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散結構論與中國不威脅西方論及駁小城鎮理論(陳平)-

耗散結構論與中國不威脅西方論及駁小城鎮理論(陳平)

耗散結構論與中國不威脅西方論及駁小城鎮理論

---聽北大陳平教授講經


我1981年開始跟隨普里高津做非平衡態統計物理以後,主要我做的是研究經濟問題,而且是研究經濟波動,但是,因為我們是非均衡派,所以容不得,不被這個主流經濟均衡學派容納,所以我只能呆在物理系裡面研究經濟問題。我已經研究了16年了。攻讀物理博士的導師是物理學家,但是得了諾貝爾化學獎。因為他是要解決物理學和生物學之間的差距,那麼我就想如果你能解決物理學和生物學的差距的話。我就能解決物理學和經濟學之間的差距,所以就這麼做了。李約瑟和亞當·斯密到底有什麼關係?年代差得很遠,研究的學科也不在一起,好象是一個國家的人。這個思想方法是一致的。因為我作的那個學科我們叫做非平衡態物理或者叫複雜系統科學,那麼他研究的問題,就是說事物,不是事物,應該說是生物複雜系統,特別是生物或者經濟社會系統,它演化的規律,李約瑟的問題是說什麼呢?李約瑟的問題是說為什麼科學出現在西歐,而沒有出現在中國或者其它的文明。那麼,中國人喜歡問的問題,為什麼中國的封建社會這麼長?但李約瑟換的問題是為什麼這個科學出現在西歐?但是呢,亞當斯密講的問題是這樣,勞動分工是資本主義的起源,所以我就把李約瑟的問題改一下,為什麼勞動分工起源在西歐而不是在中國,那麼,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呢,可以用我們複雜系統科學的研討來回答。

我對這個問題的關心,是從文化革命開始,因為毛澤東當時號召,我們學生要去調查一個農村、一個工廠、一個學校,而且要了解中國這個社會落後的原因,當時認為落後的原因,封建社會那麼長,就是因為地主剝削厲害,前進的動力是農民戰爭,當時我帶著這個問題去調查了一個工廠,那是太原重型機器廠,那是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項目,蘇聯研究的項目,我就發現建廠十幾年,生產能力只達到設計能力的三分之一,我就非常奇怪。我想這是什麼道理?調查結果,道理非常簡單,就是說這個生產能力是按照成批、大規模生產來設計的。而當時因為帝國主義封鎖的話,中國什麼東西都必須要自力更生、自給自足。所以即使中國這樣一個大國,一個重型機器廠,一套模具做出來,生產一個重型機器,國內訂貨大概只有兩三台。所以你就知道這樣的話,企業就沒有規模效益,所以企業非常抵制新技術,因為你一個新技術上來,他們就要重新換一套模具,然後就要虧本。當時我就感到非常奇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開始讀馬克思的書,然後,我就發現,馬克思和亞當·斯密是都高度稱讚勞動分工,但是當時毛主席號召我們是五七道路,要「亦工、亦農、亦軍」,恰恰是要違背勞動分工,要搞自給自足,認為這是一個理想社會。所以當時我就想,中國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中國要抑制勞動分工,而這個科學和資本主義的發展是從勞動分工開始的。這樣我就對李約瑟的問題感興趣,所以李約瑟當時是說「科學為什麼產生在西歐而不是中國」,雖然當時中國在很多技術上是領先的,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得到回答。

那時候呢,我在成昆鐵路當工人,我還訂了一份物理學雜誌叫《今日物理》,《今日物理》1973年11、12月號,發表了一篇普里高津的革命性的文章,叫《演化的熱力學》,他當時的問題是什麼呢?就是說,這個物理學有一個熱力學第二定律,告訴你說,熵永遠是增加的,那意思是什麼?秩序一定要瓦解,人總是要死的。這個和生物學矛盾,因為生物我們知道達爾文演化,從簡單到複雜一個演化,是越變越複雜,那要是按熱力學第二定律來講是根本不可能的,那麼怎麼去解決這個矛盾呢?普里高津就提出來熱力學系統應該要分類,那麼第一類孤立系統,熵永遠是增加的,也就是秩序一定要瓦解;第二類是個封閉系統,那麼你像這個水裡如果有鹽,融化在裡面,你把溫度一降,這個晶體就從水裡面分離出來,這種結構是叫低溫的均衡結構,它不可能產生生命這種演化,那麼,生命的演化必須是要開放系統,開放系統就是說它要和外界交換,不但交換能量,而且要交換物質流,交換信息流,這樣才能維持一個動態結構,這叫耗散結構,所以他的理論叫耗散結構理論。當時他區分開放系統和封閉系統這個思想,一下子就給我一個閃電一樣的啟示,我就明白了中國的這個社會的停滯,不是因為階級鬥爭的原因,也不是因為政府腐敗,也不是因為中國民族性有什麼惡劣,像五四運動那樣批判,而是中國社會很長的時間是「閉關自守」的政策。

那麼,第二個問題我馬上就要問了,那就奇怪為什麼歷史上中國歷屆皇朝,都要重農抑商,一直到文化革命也是這樣,而西方一直是要重商?我就不明白這件事情,那麼,我看所有的歷史教課書都得不到回答。所以我這個回答,是我看閑書得來的,我一開始是在看斯科特的騎士小說叫《艾凡嚇》,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當時歐洲中世紀統治階級的貴族住在鄉下的莊園、不住在城裡面,中國的統治階級都是住在城裡面。所以你看中國的城市都是一個軍事要塞。城市統治這個農村,所以你馬上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生態危機造成的結果。

所以後來我就偶然看到竺可楨,也是科學院副院長,寫過一個《五千年氣侯的變化》,就講商代的時候中國非常暖和,但周代非常寒冷。所以我們都知道每次一旦寒潮過來,你馬上就會聽見報道,內蒙古大量的牲畜死亡,你知道這個動物是不能耐寒的。所以我的猜測的話呢,在商代以前,中國是一個和西歐一樣的農牧林混合經濟,然後周代的時候,這個寒潮來的時候呢,把那個牲口大量的消滅了,只有耐寒的作物才能生長,所以春秋的時候又開始變暖以後,中國就實現了一個轉折,是從農牧的混合經濟演化為以糧食為主的單一農業經濟,然後再加上人口增長以後,引起列國爭霸。

你就知道,越王勾踐的時候開始獎勵人口增殖,男子多少歲不娶、女子多少歲不嫁就要罰款。所以呢,我當時就讀毛澤東著作,我就讀出來一條道理。就是中國這個內戰的規律和歐洲不一樣,歐洲這個,打仗的話,如果你看一下歷史,中國戰爭的規模是歐洲的十倍到一百倍,亞歷山大東征只有兩萬人,你去看看歐洲的農民起義大概只有幾千人,但是你去看一看春秋戰國時期,一次秦國坑殺趙降兵四十萬人,這就已經達到兩次大戰的規模,所以你去數一下的話,中國歷史上人口傷亡,從三分之一到十分之九的這種農民起義和外敵入侵,歷史上有十三次大動蕩,歐洲只有一次,就是黑死病,黑死病以後,因為這個勞力不足,然後就鼓勵工業革命,那是節省勞力的發明,我們就會知道蒸汽機這些東西。

第二個問題就是「年鑒學派」,你知道就是布勞代爾,還有他的一個學生叫沃勒斯坦,他在早以前的話,還有文化人類學的一個人類學家叫哈里斯,他們都想要推廣馬克思的理論,來解釋社會變化,那馬克思來講,是講生產力這個發展引起生產關係的革命,那麼他們就問一個問題,什麼東西引起生產力的發展呢?他們就猜測是生產力下面應該是生態和技術。它決定這個的發展,然後再生產關係的上邊一國的發展,不是一個單獨的現象,資本主義的產生,不是一個英國的現象,是一個各個文明的衝突結果,是拿我們物理學話來講,是催化反應的結果,是擴散反映的過程。所以它的上面還有一個世界系統。那麼,沃勒斯坦他們當時觀察,就是說,世界系統的產生,東西方文明的分岔,大概在十五世紀左右,那時候有一個歷史學家法國的,叫肖奴,還有沃勒斯坦他們觀察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我把他叫做「肖奴--沃勒斯坦佯謬」。他們說在十五世紀的時候,中國是地少人多,這個西歐是地多人少,這個地少人多到什麼程度呢?我告訴你們一個基本的概念,西歐的平原面積是中國的八倍,但是西歐的人口一直比中國少,所以你要算一下他的人均的資源的話,他這個比我們要大很多。所以照這個邏輯推理的話,中國應該缺少生存空間,西歐應該缺少人口,但是歷史發展相反,西歐感到他們缺少生存空間,所以向外擴張、所以有歷史大發現,有歐洲的殖民、澳洲的殖民。中國感到是缺乏勞力,所以中國是唯一的一個文明,在工業化以前,就人口翻了兩番,從宋代的大概一億左右,翻到清代的四億左右,這是歷史上非常奇怪的現象。那麼看起來,照經濟學解釋的話,中國這個民族非常沒有理性。

但是我發現這個理性很簡單,就是說,事實上就可以用經濟結構來解釋,就是因為這個我們同樣的生存,我可以放牛、喝牛奶、吃牛肉,我也可以種糧食、我也可以打獵。但這樣需要的資源是不一樣的。能差多少呢?我告訴你們我有一個調查。我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呆了二十年,德克薩斯它是一個以牧業為主的經濟。在工業發展後,德州的一個基本單位,三口之家要生存,他是需要多少單位呢?他需要一百頭母牛,所以我們現在翻譯的牛仔是翻錯了,是母牛仔,它是COW BOY,他的生產單位是母牛,因為下一個小牛,他可以賣肉吃,可以殺肉吃,牛奶可以拿來喂,平時來喂孩子。他一百頭母牛,一頭母牛需要多大的牧場呢?需要10到15英畝的牧場,一英畝是6畝,所以你就知道他需要大概6000到9000畝牧場,才能養活一個三口之家,你在中國的話,你可以養活幾百戶種糧食的農民。所以你就會明白了,所謂的中國文明是什麼呢?中國的文明是一種節省資源,但是勞力密集的技術。而西歐呢?是資源密集,但是節省勞力的技術。所以,你後面就知道了勞動分工,現在我們講的勞動分工,都是節約勞力,所以我覺得我們有一批歷史學家在那討論中國資本主義的萌芽,他就沒有想到,這個資本主義萌芽,並不僅是商業,而是勞動分工的發展趨勢,所以我想這個可以解釋,李約瑟問題和這個"肖奴-沃勒斯坦佯謬"我們都可以解釋,也可以是同時現在,我跟西方人解釋,為什麼中國構不成對西方的威脅,因為他們覺得,中國要走西方道路的話,那13億人口對外擴張,那全球資源都不夠。我說這是你們西方文明的邏輯,不是中國人的邏輯。

但在後面有一個問題就比較有意思,我到了這個普里高津研究中心以後,才發現在理論生物學裡面有一個類似的問題,那是在控制論發展以後,控制論有兩個很重要的人物,一個是韋納,但是第二個重要人物是一個英國工作人員叫阿西比,阿西比寫過一本老的設計,他當時問過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就這個系統的演化從簡單到複雜,應該是越複雜的系統越穩定呢?還是越複雜的系統越不穩定。那麼你去問生物學家,生物學家一定說,越複雜的系統越穩定。為什麼?因為達爾文講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適者什麼意思,適者就是穩定,它適合這個環境。

我順便講一下我們這個粱啟超的篡改這個達爾文的,把那個適者生存變成優勝劣敗,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曲解吧,適應的不一定是優的,比如說蟑螂,可以適應非常惡劣的環境,人沒有蟑螂有生存能力。你不能說蟑螂比人優越。所以講這個演化一定是進化的,這是不對的。演化大部分90%以上的突變都是退化的。很少才能進化,但是它進化以後。比如象生命起源這種東西,勞動或者資本主義起源。它一旦過了一個臨界值以後,它就勢不可擋。但是呢,作為控制論學家和物理學家的話,他對這個問題是,不會先驗的去承認的,他要做計算機模擬,計算機模擬的結果是否定的,隨便你怎麼樣構造一個系統,開始有十幾個變數,後來增加到上百個變數,你就會發現系統越大越不穩定。這個結果呢?生物學家一片嘩然。說你們這個控制論學家一定是錯了,為什麼錯了呢,你的模型不現實,所以就有一個很好的理論物理學家在普林斯頓,改行去做理論生物學,他就說,因為你們的系統是線性的,真實的生物問題都是非線性的,所以他就把非線性的系統放進去研究,結果也是一樣的,越複雜的系統越不穩定。這就成為一個非常著名的一個謎了。

這個理論生物學家也是混沌理論的開創者叫羅伯特·梅,現在從普林斯頓搬到牛津去了。所以當時我八十年代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立刻從中國就得到一個啟發,為什麼你想一件事情很簡單,物理學家如果是重複的失敗,他一定不會鑽牛角尖,他一定會承認,失敗的結論是有道理的。比如說物理學家拚命想要做永動機做不成,那怎麼辦?你就用熱力學定理,你就知道,這個能量是守恆的。你老想做單熱源的熱機做不成,那你就知道熱力學的第二定律是成立的。你想要做速度無窮大的機器做不成,那你就承認相對論是有道理的,光速是有限的。那我就說,那一想的話,物理學家一定是對的,就是說複雜的系統越不穩定,簡單的系統穩定。道理非常簡單,也是從中國的現實來的,比如說越南戰爭,為什麼中國游擊戰能打敗國民黨,它就是一個簡單系統打敗一個複雜系統,當然,在紐約如果你斷電的話,一個摩天大樓馬上就混亂。一個蚯蚓把它砍成兩斷,它兩段都可以變成蚯蚓,人給砍成兩段,他絕對不會再變成一個人。我就立刻想到了一個經濟學的道理,就把這個問題變成一個定理,就變成一個複雜性和穩定性之間的trade off,中文講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一個此消彼長的消長關係,就是說你想要穩定性大一點,你犧牲的代價是你的複雜性或者你的發展的機會,如果你要發展得快一點,你犧牲的是穩定性。所以你就會知道,中國社會的優越性是,中國這個簡單系統,自給自足,南泥灣精神,要比西歐的系統穩定。當然反過來呢,它代價呢?如果你搞自給自足,你走武器道路,你犧牲的是工業革命的機會。我想這個問題就比較容易了。 那麼後來我們又想到,我前年到北大經濟中心來工作的時候,我偶然間又發現經濟學家有了類似的問題,非常著名的芝加哥已經去世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叫斯蒂格勒,他在1951年就發現一個亞當·斯密的困境。此話怎講?我們大家都知道,亞當斯密有兩個非常著名的理論,一個叫「看不見的手」,看不見的手是什麼意思呢?就意味著一個完全競爭的市場,也就是說你進這個市場的話,沒有不任何人能夠操作這個市場,大家都是機會平等。但亞當·斯密還有一個非常深刻的叫「斯密定理」,他是說勞動分工,受制於市場規模的限制。這個問題也非常重要。比如說,現在我們都知道農村勞力過剩,大量的人口要從農村向城市轉移,你的方向怎麼辦?中國很多善良的經濟學家呼籲應該發展小城鎮。如果你學過亞當·斯密定理,你就發現,小城鎮是不合理的,為什麼呢?城鎮很小,勞動分工就受規模限制,你的服務業就發展不起來,所以你只能發展大中城市,你才能發展勞動分工,才能吸收大量的農村人口。但是如果亞當·斯密這個定理是對的話,它就跟前面的看不見的手矛盾了,為什麼呢?你達到這個市場規模限制的時候,就出現什麼?就出現壟斷,所以你馬上就證明馬克思的預言是對的,資本主義勞動分工的結尾一定會導致壟斷,壟斷也就會……,照列寧說的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就要滅亡。那這就是林毅夫老師討論的問題了,為什麼現在資本主義不但不滅亡,還有生命力呢?那對我來說這個問題,是亞當·斯密的這兩個東西,在現實裡面能不能共存?事實上永遠都在共存。為什麼?你看美國,它有大量的小企業存在,也有大量的跨國的壟斷的企業存在,如果要照我們選優的理論的話,你就要麼相信完全市場都是小企業,要麼就相信,全是壟斷企業,基本沒有小企業存在的餘地,你怎麼理解這兩者的共存呢?那麼這個共存的問題,在傳統的均衡的理論裡面是沒有辦法解決的,但是在我們複雜科學裡面就可以解決,解決辦法就是拿我做研究生的時候,1987年發現的複雜性和穩定性之間的消長關係,所以我就在去年提出一個廣義的斯密定理,就把原來的斯密定理給推廣了,原來斯密定理講就是說,勞動分工受市場規模的限制,我發現這是不完全的,應該正確的表述,我是可以用數學模型來表達,今天我不講數學,我講思想就好了,它受三樣因素的限制,第一個限制是市場規模,因為每一個技術到後來達到它的潛力以後,效益都會遞減,比如說種地,你拚命的投入肥料或者人力,到後來它產量增長越來越緩慢。但是,你要新的技術革命意味著什麼呢?就意味著新的資源,所以你第二個限制是資源的種類,比如說我們中國如果老呆在土地上,你要發展它,你就沒有前途了,但是如果你開闢新的資源,你發現新的礦產,甚至發現新的腦力的資源,我們現在開發新的信息,那你的資源種類越多,你創造財富的機會越多,所以它第二限制於資源的種類。第三呢?受限制於環境的漲落,這話怎麼講?這話就是前面我講的,如果你環境的漲落非常大,大起大落,那麼這個系統的複雜性就會瓦解,它就會從複雜系統簡化為簡單系統,因為簡單系統的穩定性比較高。如果你系統的漲落相對比較小,那麼這個系統才有可能從簡單系統演化成複雜系統。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同意農民戰爭是社會發展的創造力,當然農民戰爭不是自覺戰爭,是統治階級逼出來的。但是你就知道,這個漲落非常大以後,會使得這個社會經常打斷重來,打斷重來,所以中國好多發明都會失傳,好多發明重複發生,因為它沒有一個連續的積累的系統。所以,你就會得到一個一般的結論,如果一個社會,它這個社會是鼓勵創新和發明的,不斷創造新的資源,而且社會相對來說比較穩定,那麼它的系統才能夠從簡單向複雜演化,才能產生勞動分工,產生新的生產力和新的社會形態。否則的話,你就會往另外一個方面演化,所以演化是象樹一樣的形狀,而且演化可能是雙向的。這一條也可以順便就回答了,我們五四以來辯論的問題,有沒有可能全盤西化,如果你是一個均衡理論的話,你從時間、空間任何一點,可以走到任何已涉及的目標,但是如果象個樹一樣,你就知道,你到了這個杈上,你就跳不到那個杈上,所以你的演化是受你的歷史、經濟還有生態條件的制約,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最後我想,我們可以稍微用一點(時間)來討論中國的改革問題,也就是說我們爭論到底是應該在發展中求穩定,還是在穩定中求發展。那我就會偏向說,穩定中求發展要好一點,如果你發展太快,造成社會大動蕩的話,你就會倒退到原來簡單的系統中去了。這是一個。

但是另外一個呢,有沒有可能說,對一個企業,比如說國有企業保值增值,也不可能。一個開放系統裡面,唯一能夠做的是保持你的競爭力,要麼你就被淘汰。所以保持競爭力保守的文化,是阻礙勞動分工的一個主要的原因。然後一個風險,喜歡冒險的,進取的文化,才有可能發展勞動分工,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下我的那個書。叫《文明分岔經濟混沌和演化經濟學》,我在裡面還專門做了一個模型,就是說,兩種文化競爭的時候,一種是保守的文化,一種是進取的文化,那麼進取文化有利於勞動分工,保守的文化有利於社會穩定。然後還有現在我們金融改革裡面,能不能防範金融風險,我想就不能防範金融風險,為什麼呢?你在一個正常的金融市場裡面,風險和回報是正相關的,你可以防範舞弊,沒有辦法防範風險,所以你應該是「大禹治水」開渠道,而不是(袞???)治水,到處修堤壩,堵決口。所以我就在講一個問題,我們現在一個新的學科,叫非平衡態物理學,或者叫複雜系統科學,可以打破原來勞動分工的學科的局限,把生物演化、社會演化、經濟變革裡面的問題,從一個自組織科學的高度來理解,謝謝。

主持人:接下來我們先看一看,來自鳳凰網站的網友的提問。這位網友叫「快刀浪子」。他說,聽說您1979年曾在《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上同時發表了一篇文章,名字叫「中國小農經濟結構是我國長期動亂、貧窮、閉關自守的病根」。我很佩服您,網友說,我很佩服您,您很有遠見,那麼早就為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指出了一條通向開放經濟的康庄大道,而且您那麼早就有了商業意識,竟敢在《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這種大刊上一稿兩投?

陳 平:這個事情我要講一下,這不是我的遠見,因為當時我能讀到的書是有限的,所以我出國以後,就知道有一個美國文化人類學叫哈里斯,他寫了一本很有名的小冊子,叫做《豬、母牛和巫婆》。他就是用生態的原因來解釋文化的差異,包括為什麼伊斯蘭教不吃豬肉這個問題。但是我是用生態問題來解釋中國更大的政治、經濟制度的變遷,所以是不謀而和,但是我並不是第一次從生態來解釋馬克思的思想。這是第一。第二呢,這個文章能夠發表,是經濟改革的領導人的決策,而不是我的勇氣,因為我這個文章,我是在七十年代中就寫好了,我根本發表不出去。《光明日報》拒絕發表,說你的階級鬥爭呢?我說階級鬥爭,馬克思早就講過了,我沒有貢獻,我的貢獻只在這個地方。但是後來中國因為要進行改革,改革的話,突破點在農業改革,當時的主業在什麼地方呢,就是毛澤東的以糧為綱,前面我不是講過以糧為綱嗎,毛澤東思想就是說,槍杆子裡面出政權,然後那時候我們文化革命的號召叫做「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後來我就明白一件事情,這個事情事實上朱元璋講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所以槍杆子裡面出政權,我要做一個註解,就是有糧則有軍,有軍則有權,這是中國內戰的邏輯,但是對西歐統一的邏輯並不一樣。所以當時很有意思,做經濟改革的好多領導人,都從科學院出來的,說你能不能簡單寫一篇文章,說明你的觀點。結果我一個晚上就寫了一篇文章,然後就拿到,當時東北的一個農業政策的討論會上去,目的是要打破以糧為綱,轉為全面發展。打破以糧為綱以後,才允許農民自己決定種什麼,然後你才可能包產到戶,才有增長餘地,如果你包產到戶,還下令種糧食的話,那就不行了。人民公社制度,它不是為了鼓勵生產發展,而是為了保證國家安定,強制農民種糧,要糧食安全,這麼一個考慮。所以這個文章在人民、光明同時發表,是我們國家改革派領導人一個政治決策,而我只是起了一個小卒子的作用。

陳 平:中國股市的發展,我覺得大的趨勢還是好的。因為所有的股市的發展都有一個大起大落,然後逐漸規範化的過程。所以你就看美國大簫條以後,股市監管嚴厲了很多,但是也不能防止股票市場的崩潰。所以在經濟學界裡面,金融領域只有兩派,如果相信均衡理論的話,也就是叫「有效市場假說」,他就證明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理論是對的,政府不用干預也行。但是現在我們做非均衡經濟學的人,就越來越多地發現了,股市內部是不穩定的,為什麼呢?你看見股票價格漲,如果相信均衡的話,你就應該賣,他不但不賣,他還要買進,為什麼呢?他相信股票市場還要漲,所以這個本身就是一個不穩定的機制,那麼這種情況底下,就有兩個可能性,一個是修改市場的規則,比如說限制換手率,或者是換手太高要收稅,或者是政府干預的時候要降低過度反應,要降低時間的延遲。中國政府經常干預時間太晚,說糧食價格低的時候,說糧食不足,它進口糧食,結果等它進口的時候,已經生產過剩。經常會有這種問題。但是最重要的辦法,還是要加強市場的競爭,就是市場競爭,防止壟斷,是打破少數做莊,操縱市場的可能性。所以政府扮演一個角色,我想要比較多的從親自干預,變成是制定良好的遊戲規則,來當裁判,我想這是一個比較好的辦法。然後在市場本身,也不能夠自動達到穩定,要讓市場健康地發展,第一要降低進入的門檻,讓更多的,現在主要大量的經營良好的民營企業、鄉鎮企業它不能入市。但另外一方面,你要打破少數國有銀行,打破少數國有基金的壟斷,讓比較多的人參與競爭,這樣股市就能比較健康的發展。

陳 平:如果嚴格來說的話,中國社會從來不可能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如果要封閉的系統的話,它應該是靜止不動的。但是你會發現,中國社會還在變化,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農業區從中原地區擴展到江南地區,這是很大的變化。第二,中國的象吸收那種,紅薯、玉米這種高產作物也是很大的變化,所以中國人口增加了很多。然後中國的絲綢之路的貿易和海上跟阿拉伯的貿易量也很大。但是你馬上就會發現一個問題,就是說,在資本主義市場產生的過程裡面,主要經歷的一個矛盾,就是說你是要搞關稅保護,還是要搞開放競爭。事實上歐洲經過幾百年的路才走過來的。中國改革一開放的時候你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是羊毛大戰,是否你還記得?是價格大戰,封鎖產品,還是開放競爭。所以它每一個社會,面臨外來競爭的時候,永遠有一個政策選擇,一個是你要不要升高保護壁壘,還是強化開放的競爭。所以嚴格來說的話,你會發現,中國的政策在兩個之間搖擺,一個搖擺就是說,因為中國冀朝鼎有一個非常好的分析,就是中國統治是控制富裕的產量區,主要集中在江南一帶。然後政治中心是在北方,因為要對付游牧民族的侵略,所以它把糧食運到北方。所以你就會發現,中國在政治經濟的選擇裡面,也就是說在薩繆爾森一開始講經濟學的時候,是在大炮和黃油之間選擇,也就是說在軍用和民用之間選擇,也就是林毅夫老師講的,趕超還是比較優勢的選擇裡面。中國經常是把政治、軍事的考慮放在經濟發展的考慮的前面,它一旦感到安全威脅的時候,它就強調要糧食安全。這件事情上,我覺得對中國是非常深刻的教訓,包括大躍進,包括以前的漢代的屯田,都是造成短期的農業的利益,然後造成長期的生態破壞,實際上到目前為止,中國是除了撒哈拉沙漠以外,北非以外,中國是生態環境最困難的國家之一。這個行為要不改變,中國將來的前景就很可憂,如果這個心理能改變,中國的競爭將在世界上是非常好的。

主持人:接下來看兩位網友的提問。這位網友名字叫「騎著毛驢來上網」,他說魯桂珍,魯桂珍是李約瑟先生在中國娶的中國太太,他們倆結婚的時候好象兩個人都八十多歲了。現在想起來非常浪漫。網友說,魯桂珍在李約瑟小傳中坦言說,約瑟並不是一位職業漢學家,也不是一位歷史學家,他不曾受過學校的漢語和科學史的正規教育,我知道,這又是網友的說話了,說我知道,這老傢伙根本沒有正式聽課學科學史,只是在埋頭實驗工作之餘順便涉獵了一下,所以,他根本不能算圈裡人,最多只能算是票友中的名票而已。我估計他的意思是您就別研究他了,不值。

陳 平:我覺得他的問題很有意思,我在給我們經濟研究中心的同學上課的時候,我開章名義就講一件事情,培根講「知識就是力量」,我說這句話只對一半,為什麼呢?知識也是負擔。為什麼呢?所有新科學的創始人,你去看馬克思也好,達爾文也好,牛頓也好,愛因斯坦也好,都是知道甚少的青年人,但他知道老的一代人的問題所在,他會有新的思想,如果你學很多的東西,你就沒有創造可能性了。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來說,我覺得李約瑟能提出一個好的問題,象我這個是理科中學,理科大學出來的,從來沒有受過人文歷史的正規訓練,反而能看到所謂的反常現象。

觀 眾:謝謝主持人,我提一個跟您今天講的不太有關的問題。就是說,我看了一個也算是很有名的人,他對中國經濟學界的一個評價,他說……可能是有所指,可能是跟北大經濟學家也有關係,因為我覺得你特富有批判精神。他是怎麼評價的呢?他說,現在經濟學界存在著幕僚情結和幫忙主義,他們堅守在岸上大呼小叫,捕風捉影等等,我記住了頭。我覺得,您作為他們群體中的一員,您怎麼評價。還有一個就是說,現在經濟學家都是支持是一個既得利益的集團中的一員,那麼您從屬於哪個既得利益?那麼您為哪個集團服務?

陳 平: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經濟學家,我非常希望成為經濟學家,但是我每次在國外或者國內,在國外是挑戰主流經濟學,在國內是請教國內經濟學家的時候,我總是說,我是物理學家出身的,所以我願意當經濟學家的學生,我現在還是學生,所以我不認為我已經變成經濟學家了。第二,我認為中國經濟學有一個問題,就是說中國的自然科學和工程已經是國際化的,所以非常有競爭能力,但是中國的經濟學界還是傳統的人文的規範,比如說非常奇怪的事情,包括北大,包括教委,對學科的分類都是不合科學常理的,因為我做物理的,物理有四大基礎科學,力學、電磁學,統計物理,量子力學,經濟學有三大基礎課,微觀、宏觀、計量,這些東西在中國被稱為「西方經濟學」,我是做宏觀和做計量的,所以我就不能帶宏觀經濟學的研究生,我只能說要麼我選西方經濟學,要麼我選金融學,所以我現在帶博士生的項目是金融學,金融只是我的一個應用的領域,並不是我的主業,所以你就知道我們國內對社會科學的看法還是落後在以前的時代。我想,科學如果對的話,應該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中國改革的經驗,應該融入世界經濟學寶貴財富的一部分,而不能講我是中國特色經濟學,那我就跟人家不一樣,這你是作繭自縛。第二我不贊成國內經濟學界沒有勞動分工這個傳統,這是我非常反對的。所以我最近建議我們的新聞記者,以後報紙上報道的時候,不要用著名經濟學家這種提法,也不要引用某某人是人大還是科學院還是什麼職位,哪怕你得過諾貝爾獎,也不能證明你的觀點是對的。但是你可以要說明他是哪個領域的專家,你到底研究的是貨幣,還是研究的證券,還是研究的債券,還是研究什麼,你讓人家明白你是哪個領域。然後你在這個領域裡面,你就會知道又有不同的學派,你是什麼學派,什麼方法,我就知道你怎麼分析這個問題,而不要用一個職位來嚇唬人。這樣來看的話,中國可以被稱得上是有貢獻的經濟學家,在世界上被同行所認可的,就非常之少了,所以我不曉得你說的經濟學家他們是什麼樣的經濟學家,謝謝。

主持人:最後一個問題,希望您用一句話回答我,您說這個中國的勞動分工為什麼難以發展?原因是什麼?一句話。

陳 平:環境漲落太大以後,發展單一農業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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