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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的顏色(楊靜龍)|文心

『 文學 照亮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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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的顏色

楊靜龍 文

烘炒茶葉的機器聲響了一夜,剛剛停歇下來,隔壁的女人們就起來了。毛竹床大統鋪的吱嘎聲,自來水落在塑料臉盆里的聲音,蒸籠里饅頭熱氣騰騰的甜香,把山村徹底攪醒了。

其實,這個浙西北的小山村幾天來就沒有真正入睡過。

細雨淅淅瀝瀝下著,東方的天空露出一絲曙白。女人們開始吃早飯,一手大饅頭,一手白菜肉絲湯,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說話,閩贛皖三種口音,互相都能聽個半懂。

一群麻雀從香樟樹上飛起來,低低地繞一個圈,又落在樟樹上,鳥的羽毛和叫聲都是濕漉漉的。茶場主阿貴夫婦抱著兩撂一次性雨衣走過來,「領雨衣嘍,」女主人普通話裡帶著明顯的浙西北山地口音,「領好雨衣上山採茶嘍……」

一陣紛亂後,響起小聲報怨。因為雨衣的數量不夠,許多人沒有領到。但報怨很快就結束了,自己手腳慢,又能怪誰呢?有人找到了斗笠,有人找到了塑料布,或者兩人拼一身,一個穿上衣一個穿下褲,隨手拿起一隻塑料袋套在頭上,就出了門。

少摘一簍鮮葉就少一簍的工錢,那麼點細雨算得了什麼,說不定一會就歇了。

一直都想寫一個關於白茶的小說。

朋友說,你來吧,到我這兒住幾天體驗體驗生活。

朋友是城裡一個詩人,在白茶山下租了一塊地,造了幾間平房,前後兩進,一道長廊,一堵鄰家磚牆,圍成一個四合小院。小院里種些瓜果蔬菜,紅紅綠綠的,一派生機。而所謂鄰家,便是當年生產隊的養豬場,現在改成了茶場。幾間炒茶車間,幾間大統鋪宿舍,煮豬食的偏屋成了食堂,平時空著,靜得可以寫詩,每到春茶採摘季節,熱鬧得像個集市。

我去的時候,正是採摘清明茶的忙碌時節。成群結隊的外地婦女,操著不同的口音,像一群候鳥,從安徽、江西、福建,甚至河南、貴州而來,一夜之間就把山村擠得滿滿的。村裡村外,山上山下,到處都是她們背著茶簍的身影和嘰嘰喳喳的方言。

茶場主阿貴四十多歲,中等個子,紅臉膛。晚上朋友叫他一起喝酒,他就過來了。席間我說清明三天節假,都在這裡過了。他一聽,立即就笑了,說:「楊作家,你就和三百個採茶女同吃同住同採茶吧,一定能夠體驗出生活來。」吱的一聲呷口酒,嘻嘻笑道:「不過,楊作家你不要指望能遇到年輕漂亮的姑娘,來的都是中老年婦女……」

我知道阿貴是個風趣的人,就問採茶姑娘都到哪裡去了。他不假思索,說:「年輕人哪瞧得上幾元鮮葉錢呀,採茶姑娘都留在歌曲里了。」

就說起工錢來了。阿貴的茶場以前做過包天,做一天給一天工錢,採摘的鮮葉模樣兒漂亮齊整,但做不出效益來,就和村裡其他茶場一樣做包工了。

摘一斤鮮葉二十到三十元,熟練的女工半天能采三四斤,手腳慢的,一天摘不了二斤鮮葉子。這是清明前的價,過了清明,茶葉的價格不一樣了,採摘鮮葉的價格也會調整,還要低一些……

我問道:「一斤鮮葉,得有多少顆芽葉呀?」

阿貴愣了一下,「一芽一葉是一顆,一芽二葉也是一顆,分量不一樣的。毛估估得上萬顆吧……」

朋友在一旁自言自語,「採茶女工真的很辛苦啊……」

茶山的顏色是被採茶女點亮的。

春天的雨下下停停,雨還沒停妥當,太陽就出來了。白茶山上到處都是採茶女忙碌的身影,領隊的女工用電子小喇叭高聲喊著:「散開,大家都散開來,不要擠在一堆。」採茶女脫掉了身上的一次性雨衣,紅衣綠褲,像一群彩色的大鳥,散落在一片青綠的茶叢之中。

「啪嗒啪嗒……」採摘鮮葉的輕微聲響連成一片。

阿貴送茶葉去了。每天中午時分,當第一批鮮葉送到茶場,炒茶師傅就上班了,他們打開機器烘炒茶葉,一直干到第二天凌晨。阿貴把炒好的茶葉按等級裝入幾十隻大麻袋,早早地開車運往十幾公里外的茶葉市場,茶山和採茶女就交給她那漂亮的老婆來管理。

採茶女來自四面八方,一個地方形成一個小群體,各有一個負責人,其實就是小包工頭,都是一些精明能幹的中年婦女。她們召集三五十人,或百十來人,包一輛兩輛大巴車,從家鄉浩浩蕩蕩開到茶場。浙西北白茶採區里那些茶場主都是她們長年打交道的,採摘鮮葉的價格、食宿待遇、繳不繳採茶女工臨時保險等等,她們摸得一清二楚,而茶場主們也了解她們底細,干起活來大家都放心。小工頭一般按採摘的鮮葉向採茶女們抽頭,每斤抽三元五元不等,茶場主不干涉,她們也不願意說。因為都是老鄉帶老鄉,好商好量,從未因抽頭多少而發生爭吵。

阿貴老婆給小工頭們劃分了各自採茶區域,待三百多個採茶女四面散開之後,她開始教我如何採茶。鮮葉是不能用手指甲採摘的,那樣會傷枝莖,芽葉根部也會損傷,當時發現不了,用水一泡,葉根會發暗發黑,就賣不上價了。她做著示範,說:「喏,這樣,這樣……」用拇指二指的指肚輕輕掐住嫩芽兒,往上一挑,一朵一芽一葉的茶芽就落在她纖巧的手心裡。

東邊茶山上傳來黃梅戲的唱聲。不用說,那肯定是一群來自安徽的採茶女,一個唱女音,一個學男聲,唱得真好。不一會兒,西邊山坡上小工頭的電子喇叭也響了起來,是越劇「十八里相送」……

黃昏時分,茶場前排起長長几行隊伍。

女工們在給採摘的鮮葉過秤,小工頭在一旁記賬,過完秤的鮮葉在幾隻巨大的篾筐里攤開來,幾個檢查的師傅時不時發出「大了」「葉子大了」的提示。這是指把茶葉采老了,一個芽帶二片葉三片葉了,葉柄也長了。那樣的茶葉品相差,賣不起價格,標準的好茶是一芽一葉。「大了」的鮮葉被降低了收購的等級,女工們雖然心疼,但看一眼篾筐里自己採摘的鮮葉,也無話可說,默默往宿舍里走去。走幾步,回頭問小工頭:「記上了嗎?」小工頭頭也沒抬,大聲回答:「記上了,張桂花,三斤六兩……」

隊伍里傳來女工響亮的咳嗽聲,捂住了嘴巴,咳嗽聲還是持續不斷地傳來。阿貴夫婦聞聲從炒茶車間里走出來,吩咐領隊的小工頭馬上派人去村裡買感冒藥。見我站在一邊看女工們過秤,阿貴走了過來。

「感冒傳染開來就不好了,」阿貴說,「既影響勞力又污染鮮葉。」

過一會,阿貴說:「明天你起個大早吧,跟我一起去送茶葉,順便你也了解一下茶葉市場的情況。」

這是一個政府支持引導與茶農自發組織相結合形成的白茶市場,坐落在浙北山城安吉縣一個名叫溪龍的集鎮上。每年春茶時節,集市上人頭簇擁,茶商、茶農、茶場主,還有成群結隊的採茶女,把白茶市場擠得水泄不通。

阿貴開著卸完了貨的麵包車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不容易鑽了出來,來到集鎮外面的公路上。公路邊三三兩兩,都是背著茶簍的人群,在一個十字路口,十幾個女人正在等著他。

這將是阿貴新招收的採茶女。

當麵包車來到這群女人面前,阿貴突然輕輕叫了一聲:「採茶姑娘!」抬頭望去,來來往往的土灰色的人群當中,一件紅色的衣服跳了出來。

一個年輕的姑娘,娉娉婷婷地站在十幾個採茶女中間。

在回茶場的路上,我不免多看了幾眼那位年輕的姑娘。姑娘仰起臉來,沖我靦腆地笑了笑,她的臉色顯得略微有點蒼白。

麵包車行駛在雨後的鄉村土路上,顛簸得厲害。十幾個採茶女在人貨混裝的車廂里半蹲半坐,有人暈車了,開始嘔吐。姑娘似乎在強忍著,但終於也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三天之後,我離開茶場,和朋友一起返回城裡。

過了兩天,阿貴打來電話,笑嬉嬉說:「楊作家我要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件是我弄清楚了,標準一斤白茶六萬多顆芽葉,一斤鮮葉一萬五六千顆,每採摘一顆二厘多工錢。」

「第二件事,」阿貴收住笑聲,說,「有採茶女問起你了,說那個高個子的作家回去了嗎?讓他好好地寫寫我們啊……」

我一直都想寫一個浙西北白茶的故事,寫一寫茶場主,寫一寫那些採茶女,可兩年多過去了,遲遲沒有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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