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衛東:好聽的歌曲多數都是傷感的
討論音樂是個很大的題目,作曲這個題目也不小。歌曲有不同的類型,有藝術歌曲、民間歌曲、通俗歌曲等不同的劃分方式,不同類型的歌曲有不同的寫法。而作為最為普遍、創作量最大、群眾最喜聞樂見的一種歌曲形式,分節歌的譜曲創作,十分值得我們深入地研究和總結。
在這裡,首先要弄清一個概念:究竟什麼是分節歌?簡單來說,所謂分節歌,就是指「用同一曲調演唱多段歌詞,可以是一段,也可以是AB段等的歌曲形式」。
要創作好分節歌,我認為要從五個方面著手。
向大師學習:為自己樹立高層次的偶像
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裡流傳著一句話:「學習作曲,是向大師學,而不是向教師學。教師是大師和學生之間的橋樑,他們將大師的經驗和辦法傳授給學生。」我認為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每個學習作曲的人可能都自覺或不自覺的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偏愛某位作曲家或者某些作曲家的風格。由於這種偏愛,作曲者的作品中往往會流露出某位作曲家的風格或特點,這種自覺或不自覺的類似模仿的做法,往往會為人所譏笑。
但在我看來,這其實是很正常也很普遍的現象,根本沒必要覺得羞愧。每個搞音樂創作的人,尤其是在初學階段,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一點「大師情結」。我認為作曲者的偶像就應當是高層次的,因為只有擁有了高層次的偶像,才會有高層次的起點;而有了高層次的起點,才可能創作出高層次的作品。
在歌曲創作的歷史上,古典時代擁有舒伯特、李斯特、柴可夫斯基這樣的大師,而近現代有馬勒、拉赫瑪尼諾夫等大師,他們在藝術歌曲的創作方面都是旗幟性的人物,值得所有作曲者敬仰和學習。
而在通俗歌曲創作方面,我本人特別欣賞的一位作曲家,是美國人斯蒂芬·福斯特。他一生創作了《美麗的夢中人》《金髮珍妮》《蘇珊娜》《故鄉的親人》等經典歌曲,百多年來久唱不衰。可以說,福斯特是現代通俗歌曲的先驅,他的歌絕大多數都是分節歌,形態上十分接近今天的通俗歌曲。他的歌曲的特點是純真、樸素,這種風格對我本人的創作影響極大——我不會在具體的技巧上模仿他的作品,而是在精神氣質上與他的作品接近。
以《夢中的女郎》這首旋律樸素、和聲簡單的歌曲為例,它最大的精神氣質是什麼?我認為是傷感。我總是說,好聽的歌曲多數都是傷感的,而在人們的生命體驗中,自己最想唱的歌曲,往往都是多情和傷感的。我很喜歡的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多數也是傷感的,他的第五、第六交響曲,是會讓靜靜地聆聽的人掉眼淚的。當然,在這裡傷感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擁有更加豐富的內涵,並不簡單等同於情緒上的悲傷。
在我看來,福斯特的作品表現的是人生的真實體驗,說真實的話、表現真實的情感、做真實的人,不矯情、不做作。他的創作準則讓我十分認同,我也時時刻刻地要求自己的作品寫得單純些、樸素些、流暢些。
在具體創作分節歌時,我認為在技術上要避免使用太多的切分音,不要把唱的歌寫成「說的歌」。如今很多歌曲的切分音太多,而且是連續的切分。切分音的好處是讓作品連動、不呆板,壞處是把歌曲搞得支離破碎、不夠樸素。連續切分來源於爵士樂,連續切分過多的作品,一般演唱者是很難唱好的。
很多專家在研究中國音樂和西方音樂比較學時指出,中國音樂中的腔比音多。我所指的「說的歌」,就是每一個音下面只對應一個字,這樣的歌曲只有音,而沒有腔,更沒有餘韻,Rap(說唱)是其中最為極端的形態。對於我個人而言,有音也有腔的分節歌,更加抒情,也更有韻味。
我曾為大型音樂舞蹈史詩《復興之路》創作過一首歌曲,叫做《幸福家園》。這首歌的立意是表現56個民族團結如一家的幸福情感,我在創作時,並沒有過分地突出某個具體民族的音樂形態,而是將很多少數民族的音樂形態結合在一起;也沒有把它寫成一首複雜、輝煌甚至囂張的歌曲,而是讓歌曲中帶著淡淡的傷感。我認為這首不同於一般的主旋律歌曲,能夠比較典型地表現出我在音樂創作方面的好惡。
素材與動機:音樂是最需要重複的藝術形式
所謂的素材,就是指音樂素材,可以是某一句旋律,也可以是某一個節奏型。人們常常說,某些歌曲是「亂寫」出來的,就是在批評作曲者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沒有一以貫之地使用素材,當然更談不上集中地使用素材。
在我看來,音樂尤其是歌曲,是最能容忍也最需要重複的藝術形式。集中使用素材,就是一種重複。重複可以是旋律上的重複,也可以是節奏上的重複。我有一句座右銘:「如果你想讓人們記住你的歌,那你就重複。」
拉威爾創作的舞曲《波萊羅》,是一個典型的集中使用素材的正面範例,這首作品自始至終地使用相同的節奏型,反覆地演奏同一段旋律,變化的只是力度、音色、調性等。同樣的,《美麗的夢中人》也是合理使用重複的典型。
有些業餘作曲者不敢重複使用素材,幾乎每句都使用新素材,這反而是在破壞自己作品的整體結構和傳唱性。
同時,作曲者還要注重對動機的提煉,要努力地、有意地,甚至苦心孤詣地找到好的、新鮮的動機,這是作曲者基本的技能。那麼究竟什麼是音樂創作的動機?想一想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作曲家將「命運」這一動機以三連音的形式不斷地重複,極大地強化了作品的力度和深度。這就是提煉動機的最佳範例。
和聲與旋律:功能和聲的審美趣味遠沒有窮盡
創作有和聲的分節歌有兩種方法:一是先寫出曲調,再配和聲;一是先寫出和聲,再根據這個結構寫出曲調。這兩種方法無所謂優劣,但大多數作曲者習慣於用前一種方法創作。
但我必須強調的是,即便你用前一種方法創作,你的曲調也必須受一種和聲進行的結構來控制,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是絕對行不通的(一些民歌除外)。我在編配歌曲時,發現有些作品很難配和聲,這正是因為,很多作曲者在寫作時,完全沒有考慮到和聲的進行,他/她的創作更像是隨口哼出來的。所以,對於一位作曲者而言,基本的和聲知識是必需的。
我們這代作曲家,常常跟如今的年輕作曲家達不成共識。如今的一些年輕作曲家,總是想著突破和創新,在創作和聲方面,他們的突破常常十分大膽。這沒有任何問題,因為現代音樂的第一個突破口就是在和聲領域——19世紀瓦格納等作曲家突破傳統古典風格的第一步,就是改變和聲的結構和連接方式。
然而在我看來,對於一般的分節歌來說,基本的功能和聲的審美價值並沒有喪失,功能和聲的審美趣味也遠沒有窮盡。只要不是出於某種特定風格的需要,功能和聲依然是最自然、最流暢也最能為一般聽眾的聽覺所接收的和聲形態。
為了寫出優美動聽的旋律與和聲,作曲者至少要懂點兒樂器,不會彈鋼琴,吉他、口琴也可以代替。因為我嗓子不好,很多高音都唱不上去,所以我大部分作品的旋律都是在鋼琴上彈出來的。在彈鋼琴的時候,我順便也就把和聲彈出來了。
我曾經創作過一首歌曲,叫《同一首歌》。我拿到歌詞以後,就在鋼琴上彈,只用了30分鐘,曲調、和聲和結構很自然地就寫出來了。在創作這首歌的過程中,和聲對旋律的指導作用很大——事實上,如果作曲者具備足夠的和聲訓練和知識的話,和聲對於旋律往往是有控制和支配作用的。
靈感與技巧:好作品往往孕育於差作品之中
一首歌曲的創作靈感從何而來?我的回答是:靈感是有的,但技法第一。
所謂靈感,是各種人生經歷與感悟綜合作用的結果,很難用具體的語言來說清楚。每個人都可能有各種各樣的靈感,而技法,必須要經過專門的學習和長期的訓練與寫作,才能熟練地掌握。
舉個例子來說,我本人是個十分感性的人,但我完全不會畫畫,甚至連圓都畫不好——即便我再有靈感,也畫不出任何優秀的畫作。相反,你只要具備一定的技法,即便缺乏靈感,也能創作出一些水準之內的作品來。
學習作曲專業的學生,剛剛畢業的時候都太年輕,才二十幾歲,這個年齡不太容易顯現出才華。作曲專業不同於聲樂專業,後者可能在學校時就已經顯露出才華來了。但作曲者的藝術生命往往更長,如果身體沒問題,可以寫一輩子,通常到了三四十歲,有過一些作品和閱歷了,才更有可能顯山露水。
所以我總是說,要寫好歌,除了要具備作曲的基本技法外,多寫是唯一的途徑。質量是從數量中來的,一個好的作品,往往孕育於眾多差的和一般的作品之中。從開始創作至今,我寫了1000多首作品,其中《同一首歌》《今夜無眠》等作品很出名,但絕大多數作品都默默無聞。然而,沒有那些不知名的作品,這兩三首著名的作品是根本無從誕生的。因此,我們完全不必為自己的某些作品創作出來後毫無反響而感到慚愧。
歌詞與曲調:差歌詞斷然譜不出好曲調
什麼是好歌詞?總的來說:
一要主題鮮明、立意明確,不能霧裡看花、不知所云;
二要視點集中、言簡意賅,不能面面俱到、廢話連篇;
三要合轍押韻、對仗工整,不能混淆韻腳、長短不一;
四要注意音樂的結構,這要求詞作者應具有基本的曲式知識。
我一貫認為,好的曲調來自好的歌詞。一般來說,都是詞作家先創作歌詞,再由作曲家譜曲,最後才是歌唱家演唱。先有曲調後填詞的情況也有,但並非常態。以我的經驗來看,一首好歌詞不一定能譜出好曲調,但一首差歌詞斷然譜不出好曲調。
(本文系孟衛東在2014年中國文聯文藝培訓志願服務項目——音樂培訓項目(包頭市班)上的專題講座,李博根據錄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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