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中庸·孟子
06-07
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基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暄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 「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康誥》曰:「克明德。」《大甲》曰:「顧湜天之明命。」 《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云:「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 ,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 《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無下僇矣。《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於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誥》曰: 「惟命不於常。」 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秦誓》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實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實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災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大意】 《大學》是關於古代(三代)學習根本法、原則、目的的論述。是由曾子傳授,其門人弟子記錄而成的。本篇第一段最為重要,指出學習的根本目的在於認識人的本性,進而革除人慾污敝,達到至善的境地,即「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親」,這裡做「新」字解,即革除。)而若要明德於天下,必要先治國;若要治國,必先齊家;若要齊家,必先修身;若要修身,必先正心;若要正心,必先誠意;若要誠意,必先致知;若要致知,必先格物。程朱認為,這一秩序就是古代大學的學習進程秩序。以下各段則依次分別論述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本末、誠意、正心修身、修身齊家、齊家治國、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但清人崔則斷言「《中庸》必非子思所作」。馮友蘭則從《中庸》的內容和文體兩點出發,認為《中庸》的中間部分多言人事,文為記言體,似為子思所作 《中庸》的原貌;而首末兩部分則論及天人關係,文為論著體,乃後人所加。 《中庸》的成文時代。一般認為是戰國時期孔子之孫子思所著,因有些內容為後人所加,所以其成文至遲也應在《禮記》成書之前;但就主要內容而言,似應將其成文年代定在戰國時期。應該說《中庸》從子思之文到收入 《禮記》,再到宋人的解說,最終由朱熹從《禮記》中抽出,重新校定章句,並加以註解,成為四書之一,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 《中庸》全書共33章,3545字,此外還有朱熹所加的注釋和解說,以闡發其思想。 朱熹在《書<中庸>後》一文中,將全書內容分成幾部分,並給予概括性的總結和說明,闡明他是如何為《中庸》定章句的: 右《中庸》一篇,33章。其首章,子思推本先聖所傳之意以立言,蓋一篇之體要。而其下10章則引先聖之所嘗言者以明之也。至 12章又子思之言,而其下8章復以先聖之言明也。21章以下至於卒章則又皆子思之言,反覆推說,互相發明,以盡所傳之意者也。熹嘗伏讀其書,而妄以己意分其章句如此。 朱熹如此定《中庸》章句,是要學者「得於辭而能通其意」,把「孔門傳授心法」,「誦習而玩心焉」。 《中庸》第一章開宗明義寫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意在說明道的本原出於天,是不變的,人稟賦此道就叫做性。因而道存在於人的本身之中,片刻也不能離開,能離開的東西就不叫道。接來便是闡述「存養省察」功夫的大要,認為人若要得道,就必須注意自己的品德,一刻也不能疏忽,即使沒人注意,也要保持自己的品德,這叫做「慎獨」。最後說明「聖神功化」的最高境界,指出人若能達到道 (也就是文中所謂「中和」)的境界,則天地各得其所,萬物化育。 朱熹認為第一章是《中庸》一書的綱領,指出要做到上述內容,就必須返身自省,去私慾,實本性。以下10章是子思引述孔子的話,來說明這一章的主旨。 第12章是子思對「道不可離」的論述,下面八章,則是援引孔子的話對這一問題加以闡述。 第21章是子思就孔子所說天道人道的旨意而加以論說。從這以後12章,都是子思的話,以反覆推論闡明這一章的意思。 第33章則是對《中庸》一書的主旨加以總結說明。 中庸一詞,語出孔子「中庸之為德也,其至乎矣!民鮮久矣!」(《論語·雍也》)「中」:不偏不倚;「庸」,平常不易。二程說:「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說:「庸是常然之理,萬古萬世不可變易底,中只是個恰好道理。」 《中庸》是一篇儒家哲學論文。在書中首先提出「天命之謂性」,旨在說明「性」就是天命,「道」則是遵循「天命」」。但人除了「性」之外,還有情、欲,一般人行事只是依其情、欲,而不是依據所謂「性」(「天命」),所以造成了「道之不行」的局面。因此必須進行修行,使道成為天下人遵從的普遍原則,讓人的行為處世依其本性。這就要求人們達到中和的境界,使人的喜怒哀樂的表達合乎法度。而對人的慾望則應以反身自省來除去,強調 「慎獨」,時刻以道德規範約束自己。 但在買行道德時,往往智者賢者越過了中和 (即所謂道),而愚者不肖者「不及」,亦使正道不行。因此,便要用中庸來糾正人們在修道上的偏差。中庸的基本原則就是「允執其中」,把握適當的限度,以保持事物的平衡,使人的言行合於既定的道德標準。《中庸》一書重點發揮孔子「過猶不及」的思想,要求人們追求「和而不流」,「中立不倚」。 《中庸》的核心觀念是「誠」,認為「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是天地萬物皆賴以存在的根本。人要通過道德修養工夫,「擇善而固執之」,以求達到「不勉而中,不思而德,從容中道」的聖人境界。 朱熹作《中庸章句》,主要是用他自己的話解釋《中庸》,雖然朱熹作 《中庸章句》時參看了許多關於《中庸》的文章,但他很少引用別人的話。在解釋 《中庸》時,一些理學的論點往往摻雜其中,其引申、發揮往往超出原文的主旨,而成為朱熹自己理學思想的闡述。朱熹認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是《中庸》所闡述的「傳授心法」。這16字中,包含了理學的重要哲學範疇,以往的經書沒有能如此提綱挈領,闡釋《中庸》的「綱維」「蘊奧」的,這16字便成為理學家津津樂道的心傳。 其實這16字中,最關鍵、最重要的就是「允執厥中」這4字。一部《中庸》,3000餘言,說來說去,「允執厥中」,為其真諦。所謂「天命之謂性」不過是其理論基礎;所謂「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不過是達到「允執厥中」的途徑;所謂「和而不流」、「中立不倚」,不過是「允執厥中」的具體化。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 之知辟也。人皆曰 『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身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曰:『惟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 《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早有譽於天下者也。」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這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詩》曰:「衣錦尚絧,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 「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鐵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曰:「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大意】 「中」,指不偏不倚;「庸」,平常不易,即永恆的意思。朱熹認為,本篇為孔門傳授的心法,即儒家思想的核心,孔子之孫子思擔心其失傳,故作此篇。本篇的中心思想在第一段,闡述道出於天,確然不易,人稟賦此道,這就叫做「性」。因而道存在於人的本身之中,片刻也不能離開,能離開的東西就不是道,人若要得道,就必須注意自己的品德,一刻也不能疏忽,即便是在暗無人處也要保持自己的德性,這就叫慎獨。人若能達到道 (中和、性)的境界,則天地得位,萬物化育。以下各段都是引用孔子的言論,間或有子思自己的話,論述上面的道理。其中關於「誠」的論述最為重要,「誠」的意思與「慎獨」相近,是一種精誠的精神狀態。篇中認為,人若能達到誠的境界,就可以認識人的本性和萬物的本性,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並且能與天地並立,協助宇宙的生化。 (即所謂「參天地、贊化育」),這一觀點對宋明理學家的修養理論影響很大。卷一 梁惠王章句上第一章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 『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第二章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云:『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牣魚躍。』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渭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大意】 第一章闡明了儒家對待義利關係的看法。孟子認為,如果大夫、士子、百姓等各階層的人都只強調自己的利益,那麼國家就很危險了。國君只要講 「仁義」就可以了,不必講什麼利益。因為仁義就是最大的利益,有仁義,大家就都會有利益;無仁無義,所有的人都不會有利。 第二章闡明了「與民同樂」的思想。在孟子看來,國君只有實行仁政,使百姓富足,才能與民同樂;反之,實行暴政,引起百姓的怨恨,只能走向滅亡,更別說什麼享樂了。第三章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 『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第四章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 【大意】 這兩章論述了「仁政」的思想及其具體內容,並強調「仁政」是統一天下的根本保證。 梁惠王認為自己對待百姓的政策比鄰國都好。但孟子卻指出,魏國的政策雖然好一些,但與鄰國相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本質上都是相同的。如果能實行「仁政」,使百姓不飢不寒,就可以使天下歸服。第五章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 『仁者無敵。』王請勿疑!」第六章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 『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於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 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槁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大意】 這兩章的思想核心是「仁者無敵」,實行仁政是統一天下的根本保證。孟子認為,國君如能實行仁政,減稅寬刑,不濫殺無辜,以忠信孝悌教育百姓,就可以使天下歸心。第七章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 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 『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 『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說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 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而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 『哦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3-----------------------「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云: 『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 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 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 曰:「可得聞與?」 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 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葢亦反其本矣。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 曰:「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大意】 本章的內容在於說明,有「不忍人之心。」就足以實行「仁政」,實行 「仁政」則可以一統天下。 儒家對待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準則是推己及人,強調要有不忍人之心。在這裡,孟子對齊宣王說,統一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將自己的仁愛之心施與百----------------------- 4-----------------------姓,使天下的士、農、商賈都歸附齊國。百姓富足,人心所向,天下就不難統一了。----------------------- 5-----------------------卷二 王章句下第一章庄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 「好樂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他日,見於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 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 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眾。」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 『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 『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第二章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殺其糜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大意】 在這兩章中,孟子以欣賞音樂和園林打獵為比喻,告誡齊宣王要與民同樂,施仁政於民,這樣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否則,光知道自己享受,不顧百姓的利益,無視百姓的心愿,就會招來百姓的怨恨。第三章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6-----------------------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 「《詩》云:『王赫斯怒,愛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 行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第四章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日:「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 ,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 「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 『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悅,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 『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大意】 在第三章中,孟子從與鄰國交往的原則談起,告誡齊宣王不要好勇鬥狠,而應當效法周文王和周武王為人民的利益做出偉大的英雄行為。第四章則還是闡述與民同樂的道理。第五章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聞與?」 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 7-----------------------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 『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囊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云: 『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大意】 孟子教育齊宣王:以前周文王實行仁政,首先照顧的就是那些鰥寡孤獨、貧苦無助的人。孟子的觀點體現了古代儒家的人道主義精神。 從這一章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先秦儒家並不主張禁慾,而是推己及人,使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正常人性的歡樂。後世某些理學家提倡禁慾,是受了佛教的影響。第六章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 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 王顧左右而言他。第七章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第八章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 8-----------------------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第九章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 『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雕琢玉哉?」 【大意】 這四章論述了一些治國的道理,如選賢任能、兼聽則明等等,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表達了對君臣關係的看法。孔孟重視「忠君」,但忠的是仁德之君。如果是暴君,則要起來反抗,這與後世儒者鼓吹絕對服從皇帝有本質的不同。第十章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第十一章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 《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 『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繫纍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大意】 這兩章表達了儒家的戰爭觀;正義的戰爭必定會得到人民的支持而取得勝利,非正義的戰爭必定因人民的反對而失敗。孟子指出,征伐吞併一個國家,如果目的是為了反抗暴政,幫助別國的人民獲得解放,那麼那個國家的----------------------- 9-----------------------人民必定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第十二章鄒與魯閧。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凶年飢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 『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第十三章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第十四章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強為善而已矣。」第十五章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 『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去邠,逾梁山,邑於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 『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 「君請擇於斯二者。」 【大意】 這四章通過討論鄒、滕兩個小國如何才能免於大國的欺凌,論述了只有實行仁政,與民同休戚、共患難,才是自強之道。第十六章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 公曰,「將見孟子。」 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 頁面 20-----------------------孟子之後喪逾前喪。君無見焉!」 公曰:「諾。」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逾前喪』,是以不往見也。」 曰:「何哉,君所謂逾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 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謂逾也,貧富不同也。」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大意】 本章體現了孟子的天命思想。魯平公打算拜訪孟子,被侫幸小人的讒言所阻擋,孟子因此沒有被重用。但他認為這是天命,並非因為小人的讒言。----------------------- 頁面 21-----------------------卷三公孫丑章句上第一章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蹵然曰: 『吾先子之所畏也。』曰: 『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臼: 『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 曰:「以齊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 『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 『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大意】 本章的思想核心是主張王道、反對霸道,申明仁者無敵的道理。管仲、晏子幫助齊桓公、景公成就霸業,孟子對此並不讚賞。他認為,周文王、武王實行仁政,反對商紂的暴政,這種有利於民的豐功偉業才值得效法。孟子還指出,齊國若要統一天下,比文王當年容易多了。因為文王當年只有百里之地,而齊國的地域超過千里。況且當今百姓的苦難,超過了以往任何時代,齊國若能推行仁政,解民於倒懸,則一定能事半功倍地統一天下。第二章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 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 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曰:「不動心有道乎?」 曰:「有。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橈,不目逃,思以一豪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孟施捨之所養勇也,曰: 『視不勝猶勝也;量----------------------- 頁面 22-----------------------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是畏三軍者也。舍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孟施捨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捨守約也。昔者曾子謂子襄曰: 『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施捨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 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 告子曰: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 『持其志,無暴其氣。』」 「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特其志,無暴其氣。』 何也?」 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敢問夫子惡乎長?」 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曰:「淫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 『我於辭命,則不能也。』然則夫子既聖矣乎?」 曰:「惡!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 『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敢問所安。」 曰:「姑舍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 曰:「然則有同與?」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 頁面 23-----------------------曰:「敢問其所以異。」 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 『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子貢曰: 『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于飛鳥,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 【大意】 本章的內容有三點:論述自我修養的功夫、孟子對自我才能的評價以及對孔子的頌楊。 孟子認為,人的勇氣來自於道義。在道義的感召下,人才能勇往直前,奮不顧身。同時,孟子還提出了「養吾浩然之氣」的修養方法。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充塞於天地之間,它之所以能如此博大剛強,是因為它是由正義的積累而產生的 (「集義」)。如果沒有道義的配合,它就會氣餒了。第三章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第四章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閑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第五章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大意】 這三章的內容還是闡述實行仁政的必要性、仁政的具體措施以及「仁者無敵」的道理。孟子指出:以力服人,則人心不服;若以仁德服人,則人心----------------------- 頁面 24-----------------------悅誠服。實行仁政,重要的是任賢能、明政刑、免賦稅。他還引用《尚書·太甲》中的話,指出不行仁政的必然下場:「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第六章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調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大意】 這一章非常重要,闡述了人性善的理論。孟子認為,人性的善良是仁政的基礎。人類的天性是善良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都是人類本性中固有的,並非外在的功利所決定的。這四心是人類的本質特徵,無此四心,就不屬於人類。這四心是人類的倫理道德——仁、義、禮、智的基礎和根本,即所謂「四端」。如果推廣和擴充此「四端」,就能保全天下;反之,連服事父母也做不到。第七章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唯恐不傷人,函人唯恐傷人。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孔子曰: 『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矢人而恥為矢也。如恥之,莫如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第八章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第九章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 頁面 25-----------------------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故曰: 『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 【大意】 這三章的內容都是論述人的品德修養。孟子認為選擇謀生的職業要謹慎,要以「仁」為標準。追求仁德的方法是自我內省。 君子應當樂於接受別人的批評,拋棄自己的缺點,吸取別人的優點。他還以伯夷和柳下惠為例,闡述了正確的處事原則。----------------------- 頁面 26-----------------------卷四公孫丑章句下第一章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大意】 這一章還是論述「仁者無敵」的道理。其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成為後世廣泛引用的名言警句,在今天仍然有很強的生命力。第二章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 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於東郭氏。公孫丑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弔?」 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採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 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 『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 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 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大意】 這一章體現了孟子對待君臣關係的看法。在孟子看來,國君應尊重有道德和才能的大臣,君臣關係應建立在道義和共同事業的基礎上。臣子不應絕對屈從國君,表現出庸俗的恭敬;國君的尊貴也不應僅是外在地位的優越,----------------------- 頁面 27-----------------------而應體現在「尊德樂道」的內在品德上。這表現了儒家蔑視權貴、自尊自強的精神。第三章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饋七十鎰而受;於薛,饋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饋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 『聞戒,故為兵饋之。』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饋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第四章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 曰:「不待三。」 「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飢歲,子之民,老贏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 曰:「此則距心之罪也。」 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 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第五章孟子謂蚔蛙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今既數月矣,未可以言與?」 蚔蛙諫於王而不用,致為巨而去。 齊人曰:「所以為蚔蛙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 公都子以告。 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第六章孟子為卿於齊,出吊於滕,王使蓋大夫王歡為輔行。王歡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 公孫丑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頁面 28-----------------------第七章孟子自齊葬於魯,反於齊,止於贏。 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槨無度,中古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於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後盡於人心。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恔乎?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第八章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 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悅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 齊人代燕。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 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 『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 『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第九章燕人畔。王曰:「吾甚慚於孟子。」 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惡!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於王乎?賈請見而解之。」 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聖人也。」 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 曰:「不知也。」 「然則聖人且有過與?」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大意】 以上七章的內容比較龐雜,在這裡只簡要介紹一下:第四章通過比喻,論述了國君和官吏應對百姓的生活負有責任。第八章表達了孟子 「仁者無敵」、弔民伐罪的思想。第九章體現了孟子極高的辯論技巧。在辯論中,孟----------------------- 頁面 29-----------------------子還讚揚了勇於改過的品德。其它四章體現了孟子為人處事的原則,後世理學家據此認為孟子的一舉一動都符合「理」。第十章孟子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 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季孫曰: 『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古之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第十一章孟子去齊,宿於晝。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几而卧。 客不悅曰:「弟子齊宿而後敢言,夫子卧而不聽,請勿復敢見矣。」 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絕長者乎?長者絕子乎?」第十二章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干澤也。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是何濡滯也?士則茲不悅。」 高子以告。 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舍王哉!王由足用為善。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 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第十三章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 頁面 30-----------------------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賓士天下也;如欲賓士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第十四章孟子去齊,居休。公孫丑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 曰:「非也。於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志,不欲變,故不受也。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久於齊,非我志也。」 【大意】 這五章記述的都是孟子辭去齊國職位的情況,反映了孟子極為複雜的心理。其中「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體現了孟子的「天命」思想。也就是說,每過五百年必定有聖明的君王出現。「如欲賓士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反映了孟子當仁不讓的自信精神。孟子既認為人世滄桑有一定的氣數,又強調人應發揮自我主動性。聖賢既要有濟世救民的憂思,又要能樂天知命,二者並不矛盾。----------------------- 頁面 31-----------------------卷五滕文公章句上第一章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瞷謂齊景公曰: 『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 『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葯不瞑眩,厥疾不瘳。』」 【大意】 本章闡述了人人皆可成為聖人的思想。「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反映了儒家自尊自強的主張。堯舜也是人,所以人人都能具有堯舜的品德。後世禪宗認為人人皆可成佛,與先秦儒家主張人人皆可成為堯舜的思想有一定的淵源。第二章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 然友之鄒問於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 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 《志》曰:『喪祭從先祖。』曰, 『吾有所受之也。』」 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 然友復之鄒問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誠在我。」 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弔者大悅。 【大意】 本章通過滕國太子決定為其父居喪三年的事件,論證了「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的道理。孟子認為君子之德如風,小人之德如草,只要在上位的人能身體力行地實踐優良品德,就會帶動全國百姓來效法。第三章----------------------- 頁面 32-----------------------滕文公問為國。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陽虎曰: 『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龍子曰: 『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挍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夫世祿,滕固行之矣。 《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詩》云: 『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鈞,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余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大意】 本章的內容是孟子向滕文公闡述治國的方法:首先要實行仁政,讓百姓有固定的資產 (恆產),稅收要有節制。百姓生活有了保障,才能有固定的行為道德準則。其次要興辦學校,以儒家倫理教育人民。最後要實行井田制,使國家和百姓都能得利。第四章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 陳相見盂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 頁面 33-----------------------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 曰:「然。」 「許子必織布然後衣乎?」 曰:「否,許子衣褐。」 「許子冠乎?」 曰:「冠。」 曰:「奚冠?」 曰:「冠素。」 曰:「自織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 曰:「害於耕。」 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 曰:「然。」 「自為之與?」 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汜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放勛曰: 『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 『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 頁面 34-----------------------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 《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大意】 這一章記述了孟子與農家思想的論戰,顯示了孟子極高的辯論技巧。孟子認為,各行各業的人們必須通過商品交換才能得以生活。同理,統治者治理天下,百姓從事生產,這也是一種交換,即「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孟子還認為中原文化比邊遠地區的文化優越,所以應以中原文化改造其它文化,而不是相反。這種夷夏之論對後世儒者對待其它民族的態度產生了很大影響。第五章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癒,我且往見,夷子不來!」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 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閑曰:「命之矣。」 【大意】 本章記述了孟子與墨家思想的論戰。墨家主張喪事從簡,「愛無差等」。孟子則認為:人生下來只有一個根本,即父母。孝子熱愛父母,盡心掩埋父母,然後才能推己及人,所以愛是有差別的。----------------------- 頁面 35-----------------------卷六滕文公章句下第一章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 《志》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 孟子曰:「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昔者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乘,終日而不獲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賤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 『請復之。』強而後可,一朝而獲十禽。嬖奚反命曰: 『天下之良工也。』簡子曰:『我使掌與女乘。』謂王良。良不可,曰:『吾爲之範我馳驅,終日不獲一;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詩》云:不失其馳,舍矢如破。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御者且羞與射者比;比而得禽獸,雖若丘陵,弗為也。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第二章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第三章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公明儀曰: 『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吊。』」 「三月無君則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潔,衣服不備,不敢以祭。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牲殺、器皿、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則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載質,何也?」 曰:「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晉國亦仕國也,未嘗聞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 君子之難仕,何也?」 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 頁面 36-----------------------【大意】 這三章講述了兩個道理。第一章和第三章論述君子必須出仕做官,做一番利國利民的事業;但是做官又必須有原則,若為了做官而喪失自我的道德理想,就如同不顧禮教而偷情的男女一樣。第二章論述什麼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在孟子看來,真正的大丈夫必須具有優秀品德,要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第四章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子以為泰乎?」 曰:「否。士無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 曰:「梓匠輪輿,其志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將以求食與?」 曰:「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於此,毀瓦畫墁,其志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則子非食志也,食功也。」第五章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 孟子曰:「湯居毫,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 『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毫眾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內皆曰: 『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讎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 『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無罰!』『有攸不惟臣,東征,綏厥士女,篚厥玄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於大邑周。』其君子實玄黃於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則取於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不行王政云爾;苟行王政,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 【大意】 這兩章的內容與前文有相通之處。第四章還是用各行業的人必須交換各自產品的道理,說明君子為天下謀福利,理應得到豐厚的報酬。第五章還是----------------------- 頁面 37-----------------------闡述「仁者無敵」的觀點。第六章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 曰:「使齊人傅之。」 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第七章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瞰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 子路曰: 『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第八章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徵,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 『是非君子之道。』曰: 『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大意】 這三章的內容各不相同:第六章闡述了環境對於教育的重要性;第七章闡明了君子與當權者交往的準則,即不卑不亢、堅守節操,以此培養自己的優秀品德;在第八章中,孟子以改正偷雞的錯誤行為為例,強調知錯必改,減免賦稅要立即實行。第九章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 《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污池,民無所安息;----------------------- 頁面 38-----------------------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污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于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曰: 『丕顯哉,文王謨!丕承者,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咸以正無缺。』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 《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大意】 本章的思想核心是力斥「楊」、「墨」學說,捍衛儒家的正統思想。在孟子看來,楊朱學派主張利己主義,這是目無國君;墨家主張博愛(「兼愛」),這是目無父母,這種「無君」、「無父」的異端思想必定會導致天下大亂。孟子力排異端的思想,對後世儒家的道統觀起了很大影響。第十章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路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 ,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蹙曰: 『惡用是 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 『是 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大意】 本章孟子闡述了儒家的忠孝人倫大義。孟子認為:人不可能完全脫離社會而生活,陳仲子避兄離母,是滅絕人倫,並非「廉士」。人若都像陳仲子那樣,就會都變成蚯蚓了。孟子的論證說理透闢,比喻極為生動。----------------------- 頁面 39-----------------------卷七離 離婁章句上第一章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賓士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 《詩》曰: 『天之方蹶,無然泄泄。』泄泄猶沓沓也。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第二章孟子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孔子曰: 『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 『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云:『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此之謂也。」 第三章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 【大意】 能工巧匠必須藉助圓規和曲尺才能很好地工作。孟子以此為喻,指出治國的準則是「先王之道」和仁政,人類的楷模是聖人。第四章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 之。 《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第五章孟子曰:「人有恆言,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 頁面 40-----------------------家,家之本在身」。第六章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大意】 這三章講的是治國修身的道理。盂子認為,治國的根本在於修身,「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如果國家沒有管理好,國君就應自我反省,檢查自己的錯誤。另外,國君不能得罪賢明的卿大夫之家。只有這樣,天下百姓才會敬慕和崇尚德行。第七章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強。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 『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涕出而女於吳。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矣。《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 侯於周服。侯服於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孔子曰:『仁不可為眾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勢而不以濯也。 《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第八章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 『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灌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第九章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爵者,鸇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驅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苟不志於仁,終身憂辱,以陷於死亡。《詩》云:『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大意】 這三章的思想核心都是強調治國的根本在於實行仁政。在第七章里,孟子仍表達了天命與人力的雙重觀點:一方面,治國應順從天意,天意在治世----------------------- 頁面 41-----------------------時表現為崇尚道德,在亂世時表現為弱肉強食;另一方面,人應發揮主動性,努力實行仁政,使自己的國家強大起來。第十章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第十一章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第十二章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弗獲於上矣。信於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於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第十三章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內,必為政於天下矣。」第十四章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於其德,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於孔子者也,況於為之強戰?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故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 【大意】 在第十章中,孟子指出仁義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喪失仁義就叫做自暴自棄。第十一章強調儒家的倫理是治國之本。第十二章論述為人處事的原則是 「誠」,其思想精神與《禮記·中庸》一脈相承。第十三、十四章仍強調仁政的重要意義。第十五章----------------------- 頁面 42-----------------------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第十六章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第十七章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 孟子曰:「禮也。」 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第十八章公孫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曰:「勢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矣。 『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也。』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祥莫大焉。」第十九章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養曾晳,必有酒肉;將徹,必請所與;問有餘,必曰, 『有』。曾晳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所與;問有餘,曰, 『亡矣。』——將以復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第二十章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唯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第二十一章孟子曰:「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 頁面 43-----------------------第二十二章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無責耳矣。」第二十三章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第二十四章樂正子從於子敖之齊。 樂正子見孟子。孟子曰:「子亦來見我乎?」 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 曰:「子來幾日矣?」 曰:「昔者。」 曰:「昔者,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館未定。」 曰:「子聞之也,舍館定,然後求見長者乎?」 曰:「克有罪。」第二十五章孟子謂樂正子曰:「子之從於子敖來,徒饢啜也。我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饢啜也。」第二十六章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第二十七章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第二十八章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大意】 以上各章內容龐雜,有對儒家政治倫理學說的論述,也有在日常生活中總結出來的一些哲理。其中對「孝」的強調極為突出。孟子認為,人生最大----------------------- 頁面 44-----------------------的事業就是侍奉雙親。要符合孝行,最重要一點就是生育後代,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種觀點對後世產生了重大影響。在第二十八章里孟子還強調了「孝」在治國中的重要意義。 在第二十七章中,孟子對儒家綱常做了極為精闢的解釋。他認為:「仁」的本質就是侍奉雙親;「義」的本質就是順從兄長;「智」的本質就是懂得堅守仁、義;「禮」的本質就是調節修飾此二者;「樂」的本質就是從仁義之行中得到快樂。----------------------- 頁面 45-----------------------卷八離婁章句下第一章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后聖,其揆一也。」第二章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第三章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王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 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裡。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裡。此之謂寇讎。寇讎,何服之有?」第四章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大意】 第一章的內容說明先王之道都是一致的。第二章通過子產的事例闡明治國應實行德政,而不是只施私恩小惠於民。第三、四章論述君臣上下關係的原則應建立在相互尊重和道義的基礎上。第五章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第六章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第七章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 頁面 46-----------------------第八章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第九章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第十章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第十一章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第十二章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第十三章孟子曰:「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第十四章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第十五章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第十六章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第十七章孟子曰:「言無實不祥。不祥之實,蔽賢者當之。」第十八章----------------------- 頁面 47-----------------------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第十九章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第二十章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第二十一章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 『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第二十二章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第二十三章孟子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 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 【大意】 這十幾章的內容極為廣泛,其中有很多格言警句,闡述了治國、修身、處世、人倫、為學的道理。第二十四章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儀曰:「宜若無罪焉。」 曰:「薄乎云爾,惡得無罪?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衛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 『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吾死矣夫!』問其仆曰:『追我者誰也?』其仆曰: 『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 頁面 48-----------------------斯,衛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 『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為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第二十五章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第二十六章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第二十七章公行子有子之喪,右師往吊。入門,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孟子不與右師言,右師不悅曰:「諸君子皆與歡言,孟子獨不與歡言,是簡歡也。」 孟子聞之,曰:「禮,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不逾階而相揖也。我欲行禮,子敖以我為簡,不亦異乎?」第二十八章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是故君子有終身之優,無一朝之患也。乃若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由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大意】 第二十四章說明交友要慎重的道理。第二十五章通過比喻論述人應努力自新向善。第二十六章論述真正的智慧是順應事物的自然之理,若賣弄小聰明而穿鑿附會,反而會傷害人的性靈。第二十七章記述了孟子在一次弔喪活動中的守禮行為。第二十八章闡述君子與一般人的不同之處。第二十九章----------------------- 頁面 49-----------------------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顏子當亂世,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雖被髮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斗者,被髮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第三十章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教焉,夫子與之游,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奕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 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於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而己矣。」第三十一章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曰:「無寓人於我室,毀傷其薪木。」寇退,則曰:「修我牆屋,我將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則先去以為民望;寇退,則反,殆於不可。」沈猶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猶有負芻之禍,從先生者七十人,未有與焉。」 子思居於衛,有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子思曰:「如伋去,君誰與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第三十二章儲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於人乎?」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第三十三章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 頁面 50-----------------------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 【大意】 第二十九章和第三十一章論述了這樣一個道理:聖賢的外在行為雖然不一樣,但他們各自不同的行為都是符合道理的,他們的品德都是高尚的。第三十章的內容反映了孟子的至公至仁之心,匡章被眾人視為不孝,孟子卻深深理解他的苦衷,依然與之交遊。第三十二章在於說明聖人也是人的道理。第三十三章通過一個寓言故事,說明用不正當的手段追求富貴,必定會為人所不齒。----------------------- 頁面 51-----------------------卷九萬章章句上第一章萬章問曰:「舜往于田,號泣於旻天,何為其號泣也?」 孟子曰:「怨慕也。」 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舜怨乎?」 曰:「長息問於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則吾既得聞命矣;號泣於旻天,於父母,則吾不知也。』公明高曰: 『是非爾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凜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將胥天下而遷之焉。為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第二章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則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倫也。如告,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告也。」萬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則吾既得聞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則不得妻也。」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象曰: 『謨害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琴。象曰: 『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 『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曰:「然則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於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 『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 『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大意】這兩章歌頌了舜孝順父母、寬容兄弟的高尚品德,其中反映了孟子對「孝」的深刻理解。孟子認為,「孝」應以對父母的深厚感情為基礎,不應僅僅停留在理性的認識上。第三章----------------------- 頁面 52-----------------------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萬章曰:「舜流共工於幽州,放歡兜於崇山,殺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於有庳。』此之謂也。」第四章咸丘蒙問曰:「語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見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 『於斯時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齊東野人之語也。堯老而舜攝也。《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勛乃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 『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喪,是二天子矣。」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詩》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詩》曰:『永言孝思,孝思維則。』此之謂也。《書》曰:『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是為父不得而子也?」【大意】這兩章的含義在於解釋儒家學說中的內在矛盾。孟子通過舜對待弟弟象的態度,說明了公義與私恩的關係。又通過舜對待其父瞽瞍的態度,說明了忠與孝的關係。後世理學家認為,舜能做到孝敬其父,則天下人莫不盡忠,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是忠孝兩全的。第五章萬章曰:「堯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 頁面 53-----------------------曰:「天與之。」「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與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敢問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也,非天與也。《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之謂也。」第六章萬章問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傳於賢,而傳於子。』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昔者,舜薦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喪畢,禹避舜之子於陽城,天下之民從之,若堯崩之後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喪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 『吾君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啟,曰, 『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歷年多,施澤於民久。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歷年少,施澤於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於桐處仁遷義,三年,以聽伊尹之訓己也,復歸於毫。周公之不有天下,猶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 『唐虞禪,夏後殷周繼,其義一也。』」【大意】這兩章闡述了天意與人為之間的關係。孟子認為:舜之所以能代替堯而得天下,既是天意,也在人為,舜的高尚品德得到了百姓的擁戴。天意就是民心,這反映了孟子的民本思想。益、伊尹、周公同樣是聖賢,但都無法得天下,因為啟、太甲、成王雖然不如他們,但也不是暴虐之君,所以益、伊尹、周公不能成為天子,這也是天意。第七章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 頁面 54-----------------------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天下,弗顧也;系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 『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 『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況辱己以正天下者乎!聖人之行不同也: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吾聞其以堯舜之道要湯,未聞以割烹也。《伊訓》曰:『天誅造攻自牧宮,朕載自毫。』」第八章萬章問曰:「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 『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 『有命。』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是無義無命也。孔子不悅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阨,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吾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遠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第九章萬章問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壁與屈產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污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鄉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大意】這三章以伊尹、孔子、百里奚三位聖賢為例,闡述君子必須有「自任以天下之重」的濟世救民氣概。同時又強調,出仕做官一定要遵守道義,「進以禮、退以義」,潔身自好,無論採取什麼策略,都不能有損於自我的節操。----------------------- 頁面 55-----------------------卷十萬章章句下第一章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 『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大意】本章分析了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四位聖賢對於處世做官的態度,總結了他們的各自特點。孟子認為,在這四者中,孔子是最傑出的,是「集大成」者,因為孔子兼有傑出的智慧和崇高的品德(「聖」)。第二章北宮錡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嘗聞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土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 頁面 56-----------------------第三章萬章問曰:「敢問友。」孟子曰:「不挾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吾於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入雲則入,坐雲則坐,食雲則食;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蓋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而已矣。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之尊賢也。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大意】在第二章中,孟子介紹了西周的官爵、俸祿的等級制度,孟子的政治理想是以西周為藍本的。在第三章中,孟子列舉了大量事例,論述交友的原則應當以「德」為重,而不能依仗年齡、權勢、兄弟。「友也者,友其德也」,即交友的根本原則是仰慕他人的品德。第四章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 『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不義乎?』而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卻也。」曰:「請無以辭卻之,以心卻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而以他辭無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萬章曰:「今有御人於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斯可受御與?」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於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曰:「今之諸侯取之於民也,猶御也。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說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孔子之仕於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況受其賜乎?」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曰:「事道也。」「事道奚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 頁面 57-----------------------淹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第五章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孔子嘗為委吏矣,曰: 『會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大意】這兩章論述君子接受諸侯禮物和出仕做官的原則,反映了孟子既堅持道義,又主張變通的思想。第六章萬章曰:「士之不託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諸侯失國,而後托於諸侯,禮也;士之託於諸侯,非禮也。」萬章曰:「君饋之粟,則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義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問其不敢何也?」曰:「抱關擊柝者皆有常職以食於上。無常職而賜於上者,以為不恭也。」曰:一君饋之,則受之,不識可常繼乎?」曰:「繆公之於子思也,亟問,亟饋鼎肉。子思不悅。於卒也,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 『今而後知君之犬馬畜伋。』蓋自是台無饋也。悅賢不能舉,又不能養也,可謂悅賢乎?」曰:「敢問國君欲養君子,如何斯可謂養矣?」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子思以為鼎肉使己僕僕爾亟拜也,非養君子之道也。堯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舜於畎畝之中,後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第七章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 頁面 58-----------------------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曰:「為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繆公亟見於子思,曰: 『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與?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曰:「敢問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往哉?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詩》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大意】這兩章論述君子接受國君的接濟和召見的原則,其內容與前文有相通之處。第六章孟子指出,君子接受國君周濟有一定的原則,國君周濟君子也要有禮節。第七章孟子認為,君子沒有職務,不應去拜見國君;臣子對國君不合禮的召見,也應堅持不去。第八章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第九章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王曰:「請問貴戚之卿。」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王勃然變乎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大意】這兩章的內容不同:第八章以交友為喻,強調向古人學習的重要性。第九章論述臣子的義務和責任。與國君同姓或不同姓的大臣都有義務進諫;若國君不聽,同姓的大臣有義務廢除國君,不同姓的大臣則應辭職。----------------------- 頁面 59-----------------------卷十一告子章句上第一章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第二章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第三章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曰:「然。」「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曰:「然。」「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第四章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孟子曰:「何以謂仁內義外也?」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歟?」【大意】這四章的內容都是孟子與告子在人性論上的辨論,其中反映了孟子人性善的理論,不失為一篇非常精彩的思想對話。第五章----------------------- 頁面 60-----------------------孟季子問公都子曰:「何以謂義內也?」曰:「行吾敬,故謂之內也。」「鄉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曰:「敬兄。」「酌則誰先?」曰:「先酌鄉人。」「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內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屍,則誰敬?』彼將曰: 『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 『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內也。」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第六章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曰 『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大意】這兩章仍然是論述人性善的理論:「義」雖然因外在條件的差異而有不同的表現,但都是由內心發出的,所以說「義」是內在的。人的外在行為雖有善惡之別,但從天生的性情上來看,都是可以使之為善的。這才是孟子人性善學說的本義。第七章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 麥:播種而攝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 頁面 61-----------------------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第八章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 『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如其鄉。』惟心之謂與?」【大意】這兩章的內容進一步闡述了人性善的學說。孟子認為:如果人的行為不合理義,並非人的本性不善,而是由各種主客觀因素的影響而造成的。他指出人的味覺、聽覺、視覺對外在的反映都有共同的標準,所以人的價值判斷也有同樣的標準,即「理」、「義」。孟子還以樹木做比喻,闡述了人應努力培養自己的品德,發揚善良的本性。此外,孟子還提出了「存夜氣」的修養方法,這種神秘的方法對後世也有一定影響。第九章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奕者也。使奕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第十章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 頁面 62-----------------------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大意】孟子又以學圍棋做比喻,認為不向善的原因在於沒有恆心,不在於智力不足。同時他還指出:與人類所有慾望相比,「義」是最重要的,所以在生命和道義不可兼得的情況下,要「捨生而取義」。這一思想激勵了歷代仁人志士為了理想而奮不顧身。第十一章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第十二章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第十三章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第十四章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第十五章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大意】----------------------- 頁面 63-----------------------這五章的內容都是論述修養的重要性。孟子通過很多比喻,指出人不能因小失大。心性的修養是人的根本,因此必須把品德修養放在首位。他還提出了「求放心」的主張,也就是說,學問之道就在於把因放縱而喪失了的善良本性尋找回來。第十六章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第十七章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綉也。」第十八章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水之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第十九章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第二十章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大意】這五章還是論述品德修養。孟子認為「仁義」是最寶貴的東西,仁義忠信是「天爵」,公卿大夫是「人爵」。渴望尊貴是人的共同心態,但為了「人爵」而喪失「天爵」,不僅非常不智,最終連「人爵」也會喪失掉。孟子還指出:求仁一定要達到至善至美的境地,否則如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如五穀不熟毫無用處。----------------------- 頁面 64-----------------------卷十二告子章句下第一章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色與禮孰重?」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飢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第二章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則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第三章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 『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大意】----------------------- 頁面 65-----------------------在第一章中,孟子論述了禮和欲的關係問題。孟子認為,當禮與欲發生衝突時,應以「義」為原則,協調二者的關係。禮重於欲,但若符合義,對於禮也可採取變通方式。第二章闡述了「人皆可以為堯舜」的道理。孟子指出,人只要有堅定的目標和克服困難的勇氣,學習堯舜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可成為像堯舜一樣的聖人。第三章通過對《詩》的論述,指出對父母適當的抱怨反而體現了對父母的熱愛。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儒家「仁」、「孝」等學說是建立在親情基礎上的。第四章宋 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第五章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於享。』為其不成享也。」屋廬子悅。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第六章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污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 頁面 66-----------------------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嘗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大意】這三章的內容各不相同:第四章論述了應以仁義為原則處理一切社會關係。第五章的內容論述了與人交往的禮節應與對方適當。第六章孟子通過大量事例反駁了仁者應有外在的事功這樣一種觀點。在孟子看來,「仁」是一種內在品德的追求,仁者建功立業要有很多條件,絕不能為了追求功業而違背了「禮」。第七章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第八章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況於殺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第九章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闢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 頁面 67-----------------------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大意】第七章的內容反映了孟子對當時的政治狀況極為不滿。他認為,最理想的社會是夏禹、商湯、周文王和武王的時代,此後則每況愈下。第八章和第九章論述了教育百姓和引導國君致力於仁政是治理國家的根本,把人民推向戰爭是「殃民」,開疆闢土、充實府庫的臣子是「民賊」。第十章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第十一章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第十二章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第十三章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公孫丑曰:「樂正子強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然則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乎?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 『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 頁面 68-----------------------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大意】在第十章中,孟子主張賦稅應有一定標準,這個標準就是「堯舜之道」。賦稅過重就是夏桀暴君,過輕就成了北方少數民族的貉國。第十一章論述了治水的根本方法是疏導。第十二章闡明了誠信是君子節操的根本。第十三章指出主持國政應集思廣益,若只聽小人的讒言,只能把國家搞亂。第十四章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飢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飢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第十五章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第十六章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大意】在第十四章里,孟子論述了君子應召做官和辭職的原則。第十五章列舉舜、傅說、膠鬲、管仲、孫叔敖、百里奚的事迹,說明艱難困苦可以磨鍊人的意志和品格,使人成就大業。第十六章指出:不屑於對某人進行教誨,也是對之教誨的一種方式。----------------------- 頁面 69-----------------------(卷十三)盡心章句上第一章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第二章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第三章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大意]以上三章論述了修養和命運的關係。孟子認為:儘力修養和擴張自我的善良之心,就能認識到自我的本性;懂得了本性,也就懂得了天命。順理而行,接受的就是正命,反之則是非正命。品德的修養,決定權在於自我;對外在事物的追求,能否得到,在於命運。第四章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第五章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第六章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第七章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第八章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 頁面 70-----------------------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第九章孟子謂宋勾踐曰:「子好游乎?吾語子游。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第十章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第十一章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遠矣。」[大意]以上八章基本上都是論述人的品德修養。孟子認為自我具備了一切(「萬物皆備於我」),所以人只要自我反省,就能得到最大的快樂,達到「仁」的境界。他認為羞恥之心對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羞恥能使人自強。孟子還指出尊崇道德、喜愛仁義,可以使人永遠保持自得的心情。無論得志不得志,都心安理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這句話成為後世儒者的處世原則。第十二章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第十三章孟子曰:「霸者之民歡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第十四章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第十五章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頁面 71-----------------------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第十六章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第十七章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第十八章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第十九章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這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第二十章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第二十一章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大意]以上十章的內容涉及到政治、人性、修養等問題,在這裡將重點簡要介紹一下。孟子認為:為了百姓的利益而使用他們,雖然勞苦,百姓也不會抱怨。正確地教育和引導人民,在政治中極為重要。他指出:人具備不用學就有的優良本能,有不用思考就知道的最高知識,這就是「良能」,「良知」,也就是仁義。孟子還指出:不利的處境能磨鍊人的品德意志和才能。傑出的「大人」,是先端正自我進而端正了事物的人。孟子還認為君子樂於使天下百姓幸福安定,但君子的本性要比這更深刻,那就是「仁義禮智」。----------------------- 頁面 72-----------------------第二十二章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四,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飢矣。所謂西伯善養老者,制其田裡,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第二十三章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第二十四章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第二十五章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第二十六章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第二十七章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第二十八章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第二十九章----------------------- 頁面 73-----------------------孟子曰:「有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軔而不及泉,猶為棄井也。」[大意]這幾章的內容非常廣泛,論述了仁政、學習方法、義利關係、思想方法和品德修養等。孟子認為,儒家的學問非常博大,所以一定要循序漸進。同時又指出,思想不能偏激,楊子「為我」和墨子「兼愛」都太偏執一端了,應當不偏不倚 (「執中」)。但對於「執中」也不能過於拘泥,還應懂得變通 (「權」)。只知「執中」而不知「權」,跟偏執一端沒有什麼兩樣。第三十章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第三十一章公孫丑曰:「伊尹曰:『予不狎於不順,放太甲於桐,民大悅。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悅。』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第三十二章公孫丑曰:「《詩》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 『不素餐兮』,孰大於是?」第三十三章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第三十四章孟子曰:「仲子,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人莫大焉亡親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第三十五章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 頁面 74-----------------------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然,樂而忘天下。」第三十六章孟子自范之齊,望見齊王之子,喟然嘆曰:「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孟子曰:「王子宮室、車馬、衣服多與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守者曰: 『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此無他,居相似也。第三十七章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虛拘。」[大意]以上八章的內容也非常廣泛。孟子認為,堯舜行仁政,是因為他們的本性如此;商湯、周武王是身體力行地付諸實踐。而春秋五霸則是借仁義之名謀取私利。商王太甲不賢,伊尹將他流放,等太甲改過之後又請回來。孟子認為有伊尹的品德志向才可以做這種事;若無此品德志向,那就是篡位了。這段話成為儒者評論大臣是否篡位的標準。此外,孟子還說明了環境對於人的品德修養有很大的意義。第三十八章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第三十九章齊宣王欲短喪。公孫丑曰:「為期之喪,猶愈於已乎?」孟子曰:「是猶或紾其兄之臂,子謂之姑徐徐云爾,亦教之孝悌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公孫丑曰:「若此者何如也?」曰:「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雖加一日愈於已,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第四十章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第四十一章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為----------------------- 頁面 75-----------------------可幾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第四十二章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第四十三章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若在所禮,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勛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第四十四章孟子曰:「於不可已而已者,無所不已。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其進銳者,其退速。」第四十五章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第四十六章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大意]這幾章的內容論述了心性修養、禮的原則、教育方法和仁愛思想等等。孟子認為人的形體容貌是天生的,但要以心性的修養來充實它。「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反映了儒家推己及人、愛有差等的仁愛原則。即由熱愛親人,進而善待百姓;由善待百姓,進而愛護萬物。第四十六章則論述了處理事務要懂得輕重緩急、抓住根本。「仁政」的當務之急,就是「親賢」。----------------------- 頁面 76-----------------------卷十四盡心章句下第一章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公孫丑曰:「何謂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第二章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第三章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第四章孟子曰:「有人曰:『我善為陣,我善為戰。』大罪也。國君好仁,天下無敵焉。南面而征,北狄怨;東面而征,西夷怨,曰: 『奚為後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王曰: 『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戰?」第五章孟子曰:「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第六章孟子曰:「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第七章孟子曰:「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間耳。」第八章孟子曰:「古之為關也,將以御暴;今之為關也,將以為暴。」----------------------- 頁面 77-----------------------第九章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於妻子。」第十章孟子曰:「周於利者凶年不能殺,周於德者邪世不能亂。」[大意]這十章的內容很廣泛,其中較為突出的是對戰爭的看法。「春秋無義戰」,就是說春秋時代的戰爭都不是正義的。孟子認為善於打仗是一種大罪,從而進一步發揮了「仁者無敵」的思想。「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反映了孟子對待古代經典的態度。此外,孟子還認為,品德高尚、修養深厚的人不會因外在處境的變化而改變初衷。第十一章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簞食豆羹見於色。」第十二章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無禮義,則上下亂;無政事,則財用不足。」第十三章孟子曰:「不仁而得國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第十四章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第十五章孟子曰:「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寬。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非聖人而能若是乎?——而況於親炙之者乎?」第十六章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頁面 78-----------------------第十七章孟子曰:「孔子之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第十八章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間,無上下之交也。」第十九章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孔子也。 『肆不殄厥慍,亦不殞厥問。』文王也。」第二十章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第二十一章孟子謂高子曰:「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大意]以上十一章,內容廣泛。「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反映了孟子的民本思想。國家以人民為本,所以百姓是最重要的,國君則居於次要地位。孟子還認為,聖人是人類的楷模,是「百世之師」。後代的人們聽到他們的事迹,沒有不感動鼓舞而努力奮進的。此外,孟子還對「仁」作了深刻的解釋。第二十二章高子曰:「禹之聲尚文王之聲。」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門之軌,兩馬之力與?」第二十三章齊飢。陳臻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殆不可復。」孟子曰:「是為馮婦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臂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頁面 79-----------------------第二十四章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第二十五章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第二十六章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第二十七章孟子曰:「有布縷之徵,粟米之徵,力役之徵。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大意]以上幾章內容不一,其中對人性與命運的關係、品德修養的程度的論述極為重要。孟子認為,人對各種慾望的需要均出自天性,但能否如願,只能靠命運,不能強求。同樣,人對仁、義、禮、智、天道的稟賦各有厚薄,這也是天命的安排。但人可以在心性中下功夫,努力實現它們,所以君子並不把它們看做是自我把握不了的命運。孟子認為:令人稱道的品德叫做「善」;善德皆備於己叫「信」;優秀的品德充實了叫做「美」;充實而又表現於外叫做「大」;大而能化,渾然一體,這就叫做「聖」;聖德達到不可思議的境地就叫做「神」。第二十八章孟子曰:「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第二十九章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曰:「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第三十章----------------------- 頁面 80-----------------------孟子之滕,館於上宮。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或問之曰:「若是乎從者之瘦也?」曰:「子以是為竊屨來與?」曰:「殆非也。夫子之設科也,往者不追,來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第三十一章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逾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 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 之也,是皆穿逾之類也。」第三十二章孟子曰:「言近而指遠者,善言也;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於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輕。」第三十三章孟子曰:「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第三十四章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仞,榱題數尺,我得志,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志,弗為也。般樂飲酒,驅騁田獵,後車千乘,我得志,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第三十五章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其為人也寡慾,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第三十六章曾嗜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公孫丑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公孫丑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頁面 81-----------------------[大意]這幾章的內容也很廣泛,其中對修養的論述極為突出。從中我們可看到,儒家「仁義」學說的基礎就是推己及人。「說大人,則藐之」,反映了孟子藐視權貴、注重品德的自強精神。此外,孟子還強調了「寡慾」的修養方法。第三十七章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曰:「如琴張、曾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矣。」「何以謂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 『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德之賊也。』」曰:「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也。」萬子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 『德之賊』也。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第三十八章孟子曰:「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大意]第三十七章的思想主題是反對「鄉原」。所謂「鄉原」,就是貌似君子而行為卻卑鄙虛偽的好好先生。儒家是主張「中道」的,但孟子引孔子的話指出,狂狷之人要比「鄉原』」好得多,他們雖然偏執,但都是具有真性情的人。而「鄉原」卻貌似忠信廉潔,實際上到處取媚、同流合污,損害了君子的形象,所以孟子對之痛加斥責和揭露。在本書最後一章里,孟子曆數儒家先聖。反映了孟子以繼承儒家學說的道統為己任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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