯進攻齊國。所以楚國的令尹子重就進行陽橋戰役來援救齊國。楚國在準備出師的時候,子重說:「咱們的君主年幼,大臣們又比不上先前的大夫們,軍隊人數眾多才能進行這次戰爭。《詩經》說:『依靠眾多的武士,周文王才能安定天下。』周文王還要用眾多的兵士,何況我等呢?又且先君庄王囑咐說:『沒有仁德要達到遠的地方,不如很好地體恤人民,而善於使用他們。』」於是在全國清理戶口,免除債務,施捨到無妻老人,救濟困難貧乏之家,赦免罪犯。把軍隊全部動員起來,連國王的親兵也參加行動。彭名為子重駕車,蔡國的景公為車左,許國的靈公為車右。這兩位國君也年紀小,都是在出師前勉強實行了冠禮。
(魯成公二年)冬天,楚軍侵伐衛國,便在蜀地進攻魯國的軍隊。魯成公派臧宣叔前去蜀地去抵抗楚軍,他推辭不去,說:「楚軍遠來時間又長,肯定就要退兵了。我去並不需做什麼事,無功而接受有功的名譽,我不敢這樣做」。楚軍到了陽橋,孟孫請求讓他去送給楚國木工、女縫衣工、織帛工作為賄賂,每種工人各一百人,又讓成公的兒子公衡去楚國當人質,用這些條件請求與楚國訂立盟約。楚國子重答應與魯國議和。
十一月,魯成公同楚國的公子嬰齊、蔡景公、許靈公、秦國的右大夫說、宋國的華元、陳國的公孫寧、衛國的孫良夫、鄭國的公子去疾,以及齊國的大夫在蜀地舉行了盟誓。按照《春秋》體例,卿大夫們的會盟一般都不寫,因為這種盟會不起作用,是空盟。這些參加楚國盟會的國家都是畏懼晉國而偷偷地與楚國訂立盟約,所以說是「空盟」。《春秋》不寫蔡景公、許靈公參加會盟,是因為他們乘坐了楚國的戰車,這叫做失去地位。君子說:「地位是可以不慎重對待的嗎?蔡國、許國的國君一旦失掉他們的地位,就不能被列入諸侯的行列中了,何況比他們更低的人呢!《詩經》說:『在位者不懈怠,人民就能得到休息。』正是說的要慎重對待地位「。
楚軍回國到達了宋國,公衡就逃回魯國去了。臧宣叔說:「公衡不能忍受到楚國幾年的不安穩,而拋棄魯國,國家將怎麼辦呢?誰能有辦法呢?他的後人一定會有遭受禍害的,國家被放棄了」。
這次戰役,晉國躲避楚國,是害怕楚國軍隊眾多。君子說:「人數眾多是不能夠阻止的。卿大夫當政,還能用眾多的人取得勝利,更何況賢明的君主而又善於任用他的眾多的人了?《尚書·大誓》所說商紂雖有億萬人民而都背離了他,周朝僅有十個屬臣而能同心同德,說明人數眾多而且團結一致不可抵擋」。
【評析】魯成公二年(前589),在晉國打敗齊國後不久,楚國又出兵進攻魯國、衛國,迫使它們與楚國簽訂盟約。這是晉、楚爭霸過程中的又一事件。從中可見中小國家在這種爭霸戰爭中受到的損害。
成公·鄭伯伐許
冬十一月,鄭公孫申帥師疆許田。許人敗諸展陂[1]。鄭伯伐許,取任、泠敦之田[2]。
晉欒書將中軍,荀首佐之;士燮佐上軍,以救許伐鄭,取汜、祭[3]。
楚子反救鄭,鄭伯與許男訟焉,皇戌攝鄭伯之辭[4]。子反不能決也,曰:「君若辱在寡君,寡君與其二三臣共聽兩君之所欲,成其可知也。不然,側不足以知二國之成」。
【注釋】[1]展陂:許國屬地,在今河南許昌市西北。[2]任、泠敦:兩地都是許國的地方,當跟今許昌市不遠。[3]汜、祭:兩地都屬鄭。汜在今河南滎陽西北,祭在今鄭州市北。[4]攝:代理,這裡是指替鄭襄公發言。
【譯文】(魯成公四年)冬季十一月,鄭國的公孫申帶領軍隊去許國劃定他們奪取的許國田地的疆界,許國在展陂打敗了鄭軍。於是鄭襄公又率軍進攻許國,奪取了許國任、泠敦兩地的土地。
晉國的欒書統率中軍,荀首為副統帥,士燮為上軍副統帥,帶領兩軍援救許國而進攻鄭國,奪取了鄭國的汜、祭兩地。
楚共王不救他的盟國許國而反過來援救鄭國,鄭襄公同許靈公在楚軍中互相控告,鄭國的皇戌代替鄭襄公來發言。楚國的子反主持他們的爭訟而不能決斷,說:「你們兩位如果都到楚國朝拜我們君主,我們君主同一些大臣們共同聽聽你們二位各自想的,是非曲直就知道了。不然的話,我子反是不能夠給你們判定結果的」。
【評析】鄭、許兩國發生戰爭,晉、楚兩大國乘機插足。這說明大國無時不在尋找機會,蠶食小國的領土。
成公·晉討趙同、趙括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1],譖之於晉侯,曰:「原、屏將為亂[2]」。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於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注釋】[1]趙莊姬:晉國趙朔之妻,晉成公之女,與趙朔叔父趙嬰通姦。趙嬰:晉國趙盾異母弟,又稱嬰齊、樓嬰,曾任中軍大夫,魯成公五年,被趙同、趙括逐出晉國。[2]原、屏:趙同(又稱原同)、趙括(又稱屏括)。
【譯文】晉國的庄姬因為趙嬰齊出亡的緣故,在晉景公面前進讒言說:「趙同、趙括正準備作亂」。欒氏、郤氏兩姓又為庄姬的話作證。魯成公八年六月,晉國討伐殺害了趙同、趙括。趙朔的兒子趙武跟隨庄姬在晉景公的宮中養大。趙同、趙括的封地給了祁奚。韓厥對晉景公說:「趙衰對晉國的功勛,趙盾對晉國的忠心,而讓他們絕了後,做好事的人都會畏懼的。堯、舜、禹三代好的帝王都是數百年地保持上天給予的福祿,其中哪會沒有邪僻的帝王呢,只是賴有先前的哲人們才免於不敗。《周書》說:『不敢侮辱失掉妻子、丈夫的人,』就是要宣揚仁德的」。於是又讓趙武繼承趙氏的宗族,把送給祁奚的土地歸還給趙氏。
【評析】魯成公八年(前583),晉景公聽信讒言,殺了趙同、趙括。這反映出晉國內部君臣之間、卿大夫之間的矛盾和鬥爭。
成公·晉楚之盟
宋華元克合晉、楚之成,夏五月,晉士燮會楚公子罷、許偃。癸亥,盟於宋西門之外,曰:「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凶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1]。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胙國」。鄭伯如晉聽成,會於瑣澤[2],成故也。
狄人間宋之盟以侵晉,而不設備。秋,晉人敗狄於交剛[3]。
晉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驚而走出。子反曰:「日雲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間於天子之事,則相朝也,於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扦城其民也[4]。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5],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歸以語範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
冬,楚公子罷如晉聘,且淮盟。十二月,晉侯及楚公子罷盟於赤棘[6]。
【注釋】[1]不庭:背叛不來王庭的國家。[2]瑣澤:當為晉地,在今河北涉縣縣治。[3]交剛:晉地,所在不詳,或以為在今山西隰縣。[4]扦城:保衛。[5]尋常:指尺寸之地。八尺為尋,倍尋為常。[6]赤棘:晉地,所在不詳。
【譯文】宋國的華元完成了晉國和楚國之間的議和,(魯成公十二年)夏季五月,晉國的士燮會見楚國的公子罷、許偃。癸亥日,雙方在宋國國都的西門外舉行了盟誓,誓言說:「凡晉國、楚國都不要相互使用武力,要有相同的愛好與憎惡,共同救助災荒與危害,防備救援饑荒與禍亂。如果有危害楚國的,那麼晉國就去征伐他;對於晉國,楚國也是這樣做。雙方互訪攜帶禮物,沿途道路不得阻塞。共同謀劃對付那些不合作者,而討伐背叛晉國、楚國的諸侯。有違背這一盟誓的,要受到神靈的誅殺,以使他的軍隊隕滅,不再能夠享有國家」。鄭成公到晉國接受這個盟誓,與晉、楚兩國參加盟會的人在瑣澤相會,是因為晉楚達成和議的緣故。
狄人乘晉國在宋國舉行盟會而侵伐晉國,而自己又沒有構築軍事防禦。秋季,晉軍在交剛打敗了狄人。
晉國的郤至去訪問楚國,並參加與楚國的盟會。楚共王設宴招待他,子反為相,預先在宮中構築了地下室把樂器放到那裡。郤至入宮正要登堂,金屬樂器在他的腳下鳴奏起來,邰至驚慌地退了出來。子反說:「天色就要到中午了,我們君王已等待久了,你進去吧」。郤至說:「你們君王不忘兩國先君的友好,把這種友好施加到我身上,賜給我重大的禮儀,又加上了完備的音樂。這樣如天大的福分,即便是兩國君主相見,還能用什麼來代替呢?我實在是不敢接受」。子反說:「如天大的福分,兩國君主相見,也只是用一支箭互相饋贈,還用得著奏樂?我們君主等待多時了,你進去吧」。郤至說:「如果用一支箭來互相款待,那就是最大的災禍了,有什麼福分可言呢?天下治理安寧的話,諸侯們在完成天子的任務的閑暇時間裡,就互相朝拜會見,因而就有了招待、宴請的禮儀。招待是訓導恭敬和儉樸的,宴請是宣揚慈愛和恩惠的。恭敬、儉樸是用以推行禮法的,慈愛、恩惠是用來施陳政教的。政教依靠禮法來實現,人民才會得到休息。百官承辦事情,只在白天上朝而晚上就不辦事了,這樣,諸侯們的精力就用來護衛他的人民了。所以《詩經》說:『雄赳赳的武夫,是為諸侯作保衛的。』到了亂世的時候,諸侯貪占,侵略的慾望無所顧忌,為爭尺寸的土地用盡他的人民,強奪取得他的武夫,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心腹、臂膀、爪牙。所以《詩經》說:『雄赳赳的武夫,只是公侯們的腹心。』天下有道,那諸侯就保衛人民,而駕馭他的腹心。天下戰亂就反過來了。今天你說的話,是禍亂的做法,不能夠當作法則。可你是主人,我郤至能不服從你嗎」?於是就進入朝堂,辦完了事情。回去後郤至對士燮談了這些情況。士燮說:「不講禮法,一定要自食其言,我們的死就不定哪一天了」。
冬季,楚國的公子罷到晉國訪問,並且與晉國會盟。十二月,晉厲公與楚公子罷在赤棘進行了盟會。
【評析】魯成公十二年(前579),晉國和楚國在宋國的溝通下,達成和議。但從郤至聘使到楚國,楚國大臣子反的言談中可以看出,這個盟約是不會長久堅持的。
成公·晉侯使呂相絕秦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場,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1],散離我兄弟,擾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崤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2],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3],以來盪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4],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虐劉我邊陲[5],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德,以追念前勛。』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注釋】[1]費滑:費為滑國都城,費滑即為滑國。其地當在今河南偃師境內。[2]闕翦:損傷。[3]蟊(máo)賊:指公子雍。[4]涑川:指涑水流域。涑水為山西晉南的河流。[5]虐劉:屠殺。
【譯文】(魯成公十三年)夏季四月戊午日,晉厲公讓魏鑄之子魏相寫信與秦國斷絕關係,信中說:「過去我們獻公和秦國穆公友好,并力同心,共同用盟誓來約束,並用通婚來加固友好關係。上天降禍到晉國,讓文公重耳到了齊國,惠公夷吾到了秦國。不幸,獻公下世。穆公沒有忘記原來晉國的恩德,讓我惠公能夠繼續供奉晉國的祖先。但惠公沒有能建立大功,而卻在韓地興師與秦國打仗。但他後來內心悔恨,用來成就了我們文公,這是穆公成就了我們。我們文公親身披戴甲胄,跋涉山川,跨越險阻,征伐東部的諸侯,使虞、夏、商、周的後代都向秦國朝見,那文公也就已經報了秦國原來對我們的恩德了。鄭國人去激怒你們邊疆的守衛,我們文公率領諸侯同秦國一起包圍鄭國。秦國的大夫們不向我們君主徵求意見,擅自同鄭國訂盟。諸侯對秦國很痛恨,要進攻秦國,文公恐懼,安撫鎮定了諸侯,秦軍才順利回去沒有受到損害。這是我對西部鄰國有大功勞。不幸,文公下世,穆公不幹好事,輕視我們死去的君主,小看我們襄公,突然襲擊我們的殽地,斷絕了與我們的友好,侵伐我們的城堡,滅掉我們的滑國,拆散了我們的兄弟國家,阻撓擾亂我們的同盟,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襄公沒有忘記你們原來對我們的功勞,害怕社稷的滅亡,所以發動了殽地的戰役。但還是希望得到穆公的諒解。穆公不聽從我們的意見,而跟楚國來謀劃我們。可上天之心順從我們,楚成王恰在這時死去,穆公所以不能從我們這裡得到滿足。秦穆公、晉襄公下世,秦康公、晉靈公即位。康公,是晉獻公女兒穆姬所生,但他又想要損害我們的公室,顛覆我們的國家,帶領著公子雍那個危害我們的賊人,用他來動搖我們的邊疆,我們因此進行了令狐戰役。康公還不改過,率軍進入我們的河曲,進攻我們的涑川,俘虜了我們王官地方的人民,奪取了我們的羈馬,我們因此而進行了河曲戰役。你們東方的道路不通,是因為康公拒絕了我們對你們的友好。
「等到你繼承了君位,我君景公伸著脖子向西望著說:『希望來撫恤我們吧。』可你也不給我們恩惠來與我們舉行盟會,反而利用狄人進攻我們,率軍進入我們黃河沿岸縣份,焚掠了我們的箕地、郜地,搶劫收割了那裡的莊稼,屠殺我們邊地人民,我們因此才發動輔氏戰役來抵抗。你也害怕禍患的延續,而想求得先君獻公、穆公的福佑,派伯車來命令我們景公說:『我與你共同友好放棄怨惡,重新恢復過去的友好關係,用來追懷前人的功績。』發出的誓言還沒有寫下來,景公下世了,我們君主所以才與你舉行令狐會盟。你又不幹好事,背棄了盟誓。白狄與你同在一地,他是你的仇人,卻跟我們有婚姻關係。你來向我們下命令說:『我與你一起征伐狄人。』我們君主不敢顧及婚姻關係,畏懼你的威力,而給官吏下了征伐狄人的命令。可你對狄人又持兩種態度,告訴他們說:『晉國正準備進攻你們。』狄人一面接受你的消息,一面又對你憎惡,所以就把這些告訴了我們。楚國人討厭你們的左右搖擺,也來告我們說:『秦國背叛令狐之盟,而來要求與我們建立同盟,在我們這裡祭奠並明白地告訴蒼天上帝、秦國的穆、康、共三公與楚國的成、穆、庄三王說:「我雖然與晉國往來,但我是只看利益而行動。」我們君主憎惡秦國沒有穩定的道德立場,所以把這事暴露出來,用來懲戒那些不能始終如一者。』諸侯們都聽到你在楚國說的這些話,對你痛恨到極點,都親近我們晉國。我們仍然率領著他們聽從你的命令,只想求得同你們友好。你如果能很好地體諒照顧各位諸侯,同情憐憫我們,而給予訂立盟約的機會,那就是我們的願望了,可以讓諸侯退兵,哪裡敢尋求戰亂呢?你如果不肯施予大的恩惠,我沒有才能,那也就不能讓諸侯們退兵了。請將這些都向你們執掌權力者公布,以便讓你們那些執掌權力的人好好考慮怎樣有利」。
【評析】「呂相絕秦」是一篇著名的外交文書,文中曆數秦國對晉國的種種不友好表現,以及晉國為求兩國和好而做出的種種努力,說明這種努力沒有結果,晉國不得已而與秦國斷絕關係,討伐秦國。文中雖不乏歪曲事實之處,但頗能激勵人心。
成公·晉帥諸侯伐秦
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1],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錡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瑤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郤毅御戎,欒為右。孟獻子曰:「晉帥乘和,師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於麻隧[2]。秦師敗績,獲秦成差及不更女父[3]。曹宣公卒於師。師遂濟涇[4],及侯麗而還[5]。迓晉侯於新楚[6]。
【注釋】[1]令狐之盟:晉、秦令狐之盟在魯成公十一年。這次盟會本來就是沒有誠意的。《左傳》記載:秦、晉進行和議,要在令狐會盟,晉厲公先到了令狐。秦桓公卻不肯過河,停留在王城,讓史顆過河與晉厲公盟誓。晉國的郤犨到河西同秦桓公盟誓。晉國的士燮說:「這樣的盟會有什麼益處?齋戒而盟誓,是用來要求信義的。盟會的地點,就是信義的出發點,連這信義的出發點都不能服從,還有什麼信義可求」?秦桓公回去就背叛了盟約。[2]麻隧:秦地,在今陝西涇陽縣境。[3]不更:秦國軍功爵位名稱。按商鞅變法所定的爵位等級,不更為第四等爵,職位甚低,春秋時的不更或許比這等級要高。[4]涇:指涇水,在陝西省中部。[5]侯麗:秦地,今地不確,或以為在今陝西禮泉縣境。[6]新楚:秦地,在今陝西大荔縣境。
【譯文】(魯成公十三年,)秦桓公已經與晉厲公舉行了令狐之盟,而又招引狄人和楚國進攻晉國,其他諸侯國所以都親睦於晉國,跟隨晉國進攻秦國。晉國的欒書統率中軍,荀庚為副統帥;士燮統率上軍,郤錡為副統率;韓厥統率下軍,荀瑤為副統率;趙旃統率新軍,郤至為副統率。郤毅為中軍統率駕車,欒為車右。魯國的孟獻子說:「晉軍將帥乘卒團結一致,這次出師一定能立大功」。五月丁亥日,晉軍帶領諸侯國的軍隊同秦軍在麻隧展開戰鬥。秦軍被打得潰散了,晉軍俘虜了秦國將領成差和一個有不更爵位名叫女父的人。曹宣公率軍與晉軍一起作戰,死在軍中。諸侯聯軍於是渡過涇水,攻到侯麗才退回去,在新楚迎接晉厲公。
【評析】魯成公十三年(前578),晉厲公向秦國發出斷絕關係的書信後,就率領諸侯進攻秦國,打敗了秦軍。
成公·鄢陵之戰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於鄭[1]。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於武城。
鄭子罕伐宋,宋將鉏、樂懼敗諸溝陂[2]。退,舍於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3],獲將鉏、樂懼。宋恃勝也。
衛侯伐鄭,至於鳴雁[4]。為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範文子曰:「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5];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錡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瑤居守。郤犨如衛,遂如齊,皆乞師焉。欒黶來乞師。孟獻子曰:「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於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故《詩》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厖[6],和同以聽,莫不儘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人恤所厎,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速則失志,不整喪列。志失列喪,將何以戰?楚懼不可用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範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晉、楚遇於鄢陵[7]。範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儘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惟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8],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范匄趨進,曰:「塞井夷灶[9],陳于軍中,而疏行首[10],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佻,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王卒以舊;鄭陳而不整;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在陳而囂,合而加囂,各顧其後,莫有斗心。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於王后。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於中軍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12]於先君也」。「徹幕矣」。曰:「將發命也」。「甚囂[11],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皆乘矣,左右執兵而下矣」。曰:「聽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
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賁皇在晉侯之側,亦以王卒告。皆曰:「國士在,且厚,不可當也」。苗賁皇言於晉侯曰:「楚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於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曰:『南國蹴,射其元王,中厥目。』國蹴[13]、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
有淖於前,乃皆左右相違於淖。步毅御晉厲公,欒鍼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黨為右。石首御鄭成公,唐苟為右。欒、范以其族夾公行。陷於淖,欒書將載晉侯。鍼曰:「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於淖[14]。
癸巳,潘尫之黨與養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憂於戰」?王怒曰:「大辱國!詰朝爾射,死藝」。呂錡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占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於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王召養由基,與之兩矢,使射呂錡,中項、伏弢[16],以一矢復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胄而趨風。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韋之跗注[17],君子也。識見不穀而趨,無乃傷乎」?郤至見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從寡君之戎事,以君之靈,間蒙甲胄,不敢拜命。敢告不寧,君命之辱。為事之故,敢肅使者」。三肅[18]使者而退。
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乃止。郤至從鄭伯,其右茀翰胡曰:「諜輅之,余從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石首曰:「衛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敗於熒」。乃內旌於弢中。唐苟謂石首曰:「子在君側,敗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請止」。乃死。
楚師薄於險,叔山冉謂養由基曰:「雖君有命,為國故,子必射!」乃射,再發,盡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車折軾,晉師乃止。囚楚公子筏。
欒鍼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於楚地,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焉」。公許之,使行人執榼承飲,造於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鍼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於楚,必是故也,不亦識乎」?受而飲之,免使者而復鼓。
旦而戰,見星未已。子反命軍吏察夷[19]傷,補卒乘,繕甲兵,展車馬,雞鳴而食,唯命是聽。晉人患之。苗賁皇徇曰:「菟乘補卒,秣馬利兵,修陳固列,蓐食申禱,明日復戰」。乃逸楚囚。王聞之,召子反謀。谷陽豎獻飲於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王曰:「天敗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
晉入楚軍,三日谷。範文子立於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惟命不於常,』有德之謂」。
楚師還及瑕。王使謂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師徒者,君不在。子無以為過,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賜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實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謂子反曰:「初隕師徒者,而亦聞之矣。盍圖之」?對曰:「雖微先大夫有之,大夫命側,側敢不義?側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釋】[1]武城:楚地,在今河南南陽市北。[2]溝陂:宋地,今地不確。可能在今河南商丘與寧陵之間。[3]汋陵:宋地。在今河南寧陵南。[4]鳴雁:鄭地。在今河南杞縣境。[5]逞:緩和。[6]敦厖(mánɡ):豐厚。[7]鄢陵:鄭地。在今河南鄢陵縣北。[8]外寧必有內憂:這是預示晉國內部將發生矛盾鬥爭。與前面士燮所說「若逞吾願,諸侯皆叛,晉可以逞」相應。意思是說,如果要滿足我們的願望,那只有諸侯都背叛晉國,晉國就能安寧快意。[9]灶:是指戰時在地上挖的灶坑。[10]行首:行道。首,同「道」。[11]囂:喧鬧。[12]虔卜:誠心問卜。[13]蹴(jiù):同「蹙」,局迫。[14]淖(nào):泥沼。[15]掀:舉。[16]弢(tāo):弓套。[17]韋之跗註:韎(mèi),赤黃色。韋,熟牛皮。跗注,當時的軍服,長至腳背。[18]肅:揖拜,致敬。[19]夷:同「痍」,創傷。
【譯文】(魯成公)十六年春季,楚共王從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陰的土地給鄭國以求得與鄭國建立同盟。鄭國就背叛了晉國,鄭國的子駟和楚共王在武城訂立了盟約。
鄭國的子罕帶兵侵伐宋國,宋國的將鉏、樂懼帶兵在溝陂打敗了鄭軍。宋軍撤退,駐紮在夫渠一帶,沒有警戒。鄭人用伏兵襲擊了他們,在汋陵又把宋軍打敗,俘獲了將鉏、樂懼。這是宋軍依仗著勝利而鬆懈的緣故。
衛獻公又帶兵進攻鄭國,打到鄭地鳴雁,是因為晉國讓他的盟國先進攻鄭國的緣故。
晉厲公準備進攻鄭國。士燮說:「如果滿足我們的願望,諸侯都背叛晉國,我們的憂患就緩和了。如果只有鄭國背叛我們,晉國的憂患,就可立刻到來」。欒書說:「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失掉諸侯,一定要進攻鄭國」。晉國就動用軍隊。欒書統率中軍,士燮為副統帥。郤錡統率上軍,荀偃為副統率。韓厥統率下軍,郤至為新軍副統帥。荀瑤為下軍副統帥而留守國內。郤犨到衛國,又到齊國,都是請求出兵。欒黶到魯國請求出兵。魯國的孟獻子說:「晉國能夠勝利」。戊寅日,晉國的軍隊出發。
鄭國聽到晉軍開始行動,派人向楚國報告,鄭人姚句耳隨從使者去往楚國。楚共王決定來援救鄭國。司馬子反統率中軍,令尹子重統率左軍,右尹子莘統率右軍。楚軍路過申縣,子反進城去看申叔時,問申叔時:「你看軍隊怎麼樣」?申叔時回答說:「道德、刑法、祥善、正義、禮儀、信用,這是戰爭的武器。道德是施加恩惠的,刑法是用來懲治邪惡的,祥善是用來對待神靈的,正義是用來創造利益的,禮儀是用來理順時事的,信用是用來保持一切事情的。人民生活富裕道德就會端正,有利於國家的舉動才合乎節度,順應時事一切事情才能成功。上下和睦,圍繞著君主行事而不悖逆,有所求就不會不滿足,都能知道行事的準則。所以《詩經》說:『安置我的眾民,沒有一個不合你的準則。』這樣神才能降給他福祐,四時沒有災害,人民生活富足,沒有一個不竭儘力量來執行君主的命令,拚死去補充軍員的短缺,這是戰爭能由此而取得勝利的原因。現在楚國對內拋棄了他的人民,而對外斷絕了他的友好,輕慢與他國建立的盟約,推翻自己的許諾,違反四時行動,而勞累人民以滿足自己的願望。人們不知道信用,前進與後退者都是罪過。人們的憂慮到了極點,誰會去送死呢?你就努力吧,我不能再見到你了」。鄭國的姚句耳先回到鄭國,子駟問他楚軍的情況,他說:「楚軍行軍很快,遇到險阻隊伍就亂了。太快就喪失鬥志,隊伍不整齊就沒隊列了。失掉志氣沒有隊列,用什麼來作戰?楚軍恐怕不可用」。
五月,晉國的軍隊渡過黃河。晉軍聽到楚軍快要到鄭國,士燮就想返回去,說:「我們如果躲避開楚軍,就可以緩解我們的憂患。會合統一諸侯,不是我們能做到的,把這事留給能做到的人。我們群臣如果凝聚團結服侍君主,比會合諸侯強多了」。欒書說:「不行」。
六月,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士燮還是不想打。郤至說:「韓地的戰役,惠公沒有使我們的軍旅振奮;箕地的戰役,先軫不能返回來複命;邲地戰役的軍隊,荀林父也再不能相隨,這都是晉國的恥辱。你士燮也看到先君時的戰事了。現在我們躲避楚軍,又增加恥辱了」。士燮說:「咱們先君屢次戰敗,是有原因的。當時秦國、狄人、齊國、楚國都強大,我們如果不儘力去爭奪,子孫後代就會變得弱小。現在三強已經被我們征服,只有楚國一家敵人。只有聖人才能做到外內沒有憂患。如果不是聖人,外面安寧一定會有內憂,為何不能放過楚國讓他成為來自外部的威脅呢」?
甲午日是月末,楚軍一早就逼近晉軍營壘列陣。晉軍官吏都很害怕。士燮的兒子范匄疾步走到統帥面前,說:「把水井埋掉把灶坑剷平,就在駐紮的軍隊中設置戰陣,而把陣列之間的距離放寬。晉、楚誰勝只看上天授予了,有什麼可怕的」?士燮拿起戈趕他出去,說:「國家的存亡,是上天決定的,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欒書說:「楚軍輕佻,我們加固營壘等待它,三日內他們一定會退回去。退兵時我們打擊他們,一定能獲勝了」。郤至說:「楚軍有六大缺陷,我們不可失掉這種機會。他們的子重、子反兩族之間互相怨恨,楚王的親兵都是用的舊貴族子弟,鄭國軍隊雖然列陣但不整齊,楚國軍隊連戰陣都不列,列陣的時間又沒有避開月終這天(古人認為月終不宜打仗),軍士在陣營中喧嚷,陣營合到一起就更加喧囂。軍士都看著他的後面沒有鬥志。用舊貴族子弟就不一定優良,月終進軍又犯了天忌,我們一定能戰勝他們」。
楚共王登上高車,來瞭望晉國的軍隊。子重讓跑到楚國做了太宰的伯州犁在楚共王的後面侍奉。楚共王說:「晉軍中兵車向左右兩方馳騁,這是幹什麼」?伯州犁回答說:「這是在召集軍官們」。「兵車都聚集到中軍那裡了」。「在進行共同謀議」。「帳幕張開了」。回答說,「那是在他們先君靈位前誠心占卜勝負」。「又撤除了帳幕了」。回答說:「就要發布命令了」。「軍中喧嚷得很厲害,塵土飛揚起來了」。回答說:「將要埋掉水井剷平灶坑離開了」。「軍士都上了戰車了,戰車的左右持武器的又下來了」。回答說:「這是聽號令」。「打嗎」?回答說:「不可知道了」。「已經乘上戰車的人左右兩邊的又都下來了」。回答說:「是戰前向鬼神禱告」。
伯州犁告訴楚共王哪一部分軍隊是晉厲公的親兵。跑到晉國的楚國人苗賁皇也在晉厲公的身邊,也告訴晉厲公楚軍中哪是楚共王的親兵。苗賁皇、晉厲公都說:「楚國有伯州犁這樣的國士在,軍陣又強大,不可抵擋了」。苗賁皇說:「楚國的精兵,只不過是中軍里出身於王族的士兵而已,請把我們的精兵分開來攻擊他的左右,而其餘集中來攻打楚王親兵,一定會打得他們大敗」。晉厲公又讓用蓍草來占卜,筮史占卜後說:「吉利。卦遇到了《復》卦里的震卦在下,坤卦在上。繇辭說:『南國局迫,射他的元王,會射中他的眼睛。』國家局迫,君王受傷,不失敗還等待什麼」?晉厲公聽從他的建議。
晉軍的營壘中有泥沼,部隊都或左或右避開泥沼行動。步毅(即步揚)為晉厲公駕車,欒鍼為車右。彭名為楚共王駕車,潘黨為車右。石首為鄭成公駕車,唐苟為車右。欒書、士燮帶領著他們的宗族子弟兵來護著晉厲公前進。晉厲公的戰車陷進了泥沼里,欒書準備讓晉厲公乘坐在他的車上。他的兒子欒鍼說:「欒書退後去。國家有大事,哪能你一個人都管得了。況且你這是侵犯他人的職權,這是冒犯;失掉你的職責,這是怠慢;離開你管轄的範圍,這是混亂。你這樣做就會有三種罪過,這三罪是不能犯的」。他自己舉起晉厲公的戎車走出泥沼。
(六月)癸巳日,楚國潘尫的兒子潘黨和養由基把甲放在地上照著射,穿透了甲的七層牛皮。他們拿著給楚共王看,說:「你有兩個臣子能做到如此,還發愁什麼戰鬥呢」?楚共王惱怒地說:「這有什麼吹的。明天一早讓你們射,你們會死在自己的技藝上」。晉軍中的呂錡夢見射月亮,射中了,自己退後掉到泥里。請人給他占夢,占夢的人說:「姬姓,是太陽;其他的姓,是月亮,你夢裡所射的一定是楚共王。射中了他,後退掉到泥里,你自己也一定要死」。到戰鬥的時候,呂錡果然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共王叫來養由基,給了他兩支箭,讓他射呂錡,養由基向呂射去,射中了呂錡的脖子,呂錡伏在弓套上死去。養由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給楚共王回復了命令。
郤至三次與楚共王的戰車相遇,每次看到楚共王,都要下車,脫掉頭盔向前快走。楚共王讓管理軍器的叫襄的用弓去慰問郤至。對襄說:「當戰事緊張的時候,有一個穿著赤黃色戰衣的人,那是個君子。他看到我就很快離開,他是否受傷了」?郤至見到襄,(襄向他轉述了楚共王的話,)郤至脫下頭盔接受楚共王的慰問,說:「你們國君的外臣郤至跟隨自己的君主來到戰場上,借重你們君主的威嚴,讓我披上了甲衣頭盔,我不敢拜受你們君主的命令。告訴他我沒有受傷,因為要執行戰爭的緣故,只好用肅拜感謝使者了」。三次向來者肅拜而退回去了。
晉國的韓厥追趕鄭成公,為韓厥駕車的杜溷羅說:「趕快追他,鄭成公的馭手不斷地回頭看,不看他的馬,我們可以追上他」。韓厥說:「我不能再次讓人家的國君受辱了」。就停止了追趕。郤至也在追趕鄭成公,他的車右茀翰胡說:「走小道偷偷去迎擊他,我跳上他的車上,把他捉拿下來」。郤至說:「傷害國君是有刑法的」。也停止了追趕。為鄭成公駕車的石首說:「當年衛懿公與狄人打仗只因為不取掉旗幟,所以就在滎澤失敗了」。鄭成公就把軍旗放進了弓套中。唐苟對石首說:「你在國君的身邊,戰敗者應一心保護君主。我比不上你,你讓國君逃走,我來抵禦」。就戰死了。
楚軍靠近了險地,叔山冉對養由基說:「雖然君主有命令不讓你射擊,為了國家的緣故,你一定得射擊」。養由基就向晉軍射箭,兩次射向晉軍,射死晉軍兩人。叔山冉抓住晉軍士兵投向晉軍中,把人摔到了戰車上,使戰車折斷了橫木。晉軍才停止了追擊。晉軍俘虜了楚國的公子筏。
欒鍼看到了子重的旗幟,請求晉厲公說:「楚人所說的這個旗幟,是子重的戰旗,對方一定是子重了。往日我出使到楚國,子重詢問晉國的武勇,我回答說:『善於用眾多的人而整齊嚴肅。』問我:『還有什麼呢?』我說:『善於利用間歇。』現在兩國交兵,互相不派使者,不能叫做整齊嚴肅,臨戰忘記往日自己說的話,不可稱為善於利用間歇。請派人代我去向他敬酒」。晉厲公答應了他。欒鍼派人拿著盛滿酒的酒杯,走到子重的戰車前,對子重說:「我們君主缺乏使者,又讓欒鍼駕馭他的車輛手持長矛,所以他不能來犒勞跟隨你的人,派我來代替他向你敬酒」。子重說:「欒鍼曾經與我在楚國說過話,一定是這個緣故,他還能記得這事嗎」?接受了敬酒把酒飲了,讓使者回去後擂起了戰鼓。
晉楚從早上開始戰鬥,一直到星星露出來還沒有停止。(到夜晚)楚國的子反命令軍官們檢查戰士的受傷人數,補充戰車和步兵,讓戰士修理好盔甲兵器,布置車馬,要求雞叫時就吃飯,一切聽從命令。晉軍得到這個情報感到很害怕。楚人苗賁皇在晉軍中檢閱巡視時對軍士們說:「檢查戰車,補充士卒,喂好馬匹,磨利兵器,整理戰陣,鞏固隊伍,吃飽肚子,再次祈禱,明天再戰」。就把楚國的俘虜放走,讓傳遞情況。楚共王聽到晉軍中的情況,要召見子反謀劃對策。谷陽豎獻酒讓子反飲,子反喝醉了不能去見楚共王。楚共王說:「這是上天要讓楚國失敗了,我不能在這裡等待了」。就在夜裡率軍逃走了。
晉軍進入楚軍的陣營,攜帶著三天的軍糧。士燮站到了晉厲公的車馬前,說:「君主你還年幼,我們這些大臣沒有才能,用什麼來得到這一勝利呢?你還是用這一戰來警戒自己吧。《周書》說:命運是不會長久存在的。這是訓導人們要樹立道德「。
楚軍退回,到達瑕地,楚共王派人對子反說:「死去的大夫子玉讓軍隊覆滅的那次戰爭,楚成王不在軍中。(這次是我在軍中,)你沒什麼過錯,都是我的罪過」。子反對使者拜了兩次低頭說:「君主賜臣子死,死了也不枯朽。我的士兵的確奔逃,這次失敗是我的罪過」。子重也派人對子反說:「當初損失軍隊徒眾的人,你也聽說過他了。你為何不想該怎麼辦」?子反回答說:「縱然是沒有先大夫子玉自殺的事,大夫你命令我(死),我敢不講信義嗎?我損失了君王的軍隊,哪裡敢忘記去死呢」?楚共王派人來阻止子反自殺,使者沒有趕到子反就死去了。
【評析】鄢陵之戰,是晉、楚之間又一次大戰役。戰前,晉國大臣對於是否要戰有分歧,說明晉國內部已不穩定。但戰爭仍以晉國勝利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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