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安槍擊案真相追蹤:開槍是否必要合法|徐純合|慶安槍擊案

慶安火車站

案發現場平面圖

慶安槍擊案監控視頻

  5月2日12時許,黑龍江綏化市慶安縣火車站候車廳,一聲槍響,涉嫌暴力襲警的當地農民徐純合被執勤鐵路民警開槍擊倒當場死亡。

  這一事件引起了社會高度關注,網上出現了各種質疑和爭議。公安部和鐵路總公司高度重視,立即責成鐵路公安機關全面開展調查,回應社會關切。鐵路公安局迅速成立工作組趕赴慶安開展工作,檢察機關於第一時間介入調查。工作組和檢察機關調取了事件現場全部視頻資料,走訪了數十名旅客和群眾,獲取了大量證人證言材料。

  事件背後真相到底是什麼?連日來,新華社「新華視點」記者趕赴慶安,實地探訪事發現場,採訪關鍵當事人和多位目擊者,並調看了完整的現場監控視頻,還原事件的來龍去脈。

  槍聲響起前後

  事件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並有火車站廣場和候車廳5個監控攝像頭記錄下了事件全過程,徐純合被槍擊死亡前的最後活動軌跡得以完整呈現——

  5月2日9時51分,徐純合的身影出現在火車站廣場。與他同行的還有母親權玉順(81歲)和三個孩子(分別是6歲、5歲和4歲)。徐純合走在前,三個孩子玩耍跟隨,權玉順推著手推車走在最後。從廣場進入候車廳後,徐純合直接到售票口排隊買票。買到票後,一家五口前往站前的金緣飯店用餐。

  哈爾濱鐵路警方向記者提供了徐純合與權玉順的兩張車票複印件,票面顯示為:慶安至金州的K930次列車,發車時間5月2日16時14分。

  一個多小時後,11時18分,徐純合及家人再次回到火車站廣場,在廣場停留未進站。從視頻中看,徐純合有些步履蹣跚。

  「白酒,(徐純合)那天(喝了)一杯白酒,半瓶啤酒。」權玉順回憶,「剩半瓶子酒,我兒子呯的就把酒瓶一聲就摔了」。

  黑龍江省公安廳刑事技術總隊的屍體檢驗報告也佐證了徐純合飲酒的事實:徐純合心血酒精含量為128mg/100ml。這一結果,已超過80mg/100ml的醉酒標準。

  11時49分,徐純合進入候車室並走到座位上坐下。56分,徐純合起身跟隨母親走向洗手間。幾分鐘後,徐純合從衛生間走出。

  激烈的衝突就從這一刻開始,並在隨後的幾分鐘不斷升級,直至徐純合喪命當場。

  視頻顯示,走出衛生間的徐純合將母親的手推車推到候車室安檢門處,堵住安檢通道,關閉進站大門,不讓其他旅客通行。安檢員齊貴民制止無效後,立即到公安執勤室報警。

  當天執勤的民警李樂斌迅速趕到事發地點,隔著安檢通道圍欄口頭警告徐純合。當李樂斌準備打開候車室大門給旅客放行時,遭到了徐純合的阻攔。李樂斌隔著圍欄控制住徐純合的右手,讓堵在候車室門外的40餘名旅客進入候車室。

  此時,右手被控制住的徐純合左手拿起一瓶礦泉水砸向李樂斌。李樂斌並沒有鬆手,雙手控制住不斷掙扎反抗的徐純合。旅客進入候車室後,李樂斌鬆開了徐純合的雙手,繼續對他進行口頭警告。期間,徐純合做出了一個從腰間掏東西的動作,李樂斌立即掏出槍,但未舉起,短暫停頓後,將槍裝回槍套。

  徐純合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隔著圍欄對李樂斌喊叫。李樂斌快速返回執勤室內,徐純合繞過圍欄,一直追趕到了執勤室,猛踹已經關閉的執勤室大門。

  隨後,執勤室大門打開,李樂斌手持防暴棍出來,對徐純合進行格搏制服,徐純合在反抗中抓住了防暴棍,做出搶奪動作。僵持過程中,徐純合將前來勸阻的母親推向了李樂斌,隨後又一把抓住身後的女兒,雙手舉起摔向李樂斌,小女孩被直接摔在了地上。

  「那個孩子砸到地上好像有點砸蒙了,停頓了三四秒鐘才開始哭喊。」現場目擊者王先生說。

  越來越狂躁的徐純合再次上前搶奪防暴棍,揮手擊打李樂斌頭部,將其警帽打落在地,並將防暴棍奪在了手中,徐純合雙手掄起防暴棍猛擊李樂斌的頭部,李樂斌掏出槍對向徐純合,徐純合又猛擊李樂斌持槍的手。

  「他(徐純合)用防暴棍打警察,警察拔出槍叫他別動,一直叫他別動,他不聽勸,顯得比較狂躁。」現場目擊者王先生證實。

  視頻顯示,12時6分,李樂斌在對徐純合口頭警告無效後,向徐純合開槍。徐純合中槍後,先是走向旁邊候車座椅坐下,片刻後倒地。徐純合的母親從徐手中拽出防暴棍朝徐純合的身上擊打了兩下。

  12時30分,「120」急救人員到達現場,確認徐純合已經死亡。

  開槍是否必要且合法?

  對這一事件,公眾的關注和質疑主要集中於三點:民警為何選擇開槍?開槍的必要性和合法性是什麼?為何會一槍斃命?對此,記者採訪了當事民警李樂斌。

  整個事件過程中,李樂斌一共兩次掏槍,第一次是在車站安檢口附近。

  「當時我看到,一名40多歲的男子在阻攔其他旅客進站。」李樂斌說,自己接到報警後趕到現場,過去問他要幹什麼,趕緊把門打開。「對方問我是幹什麼的,我控制住了他的一隻手。」(刪除)徐拒不聽勸阻,阻攔民警上前開門,隨即李樂斌將徐純合一隻手控制住,閃開通道,讓旅客進站。

  看到旅客進站後,李樂斌就放開了徐純合。「這時,他做出了一個從腰裡掏東西的動作,並說『你敢抓我,我捅死你』。我第一反應是控制他。發現他沒掏出刀,我就把槍放回了。但徒手難以制服他,我就回去拿警械。」李樂斌說。

  警械就放在離安檢門幾十米遠的執勤室里。李樂斌跑回執勤室拿出了防暴棍。此時,徐純合也追到了執勤室門口,腳踹大門。李樂斌手持防暴棍走出來,開始擊打徐純合。

  「我擊打的都是肩部肌肉。」李樂斌說,目的是制服對方,所以沒有擊打要害部位。

  隨後,徐純合抗拒執法越來越激烈,將老人推向李樂斌,又摔了孩子。李樂斌說,當時他還並不知道老人和孩子就是眼前這名男子的母親和女兒。

  「女孩在地上不能動了,我感覺這名男子暴力傾向非常明顯,必須控制住他。」 在實在無法奪下防暴棍的情況下,李樂斌掏出槍,舉起槍口直指徐純合。

  「他繼續擊打我,第一下打在頭部,第二下打在拿槍的手上。這時我判斷,如果槍被他搶走了,後果不堪設想。」李樂斌說。為了制止徐純合防止事態惡化,繼續對徐口頭警告無效後,他選擇了開槍。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警務戰術專家李和教授對現場視頻進行了仔細分析。他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以及今年5月1日開始施行的《公安機關人民警察佩戴使用槍支規範》,李樂斌開槍行為是合法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第二條規定,人民警察使用警械不能制止,或者不使用武器制止,可能發生嚴重危害後果的,可以依照本條例的規定使用武器。

  條例第九條規定,對於出現以暴力方法抗拒或者阻礙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職責或者暴力襲擊人民警察,危及人民警察生命安全的緊急情形,經警告無效的,可以使用武器。

  「民警處置非常果斷,開槍沒有任何問題,而且在當時情況下也是被迫開槍。」李和指出,徐純合的行為已經構成暴力襲警,危及到了民警生命安全。「如果當時不制止,不僅可能危害民警,還可能危害其他群眾。」

  此外,對於警察的槍支使用,根據規定,除公安部門自身需要調查外,按照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第十二條規定,警察開槍造成人員傷亡後,需及時通知當地人民檢察院。

  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副檢察長於冰帆表示:「連日來,我們對公安機關提交的各類證據材料進行了認真審查,初步認為,當事執勤民警的身份、配槍資質和使用,沒有發現其違反相關規定的行為。」

  於冰帆同時表示,檢察機關將繼續密切關注,跟蹤公安機關對此事件的辦理情況。

  事發後,徐純合的堂弟徐純靜從大連金州趕回慶安處理此事。他也觀看了現場監控視頻,並提出質疑:「個人判斷認為警察處置過當。我們家屬代表認為,可以選擇擊傷任何部位,不打頭不打心臟都沒事,鳴槍示警也可以啊。」

  根據《公安機關人民警察佩戴使用槍支規範》第十五條規定,人民警察判明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第九條規定的暴力犯罪行為的緊急情形之一,經口頭警告或者鳴槍警告無效的,可以開槍射擊。來不及警告或者警告後可能導致更為嚴重危害後果的,可以直接開槍射擊。

  「警告分鳴槍、口頭警告等。口頭警告與鳴槍警告有同等效力。」李和表示,「對於鳴槍示警是有條件的,在候車室鳴槍可能要導致後果的,口頭警告可能更好。」

  李樂斌說:「我也想到了鳴槍示警,但當時處在一個封閉的公共場所,在封閉場所鳴槍,可能會發生跳彈,子彈打到牆壁上會反彈回來,會傷害到其他人,很危險。」

  李樂斌認為,他此前已經有數次向徐純合發出警告,「我警告過他,我對他說不許動,否則我將使用武器。」李樂斌說。

  這一表述得到了當時在場的一名學生確認:「警察說不許動,警察聲音比較大,聽得很清楚。」

  對於為何能一槍斃命,李樂斌說:「我把槍上完膛之後,他打了第二棍,打在了我持槍的右手上,我的手又痛又麻,快握不住槍了。我當時不能精確瞄準,他又在移動,在揮舞防暴棍,我只是朝他所在的方向開了一槍。」「如果徐純合背後是旅客,我也是不會開槍的,我瞄了一眼他的身後是我的警務室,沒有人。」

  「民警持槍手腕被重力打擊後,瞄準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李和說,「綜合多種因素分析,這種情況下能打中心臟,應屬於意外。」

  槍聲背後的追問

  徐純合因阻攔旅客進站,不服從民警執法,進而演變成暴力襲警,最終被民警當場擊斃。網傳當天有人截訪是否屬實?徐純合當天是否是去上訪?徐純合又是怎樣的一個人?針對這些關切點,記者也進行了調查。

  根據警方提供的視頻顯示,在徐純合堵住安檢口前除家人之外沒有任何人與他談話或接觸。徐擋住安檢口是在12時左右,離發車時間還有2個多小時,更不存在不讓上車的問題。

  徐純合在此期間唯一一次與外界接觸,就是在9時59分,在候車廳打了一個電話。警方在調查中發現,與徐純合通話的人是他的老鄉錢立民。

  記者找到了錢立民。他告訴記者,在事發前一天晚上他住在徐純合在慶安縣的房子里,不過那晚徐和家人沒住在那裡。「徐純合在電話里就問我回村了沒,嘮嘮治腎的葯和花生米買回去沒有之類的閑嗑,也沒多長時間。」

  錢立民提到的那處房子,是徐純合和家人離開豐收村後租下的。徐把家裡的田地流轉給了其它村民,曾帶著老母親和年幼孩子在大連市乞討為生,後來又回到了黑龍江。

   「他家裡有一垧地,流轉出去後,一年有6000多元收入。他們還有低保,但是連電費都要村裡給支付。」慶安縣豐收鄉豐滿村黨支部書記兼村主任王淑華說,考慮到老人和孩子生活困難,村裡還給了徐純合一家大量的救助,按理來說,這些救助能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開支。

  豐收鄉豐滿村村民告訴記者,因為徐純合在家不務正業,好吃懶做,有錢就買酒喝,地都不種。

  權玉順說,徐純合喜歡喝酒,家裡的錢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喝酒上。喝完酒經常會打孩子。當被問及當天去金州去做什麼時,徐母拒絕回答。

  但徐純合的堂弟徐純靜向記者透露,徐純合的目的肯定不是去上訪。「去上訪也不可能去大連,因為黑龍江的事遼寧管不著。」徐純靜說。

  徐純靜認為他們應該是去金州乞討,「之前他們在金州長期乞討,我還把徐的三個孩子接到家裡洗過澡,乞討這事還被當地報紙報道過。」定居在金州的徐純靜說。

  槍擊事件發生後,徐純合的三個孩子在當地政府的協調下被安置到了福利院,母親權玉順目前在慶安縣中醫院接受治療。

編輯:SN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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