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玩家：中國歷史上的大陰謀

趙高出於奴隸復仇的瘋狂報復，善於窺察人心，抓住並利用他人弱點，站在權利的顛峰，這是權力遊戲中的重要法則；王莽則大善必有大偽，讓我們知道，「高尚」得不近人情的人，很可能比一般骯髒小人可怕得多；司馬懿以退為進，「潛伏」數十年，演戲數十年，最終成功篡權；李世民在玄武門殺兄弒弟，登上皇位，親情在權力面前微不足道，而歷史並不按照道德原則發展，而是利益鬥爭的結果。

上海電視台紀實頻道《文化中國》邀請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駱玉明，詳解權力玩家:中國歷史上的大陰謀。

歷史上大名鼎鼎、指鹿為馬的趙高，一個微不足道的宦官，竟然毀滅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他那變態性格究竟如何形成？為秦王朝費盡心力的李斯，榮辱曲折的一生又將如何收場？

趙高:宦官禍國第一人

在中國歷史上，宦官總能夠禍亂朝政，為什麼？宦官形象很差，一是宦官的事迹是士大夫記錄的，對宦官總有些不利。第二，有一個客觀原因，宦官當政，操縱權力，常常使整個政治秩序發生紊亂，他總是跟亂相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宦」因為是有服侍、近侍的意思，所謂「宦皇帝者」為宦官。離皇帝太近了，有這種便利條件。最高權力掌握在皇帝那兒，士大夫集團是從事實際政治操作的。宦官日常都圍著皇帝轉，他跟皇帝的私人感情比較好。處在那種位置上，拍馬諂媚更多、更便利。當君主對士大夫不很信任時，他可以更多地用宦官來行使權力。

秦始皇駕崩之機

公元前210年的7月，秦始皇駕崩，只留下了含糊不清的遺詔:叫公子扶蘇來主持葬禮，潛台詞是讓扶蘇繼承王位。

當時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丞相李斯、皇十八子胡亥、宦官趙高等五六個人。遺詔要不要發出，就關係到他們的榮辱和生死。因為一旦扶蘇即位，那就是蒙氏兄弟掌權，這幾個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趙高已經做出了決定。

和其他宦官相比，趙高是一個身份很低的奴隸，然後慢慢爬上來，他特別聰明，斷文識字，還熟悉秦國法律，很有才。還有，趙高心理有問題。《史記》記載，他原是趙王室的疏族，趙國亡國了，算沒落貴族。他從一個較高的社會地位上跌下來，跌到最低後又起來，秦始皇讓他擔任重要職務，兼掌印璽，等於機要秘書。所以他心裡的不平衡更嚴重了。原本極度自卑，後極度自尊。

他的強項就是窺察人性。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每一個人弱點是什麼，他就產生了一個控制你的力量，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終於看到了機會，就是秦始皇之死。

秦始皇死在一次東巡過程中，回宮半路就死了。當時，誰都不敢透露這個消息，秦始皇的坐車被封得密不透風，裡面還散發出陣陣臭味，據說後面有一輛車跟著是裝鮑魚的，掩蓋屍臭。

在跟隨秦始皇這次巡視的人員中，最重要的是丞相李斯，也是秦始皇統一中國的大功臣，是始皇的臂膀。還有始皇第十八子，他機靈，但是沒有腦子，秦始皇挺喜歡他，老把他帶在身邊。然後就是趙高，機要秘書。

李斯開始想法很簡單，密不發喪是李斯決定的。他因為怕引起亂子，因為始皇死的時候，有一個遺詔留下來，是讓他的長子扶蘇來主持他的葬禮，並沒有說，誰成為繼承人。扶蘇是長子，一般來說，長子繼承是最順的。

公子扶蘇要回來，大將軍蒙恬也要回來。蒙恬、蒙毅兄弟，在那時是響噹噹的人物，兄弟兩人，一個人執掌兵權，另外一個在朝廷中也是地位很高的，上卿。

當時大軍三十萬在長城邊，將領就是蒙恬，監軍就是扶蘇。扶蘇回來主持葬禮，自然他就是一個皇權繼承人，蒙恬輔助，秦始皇覺得這個權力結構非常明了。

李斯沒有多想，但是有人多想了，就是趙高。

步步為營

重要的是，趙高跟蒙家的關係微妙。趙高出過一次事，這個案子由蒙毅審理，判決結果是死刑。是秦始皇救了他。趙蒙之間是有仇恨的。說不定蒙毅還記著這個事。趙高想到這兒，渾身冷汗。要再不去有所作為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問題是，他的分量很不夠，這就要窺察人心了。關鍵是確認一個皇權繼承人，選擇一個國家的執政大臣。四兩怎麼能夠撥千斤？

看每個人的弱點在什麼地方。他首先就想到胡亥。

胡亥是他的學生，算是他很親近的人。但胡亥沒本事，沒腦子，性格懦弱。他就是一個玩玩樂樂的人，趙高首先去打動他。意思說，你大哥扶蘇來做皇帝，你以後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吧。在胡亥面前，他找到弱點，胡亥的道德屏障非常薄弱。他說，古來做大事的人，以臣殺君，以父弒子，舉不勝舉。商湯、周文王都是大聖賢，他們都以臣弒君。用一種歷史的解釋來打破胡亥薄薄的道德障礙。

胡亥說，這事兒丞相能答應嗎？這時能夠主持大事，做決斷的人不是趙高，也不是胡亥，是李斯。趙高說，丞相那邊我自有辦法。

李斯當初也是從底層一步一步地走到秦國權相的位置上。當年他把自己的老同學韓非給整死了。韓非是一個大學問家，對權力、謀術琢磨得夠透了，可是到李斯手裡，三玩兩玩，就給玩死了。憑他一個趙高，他怎麼能夠左右李斯？

關鍵還是要抓住人性的弱點。趙高一句話，直奔主題，皇上死了，現在還沒發喪，皇上有一個詔書給扶蘇的，詔書還沒發，大印在胡亥那兒(其實就在他手裡)。轉一句話，咱們現在另發一道詔書也很容易。

李斯勃然大怒，他對秦國負有責任，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就絕不容忍這種奸計。

趙高預料到李斯的態度，他摸得准準的，話題一轉，不錯，陛下的意思是讓扶蘇回咸陽登基稱帝。可是，李大人想過沒有，扶蘇一旦稱帝，李大人將會如何呢？丞相你同蒙恬比一下，你功勞比他高嗎？你才能比他高嗎？你智謀比他高嗎？你威望比他高嗎？

李斯無可奈何，也許他一兩個地方能跟蒙恬比一比，比如行政能力比他強，可是要說智謀、威望，要說影響、戰功，跟掌握軍權的蒙氏家族，沒法比啊。

李斯態度發生了轉變，弱點出來了。趙高說，秦國是一個法律非常苛嚴的國家，大臣失勢之後，處境都非常糟糕。因為他在那個地方，對掌權的人就是個禍害，弄不好家敗人亡，身敗名裂。

下面的話就轉到胡亥身上，意思說，胡亥挺不錯的，聰明，也有才，意思是說，這個人好玩弄，容易操縱，要是胡亥做皇帝，你做丞相的話，那大權就不是始皇的時候了，是一個很大的引誘。

李斯的發跡，確實是踩在很多人之上才走到今天的。現在只有胡亥能夠讓他左右了。

李斯已經心動了，但是他內心矛盾，對不起秦王室，便說聽天由命。

但李斯是個聽天由命的人嗎？關於李斯有一個著名的碩鼠理論。他年輕時，在家鄉楚國上蔡做小吏。上廁所見到茅坑邊上幾隻精瘦的老鼠在倉皇地吃著髒東西，一見有人來嚇得驚慌逃竄。後來他看到倉庫中的老鼠，個個腦滿腸肥，養尊處優。於是他發誓，一定要做倉鼠。司馬遷《李斯列傳》就把這個故事寫在前面。

他說聽天由命四個字，把趙高說笑了。整個談話過程，他本來處於絕對的強勢。第一，他的地位比趙高高。第二，他的道義立場比趙高高。第三，他的道德責任感比趙高高。可沒想到一步步答下來，實際上他已經處於一個劣勢。趙高這時非常高興了，他說，這您放心，只要我們上下同心，里外一致，必然可以長久。

最後，李斯投降了，史料記載老淚縱橫，仰天長嘆了。趙高這一系列行動，從整個過程來看，他一直在磨鍊，不斷地觀察人，揣摩人，非一日之功。

說服了李斯，趙高偽造遺囑，立胡亥為皇帝，假傳遺旨，把扶蘇和大將軍蒙恬賜死了。這時趙高，在幾步之後就站在了權力的巔峰。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地位非常有限，沒有基礎，在他看來危險隨時可以發生。

毀滅

他的辦法非常簡單，就是大量殺人。花一些小錢，讓人來告密，那個王子謀反了，這個大臣謀反了，胡亥的十二個哥哥，全都被殺。最奇特的，始皇的十個公主都被殺了，採用磔刑，大卸八塊。這是一種很顯著的心理變態。趙高對這個世界是有仇恨的，他對秦家的王室是有仇恨的。

大量殺人除了穩固他的政權之外，也反映了他的恐懼，聲勢囂張，內心恐懼，他殺人，越殺越害怕。

多行不義必自斃，整個局面，他看起來是支配著局勢的。但是形勢一旦形成以後，就不在他支配之下，只能隨著這個形勢走下去。

還有李斯，同樣有權勢，這個時候他為什麼不站出來阻止趙高呢？這個事是三個人做成的，少一個都不行，趙高是主謀，李斯做決斷，胡亥是皇帝，各人有各人的念頭，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胡亥跟趙高說，我都做了國君了，人生苦短，我就想快快樂樂地玩，你覺得這個念頭怎麼樣？趙高說，您這可是賢明君主的想法啊。現在，胡亥整個就是被趙高掌握在手裡，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想怎樣就怎樣。

李斯是丞相，他著急，天下越來越亂了。殺了那麼多的人，然後到處修宮殿，大興土木。各地就造反，他就老要去跟皇帝說這事兒。

可是趙高老是給他安排胡亥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就讓他去稟報。胡亥覺得這丞相怎麼這麼麻煩呢？趙高這時候就話柄一轉。啊，糟了，咱們當時做的那個事兒，全是掌握在李斯手裡，聽說丞相的公子跟叛賊有點什麼說不清的關係。胡亥這邊心一動，立刻就有人誣告李斯謀反，到最後，就屈打成招，結果李斯就是以叛賊的罪名，父子同日被殺了。同樣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可是這李斯最終還是鬥不過趙高。

趙高一支獨大了。但陰謀家能掌控一個國家的命運嗎？後來整個局面就失控了，外面起義軍處處，劉邦、項羽的大軍都發動起來了。

趙高還想，我天天幫著這個胡亥，我不甘心，還想登上皇位呢。結果帶領他的女婿閻樂，搶班奪權，把胡亥滅掉了。

他拿到所有的代表皇權的東西，想讓別人來承認他這個皇帝。到宮中他就召集群臣，沒人願意來。再立子嬰為皇帝，要辦儀式先戒齋，後到太廟去祭祖，子嬰不肯出來。趙高就派人去催，子嬰還是推託不出來，趙高就生氣了，這個小孩子，怎麼胡鬧啊。然後闖到宮裡去，沒想到一把劍就從後面穿進來，前後貫穿，倒在地上。

他一生怎麼也沒有想到，像子嬰這樣一個他這麼瞧不上眼的、膽量很小的人，最後敢對他下毒手。他其實還有一個更大的弱點，就是說他沒有收服人心的辦法。

他是一個生理上有嚴重缺陷，同時在精神上有嚴重缺陷的人，硬生生毀滅了一個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