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尚武：跌宕人生跟性格有關 走不好我就是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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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家人眼裡，他雖然28歲了，但他並不成熟，好像還是一個孩子。
10年前，他是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冠軍；4年前，他是因盜竊罪被判刑的囚徒；如今，他是在北京街頭賣藝的乞丐……
當圍觀者散去，張尚武(微博)下一步將走向何方？
天才
花園街46號，河北省保定市第一重點業餘體校，這個曾經培養出范紅斌、史冬鵬、范曄(微博)等多名世界冠軍的地方，張尚武的名字依然留在光榮榜上。
與體校相鄰的保定市體育幼兒園門前，張尚武的照片被安排在牛劍鋒(微博)、范曄、龐偉(微博)之後。這裡是他夢開始的地方，4歲那年，爺爺張學禮把他送到這裡，一年後，他進入業餘體校，體操成為他生活的全部。
保定市體操中心總教練王長江是看著張尚武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回憶當初，他說：「張尚武是個天才，多少年發現不了這麼一個天才！」
張尚武的天賦讓業餘體校的教練們欣喜若狂，他很快便出類拔萃了。
1992年，河北省體工隊教練王智挑中了他。
1995年，他剛滿12歲，滿臉稚嫩的他進入了國家隊大門。但他在國家隊過得並不快樂，他沒有朋友，也沒人願意和他交朋友。
一天午飯時，李小雙成為主動和他說話的第一個隊友，這讓他很意外，也很感激。他慢慢有了自信。
機會意外地出現了。2001年，北京舉辦世界大學生運動會，李小鵬意外受傷，張尚武臨危受命。教練要求「必須拿下」，這是他第一次獲得證明自己的機會。
比賽當天，張家人都盯著電視。張尚武登上領獎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高興地蹦了起來。
獲得2001年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體操團體和個人吊環兩項冠軍後，張尚武的人生軌跡開始發生變化。但這一榮譽最終沒有記錄在保定市的冠軍榜里。
保定市體育局黨工委書記宋鵬洲說：「本來他的名字也應該在上面，因為他有過污點，市裡再三考慮，就沒有宣傳。」
退役
2001年世錦賽是張尚武登頂的最好機會，當時教練讓他做了一個平時成功率並不高的超E組動作，這在當時的體操界無人能及。
「下杠時，我往後邁了兩大步，差點坐個屁蹲，這至少要被扣掉0.3分，不然冠軍一定是我的。」張尚武一臉惋惜，他只拿到雙杠第六名。
正是這次致命的失誤，讓他喪失了進入國家一隊的機會，從而與奧運大名單無緣。
那個時候，他很迷茫，也很失望。他覺得自己的體操生涯再也沒有機會了。他慢慢變了，變得沉默寡言。
最終，他倒在一次日常訓練中。那是一個自由體操中的連接動作，踺子小翻720度，在起跳的瞬間，他的左腳跟腱崩斷了。
落地的一剎那，他閉上眼睛，對自己說：「尚武啊，結束吧。」
他強迫自己承認這一點，他的體操生涯已經結束，奧運冠軍的夢想破滅了。在隊醫趕來搶救之前，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像過電影一般——第一次訓練，被教練打，挨罰，完成大難度動作後的成就感……
「投入的感情太多了，很難忘。」張尚武說。
從2003年離開國家隊到2005年退役，張尚武先後被國家隊、河北省體工隊和八一隊處分，理由都是嚴重違紀。加上長期以來的傷病，他不得不黯然退役，甚至沒有歡送儀式。
沉淪
退役後的張尚武依然沉淪，他開始有意識地疏遠家人。有一天，他對家人說，他要找個雜技團。但走了以後，他就沒回來。
再一次出現時，奶奶已經去世。把奶奶埋葬了以後，他又走了。家人問他上哪兒去，他避而不答。
事實上，他並沒有閑著，他先後有過幾份工作，但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長。退役時候的6萬多安置費，除一部分給爺爺治病外，他至今不知道怎麼花的。
生存的壓力讓他開始盜竊，北京先農壇體育運動技術學校、丰台光彩體育館、八一體工隊，這些他曾經熟悉的地方都未倖免。
2007年，在石景山的一所網吧里，三個警察將他抓走，他被判4年零8個月，最終，減刑到3年10個月。
監獄生活讓這個世界冠軍的尊嚴降到了冰點。他開始做起了裁縫，每天從早干到晚，有時候還加夜班。
他很少和獄友們說話。他說：「我不能跟他們比，他們就那樣了，我不是，我是有身份的人啊。」
但他認為，他真正的朋友是兩個獄友，一個詐騙犯(獲刑7年)，一個搶劫犯(獲刑20年)。平日里，他們會給他一些速食麵、香腸和零食，這讓他感到溫暖。
在監獄裡，他第一次知道中國的歷史開始於夏商周。平日里，他喜歡讀些歷史書，《資治通鑒》是他通讀的第一本書。
入獄第二年，他被安排到衡水中學做演講，題目是《防止未成年人犯罪》，當時台下有五六千學生。
賣藝
2011年4月12日，張尚武走出衡水監獄的大門，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一床被子(後來賣了20元錢)和100元錢，這是他離開監獄的全部家當。還有一直伴隨著他的傷病，左腳跟腱斷裂讓他再也無法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頸部、腰部勞損的疼痛每天都折磨著他。
迷茫中，他首先想到的仍然是回家看看。可帶他走上體操之路的爺爺張學禮早已卧病在床。看到孫子，老人只是哭，沒有更多語言。
家人的眼神讓他感到難受。他要養活自己，於是，他悄悄地坐上了開往石家莊的火車。
他決定在街頭賣藝。第一天，他掙了27塊錢。他說：「可以買麵條吃了。」
第一天賣藝結束後，他心裡反而踏實了，決心再也不去犯罪。後來，他去了天津，原以為在那裡可以多賺些錢，但兩天後，他一分錢沒掙到，不得不離開。他來到了曾經熟悉的北京，繼續賣藝生活。最早在地鐵西單站A出口，後來在天橋，最終選擇了人流密集的王府井。
他的托馬斯全旋依然做得很漂亮，6年時間，並沒有消磨他作為體操冠軍的資本，只不過，現在他一口氣只能做20個，不及當初的一半。
從5月到現在，他一共有5次大的收穫，每天一百多元錢。平時，一天僅有四五十元錢，這點收入只能保證他不會餓死。
直到有人把他發到微博上。「在微博上看見他後，我當時猶豫了，要不要轉發，第一不確定是不是他，第二不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但畢竟是曾經的隊友，就轉發了，想讓大家再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張尚武。」奧運冠軍邢傲偉(微博)說。
現在，張尚武會懷念當年的隊友，懷念一起訓練的時光。餓肚子時，他又開始迷失自己，「只想先填飽肚子」。
他也會懷念在2007年被他賣掉的兩塊金牌。大運會團體金牌只賣了60元，當時他擔心沒人買，不敢出高價，古玩市場的老闆看過金牌和證書後，交易瞬間成交。第二次，他把吊環金牌的價碼提高到150元，仍然是瞬間成交。
賣掉金牌後，張尚武買了兩個雞蛋灌餅，一個加香腸，一個沒加，又買了很多速食麵，他打算就這樣悶在家裡不再出來。
幾年過後，他再次被媒體簇擁著站在路口。
在他的家人眼裡，他雖然28歲了，但他並不成熟，好像還是一個孩子，性格也不完善。他沒有什麼確定的價值觀，人生觀。所以，他將來要怎麼走，家人們很擔心。
(本刊記者朱文強、劉堃、王臣 實習生董雅韻)
黑色T恤，短褲，這是身高只有1.5米左右的張尚武習慣的裝束。
他點起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吸煙是他應對疲勞的唯一辦法。
這是一張略帶滄桑的臉，黑，濃眉，大眼，短髮。雖然離開體操已經7年時光，但一身結實的倒三角肌肉，條塊分明的6塊腹肌，運動員的痕迹依然明顯。
他很健談，眼神里透著一種自信。他有強烈的表達慾望，旁人很難打斷他講話。但是，對一些他不願觸及的話題，他會用「默認」來應付，或者一笑而過。
7月15日之後，他沒有再出現在地鐵口為來往的人們表演。接下來會怎樣，其實他心裡也沒底。
先活下來
京華周刊：為什麼要去賣藝？畢竟你曾經是世界冠軍。
張尚武：不想餓死。我什麼都不會，因為身體有傷，很多重體力活幹不了，又要活著，怎麼辦？就想著自己練過體操，可以用這個掙點錢，至少先活下來，也算是被逼無奈吧。
京華周刊：賣藝時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張尚武：說實話，第一次乞討時，我都覺得我還是張尚武嗎？我都不認識自己了。但我最起碼不用再犯罪，不用再危害社會了啊。我已經坐過一次監獄，不想再重蹈覆轍。
京華周刊：當時是什麼原因促使你盜竊的？
張尚武：退役後，我就在家窩著，哪兒也不想去，看什麼都煩。實在沒錢了，就把金牌賣了。後來又沒錢了，就出去找工作。我送過外賣，做過護工，但時間都不長。我沒文化，又沒技術，四處飄流，有苦難言，頭腦一熱，就沒多想後果，偷了東西。偷完也後悔，四處東躲西藏的。現在想來很無奈。
京華周刊：想過會有這麼多媒體關注你嗎？
張尚武：誰能想得到啊，我那會兒想到的最大好處就是周圍圍一圈人，能夠多給點錢。
親情牌
京華周刊：走投無路的時候，為什麼不回家呢？
張尚武：我那個家，唉……奶奶死的時候，我回去守靈了三天就走了，在家裡感覺很受排擠，很難受。
京華周刊：你和母親之間為什麼這麼僵？有什麼隱情嗎？
張尚武：她不正常，婚姻不幸、家庭不和、進過勞教所，心理受刺激了，說話都語無倫次，怎麼關心我啊？以前我試過幾次和她交流，但她不配合。我好的時候，她想要我錢，跟我還說說，現在，唉……
京華周刊：你乞討說是為爺爺治病，你為他做過什麼？
張尚武：雖然現在還沒有，但我一直都想著這事。我得先吃上飯啊。我現在還有一個想法，就是把爺爺接到我身邊，雖然我不可能24小時都在他身邊，但有時間我就會去看他，哪怕是洗洗腳、洗洗褲衩、買條魚給他吃，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願意。我想，只要我真心去做，那麼大家都看在眼裡，就會覺得這孩子真孝順，夠他媽男人，就不會在乎我以前是個乞丐還是個窮光蛋，也會覺得我值得幫，也會有更多的人來找我。
京華周刊：如果這次沒有達到你的目的，還會有第二次乞討，再打一次「親情牌」？
張尚武：必須的！當然現在還到不了第二步，但我必須這樣去想。現在跟進監獄那時不一樣啊，現在成熟多了。
一半一半
京華周刊：你怎麼評價自己的性格？
張尚武：很有主見，不隨大流，會綜合考慮，而且不願拍馬屁。
京華周刊：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大起大落？
張尚武：跟我的性格有關，以前考慮問題太單純吧。至於體制是欠缺還是完善，也不是我考慮的問題，我覺得這兩方面一半一半吧。
京華周刊：現在的願望是什麼？
張尚武：現在我也是公眾人物吧，想把這個影響力和商業結合起來，開一家健身俱樂部，但是需要有人帶我，給我出謀劃策，不是簡單給我一筆錢，因為我不會管理。還想去學習，學一些知識，比如上個函授學校之類的。我覺得體育產業比較適合我，因為我懂體育。實在不行，當個教練、顧問總可以吧。可以體面生活就行，以後可以開個小車，老婆生孩子的時候，我有足夠的錢讓她去住院，孩子上學，我有能力去供他上學，這就可以了。我知道，如果錢太多，而我又不會投資，會為錢所累。
京華周刊：曾經的隊友有和你聯繫嗎？
張尚武：傲偉跟我聯繫過，讓我好好的，不要浮躁，楊威也是這樣說的。我現在要讓人覺得靠譜才行，不能像以前一樣，什麼想法都沒有，而且想法還得相對實際，不能是今天去搞服裝，明天去搞貿易，那不是扯淡嘛。以前沒機會，現在有機會了，大家都看著我張尚武下一步怎麼走呢，走好了，我還會再上一個台階，走不好，我就是個雷，誰願意頂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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