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女（1）
06-07
今天，又是我的倒霉日，因為爸爸又回家了。 街上的人說爸爸是跑江湖的，我不知道什麼叫跑江湖，我只知道每次他回來總是無緣無故打媽媽，捎帶踢我打我。這次，爸爸又帶回了一個陌生女人。她的年紀和隔壁的姐姐一般大，很漂亮。和以前一樣，爸爸對他也格外地好，招待她好吃好喝，總是沖著她笑，而這是我和媽媽做夢也得不到的。 每當這個時候，媽媽永遠只能在廚房裡忙個不停，做菜、洗碗……和媽媽一樣無法上桌的還有我和失明的二妹，我們只能躲在廚房等待他們酒足飯飽，撿點殘羹冷炙。而我的弟弟，他卻可以和爸爸好吃好喝。這一點我一直不明白。 而我不明白的還有一件怪事，就是這些不同的女人特別喜歡我家的床。每當我問起這個問題，奶奶總是趕緊捂上我的嘴，偷偷告訴我，那些女人是狐狸精。 第二天早晨，媽媽又挨打了，因為她得罪了那個狐狸精。媽媽的頭破了，一直流血，被送進了醫院。奶奶哭著罵爸爸是畜生，我也跟著大哭，因為我怕媽媽就這樣死了。 昏迷了四天，媽媽終於醒了，但一直流淚，我不敢出聲，只能默默地站在那裡。爸爸始終沒有來看媽媽，奶奶說他整天忙著跟那個狐狸精鬼混。幾天後，媽媽出院了，又開始忙著餵豬、餵雞、做飯，然後扛著鋤頭去田裡，而爸爸又走了。 我的災難終於過去了。這樣膽戰心驚的日子年復一年，我終於八歲了，我很興奮，因為我可以上學了。但是爸爸卻不同意，儘管我和媽媽苦苦哀求。 「且！上學？我看她還想上天呢，賠錢貨。」 可能是上天對我的垂憐吧，村裡的好心人把錢給了奶奶，我可以上學了。我簡直太喜歡學校了，因為那裡沒有壓抑感，奶奶還告訴我：「好好學習，長大了考上大學，就能離開農村了，還可以天天吃肉，吃水果，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於是我拚命學習，奶奶房間的牆上都是我的獎狀。媽媽也很高興，每當我考了第一名的時候，就會偷偷地給我塞個熱乎乎的雞蛋。但是，更大的災難還是來臨了。 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站在我家院子大聲說話，聲音很刺耳。這個女人對奶奶很沒禮貌，還罵媽媽是賤人，燒的菜不好吃。爸爸也在一旁幫腔。媽媽默默地在一邊忙著，不敢吱聲。 晚上，我在奶奶的屋裡睡著了，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爸爸正拿著鞋底使勁打媽媽的頭和臉，媽媽開始拚命反抗，突然站在那裡哈哈大笑，聲音好像貓頭鷹的尖叫。她一會哭一會笑，在院子里來會轉圈。我第一次見到了瘋子，她就是我的媽媽。 天亮了，爸爸和那個女人走了。我以為一切都平靜了，但是一場更可怕的變故卻正在向我悄悄逼近。下午，我放學回家，老遠就聽見奶奶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趕緊跑回家，奶奶告訴我媽媽和二妹都不見了。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了。 爸爸走了，媽媽也走了。從這天開始，我害怕上學，因為同學們都知道我媽媽瘋了，帶著我妹妹跑了，我爸爸是個不正經的人。以前上課積極發言的我，不再輕易說話，同學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啞巴」。 有一天，我無意間聽到村裡人議論媽媽是和我一個本家叔叔走的。我和奶奶一路跑著去叔叔家。我一進叔叔家的大門，就哭著大喊：「叔叔，我媽在什麼地方？你把我媽帶到哪兒去了？求求你告訴我。」 因為這是我媽出走的唯一線索。但是希望很快破滅了，他告訴我他只是和我媽順路走了一段路，並不知道她去哪兒。我放開叔叔的手，擦乾了眼淚，放棄了找媽媽的念頭。 因為我知道接下來要和年邁的奶奶和幼小的弟弟一起相依為命，那年我才十歲。 三個月後，爸爸又回來了，買了很多糖果，這次他破天荒地扔給了我兩粒，然後指著帶回的一個漂亮女人，讓我叫她媽媽。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姐姐一樣的女人要成為我的媽媽，難道媽媽也能換嗎？ 爸把那女人領進了奶奶的屋裡，好像發現新寶貝一般地興奮地對奶奶介紹。奶奶氣得直咳，爸爸的臉色很難看。 「這是阿艷，我新找的老婆。」 「給我滾，我媳婦兒只有一個。」 奶奶氣得病倒了。爸爸對這個女人比對誰都好，他再也沒出過遠門，也沒有換過女人，打我也有所收斂。但是，這一天我又挨打了。 那天吃飯，弟弟的碗里是四個雞蛋，而我什麼都沒有，我忍不住冒出一句：「我也想吃雞蛋。」爸爸走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領，一直把我提到豬圈的牆頭。我瘦小的身子在空中掙扎，大喊著：「奶奶救我，我再也不吃雞蛋了。」奶奶把我救了下來，我就像死了一回，過去對爸爸的恨意又湧上了心頭。 那年暑假，後媽給爸添了一兒子，取名福寶，爸爸開心得不得了，因此也漸漸少罵我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暑假我天天得給後媽端水端飯、洗尿布、做家務。 爸爸在鎮上開了個理髮店，我天天還得給他送飯，但是我從來都不叫他爸爸，也幾乎不和後媽說話。有一次，爸爸為了讓我叫他，主動給我錢，但我愣在那裡開不了口。爸爸很生氣，說道：「哼！不叫我，老子不給你錢，看你怎麼上學？」我放棄了自己的倔強：「爸，求求你了，讓我讀書吧。」但是爸爸無動於衷。其實我也知道，不讓我讀書的想法，爸和後媽一直就有。 暑假結束了，我不能再繼續上學了，我一直哭。弟弟已經比較懂事了，輕輕地幫我擦乾眼淚。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早上起床給小弟弟洗尿布，幫奶奶做飯，給爸爸送飯，然後留在店裡幫忙打掃衛生，和爸爸學習理髮。有時，看著背著書包上學的同學，我就會流淚。 我並沒有放棄學習，每天睡覺前，我都會偷偷地看那些借來的書，很多課程通過自學我都會了。轉眼間，四年過去了。十四歲的我已經和後媽一樣高了。大弟弟也長大了，爸爸還是很喜歡他，就連打麻將都帶著他。 爸爸開始讓我學理髮了，我終於如願以償迎來了第一個客人。緊張、出汗、神經緊繃……終於在客人滿意地付錢那瞬間，我長長地舒了口氣。爸爸答應我，以後每理一個髮，就給我三毛錢。 這以後，爸每天泡在麻將桌上，把店裡的活都讓我一個人幹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每天睡覺前我總是會把我攢的錢數上一遍。奶奶總是笑話我：「孩子，錢都被你數得頭疼了。」十五歲生日那天，剛滿一百二十元。 我絲毫沒有防備在我身後有一雙罪惡的眼睛，他就是後媽。快過年了，我想給奶奶買一件新衣服，晚上我一回家就進屋，在鋪蓋下面摸我的錢，摸了半天只有十幾塊的零錢。我翻了很多遍，結果還是一樣。我頭皮一陣發麻，差點暈倒。我在那兒不停地流淚，那可是我攢起來打算去找在廣州務工的姑姑的路費啊。 奶奶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就在我和奶奶在猜想會是誰偷的時候，我看見後媽從門口一閃就走了，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賊就是她。 第二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去店裡。福寶在院子里玩，因為結了冰，地面很滑，他跑得太快，滑倒在地，在那兒哇哇大哭。後媽趕緊過來安慰他，並一邊從兜里掏出錢，一邊說：「兒子乖，媽媽給你錢買好吃的。」 一聽到「錢」這個字，我不禁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看見了那張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張十塊錢，因為我收的那張錢上有紅色筆寫的「土豆一斤」。我還記得當時客人給我這張錢時告訴我是因為他老婆怕他忘了，特意寫上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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